第三六一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暗霧精光 殃神現影
花奇下去時,因為壑底幽暗,那根陰沈竹雖然不會沉陷泥中,畢竟事隔多年,深泥污穢,不易看見。先用兩粒靈丹塞著鼻孔,以禦壑底穢惡之氣。再取一面古銅鏡照著飛下,準備一到,拾了竹就上來。
那三足怪蟾常年無事,性好嬉弄。陰沈竹落下去不久,便被牠得了去,日日用前足拿著舞弄,片刻不離。那竹經牠這多年的精氣浸潤,益發加了功用。怪蟾頗通靈性,也知此竹是個寶物,日子一久,愛如性命。這日怪蟾正拿著竹,將身浸入污泥中假寐,只雙角露出在上面。
花奇下去四處一找,鏡光照處,一眼看到那竹植立前面污泥之中,比起以前還要光澤得多,只是相隔原處已然甚遠。當時不假思索,上前便要拔取。手剛挨近,忽然嗖嗖連聲,那竹似活的一般,倏地往前彎彎曲曲地遊走開去。
花奇心中好生奇怪,正待趕上前去,竹的四旁忽又泥波高湧,竹往上升。接著竹底兩點斗大碧光一閃,還未看清是什麼東西,兩條黑影已是一高一低,當頭打到。
花奇猝不及防,大吃一驚。忙縱遁光飛避,叭叭連聲,那黑影已打在污泥之上,帶起無數泥點,飛舞如雨。那兩點綠光行動真快,花奇這裏剛一避過,牠那裏已追將過來,二次又是兩條鞭影打到。
花奇還以為陰沈竹成了精怪,只想收牠回去,不想用飛劍將牠斬斷。及至二次避過長鞭,才看出那長鞭便是怪物額上的軟角,陰沈竹卻在怪物手裏。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大喝一聲,飛劍迎上前去。
那三足蟾竟然不畏,見劍光飛到,頭搖處,先將軟角縮回。睜著那一雙怪眼,發出斗大的碧光,注定當頭劍光,瞬也不瞬。那飛劍眼看飛到怪蟾頭上,竟吃牠目光阻住,不往下落。
花奇才知並非易與,算計生在這種污穢陰濕之所的怪物,其毒必重,不得不加一分小心。正想另取別的寶物,那怪物目光想是抵敵劍光不過,倏地身子往下一沉,沒入深泥之中。花奇收回劍光一看,哪裏還有蹤跡。急得連聲喝叱,拿著鏡光四面尋照,無計可施。
過了好一會,才見遠遠泥面略略往上墳起,露出尺許竹尖。花奇這次有了準備,滿想飛身上去,先把竹搶到了手,再打除怪主意。身子剛一近前,泥波蜿蜒,一陣亂動。怪物又竄向老遠,現身出來,猛朝花奇穿到,揮鞭便打。
花奇劍光飛起,怪物仍和上次一樣收回軟角,用那一雙怪眼抵禦,鬥不多時,又復潛入泥裏。花奇在自焦急,奈何牠不得。總算怪蟾並不知道敵人厲害,毫無躲藏之念,稍一歇息,便即出現。兩三次過去,洞奴已聽出有警,首先跑出。
畢真真見花奇去了好一會沒有動靜,早疑有變。這一來,越發不放心,連忙跟蹤同下。一到便看出怪贍內丹藏在目中,定是兩粒寶珠,哪肯放手,二人一齊上前夾攻。
那怪蟾在劫難逃,始終不知隱藏起來,只管東馳西逐。真真恐牠潛入深泥之內,不好誅除,故意使洞奴上前引逗,惹牠發怒,暗中施展禁法,將那片泥沼化為堅石,使牠無法遁走。這才施展辣手,先命花奇飛劍分去牠的目光,再乘牠全神貫注之際,飛劍、雷火同時施為。怪蟾怎能禁受,劍光落處,腰斬成了兩截。
