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九回 稻田有奇 勝男使神網 碧玉藏寶 怪叟索天書
那蟒原是此山蛇王,其毒無比,竟識得元兒飛劍厲害,不再追人,掉頭往坡下便走。元兒哪裏容得,也跟縱追下。誰知那蟒王原為報那殺子之仇而來,另一條怪蛇在前引路,已從另一條路竄向坡上,直撲那女子。餘下的蛇還有一二百條,見蛇王退走,也都追隨退去。那蛇剛退繞到前坡,元兒已經追到。
蛇王知難以逃走,這才返身迎敵。元兒先將那聚螢劍放起,被蛇王吐出丹元敵住。再分鑄雪劍去斬時,蛇王只噴了一口氣,碧光忽然脹大,恰好護住全身。這蛇王的丹元,因為常食本山所產一種靈草,與別的怪物所煉不同,竟能將劍吸住。口中吱吱連叫,那些隨從怪蛇俱都不敢上前。
就在這時,大人回轉。群蛇原找他尋仇,便包圍上去。大人忙跳向一個石樁上,先將一對水桶舞了個風雨不透,本難近身。無奈那桶太重,竹藤麻合制的桶索雖然結實,哪裏禁得起他神力一掄,卡嚓一聲,同時折斷。
大人沒了兵器,只得用手來搏。因恐乃姊遇上,始終沒有出聲。雖然弄死了好些條,蛇數太多,兀自不退。後來竟蓄勢發威,一擁齊上。
因為那蟒退得太急,元兒追得也快,南綺剛聽元兒呼喊,便一眼看到那條怪蛇正在追趕那女子。二人俱是各顧一面,直到事後談起,才知究竟。
正談之間,那女子忽然驚喜交集走來,說他兄弟兩眼業以睜開。雖然還是赤紅如火,身上疼痛漸輕,已能低聲說話,問二人可還要再服甚藥。
南綺答道:「無須,你只囑吩他閉目靜養,不要勞神,自會逐漸痊好。你只可安慰他幾句,便到這裏來,一則免擾你兄弟,二則還有話問你。」
那女子連忙應了,立刻到大人榻前轉了一轉即來。
南綺方拉她坐下,元兒便問道:「你生得這麼高大,已經少有。你兄弟更是大得出奇,和古來的方弼、方相一般。莫非生來如此的麼?」
南綺回眸微嗔道:「人長得大,有什麼稀奇?我們忙了半日,連人家姓名還未得知呢,這也忙不及的問。我還有話要問哩,不要打我的岔。」
元兒知他想問那網兜的來歷,便笑了笑,不再說話。
那女子道:「我姊弟二人姓狄,他叫阿莽,我叫勝男。起初原是貴陽讀書人家子女,只因明亡之後,家道中落。我父親無法,只得販了些貨物,在寨裏販賣。那年我母親忽然有了身孕,可憐懷了兩年零四個月,才一胎生下我姊弟兩個。
「因為生下來骨格太大,我母親禁受不了痛苦,流血過多,當時死去。由此我姊弟二人一天長似一天、到四五歲上,已長得和尋常大人一般高大。鬧得那些山人都說我姊弟是妖怪投胎,不但不買貨物,還要弄死我們。我父親被迫無法,便攜了我姊弟逃出山寨,來此居住。
「誰知上天故意捉弄人,在七歲上,又錯吃了幾個毒果,兩天兩夜工夫,身體暴長起來,不消幾年,直長到現在這般模樣才止。從此一出山去,人見了,具當是山精野怪。不是嚇得紛紛逃散,便是拿著弓弩,要將我們置於死地。只好終年藏在山裏,不敢出世。
「這一年山上發水,父親受了寒,一病不起。臨終遺命,如無大力量人援引,無論如何,不准出山,以防受人暗害。我們就在本山葬埋了他老人家後,由此相依為命,益發守著遺言,不敢出去。好在這裏各種米麻菜果,我們都種得有,又有天生岩鹽,連佐料都現成。
「起初原有一對牛,十來對豬,還有七八個牛犢子。前年春天忽然牛豬日漸減少。說是虎狼所害,卻又明明關在廟內,好端端地怎會不見?可是無論怎麼防備,每隔一夜,定少去一兩個。隔了三四天,最後一次少了兩個還不說,竟是全數死去。
