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六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再訪仙娃 宿緣續斷崖
紀異見木釘竟能釘入石內,覺著稀奇,無心中用手一碰,木釘就墜落地上。正要拾起細看,紀光在前聞聲回視,看出蹊蹺,剛喊得一聲:「孫兒不可妄動!」忽然一陣邪風從谷頂吹來,手中火把頓成碧綠,光焰搖搖欲滅,轉眼被邪風吹滅。
紀光闖蕩江湖多年,見多識廣,情知不妙。就這驚惶卻步之間,猛聽嗡的一聲悲鳴,接著便聽雙燕齊聲長鳴,展翼飛起,往谷頂衝去。紀異也聽出銀燕報警,循著怪聲,往谷頂一看。只見一團綠茸茸的怪物,大若盆盎的兩隻怪眼發出白光,口中嗡嗡怪叫,正往下面撲來。
同時雙燕也迎上前去,與那東西鬥在一處。
那谷本來幽暗,僅適才被霹靂震塌之處可見星光。偏偏山崖之上又起了雲霧,更加昏黑。再加上陰風四起,怪物鳴聲淒厲,山石搖搖。似要二次崩裂,越顯得形勢危急,陰森可怖。紀光連催快走,紀異深恐雙燕為怪物所傷,哪裏肯退。
紀異在黑暗中望見那燕和怪物的兩團白影與一團綠影互相騰撲不休,就在離地十餘丈高下,糾結一起。欲待縱身上去,給那怪物一劍,但谷太黑暗,地下亂石密積,犀利如刀。而兩下裏飛鬥迅速,惟恐一個不留神,誤傷雙燕,反而不美。幾番作勢欲上,俱都中止。
耳聽雙燕鳴聲漸急,知道不是怪物對手。紀異正在焦急,猛一眼看見怪物那雙眼睛雖有茶懷大小,光華並不流轉,也不能射到遠處。死呆呆的,如嵌在頭上一般,只管隨著飛撲迎拒之勢上下起落。
紀異更不怠慢,腳一點處,早長嘯一聲,拔地十餘丈,朝空縱起,一劍對準放白光的怪物頭上揮去。
那怪物受了妖法禁制,甚是靈活,本難一擊便中。偏巧紀光知道妖人既有埋伏,說不定還有別的花樣。雙燕飛翔迅速,鐵爪鋼喙,正好借牠抵禦怪物。本欲抽空逃去,只一走遠,雙燕自會跟蹤飛回,豈不可以免害?一見連催紀異不走,谷黑路險,自己沒有那樣好的目力,休說不放心紀異一人獨留,自己想走也是勢所不能。
紀光正在驚憂膽寒,也是看出怪物頭上放光,猜是牠的二目。便將毒藥連珠弩取出,覷準白光,一連就是幾箭。這時雙燕連中毒刺,已是不支,知道主人警覺發動,便飛退下來。
怪物正追之際,恰值紀異縱起,當頭就是一劍,寒光過處,怪物立時身首兩斷。
紀異腳剛落地,猛覺腦後風生,似有東西撲來。仗著目光敏銳,身手矯捷,縮頸藏頭,回身舉劍一揮。這一下,又砍了個正著,將那東西分成兩半。定睛一看,仿佛仍是那團綠影,只是沒有頭。就在這微一遲疑的當兒,又似有東西打來。
紀異忙使劍護住側面,往外一擋。剛剛擋過右面,左面又有東西打來,耳中又聽雙燕飛鳴之聲甚急,黑暗中也不知怪物有多少。
紀異正在驚慌,紀光早從紀異的劍光映照處,看出一些破綻,忙喊道:「孫兒留神,這定是妖人邪法,且莫亂砍。你只將我傳你的劍法拖展出來,護住全身,往谷外逃出便了。」
紀異聞言,便將一口寶劍上下揮動,立時寒光凜凜,遍體生輝,連點水都潑不進。只是那些怪物被劍光掃過,雖然裂體分屍,並不落地,漸漸越變越小。也分不出頭尾身體,俱變成百團的綠影,只管圍著紀異飛撲追逐,不休不捨。
