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八回
  下仙山 初逢巨人
  入古剎 巧獲奇網

  元兒側臉往地下一看,果然積葉上有一行很深的足印,其長約有二尺,寬約五寸,比起常人足跡大過一倍還多。這時經行之處,乃是一片梧桐樹下,碧幹亭亭,參天直立數十丈。每樹相隔較稀,又無繁枝密椏。那積年落下的桐葉,飽受雨淋日曬,都已汙蝕成泥,勻鋪地面。
  那些腳印個個足趾分明,二人心中詫異:「明明是人的足印,怎會大得出奇?」
  循著足印走了一段,不但樹的距離越稀,更發現路旁有好些廣約畝許的深穴。地上時見殘須斷梗,穴旁浮土環拱,起成了一圈浮堆,附近林木也都歪向四面。
  二人看出穴中原有樹木,被人連根拔起。普通樹木只上下同時生長,上面樹幹枝葉有多大,下面的根鬚也一樣有多長多大。而這些樹木之根俱在地底,盤行糾結,一旦拔斷,挨近的林木俱受了影響。那些樹木最小的也有合抱,如被風吹折,不會連根拔起,也不會只斷一株。如是人物所為,神力還不必說,單那身量就大得出奇了。
  二人驚訝了一陣,元兒猛想起前在青城學劍,無事時常強著陶鈞敘說峨嵋山一輩劍仙的軼聞奇跡。有一天曾談及三英中的李英瓊初得紫郢劍,在莽蒼山遇見兩個巨人,如非當時機警,險些為妖吞吃之事。這麼大足印,說不定也是山魈、夜叉一類。
  二人知雖又蹈危境,畢竟因那足印入土那般深法,可見這東西縱使力大無窮,也只能在地上行走。李英瓊遇見巨人時,尚未入門,只憑身輕靈巧,尚能連斬雙魈。自己已將飛劍練成,除牠豈非更易,便放了心。一路留神觀察,循著足印前進。
  又走約有三數里,忽見大澗前橫,寬有十餘丈,那足印並未過澗。於是低著頭行走。峖雰咫U半里路去,又見一根天生的大石樑橫跨兩岸,足印也到此為止。越過石樑一看,仍是無有。試沿澗往回路一尋,見這面林木稀疏,積葉極少,看不甚清。走了幾步,遇見一小段泥潦,足印又才出現。知道這東西過澗,須要繞道由那石樑行走,連這十餘丈的澗面都不能飛渡,其蠢笨可知。
  這面沒有密林,目光易察,二人便沿澗飛行。轉眼工夫,繞過一座低崖,忽見前面現出一片廣坪,坪上現出適才所見的那座廟宇。該廟雖然僻處荒山,年代久遠,牆粉殿瓦大半調殘剝落,廟牆殿宇卻是好好的,一些也沒有坍塌。
  廟前還森列著兩行一般大小粗細的桐樹,土石平潔,綠蔭如幕,並無殘枝腐葉,仿佛常有人在這裏打掃一般。
  最奇怪的是廣坪下面,順著山坡開有許多田畝,其形如八卦。高高下下,大大小小,層次分明,錯落有致。田裏除了麥、豆之類外,還種著水稻和數十畝山麻。
  元兒心想:「看這神氣,廟中既住有人,鄰近兩處妖穴,怎地不怕侵害?那大人足印到了坪上,便即不見,分明這裏又是妖怪常來之所。」越想越覺奇怪,便和南綺信步往廟前走去。
  剛到廟門,地下忽見一攤鮮血,血跡斑斑,又有大只足印在內。便猜來遲了一步,廟中居人已為山魈所害。不由義憤填胸,一拉南綺,便往廟中飛去。進了廟門一看,門前有兩尊神像,金漆業已剝落。
  過了頭門,便是一個大天井。當中人行道路用石板砌成,寬約一丈,長有十丈,直通大殿。路形是個十字,通著兩旁的配殿。正路兩旁也種著兩排桐樹,翠蓋森森,濃蔭匝地。殿宇雖然古老破舊,卻甚高大莊嚴,地上潔淨得連一片落葉都沒有。
