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九回 馭神獸 紀異力退來敵 解仙禁 花奇身歷其冤
紀異心想:「這東西不發威時,才只貓大,她們說得那般厲害,難道比起昔日採朱蘭時所見怪物還凶麼?」正在尋思,二女已然口誦真言,對準洞奴不住用手比劃。
洞奴先時蹲伏在地,目光射定二女,丁零零的響聲發自喉間,密如串珠,好似不服氣之狀。倏地身子又和昨日一般,暴長起來,作勢待向二女撲去。
長女大喝道:「你屢次無故闖禍,誰再信你?明日便可出見天日,暫時叫你安靜一些,又不傷你一根毫髮,還敢不服麼?」喝罷,猛將手中戒尺一舉。
洞奴立時萎縮下去,回復原狀,懶洋洋的。除目光依舊炯若寒星外,恍如昏睡過去,不再動彈。
醜女便跑過去,將牠抱起,走向石柱後放下。然後回頭,朝著後壁喚道:「洞奴已收,你出來吧。」
紀異應聲走出,見了二女,各叫一聲姊妹,大家落座。
長女淒然道:「適才我等受難,你已看見。自從犯了師門教規,謫居受罪,已十多年了。這長年苦痛,雖然因此道行稍進,卻也夠受。明日方有脫困之機,照乙真人前年傳語,期前應有異人來此相助脫難。可是除你以外,直到今日,不見一人。雖猜是你,你又無甚道行,不知怎樣解困脫難。只好一切謹慎,聽諸天命。且等明晚子時過去,開視師父所留錦囊,方知就裏。」
紀異聞言,義形於色道:「二位姊姊休得憂慮,莫看我沒有道行。如論本領,我小時便鬥過怪物,前年又在墨蜂坪暗中除去妖人。如今有了這口寶劍,更是什麼都不怕。只要用得著我,無不盡心盡力,連死了全不在心上的。」
長女道:「適才洞奴呼聲中,已表示出對你不再仇視。但我總怕牠天生野性難馴,又來侵害。這兩日除我姊妹入定時怕有異派妖人乘隙盜寶,將牠放出守洞外,總將牠用法術禁制,以免傷你誤事。我自這些年受苦潛修,心甚寧靜,今日不知怎的,仿佛有什麼不祥之兆,神志老是不寧。」
醜女插口道:「姊姊受了這多年的罪,起初因為出困期遠,無可奈何。只管苦熬,凡事不去想它,故覺寧貼。現因出困在即,象由心生,亦由心滅。我看這魔頭還是姊姊自己招的,你不去想它,自然無事。我道行法力俱都不如姊姊,自來無甚思慮,所以仍和無事人一般。憑我二人本領,又有洞奴守洞。這地方如此隱僻,多年並無人知,怎會只剩一天就出了事?」長女聞言默然。
紀異脫口問道:「二位姊姊所說的對頭是甚樣兒,有甚本領,這樣地怕他?」
醜女道:「師父當年學道初成,疾惡如仇,只是夫妻二人遊戲人間,縱橫宇內。既不依傍他人門戶,也極少與同道交往,一味我行我素,結怨甚多。內中有一個異派妖人的門徒,因他師父師叔為惡太多,死在我師父之手,他立志在青羚峽一千尺寒穴之內發憤苦修。這人生相與你我一般醜怪,卻比我高得多。不過他只知我師徒在岷山潭底潛修,定然不會知道在這裏,否則早就尋上門來暗害了,還等今日?」
紀異暗忖:「這裏除她姊妹二人外,並無一個外人,如有便是仇敵。那對頭長得又高又醜,更易辨認。明晚他不來便罷,他如來時,我定要會他一會,看看到底有什麼大了不得。」
當下三人談了一會,二女又將琴法指點了些,便各分頭打坐。