二女先取了陰沈竹,再去取那兩粒眼珠時。卻非易事,又恐將珠弄毀。只得命洞奴用兩隻鋼爪抓開怪贍眼皮,真真用寶劍順著眶上筋脈細紋慢割,費了好些手,才將兩粒目珠取了出來。兩粒都鵝卵大小,碧光熒熒,照得壑底通明,入眼皆青。
二女大喜,正要飛身上去,忽見洞奴口中連叫,兩隻前爪抱定蟾頭亂抓,知有原故。用劍劈開額骨一看,腦海裏還藏有一粒長圓形的紅珠,只是光華稍遜。無心中連得奇珍,自是高興。二女還覺因為取珠,上來晚了,致被妖人逃走。
由此二女便在紀異家中暫住,閑來無事,便和紀異帶了洞奴、銀燕遍山閒遊。
這日二女和紀異又往附近閒遊,花奇笑道:「這座山,哪裏我們沒有踏遍,有甚意思?日前紀爺爺談起這裏地氣溫和,不常見雪,就是下雪,也隨下隨化。聽說雪山景致甚好,早就想去看看。今日左右無事,又逢單日,我們何不帶了紀弟,往雪山頂上走走?那裏黃羊、雪雞等異味甚多,我已多年不曾到嘴,就便捉些回來,大家下酒豈不有趣?」
真真笑道:「沒見你枉自幽閉多年,還這樣思戀煙火。洞奴帶去大累贅,道途又遠,既要前去,可命牠看家,只帶上這四隻燕兒同往。此時方在辰初,黃昏時便可趕回來了。」花奇鼓掌稱善。
紀異連日撫琴,大有進境,出外總把琴帶著。遇有泉石幽勝、水木清華之處,便要撫上一曲。花奇屢阻不聽,只得由他,這時又要將真真所贈古琴帶去。
花奇道:「雪山乃人間奧區靈域,地廣數萬里,仙凡不到之處甚多,時有怪物、妖人潛伏。我等雖然不怕,你連劍術才只入門,未到精徹地步。你到了好地方,定要撫弄,那些東西聞得琴聲,難免來犯。我們又要應敵,又要顧你,豈不麻煩死人?還是交給洞奴帶回家去吧。」
紀異仍是不捨,姊弟二人正在爭論。
真真不耐煩道:「你兩個出來總要拌嘴,他要帶就讓他帶去,這有什麼稀罕?我近日正嫌悶得慌呢,能引逗一些妖物出來,藉以解悶,也是好的。紀弟又非平常凡人,我姊妹保他一個,再保不回來,那也就不必再在世上現眼了。」
花奇知真真性情特古怪,聞言便不再說。當下便命洞奴、燕群回去看家,三人帶了四燕,一同往雪山進發。
話說紀異由真真、花奇一邊一個夾住臂膀,起身空中,禦風而行。這日天氣晴朗,不消多時,已望見那座亙古常存、雄奇險峻的大雪山橫在前面。飛至午未之交,方行到達。只見下面岡嶺雜遝,綿延萬里,寒日無光,冷霧沉沉。休說人家,連草木鳥獸都絕跡。
又飛行了片時,才達雪山主峰。依了花奇,原想直飛峰頂,尋到慣產雪雞的冰窟中,捉了雪雞,再略微觀賞雪山景,便即回去。紀異初歷勝地,處處都覺神奇,本就如入山陰道上,應接不暇。再加從小生長南疆和暖之區,幾曾見過這般偉大的雪景,恨不能把全山踏遍,執意要由峰麓攀行上去。
花奇道:「姊姊,你只顧依他,可知我們在空中已覺這峰如此大。如若步行,我們縱比旁人走得快,不怕罡風奇寒,可是要攀越峰頂,至少也得一個整天,中途還須沒有耽擱。否則休說當日,便是明後日也回不去,雪雞更是吃不成了。」
真真道:「你總忘不了口腹之欲,我等乘興即來,興盡則返。如見天色不早,當時便可回去,下次再來。風景好的地方,便多留些時,如覺無甚意思,盡可飛行上去,當真要一步一步爬麼?紀弟頭回到此,正該隨他心意而行,攔他高興怎的?」
說時,那降落之處,恰巧是腰峰上一片二三百丈高的冰雪凝成的峭壁之下。一面是山,一面是極深的冰壑。