  再往殿中一看,殿門已不知何在。神案上五供俱無,神像多半殘落,又不似廟中住有僧人模樣。二人見殿宇甚多,也不知供何神像。連喊幾聲,無人答應,便往後殿行去。二層殿落內,樹木、天井俱和頭層相差無幾,只是後殿門窗戶牆及神像俱都撤去。剩一座殿的骨架,與亭子相似。
  裏面有一個極大石灶,上面放著一口大鍋,見邊沿上還鑄有年代,卻是宋時行軍之物。鍋底中還有一些麥粥,因那鍋周圍大有丈許,就這點附著鍋底的殘粥,猶敷十數人之食。用手一探,灶火仍溫,仿佛此中人進食未久。
  灶旁還有一條丈許長的青石案,陳設著許多廚中應用之物,柱上乾獸肉累累下垂。這些東西,無一樣不比常人所用大出好幾倍。除此之外,一邊橫著一個神案,鋪著一床麻製的被和一個竹枕,另一邊橫著一塊長及三丈、寬有八尺的青石,甚是平滑。
  石上空無所有,只靠裏一頭,有一塊二尺多寬、四尺多長的玉石。餘者還有一些農具。形式古拙,大小不一。再穿出後殿,便是廟牆,卻始終未見人
  元兒詫異道:「這口鍋,比起長生宮道士用來煮飯的那口,還大出幾倍。如果盛滿,少說也夠百十人吃的。就以鍋中殘粥而論,廟中的人也不在少,難道都給山魈吃盡了麼?」
  南綺笑道:「這些用具,都比你家所用要大得多,莫便是那大人所用吧?」
  元兒道:「我先也想到,但聽陶師兄說,山魈鬼怪專一殺生血食。就說荒山尋不著人吃,山裏有的是野獸,牠也不會有這種閒心種地煮飯吃呀!這事奇怪,總該查看個水落石出才走。適才前面兩配殿沒進去看,只在院中喊了幾聲。也許殿中人正在午睡,懶得答理我們,且去看來。」
  南綺見那大石上面橫著一塊玉,濕潤瑩滑,白膩如脂,走過時無意中用手一托,覺著甚輕。因為元兒心急催走,當時也未在意,匆匆放下,便隨了出來。走到前殿外十字路口,正要側向兩旁配殿,猛一眼看見廟門外廣坪之下有一團綠影起落了兩下,便即隱去。
  元兒目光敏稅,立即看出綠影中似藏著一個人面,但因坪下儘是山田,地勢較低,沒有看真。忙用手一拉南綺,同往廟外廣坪上飛去。等到臨近,二人先將飛劍收起,以免將怪物驚走。
  元兒正待掩將過去,忽聞坪下有人曼聲呼喚,喊的是「阿莽」兩字,音聲嬌婉,頗似女子。
  先還以為這般荒山,哪有女子,疑是妖物幻象。及見坪盡頭恰巧生著幾株古松,元兒便拉著南綺同走過去,隱身松後。
  二人往下一看,果然是一個女子,身材比常人高出一半。頭上頂著一個桐樹織成的斗笠,大如車輪。赤著上身,胸前雙乳鼓蓬蓬的。下身穿著一條用麻製成的似裙非裙的短圓筒子,腳也赤著。田壟上放著兩副一大一小的石桶,小的面圓也有三尺,各有一根比碗還粗的樹幹擱著。
  那女子正在田裏插秧,體格雖大,卻是面目美秀,周身玉也似白。她的身手更是矯健非常,不時翹首向前,曼呼「阿莽」。
  這山田種著水稻,元兒見那些稻田中的水多半滿滿的,正在猜想這水的來頭。
  南綺道:「這女子一點妖氣都沒有,明明是山中山人。我們下去,朝她打聽怪物的蹤跡吧,只管在這裏窺探則甚?」
  元兒猛一抬頭,忽然驚道:「南姊快看,那不是大人來了?」
  南綺順元兒手指處一看,果然從山坡下面轉過一人。下半身被坡腳擋住,單那上身,自腰以上已長有兩丈開外。他一手提著一個黃牛般大小業已洗剝乾淨的野獸,一手抱了一大捆枯枝,晃悠悠的,似要擇路往坡上走來。