到了第二日夜間,二女因為過了當晚,便是出困之期。入定以前再三叮囑紀異小心,只要熬過於時,便可開視錦囊。當時俱以為紀異無甚法力道行,並未想到用他相助防護。
紀異卻十分自恃,因人已痊癒,二女現在緊要關頭,自己不能白受人家好處。少時無事便罷,如有事時,決定拔劍相助。一則顯顯本領,二則答報人家相待厚意。
紀異心中雖如此想,表面上並未說出。進了壁洞,算計子時已到,尚未聽見二女呻吟之聲。正想探頭去看,剛到門側,忽聽腳畔丁零零地響了一下,低頭一看,正是洞奴。
紀異雖然膽大,畢竟連日耳聞目睹,頗知洞奴厲害。這般突如其來,不由也嚇了一大跳,疑心洞奴要和自己為難。正要伸手拔劍,洞奴似有覺察,往後退了幾步。
紀異見牠神態甚馴,便按劍低問道:「你又要朝我噴毒麼?快給我躲開。我如不看在你主人面上,便一劍殺了你。」
洞奴睜著一雙星光電射的眸子望定紀異,將頭連搖,又緩緩地走了過來。
紀異看出牠實無惡意,又對牠道:「今晚這般要緊,你不守洞,來此則甚?」
說時,洞奴已走近身側,銜著紀異的衣角,往外便扯。
紀異本愛洞奴生相好看,再知牠不來害人,益發喜牠。被這一拉,覺出力量甚大,恐將衣扯破,不覺隨了牠走出室來。一眼望見二女仍和昨日一樣,坐在石墩上面,面前懸著那面法牌已是大放光明,二女面容也絲毫不現苦痛。
紀異福至心靈,暗忖:「洞奴昨晚守洞回來,何等威武壯大,今日為何恢復原狀?二位姊姊說牠通靈無比,多遠都能聽見。又說解困之人是我,牠強拖我出來,莫非真有仇人前來暗算,要我相助麼?」
猛聽遠遠傳來一種極尖銳淒厲的嘯聲,再看洞奴,已是渾身抖顫。口銜衣角,眼看自己,大有乞憐之狀。紀異更料出了兩三分,恐驚二女,妨她們功課,又聽出那嘯聲越來越近,便不再言語,信步隨了洞奴,看牠引向何處。洞奴似知紀異曉悟,竟口扯住他的衣角,往那在平常視為禁地的石柱後面跑去。
到了一看,石柱後空空的,並無一物。只見石地平潔,繪有一個三尺大小的四方細紋,圭角整齊,中間還有不少符篆。猜不出是何用意,心中奇怪,那外面的嘯聲已越來越近,相隔洞頂不遠。夜靜荒山,空谷回音,更覺淒厲非常,令人聽了心悸。
洞奴神態頓現惶急,突然人立起來,用兩隻前爪扳著紀異肩頭,意思似要他蹲伏下來。
紀異覺出洞奴這一推力量絕大,剛依牠蹲下身子,洞奴又去拱他的劍柄。待紀異把劍拔了出來,洞奴才朝著他將頭連點,做出歡躍之狀。紀異越看越愛,便伸出左手撫摸了兩下。洞奴側耳聽了聽,猛地朝柱外躍去。其疾若箭,一躍數十丈,已達洞口,虎伏在一根石筍後面。睜著一雙寒光炯炯的眼睛注定洞口,大有待敵而動神氣。
紀異猜透洞奴心意,是要自己埋伏柱後,助牠禦敵。便右手緊握劍柄,屏氣凝神,靜以觀變。
待了不大一會,洞外嘯聲忽止。紀異耳聰,本異常人,漸漸聽得洞頂石崖上有極輕微的獸足扒動石土之聲。轉眼工夫,便從洞頂小穴中射下四點比豆略大的碧光,滿洞閃射。再看洞奴,周身銀毛根根直豎,小雪獅子也似,業已掉轉身來。接著便見洞頂一團黑影飛墜,石地上輕輕一響,落下一個怪物。