紀光只見劍光閃動,雙燕連鳴,看出怪物專攻紀異,情勢危急。反正自己不能先退出去,為救愛孫,見陰風已止,便摸黑尋了一個壁縫。將火把插了進去,取出火種點燃,想看看是些什麼東西。
及至紀光將火把點起一看,那怪物有的是些血肉塊子,有的是些墨綠色的毛團。仍是飛撲紀異一人,倉猝中看不出是什麼東西變化。卻料定怪物已為紀異所斬,因受了妖法禁制,就是將他斬成灰星,仍是追逐不捨,自己上前也是無用。
紀異長嘯了兩聲,說道:「公公且莫管我。雙燕還在那邊叫,不知為何喊牠不來,恐怕有鬼,快去幫牠們。只須將牠們的子孫喚來,不就將這些小的怪物喙完了麼?」
一句話把紀光提醒,順著聲一找,那雙燕正用全力抓緊適才被紀異用劍斬落下來的怪頭,在斷石下面死掙。紀光連忙趕了過去,從雙燕爪縫中,對準怪頭一腰刀砍了下去。
雙燕原本累得力竭,見主人刀下,爪剛一鬆,怪頭立時迎刃迸起。紀光業已看出那怪頭形象,明白了大半。如若放起,紀異又遇勁敵,忙就勢將刀背一偏,緊緊按住。同時雙燕略緩了口氣,二次又飛撲下來,各伸雙爪,將怪頭抓住,按在地下不放。
怪頭堅硬,不比怪物身軀,紀光先那一刀雖然砍中,並未裂成兩半。防牠還會分化,不敢再砍。知道這種左道禁法,不將牠發動根本所在毀去,即使將牠斬成灰屑,一樣糾纏不捨。適才紀異碰落的泥蜂,必然與此有關。
紀光便趁雙燕抓住怪頭不放之際,舞起一片刀花,護住頭面。闖近紀異身側不遠,將他遺落的那根火把搶拾過來,匆匆取火點燃。回向斷石下面仔細一尋,那泥蜂還在地上,只是釘蜂的三根松木釘俱被紀異碰落。拾起一看,不但釘尖帶血,泥蜂身上三個釘孔也很透明,血痕如新,料是妖人禁法本源。
急迫無奈,不問能破與否,徑將木釘拾起,對準蜂身釘孔釘去。說也奇怪,頭一釘還不怎樣靈效,第二釘下去,那些圍繞紀異的綠團已威勢大減,飛舞緩慢。及至三釘剛一釘完,沙沙連聲,火光影裏那成千成萬的大小綠團忽然全數失了生機,自空墜下,亂落如雨。
同時雙燕也飛鳴而起,翔集斷石之上,地下怪頭動也不動。
紀光祖孫拿火往地下一照,原來那怪物正是日間被妖人害死的那個蜂王。一雙怪眼已被人挖去,換了兩塊白的石卵嵌在裏面。此刻禁法一破,光華全失,滾了出來,露出一對鮮血淋淋的眶子,地下儘是蜂身上的殘肢斷皮,血肉狼藉。蜂身已被紀異寶劍斬成粉碎,還是這等飛撲,活躍如生,祖孫俱暗驚妖法厲害不置。
依了紀異,妖法已破,不足為害。還想搜尋一回,看看有無別的寶物。紀光終覺這裏不是善地,妖人分明重生,為人救走,留此無益有害。
祖孫二人還在爭執去留,那石上雙燕忽然連聲長鳴,先自衝霄而起。
紀異又聽出鳴聲示警,才歇了妄想,與紀光各持一根火把照路,匆匆退出。行經谷口,已覺腳底發軟,地皮似有搖動下沉之勢。好在二人一個練過多年武功,一個天生身輕力健,見勢不佳,將氣一提,慌不迭地接連幾縱,逃出谷來。
二人剛剛縱到坪上,猛聽身後轟的一聲巨響。回望暗谷,黑沉沉地起了一團煙霧,也不知震塌與否,便往回路趕走。
這一帶山徑崎嶇曲折,本極難行。來時天色原就陰晦有風,二人回走沒有多遠,那風更是越來越大,兩枝火把全都被風吹滅。頃刻之間,雷聲殷殷,電光閃閃,傾盆大雨跟著降下。