「我兄弟因牛絕了種,耕田須靠人力。他吃的毒果又比我多,身子比我更大。後來山裡來了兩條大毒蛇,我兄弟見了,隨手扳斷兩根石筍,只一下,便將一條蛇頭打得稀爛。另一條饒是逃走得快,也被他趕上前,一石筍打出去,正打在那蛇尾上,蛇尾被他打扁,鮮血飛濺。但那蛇卻像射箭一般,竄向對岸。
「等到我兄弟繞路過去一尋,哪裏還有蹤跡,只在一個岩凹中發現許多豬牛皮骨。這才知道以前失去的豬牛,是被蛇吞去,益發恨到極處。今日這條大蛇,正是前年逃走的那條,只尾巴上被石打爛的地方長起一團鮮紅肉菌。如果不是女仙救命,我姊弟真個連命都沒有了。」
南綺接口道:「你莫滿口女仙男仙的,我們都不愛聽這稱呼。他姓裘,我姓虞,我們都是道家門下,你只叫我們一聲道友便了。我只問你那兜囊,從哪裏得到手的,怎會這般神妙?」
勝男道:「這兜囊原在廟中殿裏,還有一口大鐵鍋,俱不知是何人所遺。」
二人還是沒有問出頭緒,再拿起那網兜仔細一看,始終看沒出是何物所制。用鼻微聞,卻有一股刺鼻的奇腥之味。
勝男見二人不時把玩,知道心愛此物,便說:「我們受了大恩,無以為報,如不嫌棄,情願相送。」
元兒笑對南綺道:「你有那許多法寶,還要這腥臭東西則甚?」
南綺道:「你知道些什麼?你那兩口寶劍,乃仙家至寶,劍法又出自師門心法,何等厲害。那蟒雖是長大兇惡,並不是一個變化通靈的怪物,怎麼所吐丹元,能將我兩個的飛劍全都吸住。萬不料這麼一個看去不甚出奇的兜囊,會將牠那丹元收去。定是一個專收怪物丹元,具有生克妙用的異寶。
「他姊弟二人僻處空山,又和毒蟒惡蛇結下深仇,難保不有餘孽,等我們走後乘隙來犯。有此兜囊,他二人正可借以防身。我們拿著,自是於理不合。不過這東西如此神奇,僅是一時湊巧用上,始終不知來歷,不明用法,真是憾事呢。」
勝男見二人看了一陣,仍是不要,心裏著急。正要開口,忽聽大人阿莽在那裏大聲呻吟。連忙跑將進去一看,見他身上腫處越發消退,看去已有了生機,但是復原還早。因為朦朧中聽見殿外三人說話,喊乃姊去問二位仙人說些什麼。
那女子便把前事一說,阿莽聞言,皺眉蹙額,似在想一件已往之事。
過有一會,元兒、南綺進來看視。南綺見他病勢仍重,心想:「他人既如此長大,服藥少了,恐難奏效。」便又向元兒要了幾粒丹藥,與他服用。剛走到阿莽頭前,猛一眼看見他所枕的那塊玉石,瑩潔晶明,寶光外映,不禁心裏一動。便問勝男道:「他睡的這塊玉石,莫非也是廟中原有的麼?」
一言甫畢,阿莽猛在石條上叫道:「我想起來了。」
三人忙問想起什麼,這般著急。
阿莽道:「適才我聽姊姊說,二位仙人問我兜囊來歷。好似前十幾天,也有人問過,只想不起是在什麼地方。如今又聽女仙間這塊石枕頭,竟與那人所問大致相同,才把我提醒。
「有一日我追一豹子,追進峰那邊亂山叢裏一條谷中。那地方又窄又險,走我一人,還是勉強。因為谷口外倒了一片崖,才現出來,所以都是這多年沒去過的地方。往日我捉虎豹,只須跑大步追上前去,一把撈住後腿尾巴,往山石上一甩便死。
「這只豹子身子不大,跑起來卻比箭還快。我懶得追進,牠又回頭追我。惱得我性起,一心非捉回來不可。誰知走到盡頭,忽見右面崖壁已然走完,現出一片平地溪澗,滿山遍野俱是梅花,那豹卻鑽入左側崖洞之中。那洞比這殿略高,彎著腰也走得進。
「剛剛趕到,還未進去,忽從洞內出來一個小老頭。他穿著半截黃色衣服,腰束藤條,光腳板,穿草鞋。他鬼頭鬼腦,笑嘻嘻地對我說:前兩天已看見我,我正在網鳥,他最愛那個兜囊。後來無心中走到廟裏,又看我床上這塊玉石。只要我肯,多少錢或寶貝都和我換。我因姊姊最喜吃鳩和野雞、雪雁,這些東西不比野獸,飛得甚高,我只有網兜才捉得到。這塊玉石,睡起來冬暖夏涼,錢和寶貝有甚用處?
