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七回 孺子慰親心 完婚合巹 蟒妖阻地函 佈陣除凶
元兒見她又暗點前事,便央告道:「好姊姊,我認錯就是,你不要再提了,我下床給你負荊請罪如何?」
南綺聽他不走,已是心喜,隨話答話,並不存心。見他惶急,益發生憐,忙又攔住道:「我隨便一說,並非故意譏嘲。論起來,我也有不是之處。你為長久打算,不在一時,道理原對。也是知道明走我必不肯,又不願我遇事任性,才不辭而別,怎能怪你?我天生這般喜聚不喜散的脾氣,現已幾乎惹出大禍,還是不捨你走。
「我想你在此調養,比在青城總要強些。上次聽你說,除功夫未純外,劍法已盡得紀師兄所傳,並不是非回山用功不可。只是你此次出來,計算時刻,下方已是兩天一夜。來時未和二位師兄說明,也不知你受傷之事。
「少時待我用你口氣,代你修下一封書劄,由本山仙鶴送去。說明你回山之時,想練習長路飛行,路遇妖人,受了重傷,如今雖然救轉,還得養息多日。請那位紀師兄允准,俟人復原,我二人把飛劍一同練成,再回金鞭崖向紀師兄請命如何?」
元兒此時對於南綺已是無不惟命,便點了點頭。喜得南綺也不再理會身上酸痛尚未痊癒,逕自縱起,將書信依言寫就,與元兒看過。走向室外,曼聲長嘯了兩次。不消頃刻,便有一隻白鶴展翼飛來,降落前面。
南綺囑咐了幾句,那鶴將信銜好,徑直衝霄飛去。南綺依然回房,坐向榻側,陪著元兒談了一陣。又去將那萬花涼露取來,與他服用。二人喂喂情話,恩好無間,雖然沒有燕婉之私,卻也你憐我愛,柔情款款,其樂無極。
過有幾個時辰,二人連服許多靈藥仙果,南綺固然全好,元兒除精神稍弱外,已能離榻起坐,行動自如。二人正站在窗前並肩閑眺,待鶴歸來,忽見一道青光從谷口飛將進來。
南綺剛歡呼了一聲:「大姊回來了!」
那青光已然穿窗而入,到了二人面前落下,現出一個青衣少女,正是舜華。
舜華說道:「昨日神尼優曇大師路過黑蟒山赤水嶺,看見元兒為鬼老門下妖法所傷。行法的一個,已為大師飛劍斬斷了一臂逃走。大師當時本要降落下去相救,又見南妹飛到,知你一人足能應付。僅在元弟落地時,略提了一把,以免震傷內臟,隨即見你二人乘梯雲鏈遁走。
「大師後遇陶道友前往峨嵋領訓,當下喚住,告知此事。陶道友原是奉了紀道友之命,前往峨嵋凝碧崖太元洞,呈驗那十二蕉葉仙劍。當時拜別大師,到了峨嵋呈劍之後,並向朱真人陳說元弟飛劍已成,只是功力稍欠。並說路遇優曇大師,得知元弟為鬼老門下妖法所傷,被你救回山去等事。
「陶道友請示二人痊癒以後,是否要朱真人回去後,再行領命下山。朱真人聞言說自己還有些時日耽擱,不但准元弟在一月之內自行下山,還因你劍法不如元弟,特降殊恩,准元弟從今以後便與你同在我們這裏修煉。直到月終,再行同赴青城,與紀、陶二位辭別,一同下山積修外功。那時必有後命,用飛劍傳書,轉由紀道友告知元弟。
「偏巧陶道友和我在雲中相遇,恐你二人尚未痊癒,命我代傳真人口諭。並帶了兩粒上次凝碧仙府群仙所煉的靈丹,與你二人服用。你二人之事,我已盡知,如無甚別的話說,我還有事相托紫玲姊姊,必須立刻趕去。」
