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六回 情理縈懷 兩小無猜心氣傲 利害薰心 兄弟鬩牆刀光興
紀登便對元兒道:「我入門五十年,師父才准我下山積修外功。你到此還沒多少時日,三四月後便奉命下山。固是師父見你根賦特厚,降此殊恩,一半也因為你有虞南綺相助之故。否則師父自成道以來,從未受過挫折,門下後輩出去也沒給本門丟過大臉,你道行尚淺,豈有如此容易受命?
「自明日起,我便傳你身劍合一之法。仗著你那兩口劍俱是仙家奇珍,你又如此穎悟用功,兩月工夫,便可練成。下山之後,虞南綺的法寶甚多,尋常異派,當非敵手。在此期中,我每傳授你一次,你學會以後,便去教給南綺,以便分頭用功。不過你二人年紀太輕,閱歷更是沒有。日後下山,遇事固須審慎,如遇異派敵人,更要度德量力,以免做錯吃虧,給師門丟臉。
「我連日勤於煉劍,將全觀封鎖,沒顧得查看那日妖人蹤跡。據我觀察,那妖人法力甚淺。陶師弟曾說,你以前有一結義弟兄,已投入鬼老門下。異日無心相遇,務要留神。鬼老門中,有許多極惡毒的妖法,一個驟不及防,吃他暗算,悔之晚矣!」
元兒躬身應了,將懷中朱果取出獻上。
陶鈞笑道:「聞得長春仙府奇花異果甚多,怎麼我開一次口,才帶這麼一點來?我們這位將來的師弟妹,也太吝嗇了。」
元兒聞言,暗悔觀星時節,石桌上異果甚多,怎忘了帶些回來?覺得不好意思。
紀登道:「你怎貪心不足?這朱果產自玉靈岩,自從李英瓊、周輕雲劍斬妖屍,已然絕種,我還不知長春仙府也植得有。此果服了,不但返老還童,還可生靈益智,增長道力,功效並不在千年首烏之下。這是多大人情,怎的看輕了它?你我各服一個,還剩一個,想是元弟的,怎不在生源之所當時摘服,卻帶了回來同服則甚?」
元兒道:「小弟已然吃了兩個,這一個是救紅兒的,因為要先見師兄,還沒顧得給呢。」
陶鈞笑道:「這個不用再操心,紅兒連服師父靈丹,今午走過鶴柵去看,已然痊癒。只神態還有些委頓,日內定可復原。還是你吃了吧。」
紀登道:「既允了牠,豈可失信?此果如給有靈性的異類服了,比人還見功效。裘師弟此番奇緣,多仗紅兒,仍然給牠,以酬勞苦吧。」
元兒領命,便同陶鈞到前院鶴柵,去尋紅兒,與牠吃那朱果。
那紅兒原與雪兒相依相偎在一起,見元兒手持朱果走來,便捨了雪兒,一聲長鳴,振翼飛起,迎上前來。元兒手中朱果一拋,被牠一口銜住飛開。雪兒見紅兒得了朱果,也飛鳴追去,似想向紅兒搶奪。
紅兒見雪兒趕來,忙伸長頸,吞入腹內。雪兒沒搶到口,便啄了紅兒一下。紅兒也回身反啄,二鶴競爭鬥起來。
陶鈞、元兒俱恐兩傷,連聲喝止。二鶴各自昂首長鳴,仿佛互訴委曲。
元兒笑道:「你看那日紅兒中了妖人暗算,雪兒何等悲憤。適才還見牠們那般俯傍親熱。竟為了這一個朱果爭鬥起來,可見畜類終不比人,縱有靈性,也是不知禮讓。」
陶鈞道:「靈藥難求,你不知嫦娥偷藥,后羿也和她拼命麼?何況這是兩隻公鶴。紅兒只顧自己,也不念雪兒這兩天看護牠的情義。就分點給雪兒,又有何妨?」
說罷,雪兒益發向著陶鈞長鳴不已,頗有理直氣壯之慨。
二人覺著甚是可笑,互相調了一陣鶴,各自回屋用功。
第二日課前,紀登傳了元兒練劍之法。元兒自服朱果,靈智大增,除功夫略欠純外,一學便能通曉。由此每隔三日,便往長春府去教南綺。好在有那梯雲鏈,來去又快又便利,千里雲程,無殊康莊。二人本有夙緣,過從一久,情感益密。