紀異腳踏實地,目睹萬山都如銀裝,雪光耀眼,彌望皆白,只顧東張西望,也不管二女爭論。越看越高興,忽然一時忘形,發了先天野性,從丹田裏發出一聲長嘯,拔步往峰上跑去。二女來時忘了囑咐,猛聽紀異大聲吼嘯,震得萬山都起了回音,花奇忙去止他時,已往峰上如飛跑去。
空際雷聲震盪,愈來愈盛,轟隆之聲四起。真真暗道一聲:「不好!」腳一點,飛身追去,手剛拉住紀異的臂膀,喝道:「峭壁裂了,你兩個還不快往左面空處躲開?」
花奇知道危機一瞬,不及說話,忙拉紀異飛起。
紀異正跑之間,耳聽自己才嘯一聲,萬山齊應,覺得有趣。剛想再嘯兩聲,左臂已被花奇抓住。還不知道這一嘯闖了大禍,正要回問,忽見前面那座參天峭壁似欲晃動,身子已隨花奇凌空往左側面飛去。剛剛起在空中,那座參天峭壁已然裂斷,倒了下來。側面一角,正從花、紀二人腳底擦過,相去不過尺許。避時稍慢一點,那重有數千萬斤的堅冰,怕不正壓在二人的身上。
紀異先仍不覺害怕,及至定睛往下一看,那雪峰已齊中腰裂斷成了三截。中間一截約有五十多丈長大,最先裂斷,往前突飛出去。還未落底,上半截壁尖又緊跟著裂斷,正壓在中截上面,一撞一壓之下,那亙古不化的堅冰紛紛爆散。
這一來益發添了威勢,無數殘冰斷雪擁著兩片大冰壁,往壑底飛舞凌空而下。爆音如雷,萬山回應,令人見了目眩心驚。不消半盞茶時,又聽天崩地裂一聲大震過處,這兩片斷壁已直落底。立時便有萬丈雪塵湧起,漫天匝地,如霧如煙。再襯著到處都是冰裂峰倒之音,彙為繁喧,比起萬馬衝鋒、海濤怒吼還勝過十倍,更顯聲勢駭人,宇宙奇觀。
二女知道這個亂子闖得太大,這一帶的冰山雪壁不知要崩裂多少。不敢再帶紀異往底處去,以免變生不測,只得向著峰頂飛去。雪峰高大,向來陰寒,極少見著陽光,況又在這午後未申之交。但是有那雪光反映,在下面看去雖是霧沉沉的,到了峰頂上面卻很光明,哪裏都看得見。
這等罡風酷寒的雪山絕頂,如換常人至此,哪裏還能久停,早已鼻血噴濺,墜指裂膚,在死亡途中掙扎了。三人中,兩個是修道多年,一個是生具異稟,一些也不畏那罡風凜冽,酷冷逼人之苦。
花奇一到峰頂,便去峰後避風處尋那雪雞藏身的冰窟雪洞。真真憑凌絕頂,古意蒼茫,儘自凝眉不語,似有所思。只忙壞了一個紀異,在峰頂上不住跑來跑去,東瞧瞧,西看看。這時萬山千嶺都在腳底,宛如無邊銀海,雪浪起伏,前後相連,綿延不斷。再加上一嘯之威猶未消歇,不時看見白岳崩頹,花需騰飛。更好似鯨戲銀濤,奇波突墜,益覺相映成趣,偉麗無與倫比。
紀異正看得有興,回顧不見花奇,忙即返身尋找。走向峰後一看,花奇俯身峰後峭壁之間,似在尋覓什麼東西,便跟蹤追下去。
花奇搖手低語道:「記得前些年這裏雪雞甚多,怎的今日不見一隻?」
紀異道:「姊姊莫是記錯了地方吧?」
花奇道:「地方怎會記錯?你看這雪裏頭不是雞毛?」
紀異低頭一看,果然有好些比雪還白的毛羽。猛想起適才雪崩山倒時,還見四燕在空中飛翔,自到了峰頂,四處都曾看過,好似不見四燕影子。心中奇怪,忙一尋視,哪裏還有蹤跡。
紀異便問花奇:「可曾見到燕兒?」
花奇答道:「無有。」