南綺笑道:「話倒沒有什麼。我因不久下山,你何時回來呢?」
舜華剛道得一聲:「至多半月之後,這家不愁沒人看的。」說罷,一道青光起處,已往谷口外飛去。
舜華剛走,那送信仙鶴也便飛回,口中銜了紀登的回信,大意與舜華所言相同。南綺拍手歡喜道:「單大姊說,還怕你不信,這總是你紀師兄親筆寫的吧。」
元兒也是歡喜非常,連說:「哪有不信之理?」
二人在階下一同遙叩,謝了師恩。由此每日同在一處練習,加緊用功,靜候到日奉命下山。
元兒和南綺在長春仙府努力練劍,閑來時便往後山頂上觀星群出現,飲露餐花,戲泉鬥果。加以情深患難,無嫌無猜,其樂真有勝於畫眉,連日月全都忘卻。只等到了時日,舜華回山,便即起行往青城去向紀登拜辭請命。
光陰易過,不覺過了一月,舜華仍是音信全無。二人也不知到了日期,只是懸念而已。這日元兒與南綺練完了劍,覺出已能運用純熟,隨意所之,甚是心喜。二人並肩攜手,正在山亭閒話。
南綺忽然一眼望到谷口外光華亂閃,喊聲:「有人!」便飛身出去。
元兒跟著,飛往谷口外一看,正是陶鈞,已為封谷煙雲圍著。一道劍光護住全身,似電馳星飛一般亂閃亂竄。元兒忙喊:「南綺,快快收法,陶師兄來了。」
南綺連忙收了法術,陶鈞也將劍光收去,與二人相見。元兒引見過了南綺,便即拉了陶鈞的手一同入內。到了山亭落座,南綺便去搬了酒果出來,殷勤相勸。
陶鈞笑對元兒道:「你還沒成仙,就在這洞天福地享受清福。本門連師叔那一面算起,同門許多師兄弟,誰能比得上你?你真是第一個福人了。」
元兒笑答道:「日前聽舜華姊姊說,她在中途與師兄相遇,師兄可回金鞭崖了?」
陶鈞道:「你真是在做夢呢,今天都是幾時了,我還沒回金鞭崖?那害你的妖人已打聽出來,正是你的表兄甄濟和一個同黨,因二人皆已受重傷,也未再敢往青城窺伺。我和紀師兄在山中候了一月,你一直未歸。
「今晨接到著師父從峨嵋來的飛劍傳書,著你與師弟妹即日下山。先回青城,讀了恩師法諭,辭別紀師兄後,先往滇黔一帶行道。靜等明年三月,本門開山大典,那時方可回山,另有分派。我因你無音信,恐忘了日期,誤了師父之命,特地趕來,催你回去,就便觀光長春仙景。不料你果然還沒準備起行,我如不來,豈不誤卻?」
元兒聞言,惶恐道:「我們因與舜華姊姊約定,等她歸來,便是行期。這裏晝夜常明,也不知日月,所以忘卻。既有師命,我們就即刻回轉青城吧。」
南綺笑道:「師父有命,自然應該就走,這家交給誰呢?大姊真氣人,一出去,便不想回來。為今之計,只好我把谷口封鎖,由它自去吧。」言還未了,忽見一片彩雲從谷口飛來,落下兩個女子。一個正是舜華,一個穿著全身紅衣,背插雙劍,身容美秀,英姿颯爽,卻不認得。
舜華分別見禮,又給引見道:「這位是廉紅藥姊姊,我昨日見已到了月終。正想趕回,紫玲姊姊偏邀我到青城山紅菱嶝去,代餐霞大師辦一件事。廉姊姊又要我繞道,伴往巫山神女峰去,取些應用東西。準備同我到此遊玩,所以來遲了一步。」
南綺搶道:「大姊回來正好,我們已奉了朱真人之命,即日就要往青城山金鞭崖去拜別紀師兄,領命下山行道。陶師兄也是為此而來,如無甚事,我去後面取了應用法寶,就動身了。」