自從舜華隨了秦紫玲走後,一直沒有回來。南綺一人獨在山中,與鹿鶴為侶。起初舜華也常出門,南綺寂寞慣了,並不覺得。及和元兒訂交以後,不知怎的,格外感到索居無聊之苦。二人相聚之時固然極樂,每到分別之時,總是難受萬分,恨不得元兒常在一處聚首才好。
偏生元兒向道心堅,難與南綺情同兩好,對於自己的功課,絲毫也不敢鬆懈。常勸南綺:「如今已奉師命,不久一同下山行道。異日稟知父母師尊,正了名分,雖然事前彼此約定,不似世俗兒女有那燕婉之私,但是地老天荒,久無窮盡,正如鮑葛雙修,同注長生,並傳千秋佳話一樣,何必只圖這暫時聚首,耽誤功行呢?」
南綺也不是不能理會此意,無奈元兒一不在側,便覺惘然,如有所失。幸而做功課時尚能放開,等到功課做完,心無所寄,依然一樣。
當元兒第二次往長春仙府時,已有妖人日夕在旁窺伺。只因元兒與陶鈞交厚,每值起行,總有陶鈞在側相送。再加梯雲鏈來去迅速,妖人一直無法下手。偏巧元兒第三月上便將劍煉成,不但能發能收,居然能夠馭氣飛行,只是不能飛遠。同時南綺的劍也煉得和他相差不了多少,二人自是高興。
這日元兒又往萬花山,南綺因自己飛劍相差僅止一點,便留元兒不要回去,且住兩日,同在一處練習。元兒自是不肯,南綺本愛鬧個小性,見元兒劍已煉成,還是那般固執,不由生起氣來。末後越說越僵,竟將梯雲鏈強要了走。
元兒自近兩日將劍煉成之後,本想作一次長路飛行,試試自己道力如何。因陶鈞勸阻,說是此時御劍飛行,近處還可。如往遠處,漫說有時遇見強烈罡風,禁受不住。再如飛行起來,有那劍光和破空之聲,容易招惹異派仇敵。雖然日後下山行道,終是難免相遇,現在本基未固,能避免時,還以慎重為是。
元兒又想起自己劍遁法不如梯雲鏈快,去遲了,南綺又要絮叨。好在不滿一月便可下山,任意所如,無須忙在一時,也就作罷。
及至梯雲鏈被南綺索還,出言又極強硬,意思好似說:你劍已煉成,要走只管走。用我的法寶則甚?明明藐視自己耐不了罡風,不能遠走高飛。心裏一賭氣,決計到了時候,不用她的梯雲鏈,偷空一走。以前騎鶴尚能飛來,這時劍已煉成,正可一試,免得被一女子看輕自己。
元兒主意打定,也不說破,仍然言笑如常。
南綺哪知元兒心意,只當他不會走,也就回嗔作喜,依舊親熱。
一同做完功課,互相煉了一次飛劍,元兒便問南綺:「那日你所說的涼露,做好也未?」
那涼露乃是南綺近日無聊,因元兒酒量有限,又愛吃甜。便採集本山各種花上的露珠,再和各種仙果的汁水摻勻,照釀酒之法制成,取名叫作萬花涼露。一盞山泉,只消滴上兩滴,飲到口中,便覺甘芳滿頰,涼沁心脾。
南綺原準備二人飛劍煉成,一同下山時,帶在路上飲用。
這時元兒問起,南綺笑答道:「沒見你這人說話,總是出爾反爾。那日我採露時,你直攔我。說修道人在外雲遊,山行野宿,饑食粗糧,渴飲泉水。這次出門積修外功,原為多歷辛苦,怎還帶上這樣美好的東西?累贅不必說,也太費事,有這閒心用點功多好。你說了,還沒等到十天,露還沒釀成,前日先給你嘗了那麼一點,今兒就想吃起來,怎又不怕我麻煩費事了哩?」
元兒道:「以前南姊正在動手,我怕你費事分心,才那麼說。如今已然製就,事已費了。本是為我,就樂得享受了。」
南綺喜道:「今兒早起,那露的香色比那日更好了。因等你來,沒捨得嘗新,原想等你到了同飲。誰知一到便和我頂嘴,你若不提,我也懶得拿出來。這東西,我先後費了半月工夫,方只收集得兩玉瓶。我嫌瓶不好帶,又尋出了兩個葫蘆,盛了一個,另一個用來盛山泉。