山徑奇險,夜黑天陰,又有狂風大雨,紀光縱然練就一身本領。到底上了幾歲年紀,不比壯年,哪裏行走得了。先時憑著紀異一雙神眼,攙扶照應,躥高縱矮,紀光還可走一節是一節。
後來那雨越下越大,使得山洪暴發,與雷鳴風吼之聲彙成一片。宛如石破天驚,洪濤怒吼,千軍萬馬,金鼓交鳴。真是聲勢駭人,震耳欲聾。
加上沿路岩石不時崩墜,一個不小心,便被壓成肉泥。幾次遇著奇危絕險,方僥倖避過,倏地雷雨聲中,又是震天價一聲巨響。前面不遠的路上,一座極高危岩忽然傾倒,把路隔斷。雖然人走得慢了幾步,未被壓在下面,可是要想越過,卻是萬難,僅能順著斷崖繞將過去。
這一帶偏都是些絕澗深壑,微一失足,便落無底深壑。低處是大水彌漫,高處是危崖窄徑,鳥道羊腸。想要覓地避雨,又恐立處山石崩墜,被牠壓傷,只得勉強行走。
休說紀光,便是紀異,又要留神自己,又要照顧紀光,也有行不得也之歎。起初是受盡艱危,高一腳低一腳地冒險前行,也不知費了多少冤枉氣力。後來紀異因聞雨中獸吼,恐暗中穿出來傷人,拔劍出匣,以作預防,不料劍光居然能照見數尺以內。
這一來,無異地獄明燈。雖然略微覺得好一些,無奈走過的熟路已被崩崖堵斷。繞行之處,都未曾經過,中間還隔著許多廣闊溪澗。這時兩岸都為水淹,黑暗中望去,到處都是千百道銀蛇一般的水影,亂閃亂竄,怎知哪裏是下腳之處?
及至看出越走越遠,猛想起空中燕群可以領路時,抬頭一看。這般大的狂風雷雨,那些銀燕雖是靈慧,也禁受不住。早不知飛避何處,不見一點影子。急得紀異朝天長嘯,喊不幾聲,已吞了兩口雨水。
紀光知道這般風雨雷鳴,聲勢浩大。燕群不說,即使為首雙燕仍在空中,也聽不見,便將紀異止住。
又走了兩三里路,二人俱是鞋破足穿。紀光漸覺周身寒冷,力已用盡,實難再走。恰巧無心中發現路旁有一石洞,便拉住紀異,一同鑽了進去。
紀異借著劍光一照,地勢甚好,除洞壁上面的雨水像瀑布一般倒掛下來,將洞口遮住外,洞中倒還乾燥潔淨。
二人在大雨中行了多時,冷氣侵骨,一旦有了棲身之所,便覺溫暖如春,喜出望外。那雨兀自下個不止,風雷中不時聞得岩石崩塌之聲,甚是驚人。
二人相依,倚壁而坐,哪敢合眼。身上火種全都濕透,只憑那口寶劍的光芒照著防備。
好容易耗到天明,雨勢才覺漸止。出洞一看,湖山到處儘是飛瀑流泉。被迅雷風雨擊倒的斷木殘枝,被水沖著,夾著泥沙碎石,紛紛由高就下之勢,直往低處飛舞而下。頭上是滿天紅霞,一輪曉日剛從東方升起。新雨之後,越顯光芒萬丈,晴輝照眼,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的奇觀。
二人也不知存身所在離家多遠,急於擇路回去,哪有心腸仔細賞玩。略一辨別方向,便往回走。走不數十步,紀光便見昨晚攀越藤蔓經行的那條窄徑,有一節竟深藏在危崖之下。上面怪石低覆,不可仰立,下面斷崖十尺,深不可測。也不知昨晚雷雨狂風中,是怎生過來的。
紀光不禁對紀異吐了吐舌頭,連稱:「好險!」
紀異道:「這有什麼?昨晚天黑雨大,老怕外祖跌在山溝裏。若像今早這般晴天,無論這山路多難走,孫兒也不怕。」
說時,已將那窄路走完,來到一個斜坡之下。