舜華道:「我不久也要下山去尋紫玲姊姊,她已答應將我引進到玉清大師門下。邱氏夫妻事也辦完,我已命他二人再隔半月來此,代我們看守門戶。你們不可誤了大事,只管先走吧。」
南綺道:「這丫頭回來,千萬叫她把借我的那口劍給留下。」說罷,匆匆飛回修道室內,將法寶藏入囊內,把其他應用之物也打了一個包裹,便飛回亭中。元兒聽舜華說起歸途曾往紅菱蹬一行,猛想起方環、司明二人在彼。因舜華、紅藥俱和陶鈞敘闊,不便插嘴詢問。
及至南綺取了寶物回轉亭內,陶鈞便催速行,始終也未得問。便和南綺隨了陶鈞,向舜華、紅藥作別,同駕劍光直往青城山飛去。
這次飛行不比上次,元兒和南綺功力業已大進。憑凌太虛,迎著罡風前進,絲毫也不覺力乏寒冷,自是心喜非常。便是陶鈞,見二人小小年紀,為時無多,居然練到這等地步,也是贊羨不置。
過有兩三個時辰,落到金鞭崖上,紀登已含笑在觀前相候。元兒忙和南綺上前叩拜,見禮之後,同入觀中。紀登取出朱梅法諭,二人先遙遙叩祝了一番,然後起立恭聆訓示。
元兒因離家日久,思念父母,此次下山,意欲先往環山堰去省親二老。再往且退谷去拜見以前恩師銅冠叟、方母和方端、雷迅等人,然後起身。
紀登道:「師父法諭,命你五月前到雲南接引幾個同門,同時順道修積善功。明年三月本派開山大典,至時所有同門都將歸來。思親歸省,原是正理,只管先行前走,遇便我代你稟明師父便了。」
元兒問:「師父命我接引的是誰?」
紀登道:「你不用擔心,到時自知。」
紀登又給了數十粒靈丹,帶在身旁。元兒與南綺向紀、陶二人辭別,出了觀門,徑往青城山麓環山堰飛去。
元兒的父親友仁,自從營救甄濟的父母,田產耗去大半。仗著妻子甄氏持家勤儉,依然不失素封之家,讀書課子,倒也安閒。友仁想起元兒自從打發他出走,只有銅冠叟來過一次信,說人已到達金鞭崖,寄寓方氏兄弟家中。不久便要上崖去拜仙師,以後便斷了音信。還有內侄甄濟,也是避禍出走,一去不歸。
甄氏每日想道:「此子有一身本領,雖不致死於虎狼之口。但是他父母事已平息,全家均往雲南,投庇在舊上司宇下,以免再有牽連。甄濟在外,不會不知道一點資訊,怎地也沒有回來探聽?」
友仁更大是不解,又想他和方氏兄弟原有同盟之誼,許和元兒都在一處學習武功,也說不定。友仁幾次想打發人去至金鞭崖探望元兒與甄濟下落,又因銅冠叟來時,談起那裏山高路險,猛獸毒蛇甚多。常人不能到達,去了休想生還,也就止了念頭。
這日友仁夫妻對坐談話,又提起元兒無音信之事,正在思子情殷。忽然老長年裘老二飛跑進來報導:「元少爺回來了,還同了一個體面小姑娘。」
門外傳來喊聲:「爹爹!」果是元兒同了一個容顏極美,平常人家裝束的少女。
元兒進來,放下手中包裹,先向友仁夫妻跪下行禮。喜得甄氏心花怒放,忙將二人攙起。也不暇細問經過,先喊長年:「快些打水與少爺小姐們洗面,叫伙房安排吃的,晚飯煮臘肉豆花。並派人到學裏去把小少爺們接來,說他哥哥回來了。」
一面又把南綺拉到懷中,看了又看,向元兒道:「你這姊妹也是方家的麼?怎會一個人同你來此?」
