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四回 柔情似水 天狐女終生寄情 孽債纏身 富家子刻意還債
南綺聞言,惡狠狠磴了舜華一眼,說道:「我不管你們,我自有我的主意。」
舜華又對紫玲使了個眼色,紫玲便對元兒道:「虞家二姊的青吳劍為師弟所傷,很不肯與師弟甘休。是我一力擔承,由師弟將青吳劍帶回青城,等朱師伯回山時節,轉求朱師伯化煉還原。又恐你幼不更事,過後大意,那時見朱師伯稍有不願,不敢力請,意欲將師弟雙劍留下一口為質。
「適才虞家大姊看出你愛惜那劍如同性命,不願強人所難,和我商議。說師弟除那鑄雪、聚螢雙劍外,還有一粒寶珠,意欲暫時將那珠留此為質,不知師弟願否?」
元兒聞言,倏一回顧,見南綺面帶微嗔,直朝紫玲搖首示意,不解何故。深怕南綺又想留自己的寶劍,吃了一驚,連忙應道:「小弟年幼無知,誤傷二仙姊的寶劍,罪該萬死。雙劍因奉師命,每日早晚練習,不能離身。但求二位仙姊賞還,寶珠乃玩物,情願奉贈二仙姊,少贖前愆。」
南綺搶答道:「誰希罕你那寶珠?我只要還我的原物,要什麼東西為質,誰還怕你食言不成?」
元兒見她玉容生霞,似含薄慍,好生過意不去。忙道:「仙姊寶劍尚要留用,暫時也無庸帶去。家師回山尚需時日,屆時小弟如能自來,自不必說。否則由仙姊請人帶至青城,小弟甘受家師重責,也必將此事辦到。那珠雖非至寶,據師兄們說,也是千年精怪真元煉成之寶。不但光能照夜,如經修煉成功,頗有用處。小弟留供仙姊清玩,不過略表寸心,還望笑納,心感不盡。」一面說,便伸手往懷裏去取。
南綺見他誠惶誠恐神氣,不由笑道:「沒見你年紀輕輕,說話卻這般酸溜溜的,真是可笑。你全身衣履都是我們家姑爺的,所有東西都被大姊打劫了去,還摸個什麼?」
元兒一摸懷中,果然無有,方要開言。
南綺道:「呆東西,你的劍和珠子都在大姊法寶囊中呢,還不去向她討將回來?」
舜華接口道:「裘道友外客新來,二妹說話不可如此頑皮。」
舜華一伸手從腰間法寶囊內取出雙劍,以及元兒在百丈坪斬妖後所得的那粒寶珠。
元兒接過謝了,佩好雙劍,為恐寶珠掉落地上,便親手朝南綺遞去。
南綺紅著臉用手一推,元兒見南綺玉指纖纖,又白又嫩。挨在手上,覺著柔膩涼滑,令人有說不出的一種快感,不禁心中怦地一跳。二人只管推讓,側坐的舜華、紫玲只微笑看著南綺,也不說話。
南綺一眼看到舜華神氣,臉上越紅,怒對元兒道:「你再執意送我,我要惱了。」
元兒手剛一收,紫玲忙對元兒道:「寶珠交我,二妹此時不好意思,由虞家大姊代存便了。」
南綺聞言,噘著一張櫻桃小口道:「你們收你們的,與我有什麼相干?」
舜華也不理她,竟從紫玲手上將珠接過,藏入法囊內。
元兒劍已到手,一塊石頭落地,想起出來業已多時,便即起身告辭。
紫玲道:「我此時尚不能就送師弟回去,師弟坐騎未歸,何妨暫候?」
元兒道:「小弟此次誤入仙山,只因受了仙鶴紅兒捉弄。兩位師兄均不知道,恐發覺之後,尋找焦急。意欲先歸,日後得便,再行專誠來此,向二位師姊請教。聽陶師兄說,秦師姊彌塵幡能隨心所欲,頃刻千里,還望賜送回山,感謝不盡。」