「餘下涼露藏在家中,等功成回山之時再用。省得人間煩熱塵囂,怎能不備一些清涼東西帶去?告訴你說,你有我做一路,要享福多呢,還盡這般不知好歹。你拿這晶杯到下面去盛溪泉,我到後山給你取露去。」說罷,興沖沖往後便走。
元兒見她嫣然一笑,薄怒悉蠲,軟語柔聲,深情款款,不覺心移志奪。竟有些不忍再和她賭氣,拿著兩隻晶杯,正在發呆出神。
南綺回眸笑道:「你怎還不走,莫非你練的飛劍,這麼點路還嫌遠麼?」
一句話又將元兒提醒。暗想:「聽師兄傳師父之諭,說南綺是自己的終身仙侶,日後借助於她之處甚多。她平日性情嬌慣,說一不二,近來相處日久,更是大小事都得從她。日後出山,不比在山中修道,應變處事稍一失當,便成大錯。照這樣遷就下去,她的性情勢必越發驕恣。適才她將梯雲鏈強索了去,所說之言明明看輕自己。大丈夫豈能受一女子挾制?還是暫時狠心,丟她一回,壓她的盛氣為是。」
元兒想到這裏,再看前面峰角衣袂閃處,南綺已然轉過峰後。便將手中晶杯放下,用手指醮了點水,在玉案上寫了幾句。大意是:彼此天長地久,遠行在即,功課要緊。明知天風凜冽,也要御劍飛行回去,請她寬恕。
詞句雖然委婉,隱隱也寓箴規之意。匆匆寫畢,恐南綺回來,看出追趕,竟然運用玄功,駕劍光往青城山方面飛去。
南綺製藏花露的所在,原在後峰側面仙廚之內。如照平日,南綺惟恐與元兒不能多聚,遇上有事,或取什麼東西,不是拉了元兒同往,便是忙著趕回。偏生今日因梯雲鏈已然不在元兒手內,自己用強將他留住,雖然稱了心意,可是當時元兒臉上神色頗不好看,知他著惱,未免歉然。
一聽要飲花露,面帶笑容,正好借此與他消氣。好在人已留住,有三二日歡聚,便不忙在頃刻。到了仙廚,南綺從百丈地穴寒泉中將盛涼露的玉瓶吊起。揭開瓶封一看,顏色碧綠,一陣奇香立時佈滿全室。南綺為討元兒喜歡,益發刻意求工,將元兒喜吃的果脯裝了一大盤,又去採了一枚朱果藏在懷中。一手端盤,一手持著玉瓶,興沖沖走向前山。這一耽擱,元兒業已飛出老遠。
南綺滿心高興地回向原處,見元兒不在室中,萬沒想到他會負氣私行。先還以為汲取溪泉未回,後又疑他和往日一般在花田中賞花。
正待憑欄相喚,忽然一眼看見案上有許多浮水印,嬌嗔道:「看這個人羅,等我這一會都等得不耐煩,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無緣無故拿水在案上亂畫。」說時,順手一拂,等到看清是字時,元兒所留的數行別語已然抹去了一半。連忙縱身飛出,口中連喚元弟,一直追出谷口。
到了前山一看,碧霄萬里,鴻飛冥冥,哪裏還有絲毫蹤影。南綺知道元兒飛行已遠,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暗恨自己日前不該圖元兒來去方便,恐他有時不約而至,恰值自己不在前山相候,勞他久等,無法入谷,便將入谷口禁法傳授了他,以致被他逃走。早知他也如此固執,更不該任性強將梯雲鏈索回,招他煩惱。
不久二人就要一同下山,何必忙在一時?他日前劍法雖已練成,陶師兄說火候仍然未到,難禦高空罡煞之氣,遠行更是氣力不濟。這般長路,低飛還可,偏偏本山又高出雲空。又聽說前回青城山去的妖人還在左近窺伺。他沒有梯雲鏈,不能直達,罡風高寒,凍壞了他,固是於心不安,萬一遇見敵派妖人,欺他道行淺薄,中途加以侵害,如何得了?