元兒見旁邊丫頭傭婦咸集,不便明言,便支吾道:「兒子和南姊走了許多路,緩緩氣,少時人靜再說吧。」
友仁見他紅著一張臉,吞吞吐吐,便把丫鬟僕婦們支了出去。
元兒見房中無有外人,重又跪下,請了罪。然後起立,從入山遭險、為山虎所困絕糧說起,直說到萬花山訂婚,奉命下山。因見南綺雲裳仙據,恐驚外人耳目,下山時,特地飛向城市中將自己那粒寶珠當了數十兩銀子,買了一身常人衣服,與南姊更換。又一同飛向近縣,雇了轎子回來,向父母請安稟告。與南綺正了名分,然後一同出外行道。只瞞起甄濟為壞人引誘,入了邪道一層,以免甄氏聞之傷心。
友仁雖是禮法舊家,知道元兒身具仙根,與常人兩樣。又是仙人主持婚事,再加南綺端莊淑雅,美如天仙,知非塵世中人。佳兒得此佳媳,喜歡都喜歡不過,哪有絲毫責怪之理。當下便由友仁傳語全家,說南綺是個詩書世家的孤女,幼失父母,寄養方家。由方母與老師為媒,因方母有病,山中不便置辦。元兒又未告父母,特命隨了元兒回來,稟命完婚等語。
友仁鄉居多年,與戚友素少往還,又是存心不事鋪張。故喜訊傳出去,只有一些左近的鄉族鄰里來賀,人並不多。除驚新娘太美外,俱都不疑有他,當下便由友仁夫婦為他二人擇吉合巹。
元兒原打算回家稟明父母,正了名分,少住即去。偏有這許多俗禮糾纏,少不得還要耽擱些時日。後來一想,自己久違定省,此去一別,至少又須一年半載才得歸省。正好借此承歡幾日,也就不再置念。
轉是南綺雖然生自仙家,紅塵尚是初到,見了人世上許多物事,俱覺新奇。又加甄氏愛憐體貼,勝逾親生。兩個兄弟天資也都不惡,因聽母親說新嫂嫂是仙人下凡,南綺又天真爛漫,常用法術變幻,逗引小兄弟們取樂。因此一下學便糾纏不清,甚顯親熱。雖循俗禮,在未拜堂以前,不與元兒相見,倒也不覺難耐。
依了甄氏,愛子初歸,又有這麼天仙一般的美媳。恨不能把吉期拖得遠些,多留些日子,才稱心如意。還是友仁知道玄門教規素嚴,恐耽延日久,誤了師命,強主持著將吉期提早,擇定月中。等二人完婚,過了滿月,再借元兒送媳婦歸甯為名,出外行道。元兒在鄰縣當去的一粒寶珠,也著人去贖了回來。
元兒結婚那日,自有一番應有文章,全家只說是一雙兩好,誰也料不到二人仍是名色夫妻,始終同床異夢。
光陰易逝,轉眼滿月。友仁因元兒此次出外積修外功,少不得要力行善事,還有路上用的盤川,也須帶富足些。便和甄氏商量,將家中積年存備的一些餘金,命人換了金條,與元兒帶在身旁備用。甄氏心疼愛子,還要和上次出門一般,要他帶些路菜起身。
友仁笑道:「他們已能和羅妹夫一樣上下青天,飛行絕跡的了。此去山行野宿,隨處皆可安身。那金銀如非帶去做好事,都無用處。元兒背人和我說,離家百里,行囊便須丟卻,要帶好些東西去,不過形式而已。還帶這些累贅東西則甚?你沒見元兒還不怎顯,新媳婦吃我家的酒飯,只沾一沾唇應景麼?」
說時,元兒見南綺站在甄氏身側,抿著嘴直笑。猛想起父母雖因那年服了羅姑丈所贈靈丹,從無病痛,畢竟漸入暮年。也朝峨嵋默祝,取了幾粒靈丹,與友仁夫婦服了。
又因回來那日,南綺曾將帶來的萬花涼露取了幾滴,和了山泉,遍飲父母弟兄。個個讚不絕口,說是服後口中甘芳,心清神爽,要將那一葫蘆萬花涼露全都留給父母。