二人見滿山流水,千百股銀泉同時往下飛注。且行且玩,甚覺有趣。
忽聽山頭上有人高聲疾喊道:「老頭兒,快躲開,看石頭打著你。」
言還未了,紀異眼快,已然看見離上面數十丈高處,一團畝許大的黑影疾如奔馬,激起數丈高的水花,直朝二人面前飛滾下來。
紀異急不暇擇,一把抱住紀光的腰,用足平生之力。腳一點,平地縱起十餘丈高下,直往左側一塊突出的崖石飛躍上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紀異抱起紀光飛縱之間,那從上面崩落下來小山也似的一塊大石,恰巧從二人腳底丈許之處滾過,直落溪澗之中。
約有半盞茶時,才聽見石落深壑,轟的響了一聲,餘音隆隆,半晌方絕。墜石從腳底滾過時,激濺起千百道水和泥漿,鬧得二人滿身滿臉皆是。
祖孫二人驚魂乍定,往山頭之上一看,見一所矮屋,萬竿修篁,業被風雨打得七零八落。竹林處立著兩個頭梳丫角的紅裳少女,正指著二人拍手歡笑。
紀光心中一動,暗忖:「這種深山窮谷,怎有女子在此?又不是山人打扮。目前正在饑渴迷路,何不向她們討教一聲?」便命紀異隨了一同上去問路,就便討些飲食。
紀異素來不喜女人,因為有些饑餓,聞言無奈,只得隨了紀光同上。還未走到山頭,看出那兩個穿紅的少女正指著自己竊竊笑語,心中老大不快。如非恐紀光腹饑難忍,自己拼著挨餓,也決不上去。仗著腳程迅速,不消片刻,已到山頂。
二人見那所矮屋只有兩間,位置在山頭上一塊突出的大石之下。外面是人工搭成的屋宇,裏面是一個很深的洞穴。屋外萬竿修篁,雖被昨夜風雨刮得七歪八倒,東斷西折,兩間矮屋依然穩穩的,看不出一絲殘破之象。
紀光在前剛要開言,二女已揖客入內。紀光、紀異隨定二女到了屋內。
年長的指著一條青石說道:「家師昨晚出外,還未回來,不便請二尊客進洞,就在外屋坐談吧。」
二女年大的十六七歲,小的才十二三歲,俱都生得十分秀美。眉目之間英氣勃勃,音聲清脆,談吐從容,知非尋常女子。
紀光便躬身答道:「在下紀光,這是我孫兒紀異。昨晚入山,為大雷風雨所阻,迷了路徑,今日天晴,方得覓路回家。適才如非姑娘大聲提醒,險被墜石壓傷。此來一為道謝,二為竟夜跋涉,饑渴交加,意欲求賜一些飲食。並請見示姓名,以圖後報。」
那年小的一個聞言搶答道:「我看你這老頭倒是個好人。飲食現成,只是我姊妹的名字向不告訴人,也不要哪個圖報。」
長女微嗔道:「雪妹怎的見人一些禮貌都沒有?還不快取吃的去。」
少女走後,長女便對紀氏祖孫說道:「我名吳玖,她乃我的師妹楊映雪,家師大顛上人。昨晚愚姊妹隨定家師在此觀賞雷雨,忽見一道妖氣由西北飛來,直往東南萬花坪那一帶飛落。接著又有千百成群的銀燕跟著飛去,因為這些銀燕乃是雪山神禽,性最靈慧。家師恐是妖人從雪山頂上攝來,準備祭煉什麼邪法,一時動了惻隱之心,連忙追去,至今尚未回來。
「這裏名梅坳,乃本山最險僻之處,四外大壑圍繞,無路可通。適才我見老先生同令孫行經此間,先以為是家師朋友,來此見訪。剛看出不是時,恰巧這半山崖上有一塊斷石奔墜,恐傷人命,一時不及救援,著了急,出聲驚叫。不想令孫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輕身神力,居然避過。愚姊妹見人危難,未得效勞,反承道謝,怎敢當呢。」