紫玲道:「紀師兄已深參玄門妙諦,初見師弟無端失蹤,難免驚詫。只一尋那鶴不見,定能算出八九,晚歸無妨。這長春仙府,雖是異派散仙所居,乃道家有名勝地。如無仙緣,休想到此,師弟來此不易。何不隨了虞家二妹將全景遊覽一番?那時我已與虞家大姊把話說完,仙禽如再不歸,定送師弟回山。」
元兒聞言,見南綺一雙明眸正望著自己,頗有挽留之意,不禁心中一動,暗忖:「久聞秦紫玲乃峨嵋門下數一數二的人物,難得在此相遇,又承她解危之德,不便違拗。」只得應了,南綺早已起立相候。
當下元兒由南綺在前引路,往峰後走去。轉過峰背一看,半峰腰上有一片不到百畝方圓的平地。靠峰建有一個大客廳,金庭玉柱,奇麗莊嚴。廳前一個大牡丹台,繁花盛開、五色繽紛、燦如錦繡。台旁奇石大小森列,地下滿是碧茸茸的細草,彌望平蕪。比起前山萬花競豔,又是一番境界。
二人走向草坪盡頭,隔著四圍群山平望出去,下面雲濤浩瀚,杳然無涯。極目所之,茫茫一白,心中奇怪:「地勢既是這般高峻,必然罡風凜冽,怎地到處都是微風細細,溫暖如春?」
南綺擇了一塊山石,邀他一同並肩坐下,說道:「你看這景致好麼?」
元兒笑道:「好極了,聞得峨嵋山凝碧崖山景無邊,不知比起這裏如何?」
南綺道:「這裏本是一個高峰,全經人力所成。雖比不上凝碧仙府經群仙多回佈置興修,生來的洞天福地,但也是先父母百年心血慘澹經營而成呢。」
元兒道:「適才雲濤都在下面,窮小弟目力,不見邊際,山高必寒,怎的氣候這般溫和?難道這也是伯父母法力所致麼?」
南綺笑道:「你曉得些什麼?凡是高山,必然奇冷。縱有法力,豈能長使天際罡風化為淑氣?只緣此山離地已然過了數萬丈,高出天外,將與靈空天域接界。受不著寒雲罡釗的侵襲,所以四時氣候全是這等溫和。
「當初這山原是萬座雪山中的一個主峰,自地三千丈以上。不但終年寒冰積雪,雲霧封鎖,亙古無人敢上。便是尋常正邪各派異人過此,也以為是一個窮陰凝閉,萬年積雪荒寒之地,不加留意。
「只因為先父好奇,百餘年前同了先母因避仇敵侵害,打算尋一安全穩秘所在潛修正果。行經此山,見一白皚皚孤峰刺天,忽發奇想,欲窮其源。雖有一身道法,仍然受了許多辛苦,才得攀登絕頂。百年之間,不知費了許多心力,才有今日這般光景。此地一瓦一柱,一花一草,無不是從各地仙山勝域取借移植而來,直到羽化方才停了添修。」
元兒聞言,才知此山之高,業已上出穹蒼,超越罡風以上。無怪乎來時由青城最高峰頂起身,那鶴還一個勁往上飛行,先時尚覺罡風勁凜,徹骨生寒。後來只顧擔驚害怕,並未覺冷,只說今日天空風小,誰知升空已逾萬丈了。
正在驚喜尋思,南綺忽又正色說道:「適才我不讓你去自己修道的地方,連秦家姊姊一齊請在翠微亭上小坐。等你要走,我卻肯答應她們陪你遊玩全山,你可知道我的用意麼?」
元兒自從遇見南綺,一直看她都是淺笑輕顰,天真爛漫。即是在敵對時候,縱然嬌聲叫罵,薄怒輕嗔,反而越顯嫵媚。似這樣秀目含威,冷若冰雪,正言厲色的神氣,尚是初見。知她必有緣故,不禁惶恐答道:「小弟不知,想是仙姊因小弟凡骨俗體,恐汙仙山樓閣罷了。」