甄氏知是元兒夫婦長途中的飲料,執意不肯,小夫妻再三勸說,才勉強留了半葫蘆。這臨歧話別,老少個個依戀,又耽誤了大半天,才行分手。
元兒、南綺拜別出門,先坐家中備的小轎走向鄰縣後,便借詞改坐船走,打發掉轎夫。走向無人之處,將行李拋棄。仍帶了來時包裹和應用的東西,同駕劍光,先往貴州省城飛去。照朱梅飛劍傳諭,二人到了滇黔交界,便須降下。和尋常客旅一般,往省城走去,時時考查民間不平之事,無故不再御劍飛行。
二人在家中已將道路方向問好,飛行了一陣,快達貴州省境。只見下面山嶺雄秀,綿亙不斷,除有時發現一些深山裏的山人外,往往數百里不見人煙。元兒恐趕過了路,打算擇一個靠近城鎮的隱僻之所降下,再行問路前進。
元兒且行且想,一眼看到前面長嶺前橫,甚是險峻。嶺這面童山光禿,尺樹不生。嶺脊那面似有一縷縷炊煙復起,由似斷還連的嶺脊凹處嫋嫋上升,搖曳天空,隨著微風飄蕩。忙招呼南綺,徑往嶺脊凹處降下。
待落地一看,荒山寂寂,四無人蹤,兩頭俱是峭壁,排天直起。偶一說話,回音反應,半晌不絕,真是幽靜已極。二人便往前面有炊煙的所在走去,誰知那嶺凹在天空看去不大,下來前行卻是很遠,走了十餘里路,才得越過。
剛剛走到嶺那一面,忽見叢莽茂密,山花怒放,迥與來路不同,宛然另一世界。加上時當春暮,到處都是稱李夭桃,競豔爭妍,古木森森,碧蔭如幕。再見岩高山轉,徑險峰回,越顯雄奇清麗,風景非常。
二人見林莽鬱蔥,花蔭匝地,除了有時遇上一些天生的石路外,連個樵徑都無。不似有甚人家居住神氣,再望前途,炊煙已杳,更無尋處。
元兒奇怪道:「適才明見炊煙上升晴空,就在近處,怎地到此,人家不見,連炊煙都沒有了?」
南綺道:「你看錯了,莫是雲吧?」
元兒道:「我自服靈藥以後,目力比先前要好得多。何況自幼生長鄉間,見慣了的,怎連炊煙和雲都分不出來?」
南綺道:「萬花山有時也煮熟東西,只是用那地火,炊煙原不曾見過。還是那日在你家,同了二弟在後園坡上看花,見伙房中的煙囪有白煙嫋嫋升起,才得親見。那煙也不過高出房頂丈許,隨風散去。
「適才我們在空中,離地差不多有好幾百丈,就這山凹低處,也有數十丈高下。看那煙就在我們前面足下飄揚,聚而不散,一點點熱氣,怎會飛得那般高呢?後來落下,走入山凹,被高崖一擋,就看不見了。聽姊姊常說,深山大澤,實有龍蛇,山行如有異狀,必有怪物潛伏。看那煙來得奇特,我們莫要大意呢。」
元兒聞言,忽然醒悟。細揣那煙,果與尋常炊煙不同,而且已是過午,不是山民做飯時候。只因忘了自己身在高處,也把那煙當作平處看,所以認錯。便答道:「這次我們奉命下山,原是為世除害,如遇見有甚妖物異類,正可拿它試劍除害,怕它何來?」
南綺道:「上次紫玲姊姊囑咐我說,我二人異日下山,險難正多,逐處都要留神。你本領能有多大?不過練了兩口好劍罷了。驟遇厲害妖物,如事先沒有防備,不等你下手,先吃了大虧,誰來解救?若和你上次遇見妖人一樣,那才糟呢。」