「我不肯,他便留我吃點東西。我知除我姊姊,世上沒有好人,不肯吃他東西,便走了回來。走出好遠,還聽他在咕噥,說我面帶晦色,此時不肯,日後悔之無及。回來見姊姊正睡晌午醒來,一直忘了說。這玉石原也是廟中之物,二位恩人、仙人如愛,只管拿走便了。」
南綺聞言,便猜那谷中怪叟定知兜囊來歷,說不定那蟒也是受其驅遣。便問阿莽去時怎樣走法。事隔兼旬,阿莽只去過一次,也說不甚清。南綺一則因勝男再三跪求,二則又想會會那谷中怪叟是人是怪,如是左道旁門,便將他殺了,為世除害。索性好人做到底,便答應留下不走。
待天色傍晚,勝男便把油燈掌起,要給二人安排食宿。便問:「喝酒麼?吃葷還是吃素?」
元兒道:「葷素倒不拘什麼,都可將就。我這南姊姊帶得有些萬花涼露,我也還有一點餘糧,你只給我們取點乾淨山泉來足矣。」
南綺道:「人家有病人在床,惡蛇雖誅,難保不會有餘孽,要山泉不會自己去取?這般時候,卻教她出去。」
勝男連說:「無妨,這泉水就在這殿側大石上面,又甜又涼。只不能多取,要拿來吃,大約還夠。」說著,早從架上取了一個木瓢,往外就跑。
二人因適才在田時還聽勝男叫阿莽挑兩桶水回家去用,卻不想水源近在咫尺,不知為什麼要捨近求遠,便跟蹤出去。見側面廟牆空著一個兩三丈寬的缺口,牆外果有一塊挺立的奇石,高有數丈,圍僅數尺。上面生著許多大小孔竅,因風作響,聲如鳴玉。那泉水便從石頂一個小竅中涓涓流下,宛如一根銀線,隨風搖曳。水落處,有一個盆大水坑,水深只兩三寸。勝男拿著木瓢,接有半盞茶時,還未接滿。
元兒見那水自石中流出,量雖不多,長年不歇,覺著新奇。試將瓢接過一嘗,竟是甘芳滿頰,涼滑無比。想叫大家吃些,又接了一會,才接了滿滿一木瓢,仍由勝男要過去,捧著一同回轉。
元兒在前,剛走入牆缺沒有幾步,忽聽殿內阿莽一聲怪叫。猜是出了變故,腳一頓,便往殿前飛去。就在這轉眼進殿工夫,忽見一條黑影夾著一個東西,迎面飛將出去。元兒目光何等敏銳,早看出是生著一雙火眼的怪物,手中拿的正是阿莽枕的那塊玉石。又聽阿莽急叫,更疑遭了妖物毒手。
心裏一著急,大喝一聲,飛劍早隨手而出。光華過處,只聽卡嚓鏗鏘,夾著妖物慘叫之聲,墜落下來。後面勝男,關心乃弟憂危,早把木瓢一丟,跑進殿去。
阿莽右手緊握著一片黑的毛皮,身子已橫了過來,伏在石榻之上。左手指著門外,氣喘吁吁說道:「那石頭被搶走了。」
勝男見阿莽無恙,心才放下,匆匆將他扶正。拿了油燈,再出殿去一看,殿臺階下寶光閃閃,元兒手捧著一個方匣,正與南綺同觀。
寶光照處,地下躺著一個是人非人的怪物,業已齊腰斬斷,鮮血流了一地。
原來元兒一劍成功之後,忽見怪物身旁閃閃放光,連忙上前拾起,未及細看,南綺也已趕到,問道:「妖物殺死了麼?」
元兒道:「你看這是什麼?」南綺低頭一看,元兒拿的正是阿莽枕的那塊玉石。想是適才劍光發得迅速,妖物不及逃避,便拿盜來玉石去擋,被劍光繞住,連同妖物屍身斷成兩截。