  元兒因為怪物走得不快,把他看輕,等他快上坡,才想起那女子尚在田中,莫為怪物所害。待要飛身下去救護時,那女子業已從田中站起身來,口裏喊著「阿莽」,迎上前去。
  那大人應道:「你叫我去洗野牛,又沒到山外去玩耍,緊喊我做啥子?」
  一口蜀中土音,聲如洪鐘,震得四山都起了回聲。
  二人見大人已上坡與那女子站在一起,其長足有三丈四五,兩人一比,愈顯大得駭人。方要說話,南綺忙攔道:「呆子,這兩個決不是什麼妖怪,你莫忙去,且看他們做些什麼。」
  那女子答道:「我這兩天心裏老動,怕和去年一樣,又遇禍事。你一離開我,便害怕蛇來咬我。都是今年多種了十幾方田,做不完,人便累了。」
  大人答道:「我每次出去,只在你的近處,一喊就回來。當初種這幾畝稻田,我就說多啦,我們有蛇肉獸肉添補著吃,用不著種這麼多。你偏不信,說是今年要給我討婆娘,怕人家來了,不習慣。你一天到黑,做這樣,弄那樣,又添種了這麼些田,果然累了不是?你且躲開,待我來替你做了吧?」
  那女子笑說道:「你種什麼?旱田都種不了,還種這水田,怕不把秧都踏扁了。我因你去了好一會,一個人有些心慌,哪個怕累呀?倒是那邊田裏的水不夠,你挑水去把它灌滿了吧。放水時,手腳輕些,慢慢地倒,看又把那些秧給沖倒了。做水桶時,我說我力氣比你差大多,我的一副給我做小些,你還是做那麼大。不裝水時,挑著都把肩頭壓得生疼。看你給我挑一輩子水,也不再想別的了。」
  大人也不答話,徑往那旁田壟上,把那一副重逾千斤的大石桶,用樹幹一頭一個輕輕挑起,放在肩上,往坡下走去。
  走沒多遠,那女子又喚道:「阿莽回來,你看你做事,總是沒得後手。那虎肉洗得乾乾淨淨的,就擱在田坎上麼?春天來了,蛇蟲又多,弄髒了,看你少時怎吃?」
  大人似乎不耐,回頭答道:「你總是這麼囉嗦,一會要做這樣,一會又要做那樣。挑了水回來再拿怕什麼?把我吼冒了火,看我打你。」
  那女子聞言並無懼色,反怒道:「阿莽,你要打哪個?我給你打。」
  說罷,從田中縱起,拔步追去。那大人哈哈一笑,挑了水桶,邁開大步便逃。一晃眼下了坡,轉過崖腳,沒了影子。那女子也斂了假怒,仍舊轉回田中去了。
  元兒、南綺俱看出這二人乃是天生異質,並非怪物。先以為是一雙夫婦,後來一聽說話神氣,卻又不像。越看越有趣,不由動了好奇之心,便不下去,仍在樹後潛伏,等他挑水回來。那女子做完田裏的事,少不得走回廟中,再迎上前與他們相見,問個明白。
  一會工夫,那大人挑著兩個大石桶,盛著滿滿的水,從坡下飛跑而回。走到那需水的田岸上,放了下來,一手抓著一個桶沿,順著田邊輕輕側倒,將水放入田中。隨又回身,往山下跑去。不消半個時辰,已接連十幾個來回,將那七八畝先時還差著尺許的水稻田灌得滿當當的。
  二人算計那桶連水挑起,少說也有二千餘斤,那大人卻是行若無事,運步如飛。算他挑來挑去,總計所挑的重量,已達數萬斤之多,卻一毫沒有吃力之色。這種天生神力,著實驚人,那大人每挑回來一次,必與那女子說上幾句,詞色之間甚是親愛和睦,也不再提起要打之言。