元兒聞言,臉上一紅,無語可答。因為發覺前面有了妖跡,便停了尋覓人家之想。一路端詳適才所見白煙升處,留心往前找去。南綺又斷定那白煙升處離此不遠,如再駕劍光升空觀察,恐將妖物驚覺,仍主張步行探尋。
走約里許,終無動靜。細查左近草木,也無異狀。剛想走向高處一看,忽聞流水之聲。行處是個斜坡,並無溪澗,照水響處找去,才知發自路側叢莽之中。南綺拔出劍來,撥開灌木一看,原來是一條極窄的水溝,寬才尺許。
溝中泉水滾滾,其流甚疾,飛珠濺沫,觸石有聲。用劍一探甚深,又折下一根丈許長的樹枝往下一試,仍不到底。正在試水深淺,忽然手中一鬆,那樹枝竟齊水淹處斷去,沉底不起。以為偶然如此,再拔了兩根長竹一探,不特其深莫測,仍是一入水,轉眼便斷。知是毒水,心中一動。
南綺便叫元兒也將劍拔出,削去兩旁叢莽一看。那水源竟發自右側面高崖之上,順著崖坡下流,一條水溝也不知多長,筆也似直。仗著寶劍鋒利非常,挨著那多年野生的灌木密菁,如摧枯拉朽一般。不消多時,便將那條水溝兩面的草木削去,開出一條二尺多寬的夾水小道。
下流落底之處,二人並未查看,只管循著水源往上開闢。由下往上約有里許之遙,路也越發險峨。又走了半箭多地,才到了盡頭之處。前面的危崖忽然凹了進去,其深約有十丈。怪石底處,搖搖欲墜,隱隱聞得地底怪嘯之聲。到此已是寸草不生,走將進去一看,那條又深又窄的水溝,直達崖凹深處。靠壁中間現出一個深穴,那水便從穴中箭射一般沖出,仍是一條溝道,凹中景象甚是陰森。
二人看了一陣,看不出所以然來。元兒見那水穴甚大,偶想起身帶寶珠,可以燭幽照暗。試取出來,側身探頭進去,用珠往裏一照。只見那洞穴外觀險惡,裏面卻是寬大平坦。光影中那股奇水,竟和一根銀箭相似,在地面上閃動,別的也無異狀。
元兒一時動了好奇之想,打算進洞看看那水源究從何處發出,怎會有腐木消石之力。便和南綺商量,南綺也是同樣心理。為防萬一有甚變故,各將應用法寶、飛劍準備停當,仍用珠光照路,從側面飛身而入。誰知那洞竟深得異常,連元兒那般好的目力,都看不到底。其中冷氣侵人,勝於寒釗。
正行之間,元兒見前面毛茸茸一團。再往前看,便不見那條水影。猜是水源快盡,心裏一急,便加緊往前飛走。眼看達到,猛又見那水溝盡處的黑影中有水霧騰起。方在辨視,忽聽身後「咦」了一聲,一道光華,直朝那黑影飛去。
元兒見南綺忽然越過自己,運用玄功,飛劍上前。料知出了事故,忙即催動劍光,隨後趕去。這時黑影中的白霧越發濃厚,珠光照處,元兒也同時看出有異,不由大吃一驚。二人因那黑影中的怪物生相奇惡,又大又長,不敢稍為怠慢。俱都不問青紅皂白,兩道劍光,一先一後,相次發出手去。
那怪物想已睡熟半日,為二人聲息驚醒。剛得睜眼,兩道劍光接著飛來,攔身一繞。不但沒有等牠張口噴毒,連吼都未吼出聲來,只鼻子裏嗡了一下,當時了賬。
原來南綺經歷雖少,畢竟要細心些。她緊隨元兒身後,正行之間,忽然一眼望到前面那團黑影中所發出來的白氣,竟和適才洞外所見的炊煙一樣,情知有異。再定睛一看,煙氣籠繞中,還隱隱有兩三點碗大的綠光閃動。那溝中毒水,也是這怪物在那裏作祟。因元兒在前還未發覺,恐有失誤,決計先下手為強。身臨已近,也顧不得招呼元兒,脫口「咦」了一聲,飛身過去,就是一劍。