說時楊映雪已端了一盤蒸的熟鵝脯、一盤野山芹和許多煨芋、大壺山茶出來。放在石桌上面,請紀光祖孫食用。
二人饑渴交加,略一稱謝,坐下便吃。
紀異見映雪不住拿眼看他,剛要張口,映雪笑問道:「你學了幾年功夫了,居然跳得那般高法?」
紀光知紀異不喜女子,恐他說話莽撞,便搶答道:「舍孫不過生有幾斤蠻力,雖有名師,因為在下孤身一人,獨處荒山,無人作陪,並未得過師傳,哪有什麼真實本領。」
映雪答道:「適才我見他身輕力大,頗似內功已有根底。只是他腳底卻是飄的,縱得快,落得也快,並不能看準地方下落,又不似得過玄門真傳。這一說,就難怪了。」
吳玖道:「雪妹你有多大本領,也敢批評人?這位小朋友,休看他未得真傳,似他這等骨格清奇,神光飽滿,資稟之佳,實少比倫。如果遇名師高人指點,不消多年,正不知要高出我們多少倍呢。」
紀光聞言,遜謝不置。
紀異見映雪言語中有藐視之意,心中好生不服。只是礙著紀光,不便發話,暗自存在心裏。
二人吃飽喝足,便向二女道謝問路,又說了自己的住處。
吳玖道:「原來萬花坪湖心沙洲,便是老先生隱居之所。前兩年曾隨家師路過幾次,久欲奉訪,不想卻在此無心相遇。真乃幸會,此地離貴居約有百十里遠近。這梅坳孤峙深壑之中,常人本難到此。昨晚山側塌了一座孤蜂,定是那峰倒下來,將壑填滿。二位從昏黑中引渡過來,如今還得退向前路,仍由倒峰脊上渡過,再行繞路回去,才可到達尊居呢。」
正說之間,忽聽空中銀燕鳴聲。紀異連忙跑出去,抬頭一看,正是為首雙燕。心中大喜,忙拍手歡笑道:「外祖,燕兒們尋來,不必再打聽路了。」
說罷,曝口一聲長嘯,將臂往腰間一叉,雙燕翩然而下。飛集在紀異雙臂之上,不住拿頭在紀異臉上挨擦,口中低嗚不已,神態甚是親密。
吳玖、映雪也相繼出來,見了雙燕,讚不絕口。
映雪更是歡喜異常,便問紀異道:「這兩個燕兒,是你喂熟的麼?怎的這般馴善?」
紀異沒好氣答道:「這有什麼稀罕,我家裏多著呢。」
映雪喜道:「這燕兒真是可愛。你既有很多,如肯送我兩隻,包管有你的好處,你可願麼?」
紀光知那些銀燕善知人意,最聽紀異的話。見紀異詞色不願,忙插話說:「姑娘如喜此鳥,我回家之後,命小孫挑取兩隻神駿一點的,送上就是。」
吳玖攔道:「君子不奪人所好,此鳥心靈,善於擇主。你使牠離群索居,豈所甘願?老先生雖然盛意,還以璧謝為是。」
映雪忿道:「我正因此鳥靈慧,能知擇主,我才心愛索討,你當我是要強逼牠來此麼?目前峨嵋門人弟子,有好幾位俱養有仙禽靈獸,聽師父說,異日青城姜師伯門下十九弟子當中,也有兩位養有這類仙禽神虎的。我們養兩隻,打什麼緊?」
紀光勸道:「二位姑娘不必爭論,此鳥寒舍養有甚多,得蒙留養仙山,正是牠的緣分,決無不願之理。只惜這兩隻略大一點,小孫豢養時久,又是燕群之首,和愚祖孫出力不少,不便相贈。往日小孫出門,燕群千百相隨,飛滿空中。偏巧昨日風雨中失散,今日是以不曾尋來,否則當時便可相奉。愚祖孫暫且告別回去,明早先著小孫將兩隻燕兒送來。等到令師回山,再同小孫齋戒沐浴,前來拜望吧。」