  大人放完了水,往坡下走時,那女子又喚道:「阿莽,今天的水果然放得好,沒有沖傷我的秧子。都這樣心放細些,我便歡喜了。田中水已足用,不用再倒。只再挑一次,用一桶給瓜田喂喂,剩一桶挑回家去,今日便夠用了。回來時候,可繞到澗那邊採些野筍來,晚上我做鍋魁,煮臘雞,取出桂花酒,與你打牙祭宵夜。」
  那大人聽有酒吃,連聲喊好,如飛而去。大人走後,女子一陣高興,便曼聲高唱起山歌來。
  這一男一女,都是生具異稟。女的尋常說話,還不似那男的說話那般洪亮。及至情發乎中,脫口一唱,那歌聲真如鳳鳴高岡,龍嘯碧海一般,餘韻悠長,襯著空山迴響,半晌不絕。二人只覺歌聲震耳,恍然黃鐘大呂之聲,只是好聽,也沒聽出是什麼詞句。
  二人聽了一會,大人仍未回來。忽見一團團一片片的白雲,從女子存身的稻田側面一座峰角捲將過來。南綺覺得這陣旋風來得奇特,那女子身穿的一件麻布統筒已被風吹的鼓蓬蓬的,頭上長髮也都吹亂。但仍是一面分秧,迎風浩歌,且作且歌,通未覺察。
  轉眼工夫,忽又從峰腳下跑過一群群的猴子,忘命一般順著田岸四散奔逃,仿佛後面有人追趕模樣。有一個跑得太急,往前竄過了頭,正掉在那女子附近的水田裏面。
  女子邁步上前,一把撈起,丟向岸上,罵了聲:「該死的猴兒,今兒前山又不放糧,亂跑些什麼?連我唱兩句,都來討厭。」
  元兒、南綺二人見那些猴子見樹都不往上攀援,只管沿著田岸飛跑,不禁奇怪。順著來處一看,峰腳山麓是被鄰近的一座危崖擋住。只見樹幹搖動,枝葉飛舞,如狂潮起伏,卻未看到什麼東西。
  這時從峰腳起,直達坡下田間,這一條路上風勢極大。二人存身的石坪上面,一樣也有草木,卻僅微微搖動,風力甚小。
  南綺越看越疑,方在尋思,那田岸間的女子扔開了那只失足落水的猴子,雖然歌聲停住,並未在意。她也似嫌那風大,嘴裏自言自語地嘟噥了幾句。因田裏的秧還有一束未分好,伸手略理了理頭上亂髮,正待重返原處。剛一舉步,忽然啞嘶了一聲,撥轉身,慌不擇路,連縱帶跌,亡命一般往坪口跑來。
  這時坪上的南綺目光專注峰腳那一面,見那陣旋風已然吹過峰腳,樹搖漸止。方以為事出偶然,忽聽元兒大喝一聲,飛下坪去。
  南綺轉臉一看,首先看到那女子已連連縱越了好幾處田岸,渾身上下都被泥水沾滿。
  一條弓形怪蛇,長約兩丈開外,蛇首蛇尾俱都上翹。尾尖上豎著一個大如栲栳、顏色鮮紅、形如靈芝的肉菌。牠昂著一顆比碗還大的頭,尖口開張,紅信吞吐,露出上下四根極犀利的白牙。身上烏鱗映日生光,蜿蜒如飛,從那女子身後追來。
  兩下裏相隔也只兩丈遠近,那女子想是嚇得心慌神亂,竟捨了正路不走,反去縱越田岸。一個用力過猛,又落在稻田之中,雙足陷入泥內,行動益發不便。等到奮力縱起,那條怪蛇就在這瞬息工夫,已輕輕巧巧,疾如電轉風馳,順著田岸遊移過來。
  那蛇迎著那女子的去路,吱吱一聲怪叫,身子一弓,便要撲上前去。
  說時遲,那時快,當此危機繫於髮之際,但見一道白光,南綺早已飛身而下。劍光過處,一顆昂起的蛇頭立時揮為兩段。那蛇蓄勢大強,雖然被斬,那蛇頭竟被激起數丈多高,才行落地。
  那截無頭蛇身,仍帶著餘勢往前竄出,從那女子身上越過約有十多丈遠,尾尖肉菌始終上昂。方一停止,倏地連身疾轉,盤作一堆,恰好將那尾尖上的鮮紅肉菌端端正正擁在中間。遠看宛似一團烏金,上面插著一朵鮮紅靈芝,甚是美觀。
  南綺見死蛇仍能行動,疑是雙頭,連運飛劍,一陣亂砍,霎時之間,血肉分飛,弄成一堆稀爛。