那怪物原名九眼神蟒,大約長有十圍,形象極怪。牠有頭無頸,沒有五官,只在前胸上生著九個碗大的眼睛,卻兼備耳目之用。食物之時,全憑九眼吸力。無論什麼野獸蟲豸,多惡毒的東西,只要牠目光能及,便被牠吸住。只要沾在那眼上,不消多時,便化成濃血,全都到了牠的肚內。
這怪物又沒後竅,吃東西有進無出。除九眼外,還有一個肚臍,長而不圓,約有尺許,終年長開,流出毒水。這水所經之處的草木皆有了毒,人服必死,沒有救法。所幸這怪物雖然貪狠惡毒,卻是上下左右一團。只在肚腹以下生著十八個小足,托著這麼一個龐大的身體,臃腫非常,行動卻極遲緩。
其性又愛貪睡,除當正子午時外出吞吸日精月華外,永遠伏在陰暗之地,眠而不醒。目光所見又短,不比別的怪物靈敏。醒時非九眼齊開,不能行動。哪還經得起元兒、南綺二人的雙劍同發,所以死得那般容易。
不過這九眼神蟒乃是兩個,一雌一雄,二人所斬是個雄蟒。還有一個雌蟒,在這洞底地穴之內。適才二人入洞時,所聞地底嘯聲,便是此物。因為正產生小蟒,沒有外出。二人只搜完了後洞,以為怪物只有一個,業已殺死。
元兒、南綺劍斬妖物之後,聞見奇腥刺腦,頭目昏眩,知道其毒非凡,不敢近前。又恐洞裏面還有餘怪,便繞著飛越過去。前進不遠,四壁鐘乳漸多,映著手上珠光,宛如珠纓錦屏,甚是美觀,卻不再見妖蹤。越走洞道越窄,連前計算,已行有三四十里。
忽見前面隱隱有光,飛近前去一看,業已到了出口之所。洞口約可通人,奇石掩覆,蛛網塵封。洞外也是危崖高聳,草木密茂。遙望左近,一片參天古樹,林蔭中隱隱見有紅牆掩映,仿佛廟宇。
依了元兒,因為洞中怪物奇毒無比,雖已身死。倘有人誤入洞內,為餘毒所中,豈不送命?還有那條水溝,既能腐石消木,其毒可知。那水到怪物身前便止,想是怪物所噴,也不能留著害人。想回轉前洞,將洞口用石堵死,再將那條水溝一齊填沒。
南綺一則不願再聞嗅怪物那股子奇腥之味,二則因那水溝又長又深,一時半時怎填得滿?估量這裏數百里不見人煙,因為隱僻,路又奇危絕險,決不會有人由此經過。再加水溝深藏叢草灌木之中,現時雖被二人開出一條小徑,不是預知尋覓,日久草長,又復遮蔽,更難發現。何況怪物已死,毒源已絕,行即乾涸,怎會害人?
元兒聽了,只得作罷。因後洞這一方面地勢比較平坦,元兒仍恐有人誤入洞內,中了妖毒,見洞頂上突出一塊很大的危石,正好用來封洞。便將劍光飛起,繞著那石只一轉,一塊重有萬斤,大約數丈的危石便倒塌下來。恰巧落在洞門凹處,嵌得緊緊的,將洞口封住。這一來,又在無心中將那條雌蟒的出口斷去一面。
元兒仔細看了看,見人獸都難走近,才放了心。前望那片樹林,甚是鬱蔥,既已發現廟牆,想來左近必有人家。便和南綺略為整頓衣履,彈了彈身上塵土,便往樹林中有廟牆那一面走去。入林一看,樹上落葉淤積尺許,看神氣縱有廟宇,也是荒山坍廢的古剎,未必有人。
南綺忽然嬌喚:「元弟慢走,這不是有人打此經過,留下的腳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