紀異不由著了忙,因峰後只能看一面,不顧得再找雪雞,回身跑上峰頂,四看不得。見真真對著前面一座剛倒的雪崖注視,上前張口便要問時,真真低喝噤聲。
紀異順著真真注目處一看,一座奇險的雪崖底下,似有幾縷青煙嫋嫋升起。
過有一會,真真低語道:「你那四隻銀燕,定被這裏隱修的人擒去了。看神氣好似和我們開玩笑,還不至於傷害。我已在此觀察了好些時侯,她無故開舋,必是嫌我們剛才嘯聲擾了她的清修,特地和我們過不去。我看出她那裏防備甚嚴,不易進去,對頭深淺也難測。且喜你今日將琴帶來,恰巧派上用處。快去峰後將奇妹喚來,我先鬥她一鬥,看她到底是否厲害。」
紀異一聽銀燕被陷,早驚忿交集,剛要回身。花奇已從峰後走上,見面悄向真真道:「果不出我所料,惹了事吧?」
真真道:「這人用奇門五禽遁法封鎖門戶,不似尋常,我雖知破法,卻不知裏面藏著什麼把戲。我們剛剛脫困出來,不能丟臉。少時我如行法引她不出,你可緊緊守護紀弟,由他撫起琴來,我用傳音入密之法進去。琴音不可停歇,事如不濟,也不致中她埋伏。當時制服了更好,如不能制,索性給她來個絕手,叫她嘗嘗厲害。」
說罷,她命紀異面向前坐好,橫琴膝下備用。花奇持劍在紀異身後保護,以防不測。然後自己隨手取了一塊拳大的冰雪,略一捏弄,心中默誦幾句,對準前面崖下打去。兩處相隔只有數里遠近,那雪塊打將出去,並無異狀,飛丸脫弩一般,眼看就要打到崖下。
忽然一團青煙像開了鍋的蒸氣一般冒起,將雪塊包住。轉瞬之間,倏地青煙斂去,雪塊爆散開來。說也奇怪,那麼小塊的冰雪,竟會化成數畝大小的一片雪花,紛飛舞散。
真真見狀,秀眉一聳,將手朝前一指。那片雪塊忽又由散而聚,變成一個小山大的雪塊,二次往崖下打落。還未及底,青煙又起,將雪塊裹住,緩緩上升。真真又將手一指,那雪塊便在青煙環繞中緩緩壓下,崖下青煙也不住咕突突往上冒起,雪塊重又被托上升。
似這樣三起三落,猛聽一聲炸雷,夾著一串炸音過處,那雪塊立時炸開,化成一片白雲似的塵霧。真真見法術被人破去,未及施為,崖下面又衝起一股子火花,只一閃便將雪塵衝散消滅,無影無蹤。那青煙火花也都同時斂去,只剩那座危崖,靜蕩蕩地矗立在那裏,一絲也未受著損害。
真真知道遇見勁敵,不由大怒,忙命紀異將琴撫起。紀異近來對於撫琴,雖未盡得真真秘奧,卻也深入藩籬。再加雪山頂上天風冷冷,千山萬壑都起回音,益發覺得聲韻洋洋,音節佳妙。
紀異撫時,真真只管禹步念咒,圍著紀異畫了一個大圓圈,前後左右戟指比畫不休。過了一會,琴音正撫到好處。
忽然花奇在身後說道:「姊姊要會敵人去了,你千萬沉住心神不可停歇。」
君弦上忽起戰音,面前人影一晃,真真不知去向。紀異知真真用了傳音入密之法,身隨音去,哪敢絲毫怠慢,把全副精神注到琴上,靜心屏氣撫奏。花奇在紀異身後護法,聽那琴中雖是一片殺伐之聲,並無衰敗景象,知道真真和對頭正在交手,並未失利,只是對崖雪影沉沉,外觀尚無動靜。
約有半個時辰光景,正在凝神注視,偶一回顧,忽見雪峰側面相隔十多里外一座較矮的雪山頭上,有許多白東西閃動。定睛一看,乃是許多矮人,通體都是白色毛羽包沒,微微露出一點面目。動作介乎人與猿猴之間,各持弓矢器械,連跳帶躍,其行如飛。正從山頂岩洞中紛紛跑出,其數何止千百。