南綺道:「你如今道雖未成,如論稟賦,你比我姊妹且強多呢。」
原來舜華南綺姊妹之母也是天狐,與寶相夫人誼屬姐妹,道行相去不遠。但因素行端正,自與地仙虞正成婚後,便一意修為,累脫大劫,終於得道飛升。
在超劫飛升之時,虞正曾由靜中參悟,知二女俱有塵緣未了。若能專心修練,往好的一面說,或者能修到散仙地位,稍一不慎,便即墮落輪迴。
因過去不滿寶相夫人所為,數百年來彼此不通音訊,但為了二女的前途,便留了一個錦囊。內有三封遺偈,外注日月,命舜華到時前往黃山紫玲谷拜見,求她照應。誰知虞正只算出一些二女異日因果,不曾算出寶相夫人業已遭劫多年。
舜華到了紫玲谷,先是谷頂有仙雲封鎖,不得入內。隨後聽一前輩道友說起,才知寶相夫人應劫之後,元神現在東海日受風雷磨煉,她兩個女兒紫玲、寒萼,已蒙玄真子接引,拜在峨嵋門下。
秦家姊妹得了正果,比起寶相夫人在世,以旁門法力相助還要強些。這原是可喜之事,無奈峨嵋教規素嚴,仙府莊重,異派外人豈敢擅入。於是又候了多年,才與秦家姊妹在途中不期而遇。紫玲說二女性行修潔,情願力任其難,日後遇著良機,一定設法引進峨嵋門下。
及至二女拆開第二封遺偈一看,舜華和南綺的塵緣俱是三生註定,無法避免。二女氣極,決計大家拿定心志,死也不能嫁人。過沒多日,舜華便遇見了一個冤孽,與她強訂了終身之約。
南綺正笑她心志不堅,不料今日偏偏遇到元兒到來。
南綺又道:「也是我無端多事,如果打頭不理睬你,等你坐騎飛回,由你自去,哪有這種禍事?偏生我因此山冰雪圍繞,高出天外,向無人跡。你又是騎鶴飛來,一時好強,想試試你的深淺,原無惡意,打一場解個悶兒。及至寶劍被你一傷,方始動了真氣,後越打越輸,不得已,才用真火燒你。
「正當這時,大姊與秦家姊姊忽然來到,先只拿話嚇我。說你是矮叟朱真人的第一心愛門徒,如有差池,我姊妹二人便要被他飛劍斬首,萬劫不復。等到我將你全身衣服脫換,調治火傷之後,秦家姊妹才告訴我她的來意。
「她竟是奉了一位前輩師伯秘命而來,說我和你情緣早已註定。在未稟明朱真人以前,先由秦家姊妹代為作主,換劍為聘。後來又看出你愛劍如命,才把那粒珠子當作聘禮。我先時很是生氣,後來細想。秦家姊妹說我姊妹雖然無罪,先母本為異類,在改行潛修以前積過甚多。因果迴轉,我如想參修正果,不是兵解再來,便只有與你同修。
「秦姊姊人極慈厚,事情與她何干?如不為我們,何苦大老遠地趕來再三勸說?思來想去,無計可施,只好約你到這無人之處,從長計議。據秦家大姊說,如我不允了此塵緣,你便不會時常與我姊妹往還。我適才見你人甚忠誠,我意欲求你成全,結一脫略形跡的至友。將來彼此扶持,無事時互相切磋砥碩,使我遂志免劫,爭這一口氣,不知你意如何?」
元兒聞言,吃驚道:「二位仙姊乃天上神仙,異日仗師門恩德,略通玄妙,可以為二位仙姊略竭綿力。濟困扶危,也是修道人的本分。小弟雖是濁骨凡胎,自從幼年便即一心慕道,矢志虔誠。自拜恩師,得聞要旨,益發立志奮勉,誓參上乘功果。家室之事,除卻家師不會以此相強外,便是這父母之命,也決不會遵從的。