南綺只管自怨自艾,越想越放心不下。後來暗想:「自己和他一同練劍,除劍不如他外,功候相差不了多少。單論別的道行本領,俱比他強,再加帶著護身法寶,也比他能耐高寒。他如今動身,還沒多時,行至途中,氣力不濟,必定被迫降落。正好追上前去,向他賠個小心,一同回來,如其不肯,再將梯雲鏈送他,豈非兩全?」
南綺主意打定,決計追趕。無奈事出倉猝,有許多法寶俱未帶在身旁,只得又趕回仙府,匆匆取了幾件法寶。並將那面陰鏈放在修道室內,用法術鎮好。帶了陽鏈,準備萬一出事,也可急速逃了回來。又將谷口封鎖,然後運用玄功,駕劍光往前途進發。
元兒剛起身時,心中還惦記著南綺,恐她知道煩惱,怪自己薄情。轉瞬飛離萬花山境,漸漸往下降去。此時順風飛行、憑虛御空、大地茫茫、白雲片片、成團成絮撲面飛來,上覽蒼宇、下觀山河、只見晴空萬里、高旻無極,峰巒起伏、川流如帶、素青繞白、氣象萬千。
先時並不覺得疲乏高寒,因為初試飛行,目光所至,無遠弗屆。不比用梯雲鏈來去,周身一團光霧,什麼也看不見。因此高興到了極點,連愛侶嬌嗔全都忘懷。及至越降越低,飛行愈遠,漸漸覺著罡風凜冽,有了寒意。仗著生具仙根仙骨,多服靈藥,並不怎樣難禁,也就沒有放在心上。以為自己劍法已成,從此上下青冥,飛行絕跡,更無須假借人力,多麼稱心適意。
又飛了一陣,風向忽轉。元兒猛覺出高寒還可禁受,只是風的壓力絕大,雖然照舊飛駛,卻覺有些力不濟起來。算計前途還遠,照這樣下去,一口氣怎能飛到,這才著起慌來。方悔不聽陶鈞之言,不該和南綺賭氣。心裏一亂,元神微散了散,那兩口寶劍又非凡物,竟有些駕駛不住。
元兒知道再勉強支持,倘有閃失,如何是好?只得沉心斂神,穩住勢子,緩緩往下降落。打算覓地少息,養一養心神,將氣調好,再行飛走。
元兒落地一看,乃是挨近雪山的一座荒山,看去甚是眼熟,也不管它。還算平常機警,知道自己勢孤力薄,恐遇惡人,特地擇了一個僻靜所在,打坐調神。因為勉強飛了很遠,元氣略有損耗,起初心神頗難調勻。
過有一會,好容易才將氣機調純,運用自如。心想久在這裏,終不是事,決計謹慎前進。至多中途多歇兩次,好歹也在當日回轉,於是二次又復準備起飛。那降落的所在,距離青城路徑還有三分之二,元兒不過飛行了一小半。
元兒因為頭次飛行猛速,幾乎吃了大虧,二次起飛時節,便不敢再為大意。只將玄功運用,貼著峰腹往前行進。行不多遠,忽見一峰刺天,阻住去路。峰上赤石嶙峋,寸草不長,形勢甚是險惡。元兒有了戒心,不願再升往高處,去冒那凜冽的天風。見那峰雖高,並不甚大,便打算繞將過去,再行前進。