二人見玉石齊中心斷處,圍著一個長方細線,玉色有異,霞光閃閃,料是藏有寶物。將斷處朝下,順手一倒,微微嘶嘶的一聲,一邊一塊長方形的碧玉滑將出來。大有七寸,厚有寸許,通體渾成,一絲也未傷殘。細看正面,隱隱有四個朱文古篆,從玉中透映出來,看不甚清。
二人只知是一件寶物,俱都不知來歷用處。正在參詳,猛想起適才聽見阿莽怪叫,不知受傷沒有。
勝男出來說:「阿莽並未受傷,只妖怪來盜那玉石時,被阿莽將妖物身上的皮揪下一片,仍然被牠逃脫,故爾狂喊。現在人已漸好。」
說時,勝男順手地扯起妖物屍首,想要提開,忽然驚叫道:「怎這妖物是人變的。」
元兒、南綺低頭一看,果然是一個赤身男子。上半截屍首上所穿的假皮套,業被勝男揪了下來。細察那人,不過二三十歲。周身虯筋糾結,看去頗似煉過武藝。死後越顯相貌猙獰,決非善良之輩。再一回想他逃出去神氣,還似會一點飛行法術。
他既冒險盜這玉石,定然知道用處。只可惜一劍殺死,無從詢問。所披的是一張似猿非猿,黑毛紅睛的野獸皮。人死之後,方才所見妖物頭上紅光便即不見。
二人也未端詳,便由元兒相助勝男,將兩半截屍首連同獸皮,一齊扔入山澗之中。勝男又將兩塊斷玉取來合在一處,與阿莽當枕頭。
元兒重到牆缺外面接了一木瓢泉水,由南綺取出玉瓶,滴了些萬花涼露在內,四人各飲了些。阿莽服後,覺著心頭清涼,煩惡更減,便自沉沉睡去。
勝男見南綺始終拿著那兩塊碧玉,只管沉吟不語,知她心愛,執意要南綺收下。南綺知道這類寶物,如在常人手內,不但保存不住,弄巧反招來禍事,便不再謙謝。
一會夜深,二人原想在兩旁配殿之中安歇,讓勝男好自安睡。勝男一則恐二人走去,二則今晚連出禍變,已成驚弓之鳥。阿莽命雖可保,二目紅如火,並未復原。萬一半夜裏又有變動,雖說二人聞聲即至,終是同在一處好些。再三哀懇,要二人在她自己床上安歇,不要離開。
二人情不可卻,只得應允。
勝男等二人打坐入定以後,又去煮了半鍋粥,準備阿莽餓了好吃。把一切應辦之事全都收拾清楚,然後走向阿莽榻前,尋出幾張獸皮,席地而臥。
直到天明,且喜未生變故。一問阿莽,雖覺好些,仍未復原。
元兒、南綺暗忖:「所帶靈丹,原有起死回生之功,怎的先後與他服用了十多粒,收效甚緩?這蛇毒竟厲害到如此?」
只得又給了兩粒,與他服下。因昨日許過勝男姊弟,阿莽如不復原,決不他去,看神氣得過兩日,便也不作行計。
這時勝男正理早餐,想弄豐盛一點,只顧忙進忙出。元兒閑著無事,想往附近一帶峰谷中閒遊一番。南綺仍拿著昨晚所得兩塊碧玉,正在仔細觀察那個朱文古篆,看究竟玉裏面還藏有別的寶物沒有。
元兒喚了兩聲,又說:「你如不去,我要獨自走了。」
南綺看出了神,並未答理。元兒一賭氣,便往廟外走去。南綺與元兒原是鬧嘴慣了的,元兒去時,南綺心中正盤算著那玉中透出來的古篆文,又因昨日連出事變,恐難保沒有餘孽到來尋仇,兩人不便同時離開,便由他自去,沒有答理。