花奇先疑是山中土人,繼而一想:「這裏乃是大雪山的最高處,拔地數萬丈,常人行至山半已難立足,連氣都喘不過來。再加冰層積雪大逾峰巒,隨時崩墜,罡風酷烈,吹人欲化。土人縱然力健耐寒,但是上面草木不生,絕少食物。冰雪更硬,不宜飲用,怎會有這麼多的人寄居在此?再加身體又生得那般矮小,如是山精野怪之類,不應這樣多法。」
越看越覺奇怪,正在狐疑不定。那一群白矮人已從對山跑下,四面八方散開,接著又起一陣尖銳的嘯聲。再順嘯聲一看,對面山腰一個大洞穴中出來一個白人,身材竟比常人還要高大得多。手持兩面赤紅如火的長幡,就在穴前冰崖上跳躍叫嘯,做出許多怪狀。
其嘯聲細而長,聽去甚是淒厲刺耳,仿佛天陰鬼哭一般。手中長幡連連展動,便有無數火球從幡腳下冒起,滿空飛舞,隨消隨長,越聚越多。好似萬盞天燈上下流走,明滅不定,附近冰雪都映成一片殷紅,煞是奇觀。
花奇雖知不是好路道,無奈自己要維護紀異,人不來犯,不便招惹。只得忍住,且看鬧些什麼把戲,等他近前,再作計較。儘自看得有趣,猛想起適才還有千百矮人,定是妖黨,下山時節似向主峰四面圍來,怎的未見?忙低頭四外一看,哪裏還有影子。
花奇也是久經大敵的人,知道這座主峰上下筆立,遠看清楚,近看下面頗多掩蔽。算計那些矮人如果來,必已從峰腳峰後悄悄襲來,不到身臨切近,看他不見。自己和紀異存身所在雖有真真法術封鎖,無奈看不出對山妖人的深淺,手下這些矮子是人是怪,好生拿不穩。
正打不出主意,猛聽四外萬珠迸落般一片輕喧,先從主峰下面翻上來二三百個矮子,各持木刀竹矢之類,一擁而上。這般突如其來,花奇未免吃了一驚。百忙中更恐紀異分了心神,琴音停歇,萬一斷了真真歸路。
花奇忙道:「紀弟你只撫琴,不要理他,自有我來發付。」
那些矮人奔到面前不遠,離身只有三數丈,當頭一二十個忽然跌倒,掙扎不起。前面的吃了虧,後面的便有些逡巡,不敢妄進。
花奇料知這些東西已為禁法阻住,伎倆有限,方略放了點心。猛聽身後又有紛紛倒地之聲,回頭一看,那些矮人竟分四面襲來,身前身後,身左身右,到處都是,為數約在一千以上。這時相隔既近。
花奇方才看清這些矮子雖具人形,俱是一般猙獰可憎。除周身穿戴著白色鳥獸毛羽製成的帽兜和短衣套履,看不見髮膚外。那一張張怪臉竟似被人早先連皮揭去一層一般,圓眼睛,凹鼻凸唇,白牙暴露。滿臉上紅爛糟糟,東掛一塊肉條,西搭幾條肉絲,一些也不平整。
這些怪人見前鋒倒了兩排,便有些欲前又卻,沒有來時大膽。可是個個眼泛凶光,似要攫人而噬。倏地對山嘯聲又起,那些矮子又好似發了急。異口同聲,一片輕微怪嘯過處,各把手中竹木製成的弓矢刀矛紛紛脫手,朝花、紀二人打來。
花奇以為這些東西未成氣候,無甚本領。那竹木之物,漫說有法術禁住,打不到身上,就被打準也無妨礙,未免有些托大。
紀異雖然手不停撫,卻看得清楚。見這麼多的小怪人同時來犯,其長還不及三尺。比自己還要生得矮小,在自叫囂嘈亂,卻跳不進圈子裏來。又見地下倒了十幾個,被真真法術禁制,好容易掙扎爬起,重又跌倒,狼狽得有趣。
紀異不由動了童心,一面撫著琴,一面口裏喊道:「哪裏來這許多矮子?奇姊姊,快代我捉兩個活的回去養著玩,教他們代我們燒水煮飯,這有多好。」