飛行迅速,剛一繞到峰的前面,竟是叢林密莽,甚是繁茂。迥不似那一面山巒光禿禿神氣,不禁往下多看了兩眼,一路流覽前行。忽聞水聲潺潺,低頭一看,腳底峰腳下現出一條深溪,水流洶湧,激石怒鳴。因為山勢雄險,回音震盪,恍如萬馬千軍,奔騰馳驟一般。
眼看飛過,猛聽下面有人呼喚。定睛仔細一看,先見溪旁磐石後有一黑影,閃了一下不見。磐石上站定一個黑衣少年,正往空中招手,連呼元弟不置。元兒看出是甄濟,至親至好,異地重逢,一時高興,頓忘機心,把紀、陶二人的叮囑全都付諸九霄雲外。忙按劍光降落下去,先握手歡呼了一陣,甄濟便邀元兒坐下,談別後之事。
元兒坐定,剛要開言,猛想起適才聽見甄濟呼喚時,還見有一人往磐石下面隱去。及至下來,見那磐石孤立溪側,除甄濟外,並無第二人。便順口笑問道:「你還有一個同伴呢?何不請出相見?」說時,又往石後看了一眼。
甄濟本懷著滿腹鬼胎,因見元兒已能御劍飛行,道行法術必已不弱。再聽他這一問,疑是行跡已被他在空中窺破,不禁愣了一下,倉猝問答不出話來。
元兒也甚機警,只因一時情感所動,忘了危險。先見甄濟穿著那般怪的裝束,面容蒼白,目光冷淡,雖然隨著自己歡呼,並不顯出怎樣親熱。適才那黑影本未看清,自己只是無心一問,見甄濟那般變臉變色,回答不出。心裏一犯疑,這才想起紀、陶二人之言。
元兒剛剛有了戒心,準備藉故飛去,忽見甄濟獰笑道:「我孤身一人,出死入生,苟活在此,哪有什同伴?你如今拜在矮叟朱梅門下,飛劍業已練成,仙福不小。可還記得當初結拜之盟,將老大哥也攜帶攜帶麼?」
甄濟原是一時忸怩,答話不出,又摸不清元兒的深淺,適才和同類所商詭計,不知用哪一條好,存心拿話試探。元兒卻聽出他說話不倫不類,迥非自己弟兄語氣,更明白了一大半。
元兒暗忖:「你如不在鬼老門下,我與你久別初見,怎知我青城學劍之事?不過自己和他既是至戚,又是同門至友,已然相遇,他若入歧途,倘如勸得他轉,改邪歸正。將來小弟兄幾個俱得正果,也不枉當初結拜一場。」主意打定,決計先說破他,再行苦口勸誡。
當下元兒正色道:「大哥,你我份屬至親,又是同盟結拜弟兄。那日你我被困荒山,夕佳岩絕糧,眼看餓死。是小弟無心中拾著明弟所用的暗器,斷定方、司兩家必在近處,死中求活,冒了大險,去探古洞。因晶壁鐘乳所阻,後來仗著雙劍,從九死一生中攻穿數里路長的晶壁。到了那面,洞頂卻忽然坍塌,身受重傷。
「有幸得遇恩師銅冠叟,用藥救治,才得活命。我們曾尋你兩次,一次同了眾位弟兄,重開來時故徑,為晶沙所阻,不能過去。第二次恩師製了獨木舟,前往夕佳岩,在洞壁上見你留字,才知你已拜在鬼老門下。你如入了左道旁門,異日有什麼差池,豈不更叫二老傷心?