直到勝男弄好酒飯,來請進食,元兒去了已有兩上多時辰,尚未回轉。南綺也未在意,隨便用了點酒果。因勝男姊弟昨晚連誇那萬花涼露好得無比,與阿莽病體尤為相宜,又取出玉瓶,命勝男取來山泉,滴了些在內。
分飲之後不多一會,阿莽忽要行動,勝男要在旁服侍,南綺一個人便走出殿來。平時和元兒在一起跬步不離,一旦分手之大半日工夫,先時一心專注那兩塊碧玉,用志不分,還不覺得,這時未免孤寂。
南綺正在無聊,猛然一看日影,已是未申之交,不由心中一動。暗想:「元兒如往遠處,必要回來拖了自己同行。他飛行也頗迅速,怎在近處遊覽,去了這麼久的時候不見回轉?這裏妖物蛇蟒甚多,莫非又出了什麼事故?人孤勢單,那還了得?」想到這裏,一著急,便不暇再顧別的,朝著殿內匆匆說了句:「我去尋人,少時就回,決不遠走,你姊弟不要多心。」說罷,飛身而上。到了天空,先不前進,四處仔細一看。
空山寂寂,峰巒起伏,毫無異狀。山的周圍又大,一時也觀察不到。算計元兒必不往回路那一面遊玩,便隨意往前面飛去。以為元兒如在下面,看見自己飛行劍光,必要跟蹤追來。
誰知飛行了一陣,已經快出山境,仍無元兒蹤跡。益發著了慌,忙從側面繞轉,飛了有百十里路。
正在著急,下面兩崖濃蔭之中,現出一條形勢極為險惡的谷徑。因為崇岡累累,危崖雜遝,那座山谷潛隱其中,如非身臨谷頂,留神下視,決看不出。
南綺想起昨日阿莽所談的谷中怪叟形跡詭奇,元兒還許是為了自己心愛那兩塊碧玉,因谷中怪叟也曾垂涎。想不讓自己先曉得,徑去詢問究竟,好教自己喜歡。但元兒單憑兩口飛劍,卻又不是人家對手,被陷在彼也說不定。
阿莽曾說谷徑盡頭,襟山帶水,景物幽曠,便循著谷徑飛去。南綺越看下面,越像阿莽所說,及至見兩旁危崖忽然合連一起,無路可通,才知百忙中走錯了方向。谷口石封,定是妖人所為。連忙又往回飛,且喜徑還不長,頃刻之間,已然飛回原處。
南綺看準方向,前進約有十餘里,漸漸看出前面一邊崖勢忽止,有了空曠所在,知將到達。恐驚敵人耳目,便收了劍光,落向谷中,貼地低飛,悄悄前進。沒有多遠,果然到了阿莽所說之處。
這地方除來的一面外,一面是危崖刺天,一面是崇岡蔽日。岡上面一條大瀑布,從百十丈高處石蹤裏,白龍也似倒掛下來,落入岡麓無底絕壑之中。那麼粗大的瀑布,只聽得見上半截嘩嘩之聲,落到底下反不聞什麼聲息,其深可想。
還有一面是一個不大的草坪,雜花生樹,紅紫相間。那大瀑布從中間斜坡上又分了一條小流,到此彙成一條清溪,水碧山青,益發相映成趣。這面景物如此清麗,對面的危崖卻極險峭,阿莽所說那怪叟住的石洞,更深在岩凹數十丈以內。望去陰森幽黑,加上奇石猙獰,欲飛欲舞,危崖壁立,如墜如傾,無殊鬼域。
南綺見怪洞深黑,不見一人,到底不能斷定元兒是否來此,不敢冒昧徑入,在洞外徘徊有半盞茶時。暗忖:「自己與元兒奉命行道,凡百苦難,均非所計。那怪叟知道碧玉來歷,入地又那樣詭秘,已入寶山,豈可輕回?反正得查著個下落再說。」