紀異素來孝順,見紀光如此說,不便再說違抗的話。暗忖:「這些燕兒,我與牠們情同骨肉,愛如性命,便是我叫牠們在此,也未必能夠,何況我還討厭你。現在祖父之命不能違抗,到了明日,我送燕兒來時,卻暗中囑咐,叫牠們一落此女之手,便即飛回,看你有什法想。」
紀異只管胡思亂想,紀光已向二女辭謝起程。當下祖孫二人便照著二女所指說的途徑走去,繞了老遠,走了不少險道,好容易才尋著歸路。
經這一整夜的驚恐勞頓,風雨饑寒,總算還未生病。及至到了湖邊,紀異連聲長嘯,只是雙燕在空中飛鳴應和,不見燕群來迎,以為是昨晚被雷雨所傷,狂風吹散。雙燕鳴聲又不甚哀楚,好生不解。
紀光想起二女之言,卻料是昨晚受了妖人之害。心中雖是痛惜,因為是乃孫最愛之物,恐他憂急,也沒說破。匆匆過湖,到了沙洲之上,船一攏岸,紀異先往燕棲的樹林之中奔去。抬頭一看,那千百銀燕俱是好好地棲息在樹上,瞑目縮頸而眠。仔細一點數目,並不短少,只是不飛不鳴罷了,這才放了心。
紀異罵這些燕兒道:「這般嬌嫩,昨夜稍微受了點風吹雨打,便沒精打采的裝死,我給你們拿鹽去,看是吃與不吃?」
如在往日,紀異每早起床出院,一說拿鹽,群燕定要紛紛飛鳴翔集,取悅主人。這時紀異罵了兩句,竟都頭也未抬,只把兩隻眼睛眨了兩下,重又閉上。
紀異看出不妙,忙朝外喊道:「外祖快來,這些燕兒全都病了,快想法醫牠們吧。」
說時,紀光也已走到,先見滿樹銀羽,群燕俱在,暗喜所料不中。及聽紀異這等說法,心裏一驚。猛一眼又看到屋外一角,有好幾面黑旗上畫著白骨骷髏和符咒一般的字樣,散置地上。有的折斷,有的燒焦,不是原有之物,情知有變,不暇答言,忙往屋中跑去。
進門便見一個長才七八寸,周身血跡,滿畫符篆的泥人,頭已粉碎,連同兩半截素帛散在門旁桌上。
破台下面壓著一張紙條,紀光取到手中一看,大意說:昨晚迅雷風雨,山頭閑眺,偶見妖氣飛過,後隨千百銀燕。恐妖人多害靈禽,便即跟蹤追來。時妖人正施邪法,與燕群拼命惡鬥,除為首兩燕見機逃去外,其餘銀燕俱被打傷甚重。本人正好趕到,破了妖人邪法,將他逐走。
因為首雙燕不住哀鳴求救,本人動了惻隱,取出靈藥逐個解救,直到天明,方始畢事。只是群燕元氣大傷,還得養些日,任其棲息樹抄,不得勞頓,才可復原。妖人雖然逃去,日後終必重來。屋主返家,可至後山梅坳一帶相訪,當有指示預防之法。
書末寫著「大顛」二字。紀光看完,遞與紀異看了。說道:「幸是昨晚為雷雨所阻,未遭妖人毒手。多虧大顛上人仗義相助,適才又蒙那兩位姑娘飲食款待。我們受她師徒三人恩禮,難得楊姑娘要那銀燕,我看你卻不甚願意,實是不對。
「我知你素不喜女子,你明日前去送燕,那燕素來聽你的話。你定要弄些花巧,等你轉身,便即飛回,此事萬萬不可。那楊姑娘是仙人門下,定有驚人本領。必是看出你的根基雖好,所學還差,見你年幼,所以說話不作客套,並非存心輕慢。須知千百銀燕俱是她師所救,縱然送她幾隻,也是應該。
「起初原打算只命你一人前去,如今受了人家大恩,我不能不去叩謝。明早你可挑上兩隻大而雄健的,恭恭敬敬隨我奉往,拜山送燕,千萬不可再像今日這等神氣。再違我命,我就不喜歡你了。」