那東西生得通體漆黑,烏光滑亮,項生雙頭,形如野豬,大有二尺。長鬃披拂中隱現著兩隻碧眼,時睜時閉,閃動不停。四隻赤紅如血的獠牙露在翻唇之外,又長又銳,看去甚是犀利。前面生著四條精瘦如鐵的怪腳,並排立著,爪似鋼鉤,平鋪地上。後腿卻只兩條,形如牛蹄。長尾倒豎,尾尖亂毛如球。身子前高後矮,從頭到尾約有九尺長短,卻不甚高,形態獰惡已極。
一落地,牠引頸四下略微聞嗅了兩下,先朝二女身前那面法牌縱去。
紀異恐傷二女,剛待出去給牠一劍。那怪物前面四隻鋼爪還未抓到牌上,已似被甚東西撞了一下,跌落地下。二次又待作勢欲起,洞奴早從石筍後躥出,喉間丁零零響了一下,徑乘怪物將起未起之際,從斜刺裏飛將過去,兩隻鋼爪抓向怪物的怪眼,緊接著便是一口毒氣噴向怪物臉上。等到怪物舉起四爪來抓,洞奴業已縱出老遠,回過身來蹲伏地上,喉間丁零零響個不已。
那怪物出其不意,突受侵襲,四隻怪眼竟被洞奴一邊抓瞎了一隻,自是十分暴怒。也將身對著洞奴蹲伏下來,那一條又細又長的尾巴尖上的亂毛如刺蝟一般,針也似豎將起來。兩下裏相持只一晃眼之間,猛地同時飛起。
洞奴好似有些怕那怪物,身子始終沒有暴長。眼看兩下裏懸空縱起,就要撲到一處,洞奴竟不敢和牠相撞,忽往側面飛去。那怪物好似預知牠要逃避,連頭也不回,只將長尾一擺。洞奴飛縱何等神速,竟會著了一下,立時雪白的細毛上便是一片鮮紅。
紀異看出洞奴為怪物尾上硬毛所傷,勃然大怒,不問三七二十一。一按手中寶劍,便往柱外縱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紀異將出未出之際,洞奴、怪物也俱落地回身,又和頭一次一樣,對面蹲伏。怪物正在頸項伸縮之際,作勢欲起。
紀異眼尖,適才怪物縱起時,已覺牠頸子長而異樣,因是側面,沒有看真。這次正當怪物前面,猛然一眼看到怪物那麼大兩顆怪頭,頸上竟和螺旋相似,在項上盤做一團,僅有兩寸多粗細。剛覺奇怪,身已縱出,同時怪物和洞奴也是雙雙縱起。那石柱施有禁法,無論人物,一到柱後,身便隱住。
那怪物雖是兇猛通靈,因和洞奴有天然生克關係,同是兩間奇戾之氣所鍾。雙方相遇,不是我死,便是你亡,比遇見什麼大仇敵還要厲害。洞奴原敵牠不過,只因相隨高人門下修煉多年,本身戾煞之氣化去不少,越發靈異機警。預先埋伏隱僻之處,出其不意,將怪物兩雙怪眼抓瞎了一對,僥倖得了便宜。可是腿股上也著了一下重的。
這一來,雙方仇恨更深。洞奴知道,再用暗算去傷怪物,已是不能。而且怪物主人就要尋來,事機緊迫。這次縱起,本是虛勢,拼著再挨一次,引牠入伏,好由紀異相助除牠。
怪物生性兇暴殘忍,出世以來,不知傷過多少生物,從未遇見過對頭。不想今日吃了這般大虧,萬分憤怒之餘,算計洞奴怕牠身後長尾,睜著兩隻倖免於瞎的怪眼,正覷定仇敵動靜,以便打去。不想洞奴身剛縱起,忽往後一仰,竟然翻身倒落下去。
怪物急怒攻心,只顧拼命尋仇,猛然怪嘯一聲。四隻前爪朝前一撲,一個用力太過,竟連忌諱也都忘記。兩顆怪頭不知不覺朝前一伸,螺旋般的長頸突起尺許,把要害所在顯露出來。
湊巧紀異縱出,見了怪頭,心中一動,順手使劍一揮。兩下裏全是一個猛勁,那怪物原未看見柱後埋伏有人,紀異身手何等矯捷,手持又是一口仙劍。等到怪物覺出不妙,想縮勁逃避,已經不及。劍光繞處,血花四濺,兩顆怪頭連同怪物屍身相繼落地。