花奇本極愛這同父異母兄弟,聞言一想,果然不差。暗忖:「這跌倒的一些,已然中了禁法,真真法術厲害,不死必傷。反正這些東西傷不了自己。」便想在圈外矮子群中挑選兩個比較生相好一點的,擒了進來,等回時帶走。
因為雙方相隔甚近,伸手便可撈著。再看對山為首妖人,只管尖聲尖氣地怒嘯,並未過來。又有禁法圍護,不怕生變。心裏一高興,不假思索,敵人木制弓刀無用,自己動作迅速,一點也未防備。略朝左右一看,一眼選中兩個生得最為矮小的矮子。腳一點處,飛出真真所畫的圈子外面,伸手便撈。
誰知那些矮子手腳靈活非凡,竟比她還快。一見有人飛出,各持弓刀亂砍亂射,花奇身上竟連著了好幾下。剛覺被砍射處身子微微一麻,一手一個,已將那兩個矮人夾頸皮抓住。待要飛回時,猛又覺手抓處奇涼徹骨,渾身抖顫。
花奇暗道一聲:「不好!」氣得順手用力往峰上一擲,飛起劍光,護身回去。見那些矮子挨著一點劍光,紛紛傷亡倒地。暗忖:「這些東西觸手奇寒,決非人類,定是山魈木客一流。留他在這裏終是有害,不如殺死一些,嚇退一些,省得惹厭。」
花奇正將劍光放出追殺,覺著剛才那股奇冷之氣已然侵入骨裏,渾身抖顫起來。而被矮子斫射之處又是麻癢難禁,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盤膝坐地,運用玄功,辟邪驅寒,哪還顧得再殺敵人。剛一坐定,身上越來越冷,上下牙齒震震有聲。
正在難受難熬之際,眼前火花一亮。對山妖人似知紀異護法人已然受傷中邪,忽然飛到。這時花奇人已不支,倒於就地。
那妖人長幡上火珠像花炮也似亂髮如雨,在外繞行了兩周。一見走不進圈子裏來,忽然口中叫了兩聲。那些矮人全都聚集前面,兩個一行,魚貫排好。倏地一聲呼嘯,第二個便縱上去,登在前一個的肩上,前一個便用兩手抓緊他的雙足。第三個又登在第二個人的肩上,如法辦理。似這般一個接一個,頃刻之間,二三百個矮人搭成了一座人梯,有百十丈高下。
為首妖人又叫了一聲,那些矮人朝前倒去,變成一座拱圓形的長橋,橫臥在真真所畫的圈子上面。那妖人轉身一縱,正要往橋頂上走去。誰知真真所施禁法凡在十丈方圓高下以內,敵人只一闖入,便受克制。橋的兩頭近圈子處離地較低,自然中伏。一邊十幾個矮人一失了知覺,這座長橋如何鉤連得住,立時瓦解散塌下來。大半倒入圈子裏,掙扎不起。
為首妖人飛起,未曾被陷。仍是一味蠻幹,口裏唁唁咭咭、叫囂不已,顯出又情急,又忿怒的神氣。手下矮人在他威逼之下,明知上前是死,也不敢不從,二次又將人橋搭起,往前倒去。
紀異因真真未回,忽然來了許多妖人,先還不以為意。及見花奇倒地,面如死灰,通身抖顫,又不敢停琴救援,不由焦急萬狀。忽見妖人搭了一座人橋倒下,那為首妖人試探著往橋上走來,意思是打算從當中下來侵犯。紀異萬般無奈,正待一手理弦,一手拔劍。準備萬一不濟,說不得只好暫顧花奇,抱了她逃出重圍。
猛聽叭叭連聲,人橋散塌,妖人跌了一地,只有為首妖人未曾落網,才知真真禁法果然神妙非常。心剛略放,妖人二次又搭了一座人橋倒下。暗忖:「妖人真蠢,這圈子裏既進不來,憑高下犯,還不是一樣的此道不通。」