紀異不是不明理,也知燕群是大顛上人所救,送兩隻與她門徒,理所應該。偏與楊映雪原有一番因果,當時心中雖去了芥蒂,及至次日見了映雪,微一交談,不知怎的,仍是氣不打一處來。
到了第二日一早,紀光草草進了點飲食,帶了紀異,便往梅坳走去。那些銀燕,十九尚未復原。只有為首雙燕,帶了紀異挑出的兩隻小燕,在空中隨行。
行近梅坳一看,前晚倒塌的斷峰已然移去。紀光知是大顛上人所為,好生駭然。這四面絕壑圍繞孤峰,最近處相隔也有二三十丈,紀異尚可奮力躍過,紀光簡直是無法飛渡。
二人正順著絕壑繞行,忽聽對面有一女子高呼道:「你們送燕來了麼?家師出去了。峰背後有一處相隔更近些,我在那裏設有索橋,快到那處去,我好接引你們過來。」
紀光、紀異見是楊映雪,便照她所說,奔往峰後。果然有一個所在,一塊奇石從峰腰突出,其大可容千人。石邊挺生著幾根石筍,兩岸相隔只有十六七丈遠近。
那楊映雪已在石上相候,身前盤著一堆麻索。見二人行近,喊一聲:「接著。」手揚處,那盤麻索便平空飛出,像箭一般直往二人存身的對崖射來。
二人用手一撈,覺出頗有分量,再一看繩頭上並無什麼重的東西。紀光見這般頭輕尾重的東西,竟能隨手筆直發出,如非內功練到絕頂,縱有千斤神力,也難辦到。越知不但大顛上人是仙俠一流人物,連二女也非常人。
楊映雪已在對崖說道:「你們可將此索繫在那株大黃桶樹上面,看能從索上渡過不能?如果不能,我再過來背你們。」
紀異先聽大顛上人不在家,心裏便不願過去。只因紀光來時再三囑咐,銀燕尚在空中,不曾交與。見紀光已然前走,甚是誠敬,不便說「回家」二字。這時一聽映雪又說出這等輕視人的話來,心中氣忿,一聲不發,將索頭繫住。
紀異暗中早將氣力運足,走向崖邊,兩足尖一挺勁,竟然飛身縱過。
映雪看出他心意,微嗔道:「你這兩跳,昨日我又不是沒有見過。你還當這飛索是為你設的麼?看你年歲也不算小啦,怎連一點規矩都沒有?還不快縱回去,將你外祖渡了過來。」
紀異聞言,猛想起只顧自己逞能,一時疏忽,忘了先背送外祖。白白被她嘲笑,自然無言可答,不禁把一張黑臉羞得通紅。只得轉身重又縱了回來,要背紀光過去。
紀光見他仍是倔強,不聽來時囑咐,未免也有些生氣。瞪了他一眼道:「你那麼矮小,不比昨日是個急勁,仗著你身輕,縱得它過。須知這飛索渡人,快有快法,慢有慢法,非內功有了極深根底不行。快走似難實易,慢走似易實難,手上得持有東西。
「你雖習道家吐納,一則為日尚淺,二則門徑不同,僅仗力大身輕,如何能背得我過。這麼大山風,難道我這麼大年歲,陪你跳崖麼?你如不信,也無須背我,你試空身一人走一回試試看。」
紀異自信從小就能穿枝踏葉,縱躍如飛,哪裏肯服,便單身往索上走去。起初提著滿身勇氣,走得飛快,還不怎覺難。及至離崖三四丈,忽然一陣大風吹來,一個不留神,身子往旁一偏,竟往側面壑底翻落下去,再想穩住腳步,已然不能。
還算他身子矯健,落時兩腳交叉,鉤著長索,身子往上一挺。雙手將索握住,身子被風吹得晃了好幾晃,才行停止。紀光知他平日輕靈敏捷,雖難穩渡,卻不至於出錯,到此也代他暗捏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