紀異方要近看,洞奴忽然身子暴長,比牛還大。上前用口銜起怪物屍首,兩隻前爪,一爪抓定一顆怪頭,飛也似往洞的深處跑去。一會回來,張口將地上血跡舔個淨盡。紀異知牠決無敵意,見牠後腿上儘是怪物刺傷的小洞,血痕在白毛上似胭脂一般,甚是憐借。
剛想伸手撫摸,洞奴倏地避開,低頭銜了紀異衣角,又往柱後拖去。紀異知還有變,見二女端坐石墩之上,面容莊靜,似無所覺。便依牠照樣蹲伏在地,手持寶劍,覷定外面,暗作準備。
紀異剛站好,便聞崖頂腳步之聲時發時止。
忽聽一人低語道:「那日我在白岳路遇曉月禪師,明明從卦象上占出兩個賤婢被老乞婆囚禁在此,應在今晚子時有難,怎地這裏並無洞穴?莫非她們藏在山石裏面不成?」
另一人道:「都是你疏忽,雙頭靈獂新收不久,這一放開,果然晃眼便跑沒了影子。」
先一人道:「我原因牠耳鼻最靈,放牠在前,以便跟蹤尋找仇人下落。適才我還聽到牠的嘯聲就在這裏,說不定已然尋到仇人。兩個賤婢本領有限,那洞必在前面壑底懸崖半中腰上,我等試尋一尋看。如真找不到,再用法術將神獂喚回,便知就裏,好歹今晚也要成功。」
正說之間,忽又聽「咦」了一聲。
一會便聽一個道:「果然兩個賤婢在此入定,此時她們全神內視,無法抵抗。只是這些洞穴開在明處,除了老乞婆禁制賤婢的法牌,別無準備,好生令人不解。老乞婆詭計多端,說不定這裏設有圈套,我們還須放仔細些。」
另一人暴怒道:「怕者不來,來者不怕。好容易才尋到,子時一過,又費手腳,本人尚且不懼,何懼兩個賤婢?她那緊要之物,俱在石柱後面地下埋藏。你如多疑,我當先下去,殺了賤婢,再從容取她那幾件本命東西便了。」說罷,一聲巨響,上面洞穴碎石紛落。
兩道黃光閃處,飛下兩個道裝妖人,一個生得粉面朱唇,鷹鼻鷂眼,身著羽衣星冠,年紀不過二三十歲左右,另一個身材又高又瘦,兩臂特長,頷下長鬚披拂過腹。猴臉黃髮,一雙三角紅眼閃放凶光,形狀甚是醜怪。
紀異知是二女仇人,必定暗下毒手,剛要飛身縱出救護。猛覺兩腿被束奇緊,力量絕大。低頭一看,正是洞奴用兩隻前爪抱緊自己兩腿。適才明明見牠跑向柱外,不知何時又回到身旁。只見牠將頭連搖,意思是不要自己縱出,恐驚敵人。不便出聲喝問,強掙了兩下無用,又覺不解。
就這一遲疑間,兩個妖人已然發話。
白臉的對那長人道:「這兩個賤婢交給我,你去柱後取老乞婆藏的寶物。」
長人說道:「忙什麼?除了賤婢,同去不遲。」
言還未了,那白臉的仿佛急於見功似的,一拔腰間寶劍,便往二女坐的石墩前縱去。身剛縱到石前權杖側面,正待下落,忽然身子懸空吊起,手舞足掙,再也上下不得。
那長人手揚處,手中寶劍化成一道黃光,朝著二女飛去,眼看飛到臨頭。忽從二女身旁飛起一片銀光,迎著黃光只一絞,那光仍還了原狀,當的一聲落在地上,那銀光也不知去向。
急得那白臉的直喊:「醜道友救我,那寶物到手全都歸你,決不索酬了。」
那長人先似打算跟蹤上去殺二女,忽見同伴身子懸空,中了人家道兒。面容頓現驚異,立即停步不進。又見黃光被銀光破去,更加識得厲害。