南綺剛往岩凹中走不幾步,忽然一眼瞥見一塊怪石後面,像茅草團似地動了一動。定睛一看,那東西並非茅草,乃是一顆人頭,已從怪石後面徐徐拱起。
那人頭上亂髮如蓬,臉上鬍鬚糾結,不見口鼻,只露出兩個烏光四射,亮晶晶的眼睛。漸漸現出全身,正是阿莽所說的怪叟。見了人來,理也不理,一晃眼間,便坐向怪石前面。
南綺情知不是易與,不由吃了一驚。急忙暗中準備,決定和他先禮後兵。便問道:「請問道長,可曾見有一個青衣少年到這裏來過麼?」
那怪叟先仔細端詳了南綺一陣,然後怪聲怪氣地答道:「你是那胡蠻子的妹子麼?我昨日指點了他的明路,又借法寶與他,往蛇王寺去盜那大人的一塊玉石和一面萬年金蛛結成的金絲網。我曾和他說,玉中奇書,非我不能取出,叫他得了,務必來此,他卻一去不來。他如非被擒遇害,便是賣了我,盜寶之後,昧良逃走。他如不來,休怪我日後無情,心狠手辣。」說罷,不住獰笑,大有得而甘心之意。
南綺聞言,知他把自己錯當作了昨晚盜玉妖賊的妹子,正好將機就計,便答道:「你說那玉中奇書,可是兩塊寸許厚的碧玉,上有四個朱文古篆的麼?」
怪叟聞言,驚訝道:「那藏書玉石,經過仙法封鎖,非仙家干莫至寶,不能開取。他那口劍,無非頑鐵煉成,怎得取出?」
南綺心念元兒下落,忙又搶回道:「這且不說,我只問你,昨日他走之後,直到今日,可有別人來過?」
怪叟怒道:「我先也未見過他,昨日還是頭一次,因追一野豹到此。我見他還有用,拿話引他,是他再三哀求,說家有老母妹子,情願拜我為師。是他自告奮勇前去,幾時再見有人來過?如今玉、網既都被他得去,必然欺我暫時不能離開,仍在前山惡鬼峽居住,不曾逃走。你來了正可代他為質,那網還不打緊,那玉中奇書如不送來與我一看,你也休想回去。」說罷,嘴皮亂動,似在行法。
南綺一想,先下手為強。便大喝道:「不知死活的鬼老頭,哪個是那妖賊妹子?他昨晚盜玉,已為我飛劍所斬。快把那玉中奇書與蛛網的來歷用處說將出來,饒你不死。」言還未了,肩搖處,劍光直朝怪叟飛去。
那怪叟一見,大吃一驚,忙停了念咒,手一指,先飛起一團黃光將劍光擋住。口中喝道:「那女子且慢動手,如惹翻了我,休想活命。胡蠻子既被你所殺,那兩塊玉石想必也到了你的手中。我實不要,如能與我一看,不但解了我的大難,還助你得一部仙家奇書,豈非兩全其美,彼此有益麼?」
南綺覺著這怪叟所發黃光頗有力量,便減了一半勇氣。暗想:「這怪叟形跡詭異,莫要鬥他不過,上了他的當。既已知道玉中所藏的是部奇書,至多日後我去求師父,也不愁取牠不出,何必忙在一時?」
南綺收回劍光,設詞答道:「我同來還有一位道友,投宿在大人廟內。昨晚劍斬妖賊之後,我那同伴的飛劍無心中連妖人所盜玉石一齊斬斷。雖見碧玉朱文內映,並不知它的來歷,隨後揣入他法寶囊內。今早他獨自出遊,便沒回轉,此玉並未在我的身上。