紀異一手撫琴,一手緊握寶劍,正想人橋如和上次一樣散塌更好。如真是妖人身臨切近,給他一劍,不料這次人橋竟未倒塌。那人橋已換了方式,不但比前還要高長出數倍,而且把圓形改作方形。兩頭橋柱平空直上,離地數十丈突然折轉,與一座方門框相似。想是已避出禁法之外,一些也未搖動。
紀異不能捨琴躍起,眼看妖人飛身上了橋頂,走到自己頭頂,卻不往下降落。先朝下面獰笑了兩聲,然後盤膝坐定。從身旁取出一串灰白色透明晶丸,大如雀卵,全都吞入口內,再朝下噴來。紀異恐被打中,準備用劍去撩時,那晶丸離頭十丈左近便即爆裂,化成一片白煙,彌漫四散。
一會工夫,越噴越多,將紀異存身周圍一丈左右全都包沒,成了一座大煙幕。如換別人,早已不敢辨物,紀異原是天生慧眼,早看出妖人臉皮連動了幾動,面目益發猙獰。一隻怪手立時長大了數倍,比血還紅,在煙霧掩護之中往下抓來。
待了一會,紀異漸漸覺得奇冷難耐,手僵無力,撫琴幾不成聲,知是妖人邪法。
正在無計可施之際,忽聽空中一聲大喝道:「大膽老鬼魅,竟敢在我面前侵害好人麼?」語聲清脆朗潤,卻非真真口音。
來人剛一喝完,便聽得「哇」的一聲極淒厲的怪嘯。抬頭一看,一溜灰白色的火光過處,那座人橋從中自斷,卻不散落,似剪夾一般往兩面分開。轉瞬之間,滿地叭叭、與矮人墜地奔逃呼嘯嘈雜之聲,響成一片。
只那濃霧白煙尚未消退,霧煙影裏漸見一團栲栳大的銀光熒熒下沉,四外流走。所到之處,煙消霧散。不消片刻,那麼濃厚的煙霧竟消滅了個乾乾淨淨。那團銀光越顯光明,寒芒照處,左近峰巒岩丘都成銀色。
紀異身上奇寒未減,抖著一手撫琴,已是不成節奏。正在咬牙忍受,那團銀光忽往右側飛去。定睛一看,雪崖上站定一個手執拂塵、骨瘦如柴的黑衣道姑。
銀光已逐漸收小,飛至道姑面前,道姑袍袖一展,便即不見。離她身側不遠,躺著那為首妖人,業已腰斬成了兩截。那道姑面容裝束雖然詭異,既來解困除妖,當非惡人。
紀異剛要張口問訊,道姑已先指著妖人發話道:「此乃雪魅,非我不能除他。前些年曾被我禁閉在對面冰窟之內,今日定是乘我雲遊未歸,招來昔日手下孽黨,掘通冰窟逃了出來。你那同伴已中寒毒,尚不甚重。令師何人?如何先前不知抵禦,一味撫琴?想是另有用意,相借琴音求援麼?」
紀異覺得道姑語氣誠摯,益料是仙人一流。一面仍撫著琴,一面將身微躬答道:「我名紀異,有一個仙師,尚未去拜。兩個姊姊,一個叫畢真真,一個叫花奇,是白犀潭韓仙子的門徒。今日無事,同來此地遊玩,不想對崖有人無故和我們作對。
「畢姐姐用傳音入密仙法前去會她,她走不久,便來了這夥妖怪。我因畢姐姐行時囑咐不可停手,以免斷了她的歸路,她又下有禁法,妖人近不了身:所以不到緊急時,不敢和妖人動手,也不能起身向你道謝。她至今沒有回轉,不知勝敗如何。你有這麼大本領,何不到對崖去幫她一幫?」
道姑一聽說到韓仙子,便吃了一驚。再一聽完紀異之言,匆匆答道:「你那受傷的姊姊,非我雪魂珠不救。只是韓仙子素不喜人解破她傳授的禁法,暫時我不便近前。對崖的人並非妖邪,與我甚是相熟,我今日如在家,決無此事。」說罷,不俟紀異答言,將身一縱,一道白光往對崖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