這時聽見同伴呼救,只朝他看了看,冷笑道:「那日初見,你是何等自負?誰想除了借給我的那只雙頭神獂外,竟是這等膿包。兩個賤婢已由老乞婆用了金剛護身之法,我等今日已傷她們不得。你借給我的神獂,也未見牠有甚實用。少時取走寶物,你是牠的舊主人,少不得會尋來將你救走。再不兩個賤婢入定回醒,必將你放下拷問,你素精幹地遁,一落地便可遁走,何須我救?」
說著,長人便往柱前走來。因為同伴遭殃,未免也有戒心,一面走,一面手中掐訣,口中喃喃不絕,滿身俱是黃光圍繞,睜著那雙三角怪眼,注視前進。那白臉的見自己被困,長人不但不加援手,反倒出言奚落。又將自己精幹遁法說出,好似存心要敵人知道防備,以便置己於死,不由氣得破口大罵。
紀異先見二妖欲刺二女,好生提心吊膽。及見內中一個無端懸空吊起,幾乎笑出聲來。眼看長人越走越近,快要轉到柱後,自己身子被洞奴抱住,不能動轉。一著急,正要舉劍威嚇,忽覺兩腿一鬆,如釋重負,這時那長人已快和紀異對面。
紀異早就躍躍欲試,身子一活動,就勢往上縱起,朝著長人當頭一劍砍去。
柱後那一片地方原有禁法,人由外來,非轉過柱後,不能見物。那長人行近柱前,見柱後面空空的,只顧注目觀察有無法術埋伏,並未看見紀異。猛覺金刀劈空之聲,帶著一陣風當頭吹到,才知有變。一條黑影挾著一片寒輝,已破光而下。
紀異天生神力,來勢更猛,這一下竟將長人護身黃光斬斷,連肩帶臂劈了個正著。長人見眼前一亮,耳中又聽瑲的一聲,愈知來了勁敵。才想起抽身避開,再行迎敵時,已經無及,只覺左臂肩一涼,血花濺處,已被敵人斬落。
當時長人驚懼交集,看神氣對方不似有甚道行之人,柱後也不見有甚法術埋伏。分明自己不小心,吃他暗算。自己枉費了許多心力煉成許多法術和法寶,一些未曾施展,萬不想會在陰溝中翻船,敗在一個小孩手內。一面行法止血止痛,一面伸右手往懷中取寶。待要按落遁光,將仇敵置於死地,猛覺腿上奇痛徹骨,好似被人抓住,往下一沉。
低頭一看,乃是一隻怪獸,其大如獅,已將自己左腿咬住。二次心剛一驚,忽然一股子煙霧從怪獸口鼻間朝上噴來。長人聞得奇腥之中略帶一股子香味,知是洞中守洞神獸丁零。只要被牠噴上,這股子毒氣,便是不死,也得昏迷半日。
自己身居險地,如被噴倒,焉能倖免?立時嚇了個亡魂皆冒,只顧拼命脫身,連手中法寶也未及施為。急忙運用玄功,施那脫骨卸體之法,一掙一甩之間,半截長腿齊腳腕往下斷落。驚悸迷惘中,屏著氣息,一縱遁光,衝頂而出,直往歸途逃去。飛行沒有多遠,神志逐漸昏迷,再加身受重傷,一個支持不住,就此暈死過去,墜入一個峽谷之中。
紀異見洞奴忽然身軀暴長,縱上去咬住妖人的腳,往下扯落。心中大喜,一縱身形,舉劍往上便斫。還沒夠著,妖人已駕遁光飛走,洞奴只咬落他半截長腿。
紀異正要回身去殺同來妖黨,二女已經醒轉。見懸空禁著一個妖人,面帶驚恐,神情甚是狼狽,洞奴又銜著半截人腿過來。喊住紀異一問,紀異說了前事。
長女道:「果然這廝勾結妖人,前來盜寶行刺。寶物有師父法術封鎖,雖未為他盜去,那兩樣重要東西,必定被他污穢毀損無疑。我以為紀弟無甚道行法力,想助我等脫困,必要開讀師父法諭之後。不料卻在事前,會代我等驅除難星,真是萬幸。」