  那女子正在亡命奔逃之間,忽見怪蛇攔向迎面,以前吃過苦頭,驚弓之鳥,不由嚇了個膽落魂飛。再想拔步回身逃走,已是四肢無力,動轉不得。一時情急,拼命一掙,方喊出「阿莽」二字。猛見一道光華自天直下,耀眼生花,那蛇頭忽然飛起,從對面撲來。
  慌忙驚竄中,那女子又被腳底石頭一絆跌倒。剛一臥地,便聞一陣奇腥,那蛇已然竄向身上,立時嚇暈過去。
  南綺卻看得清楚,見那女子雖未受傷,卻未爬起,一定嚇暈過去。當時忙著救人,也沒顧到元兒何往。急忙上前將那女子扶起,喚了兩聲,不見答應,又給她口中塞了一粒丹藥。
  待了不多一會,女子醒轉一看,身旁站定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女,不由脫口問道:「蛇呢?」
  南綺答道:「你莫害怕,蛇已被我殺了。」
  女子再往側面一看,那蛇已化成了一堆血肉,不由喜出望外,翻身跪倒。剛要叩謝,猛想起她的同伴,又曼聲喚了聲「阿莽」。
  這時南綺忽聽元兒在坡下面呼喊之聲,飛劍光華隱隱閃動,才想起元兒適才分明首先看出有了怪物,怎未先救那女子?這會工夫,也沒見他露面?心中一著急,也不再和那女子答話,徑直駕劍光直往坡下飛去。
  南綺到了坡下一看,元兒手指兩道劍光。與一條渾身土色,有水桶粗細,一雙紅眼火光四射,頭生麗角,長約十餘丈的大蟒,正在相持不下。那大蟒口吐一圈碧熒熒的光華,元兒的劍光被它阻住,兀自不得近身。
  那大人卻站在一塊危石之上,四圈環繞著許多長長短短各式各樣的怪蛇,個個紅信焰焰,身子盤做一堆,昂頭怒視。間或吱的一聲,便有一條朝大人竄去。
  大人手無寸鐵,臉已急漲通紅,仗著身子還算敏捷,又力大無窮。那蛇縱上去,吃他伸手撈住,一扯便成兩段,隨手扔開,死蛇一段段地散落了一地。四圍群蛇已激怒得個個昂首鳴嘯,似要一擁齊上。
  南綺一見情勢危急,料知元兒雖未得勝,還不要緊。便將劍光一指,直朝大人身前飛去。這時群蛇剛剛同時連聲竄起,那大人一雙手哪裏應付得了那成百以上的毒蛇,剛剛抓著一條最大的,未及扔開。身體已被那蛇疾如雷轉般繞住,施展不開。
  正在危急之際,恰好南綺劍光飛至,光劍飛繞中,腥血四濺,群蛇俱都身首異處,斷落地上。只被大人捉住頸部的那一條,下半身雖被飛劍斬斷,上半身仍緊束大人的臂腰不放,雙目怒視毒吻開張,並未身死。大人一見又來了一個使用光華的女神,將群蛇殺死。
  大人心中大喜,奮起神威,猛地一聲狂吼,恰如青天打下一個霹靂,聲震山嶽。吼聲過處,那條粗如菜碗的大蟒竟被他齊頸拉斷,再舉臂連繞,蛇身便已脫落。
  大人解圍之後,見那條怪蟒還在與先來的那個神人拼鬥,就地下拾起兩塊大石,便要奔上前去相助。南綺細尋餘蛇業已斬盡,回看元兒,仍未得勝。正暗怪元兒為何不分出劍光斬蛇,剛要回劍相助,忽見大人拾石奔去。
  南綺知道那條大蟒所吐丹元既能敵住元兒飛劍,必定通靈成精,凡人怎可近身?忙喊:「此蟒厲害,不可前去。」
  這時大人手中大石已然發出,直朝那蟒打去。那蟒雖然厲害,畢竟石大力沉,全神又注著前面的兩道劍光,不及躲閃。及至挨了一下,不禁激怒發威,將身只一屈一伸,忽然暴脹粗大起來。猛地下半身豎起,直朝大人打去。