「我等拜盟時節原約同共禍福,如今小弟入門未久,已然練到身劍合一地步,不久便要下山行道。其餘諸位弟兄,除方二哥在家奉母外,明弟、環弟俱已同拜仙師。只大哥一人尚在迷途,豈不可惜?務望大哥急速回頭,同登彼岸,隨小弟往金鞭崖暫住。等仙師回來,哪怕小弟為了大哥多受責罰,也要將大哥引進在仙師門下。那時弟兄們不但可以常聚,還可同參正果,豈不是好?」說時,愉看甄濟那一張灰沉沉的臉時喜時愁,知道有動於衷,良心還未喪盡。還想再說幾句沉痛的話去打動他,忽聽磐石後面起了吹竹之聲。
甄濟面容陡然一變,對元兒冷冷地說道:「我此時心裏很亂,別的話少時再說。適才我見你飛行時所用劍光有青有白,可也是朱梅給你的麼?」
元兒聽他又喊自己師父的名字,簡直不似有甚悔意,好生不悅。盛氣之下,衝口答道:「仙師煉的十二口仙劍,準備要誅鬼老和他的黨羽,還沒到給我的時候。這便是我在夕佳岩延羲洞中所得到的那兩口短劍,小弟不但已練到身劍合一,還能誅斬妖人於數十里之外,由我心意指揮了。」
甄濟聞言,方要答話,元兒忽覺腦後微微有一股陰風吹來,心裏一動。忙即回身一看,又似有一個黑影,在石後一閃即逝,和適才空中所見仿佛。
元兒先前對於甄濟,本已起了疑慮。只因為同盟之交,情切友誼,不忍見其長此墮落下去。以免鬧得身敗名裂,永墮輪回,所以再三苦口相勸。及至發覺黑影二次隱現,想起適才問甄濟可有同伴,他是那般言詞閃爍,形跡可疑,更知必有詭詐。
當時本想駕起劍光飛去。暗忖:「自己不久便要下山積修外功,日後在外不知要遇見多少異派能手,怎麼初次見人就膽怯起來?佛道兩家俱重度人,如度化得惡人歸善,更抵得許多外功。難得對方又是至親至友,初入旁門,惡行未著,焉能一勸不理,即如路人?
「縱然他那同伴埋伏在側,有甚不利自己的舉動,但見那躲躲藏藏不敢出面神氣,也未必是個能手。自己原會護身法術,只須暗中戒備,多加小心。即使有甚不測,再用飛劍遁走,也來得及,怕他何來?」
元兒想到這裏,忽然靈機一動,便朝石後喝道:「這廝休要鬼頭鬼腦,你當我還沒有看見你麼?只管出來相見,我定看在甄大哥面上,不用飛劍斬你便了。」
甄濟道:「我有甚同伴?適才我聽你說,你現在所用飛劍,便是那日你在延羲洞壁中所得之物。我記得是一匣雙劍,甚是晶瑩鋒利。如今經你用法術練過,想必更為神妙。我們至好弟兄,何不取出與我見識見識,也不在結拜一場。」
元兒這時對於甄濟已是逐處留心,一聽他要看自己所用雙劍,又拿結拜情誼來說。想起銅冠叟那日所見題壁之言,斷定他不懷好意,怎肯上他的當?正在想話回答,忽聽吹竹之聲又起。甄濟臉上神色益發顯得難看,目光閃爍,不住朝自己身側注視,仿佛有人在暗中操縱他一般。
起初元兒說了幾句詐話,不見人出,還在疑信半參。這時料知甄濟陷溺已深,必更有惡黨在側暗中監察,一時半時萬難悔悟。敵暗我明,處境甚險,萬一有甚變故發生,一個抵敵不住,便要束手待斃,想來想去。還以暫時退去為是,免得遭人毒手。
元兒主意打好,便答道:「我那雙劍的妙用,適才我在空中下降時,你不見過了麼?這雙劍已與我練得與身相合,大哥要看,就這麼沒甚看頭。且待我試演一回,與大哥解解悶,再下來作長談如何?」說罷也不俟甄濟答言,逕自運用玄功,雙肩搖處,一青一白兩道劍光連身飛起,在空中盤旋了一陣。對甄濟高叫道:「大哥,你看玄門正宗的劍法高妙麼?你還是急速悔悟,早脫迷津的好。小弟且在青城山金鞭崖相候,相見有日,恕小弟少陪了。」
元兒正要高飛,忽見下面甄濟猛然顏色一變,怒罵道:「小賊竟敢哄我,快將那劍還我,饒你不死!」一面說,一面雙手一揚,便有兩股黑煙往上飛起。