醜女道:「我昨日已看出洞奴不再和紀弟作對,你偏不叫牠出來,差點誤了大事。這裏還有師父仙法禁制著一個妖人,該是如何發落?或殺或放,快些做了,也該辦我們的正事了。」
長女忽然滿臉堆歡,笑答道:「奇妹,如今仇人受了重傷,又被洞奴噴了一口毒氣,逃出不遠,必難活命。今日入定,一些苦痛全無,牌上大放光明,分明師父開恩。只須開視法諭,照它行事,便可脫困。已然在此活受了多年,何必在此一時?留下這個妖人,正可拷問他的來意,有無別的餘黨。」說罷,長女轉身對那空中懸著的妖人笑道:「你既然來此,我的為人想已知道。此時落在我手,還不實說,要想多吃苦麼?」
那妖人先見同黨昧良,好生氣憤,及見妖人連番受創。只覺稱心快意,竟忘了自己處境之險,色欲蒙心,還在暗中賞鑒長女的姿容。直到二女問答,提到了他,才吃了驚。
嗣見長女含笑相詢,語氣雖然不佳,臉上卻無惡意,猛的心中一動,頓生詭計。便裝著一臉誠實答道:「我名鄢明,在本山太乙廟出家,與仙姑素無嫌隙,也無侵害之意。三月前遇著適才逃走的惡道葦醜,日前查知本年今日是二位出困之期,意欲乘二位入定之時行刺。只因守洞神獸丁零口噴毒氣,中人必死,知道雙頭靈獂是丁零的剋星。再三和我結納,定在今晚交子,放出神獂,仗牠將丁零打死。
「我二人並無別的餘黨,他縱不死,我與他已成仇敵,決不敢再來侵犯。望乞二位仙姑念我修道不易,一時受人愚弄,恩加寬免,饒恕一命。不特永感大恩,廟中現有先師遺留千年獨活靈草兩株,情願回去取來,獻上一株,以贖前愆。」
長女哈哈笑道:「不想你如此膿包,這等向人搖尾乞憐,連一絲骨氣都沒有。也不怕把師門臉面給丟盡?」到這裏,倏地秀眉一豎,手揚處,三點寒星分上中下三處直向鄢明射去。
鄢明見長女笑罵,以為當時決不致便下毒手。還想故意把話拖長,先將二女穩住,暗使傳音迷神邪法,將三人迷倒。操縱她撤了禁法,放下自己,然後殺了醜女、紀異,將長女攝回山去享樂。
萬沒想到長女是多年有名的笑臉羅剎,若對敵人一有笑容,便起殺機。剛見三點寒星一閃,道家三處要穴便被長女的飛針打入,死於非命。
醜女見妖人身死,面帶愁容道:「姊姊你身未出困,又開殺戒。妖人固該殺,怎連他魂魄都不放逃脫呢?」
長女怒道:「這廝鬼眼亂轉,兩手暗中掐訣,定是想乘我不意下那毒手。他卻不知師父禁法神奇,被困的人微微舉動,便有感應,早已被我看破。敵人的虛實、巢穴已得,留他則甚?」說罷,與醜女向法牌跪倒,默祝了幾句。那法牌便冉冉往柱後飛去,空中懸的妖人屍首便即落下。
紀異因此時二女對他已無禁忌,屢次法牌飛向柱後,便即不見,心中奇怪。跟著法牌後面一看,光華閃處,那法牌恰好落在柱後地下方圈之中嵌住,仍和畫的相似,全沒一些走樣。
紀異正想伸手去摸,忽聞醜女相喚,只得走出,忍不住問道:「二位姊姊就要出困,你們的姓名來歷,師父是誰,總可以告訴我了吧?」
長女道:「你先莫忙,等一切事兒都弄妥了,再細說。」
說時洞奴丁零早將那頭靈獂的一屍雙頭,抓銜了來到二女面前。丁零身上傷處,也由醜女取了靈丹給牠敷上。
長女先從懷中取出一個羊脂玉的小瓶,用指甲挑出少許粉紅色藥未,彈在死獸腔、項等處。仍由洞奴銜抓了,跑向洞外危石上面,擲落山澗之中。再把妖人屍首也如法彈了些,由洞奴抓出扔掉。然後同了醜女、紀異走向柱後,重新伏地跪祝,地面上所畫的方圈立時隆起。