  同時南綺的劍光也已飛到,恰好迎個正著,一繞便成兩段。蟒尾一斷,橫飛過去,就這一擊餘威,那挨近的一排大樹,竟被牠齊根打斷了七八株。枝葉紛飛如雨,大人差一點沒被打中。
  南綺也不暇再顧大人,見蟒雖只剩上半身,仍然未死,劍斬之處也未流血。想是疼痛已極,口中啞聲怪叫,半截身子不住發顫。轉眼工夫,身於忽又暴縮做一堆,只將頭昂起,怒睜火眼,與人相持。
  南綺劍光飛近前去,竟被那團碧熒熒的光華吸住。收回尚可,想分開來去傷牠,卻是不能。這才知道蟒的丹元厲害,元兒雙劍不能分開之故。適才如非出其不意,那下半截蟒身正伸開時,也未必能夠斬斷。
  南綺正在尋思,忽聽身後有巨物倒地之聲,接著又聽喊了兩聲「阿莽」。回頭一看,大人業已倒臥地上,坡田中所救的那個女子正在扶持呼喚,口中直說:「你的眼睛怎麼了?」
  一句話把南綺提醒,隨手從法寶囊內取出七根火龍鬚,準備發出去打那大蟒雙眼。後來一想:「這火龍鬚乃母親當年所煉防身至寶,雖然厲害,因那大蟒丹元能吸飛劍,恐難奏功。」便朝元兒使了個眼色道:「這東西有數千年道行,既已斬去半身,我們就饒了牠吧。」
  元兒聞言,不知何意,便答道:「這般毒惡之物,還留牠害人則甚?」
  南綺微嗔道:「蠢東西,你就這麼和牠相持一世麼?你不會把飛劍收回,由我來對付牠?」
  元兒方才醒悟南綺要另用法寶致牠死命,恐他飛劍也被丹元吸住,故意退去,以便奏功。
  二人剛將飛劍緩緩往回裏收,誰知那蟒竟是異常通靈,就在二人問答之間,已知敵人有了巧計。一任二人劍光退去,只將那團碧光放出,離身丈許以內,並不追趕。
  二人見大蟒不來上當,只氣得南綺直罵:「孽畜,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回看大人,已被那女同伴扶了回去。身帶法寶雖多,急切間只想不出使用之策。
  兩下裏又相持了一會,忽聽坡上連哭帶喊,縱下一人。回頭一看,正是適才救的女子,手中拿著一個三叉樹枝,上面繃著一個顏色紅紫,大有丈許,形如魚網的軟兜。
  她一路哭喊著:「你害我兄弟,我和你拼了!」
  南綺適才曾見那女子初遇一條怪蛇,已嚇得膽落魂飛。這蟒又大過好幾倍,如此厲害,萬沒料到她忽然這般勇猛,敢於上前拼命。就在這一怔神,還來不及反應之際,那女子已然掠身飛越而過。
  南綺連忙將身縱起,那女子已身臨蟒前,相隔那蟒約有兩丈高遠。她猛將手中樹幹一伸,樹杈上那個兜囊恰好把那團碧熒熒的光華撈個正著。那樹枝也吃元兒的飛劍挨著一點,折成粉碎,兜囊斷將下來。
  同時南綺飛行迅速,也已趕到,看得逼真。見那團綠光竟被那女子的兜囊收去,不禁又驚又喜。因那女子相距大蟒不足兩丈,南綺恐防有失,仍和先前一樣救人要緊。當下一運玄功,一把抓著那女子膀臂,橫飛出去。
  二人身剛落地,耳聽一聲慘嘯過處。回頭一看,那大蟒已被元兒兩道劍光飛繞過去,斬成數段。
  元兒起初本就知道那團碧光是件奇寶,卻沒奈它何。誰知竟被那女子用一個兜囊網去,飛劍沒有了阻隔,才得奏功。一時好生奇怪,見那大蟒一死,兜囊扔在地上,隱隱閃放碧光,便跑將過去,拿那半截枝幹,翻轉過來。
  原先那團光華已變成一粒碗大珠子,碧光雖然依舊晶瑩,已不似先前那般芒彩萬道。再看那兜囊,非絲非麻,觸手粘膩,紋孔又細又亮,只看不出是何物所製。