元兒見他原形畢現,幸而抽身得早。那黑煙來勢比起自己劍光來勢遲緩些,盡可避免,便不願再招惹他。正想催動劍光趕回青城,忽聽來路上起了一陣破空之聲。剛待回頭,猛覺眼前千萬道黑絲飛來,鼻間也聞著一股子奇腥惡臭。連忙運用劍光護身時,身上已沾了一點,立時頭昏眼花,神志一迷,往下墜去。昏惘中覺著身才著地,倏地又凌空飛起,不一會,便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元兒醒轉一看,已臥在南綺修道室內床榻之上。南綺正坐在床前,握住自己一隻右手,滿臉俱是悲愁苦痛之容。
元兒神志初清,先疑是在夢中。剛想坐起,南綺忙用手按住道:「我見你不辭而去,恐途中出事,連忙追去。偏追你遲了一步,等到快要追及,你已為妖法所傷。我遠遠望見你從空中下墜,一時情急,也沒顧到利害輕重,飛身迎上前去便搶。
「就在這時,空中忽有一道金霞閃過。那傷你的一個妖人,本從你墜落之處追下,竟然怪嘯了一聲,不知去向。你的身子也將達地面,我恐跌傷了你,剛剛一把將你抱住,沒料到下面磐石旁還有妖人的同黨,正往你落處奔來。見我將你救去,竟乘我不備,朝我一揚手。
「我立時覺得渾身冷顫,又酸又麻,知道中了暗算。所幸心神未亂,去時帶了梯雲鏈,早就留好退路。一見情勢危險,連忙將你抱緊,行使用法,飛身便起。我又氣那廝不過,起身時節,百忙中勻出手來,給了那廝一火雲梭,也不知打中了沒有。等到回至仙府,我已支援不住,一落地,便與你同時暈跌在地。
「後來我掙扎著起來,取過母親給我留下的法寶,這少陽離火扇可破邪氣,輕輕給你扇了一下,果然有效。這柄扇兒,乃純陽離火之精英所萃,專能驅除邪毒。照此看來,你中的乃是一種迷魂邪術,並非五陰手之類了。我曾見你在空中盤旋不去,才引得妖人上來害你,想是看下面景致,路遇的了。」
元兒聞言,才知是南綺深情追趕,方得救了自己勝命。適才強留,也是好意,不該負氣不辭而別,幾乎身遭毒手。一摸身後,雙劍仍在匣中,並未被妖人奪去。不由又感又愧,便忸怩著把前事說了。
南綺氣他不過,本想著實埋怨他幾句,見他所受委屈,又覺不忍出口。故意問道:「你耽誤了這麼多時候,你的二位師兄必在金鞭崖上懸望。真是我任性不好,害你生氣受苦。你如覺著復原,又不想在此調養,梯雲鏈在此,拿了走吧。省得少時私自逃席,又去吃苦。」
元兒見南綺已然轉了面容,炯炯星眸注定自己,若喜若嗔,隱含幽怨。一時愧感交集,無話可說,忸怩著把南綺拉著自己的那一隻手就勢拉將過來,捂在自己的臉上。說道:「好姊姊,你還怪我嗎?」
南綺沒有留神,吃他陡地一拉,身子往前一撲。人未十分復原,本也覺著懶倦,便順著勢子臥倒,與元兒同睡在一個枕上。見元兒仍用自己的手捂臉,便奪過羞他道:「自己做事對不起人,卻拿我手給你遮羞,連我都怪臊的,到底現在走不了呢?」說罷,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元兒這時與南綺並肩共枕,益更親密。見她雲鬟低亞,肌理瑩潔,真個麗質仙根,其秀入骨。加以香息微聞,春纖在握,又值患難之後,哪不令人愛而忘死。就算身已復原,康健如常,也不忍拂她意思,逕自歸去。何況全身委憊,暫時實難行動呢。便笑答道:「姊姊只要不怪我,我便不走。」
南綺笑道:「這就奇了,走不走,其權在你,怕我怪則甚?這不是多餘麼?再說我與你雖是名頭夫妻,也得順著你一點才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