二女連忙扶住,往上一捧,嘶的一聲,地下光華亮處,一塊數尺見方、四面如切的整齊玉石便離地而起。適才紀異所見石上畫的法牌,也由有跡變作無跡。
二女恭恭敬敬將玉石捧開,現出下面地穴,彩光燦爛,照眼生花。
紀異定睛一看,穴中放有一個錦囊、一柄法尺,另外還立著一個尺許大小、六尺來長的細魚鱗皮袋。長女放開那塊玉石,便縱身下去。先將那皮袋捧了上來,放在原來那塊玉石上面。二次回身取了法尺、錦囊出來,與醜女互相交替地捧著錦囊跪拜默祝了一番。
然後二女打開錦囊一看,裏面俱是刀劍針叉等寶器,還有一封柬帖,繫在三寸來長、金光燦爛的小劍上面。
醜女又喜又悔道:「當初師父用這條七情索鎮心柱將我二人鎮在這裏,曾說她老人家到時不親身來放,仍須假手外人。後見紀弟來到,我們總疑不是他。誰知這柄慧光劍,連我二人飛劍、飛針等法寶俱在錦囊之內。
「早知如此,那年我二人為七魔所困,差一點走火入魔,壞了道基。依我脾氣,早早開視錦囊,取劍斷索,先出了困,豈不少受許多活罪,九死一生麼?」
長女冷笑道:「你倒想得好。師父向來說一不二,有那麼便宜的事,由你性兒去做?先看看這封法諭,看是如何吧。」
紀異偷眼看那簡帖上竟寫有自己名字,正在驚異,長女已持簡朗誦起來。大意說:
長女殺孽太重,災劫過多,醜女災難未滿。自己脫體化身,寒潭苦修,多年不能出世。一則不願二女受外人欺侮,有損師門威望,二則借此略加懲誡,因醜女代長女求情,願以身代,故此一同降罰,幽閉靈山地穴,使二女得以避劫修道,並可看守法體,以免外人侵害。
到日來救之人,名喚紀異,乃醜女同父異母兄弟,同是天賦奇稟,生有自來。二女在脫劫前一夜,關係最為重要,心靈稍失鎮靜,立時邪火內焚,化為灰燼。所幸有這些年勤苦修持,到時當可渡過難關。不過長女殺孽獨重,多受苦痛,在所難免。出困之前,必有仇敵妖人前來侵害。
此時紀異已來洞中,仗著他心性靈慧,力猛身輕,又有洞奴丁零警悉機微,從旁相助,雖然不會法術,仗著仙遺寶劍,又能臨機應變,必可斬妖逐邪,弭禍俄頃。
又命三人開視錦囊之後,將慧劍交與紀異,傳與運用之法。他雖尚凡人,卻身具仙根仙骨。加以服過蘭實靈藥,真靈瑩澈,具大智慧。又是事外之人,不似二女有那切身利害。二女斷縛脫困,還須仗他,方為穩妥。
二女則端坐於紀異之前,靜俟施為,斷去纏鎖。然後用降魔戒尺擊那石柱,便成粉碎,即用餘礫填滿藏寶地穴,從此便可任意所如了。
逃去妖人雖然斷了腿臂,命數未終,勢必再來侵害。二女脫困,便即無妨。紀異並非我門中弟子,乃母未重生,僅憑天賦,毫無法力。現在湖心沙洲侍奉祖父,早晚妖人尋去,定遭毒手。二女受他相助脫難之恩,不可不報,可奉了皮囊重寶,隨他往沙洲同住。
便中也可出遊積修外功,惟逢雙日,不准擅離一步。候至紀母重生,紀異仙緣業有遇合。他埋母之處乃本山靈穴,二女可將那皮囊重寶埋在其內。然後將魚鱗革囊內藏的一面靈符取出,用本身真火焚化,自有妙用,彼時三人方可各適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