  元兒剛把珠拾起,便聽南綺呼喚。過去一看,那女子正跪在地上哭喊救命。一問原因,才知適才大人手捕群蛇,業已中毒。後來拼命用石擊蟒,吃蟒尾一斷,橫飛過來,躲避不及。微微沾著一點,又受了傷,便再也支持不住,倒於就地。
  那女子扶持了一會工夫,毒氣發作,渾身烏黑疼痛,兩眼通紅。大人一面掙命,一面掙扎著對那女子說:「今日所來一男一女,手能放光,誅蛇如同割草,定是仙人,千萬前去留住。能救我更好,不能,務必也請二人暫留一時,等我死後,你好跟了同去。以免孤身一人,獨居山中,又為毒蟒所害。」
  那女子原是大人的姊姊,自幼相依為命,聞言心如刀割,連忙跑出求救。因適才扶救大人時,見二人劍光為大蟒碧光所阻,不能近身,猛地靈機一動,想起平日用來網斑鳩和山雞的兜囊,現正放在廟門後面,好久不曾使用。
  這東西刀都砍不斷,何不拿去試試?出門時順手抄起,一路哭喊,跑下坡去。一見那蟒盤做一堆,正朝那團碧光噴氣,想起殺弟之仇,義憤填胸。也忘了和南綺招呼,奮不顧身,縱上前去,舉兜便網。
  這姊弟二人除了天生異稟,身長力大外,並不會甚法術。那個兜囊原本就在廟內,自從大人姊弟避難來此,無心中在後殿發現,不知是何物所制,甚是堅韌。起初不知有何用處,後來大人的姊姊看見林中斑鳩、野雞甚多,只捉不到手,無心中拿牠去一試。無論飛得多快多高的禽鳥,休說還兜住鳥身,只一照著鳥的影子,便即入網。
  後來嫌那繃兜囊的樹幹不直,形式不佳,特地用粗竹和藤子做成網圈和柄,打算將它重新繃過。誰知大人那麼大神力,怎麼撕也撕不下來。大人之姊恐連樹枝折斷,又揭它不下,反而沒了用,才行止住。那兜囊又腥又膩,大人網未撕掉,手卻整臭了好幾個月。從此便行擱開,不想今日無心巧用。
  南綺知那兜囊必是一件奇物,能將大蟒元丹克制。便囑咐那女子:「樹幹雖斷,這兜囊切莫棄掉。你兄弟中了蛇毒無妨,我二人俱帶有仙丹,可以救他回生。快些起來,隨我前往。」
  那女子聞言,好不心喜,連忙爬起,拾了那網兜,飛跑向前引路。
  元兒、南綺恐去遲了,大人又多受痛苦,便駕遁光趕去。
  飛行迅速,到了後殿落下一看,大人正臥在那條石案上面,已是人事不省。二人忙將丹藥取出,撥開牙關,塞了進去。一會,女子趕到,見大人這般情狀,不由又放聲大哭起來。
  南綺連說:「你兄弟已服了丹藥,少時便會毒退醒轉。如今還要用藥敷治中毒之處。他心裏明白,你這一哭,反害他難受。」
  那女子聞言,又朝二人叩頭。
  元兒連說:「你再跪哭時,我們便走了。」
  那女子只得滿臉悽惶,含淚起立。
  南綺又研了幾粒丹藥,與大人傷處敷上。吩咐大家走開,莫去擾他。便同了元兒,去向殿外石階之上坐定。那女子便去拿了許多食物果子要二人吃,二人隨意接了些,這才互談經過。
  原來元兒正向田裏女子呆看,忽見狂風中靠峰那面坡沿上,出現兩團碗大火光,地皮也似在那裏顫動。定睛一看,竟是一條灰土色大蟒,行得極快,正向那女子立處潛襲過去。這一驚非同小可,也不及招呼南綺,便飛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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