「你既居此多年,想必知道這裏還有什麼旁門左道。你如能告訴我地方,我將同伴尋到以後,與你看看何妨?不過你既不要,又看它則甚?也必對我說明,才能允你。」
這時怪叟也和南綺同時將黃光收去,聞言答道:「你哪知我的來歷?適才見你頗似旁門中人,又錯把你當作胡蠻的妹子。後來見你放出來的劍光,卻是嵩山二老中朱矮子的傳授。這兩個矮子俱都不收女弟子,想必另有淵源。我看在矮子份上,才不願與你一般見識。我的姓名遭遇,說也慚愧,異日如見朱矮子,你提起此事,他自會對你說。
「你那同伴必是誤走惡鬼峽,被胡高的妹子胡三蛾用迷神法術困住。我今指你明路前去尋找,如遇胡三娥,她飛劍非你敵手,下手越快越妙,可急速將她殺死。事畢急速來此,將兩塊碧玉交我,我便代你將玉中奇書取出,只看一眼,仍然還你。你勿錯會我意,我實因受了師門法術禁閉,在此受罪多年,急於脫身。急病亂投醫,又不願違了師父戒約,逼迫不會法術的庸人。
「偏那大人阿莽有寶不知,又和我無緣,不肯聽我的話,我無奈他何。這合沙仙長的兩部奇書,日後必有外人知道奪去,我出困更是無期。我的行動,只能在這塊供我坐臥隱身的石頭數十丈左近,不能他去,無從尋人幫我的忙。這才行法,開了谷徑,幻化虎豹,引那胡蠻到此,勢逼利誘,制服得他為我效力。
「不想遇見你們,從旁得去。那書上有我解禁之法,你救了同伴,如與我看上一眼,不但你們得了至寶奇書,日後我隨時相助,終不忘報,否則我災厄終有滿時,必不與你甘休。來否在你,快去救人,休被淫魔毀了真光,悔之晚矣。」
南綺聞言,將信將疑。因為這怪叟說元兒正在危境,不禁心慌,匆匆問明路徑,說了一聲:「果如道長之言,必不違命。」便自起身,照他所說方嚮往惡鬼峽飛去。
劍光迅速,頃刻之間,便即到達。一看,那惡鬼峽藏在兩座崇山之間,四外都是高崖峻壁圍著,又有藤莽封蔽,終年不見天日。地勢卑濕,到處都是毒嵐惡瘴、彩霧蒸鬱、映日生輝。崖壁叢草之間,蟲蛇亂竄,見人昂首追噬。果是個極險惡的所在。
有一處空隙,直下千尋,峽底雖然陰晦森森,地面卻大,到處滿長著極鮮豔的花卉。因為到處山崖都由下往上收攏,許多大小瀑布俱是憑空直落,又沒有風吹動,宛如數十根晶柱銀條筆直下垂。
南綺一路留神搜索前進,眼看峽徑將完,除形勢險惡陰晦外,並無人跡。正在焦急,忽見盡頭處似有天光斜照。探頭一看,上面好似一個大有畝許的天窗,四周圓壁上滿生著藤蘿異卉。翠葉丹莖、交相盤結、紫花朱實、累累下垂。那形勢也是越往下越顯寬大,地底比所行峽徑還要深下百餘丈。
因怪叟曾說,人如被困,必被淫女胡三娥深藏在千尋谷底。南綺細看谷底前左右三面,水石花樹,盡有奇景,人仍未見一個。因腳下一面有藤蔓遮住,看不甚清,對面無可著足,自己業已深入,索性飛身下去,看個仔細。下時因三面景色俱已看過,只剩腳底下這一面,便照這面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