「至於彼此常共往還一層,自從初入仙山,便即心醉勝境。如蒙二位仙姊不棄,適才所駕仙鶴可以任意乘游,定於暇時前來拜望。倘有相須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仙姊但放寬心便了。」
南綺聞言,大喜道:「聽你所言,足見是個至誠君子。你劍法尚未練到身劍合一地步,如果再來,無須騎鶴涉險。我受先母鍾愛,遺留給我的寶物甚多,內中有一梯雲鏈,千里如戶庭,瞬息而至。少時取來,連同用法傳授於你,此去青城不過千百里。以後如想至此,只須依法行使,頃刻之間便可相晤。
「你口口聲聲仙姊長,仙姊短的,聽去實是俗氣。看年紀,我比你癡長幾歲,以後我便叫你元弟,你便叫我作南姊。朋友情分還要親熱一些,你看如何?」
元兒見她談吐豪爽,志行高潔,一些也無世俗兒女之態,不由敬愛交加,甚是喜歡。
南綺見元兒如此,甚是喜歡,隨又說道:「此間並無晝夜,只有在此久居之人能分晨夕。你來此已有兩天一夜,本想讓你看了星出才去,但又要延誤一日。我因感你至情厚意,那法寶之外,想另送一樣禮物與你。只是這東西藏在萬丈寒冰之內,取時極為費手。還是請你先行回山,等你再來,即可相贈。現在先隨我去取那寶物吧。」
南綺說罷,領了元兒起身,同往前屋。
此時南綺心願得遂,對於元兒已是毫無芥蒂,徑直往山巔樓閣之內走去。亭上紫玲見南綺與元兒並肩同行,喁喁低語,顯出十分親密神氣。
紫玲笑對舜華道:「凡事自有運數,前緣決難擺脫。你看南妹,適才在林中聽我勸說時,何等固執。這時與裘師弟不過同處了片刻,竟已彼此鍾情了。」
舜華道:「這個大姊也許是料錯了,二妹自幼受先母鍾愛,不但意志堅定,對於自己將來的成就尤其關心。休說室家之念從未索懷,但能求到正果,不惜受盡險阻艱難。如今已是日夕苦修,怎肯再受塵緣孽累。
「適才我曾見她臉上時愁時喜,滿臉心事,必是聽見姊姊說異日避劫成道均仗此人,不結婚姻之好,彼此情感不親,難望其身任其難。因兩方都要顧到,才背人與裘道友從長計議。裘道友仙根深厚,稟賦聰明,性極純厚。聽舍妹一陣委婉懇求,拋去塵緣,結得密友,自無不允之理。若說就此降心相從,恐未必呢。」
紫玲道:「前緣註定,怎能擺脫?舍妹寒萼初嫁司徒平時,何嘗不有前約?舍妹人極好強,司徒道友更是循謹之士。後來被藏靈子妖法困制,轉眼化為灰燼,骨消神逝。二人由憐生愛,由愛生魔,終於在生死關頭之際失去真元,破了法體。雖說教祖法力無邊,將來未必便受兵解,但肉體飛升,終是無份的。
「我原也與司徒道友有緣,本是二女同夫,效那英皇故事。總算心尚堅定,如今家母已然免難脫劫,還未為這塵孽所累。雖說比起舍妹僥倖,但是居安思危,仍未就此放心。何況南妹初遇裘師弟時,已種情根,適才見她語言動作,顧盼之間,無處不是深情流露,不克自制呢。」
元兒隨了南綺,徑入二女修道之室。所過樓閣庭院,無一處所在不是玉柱瑤階,瓊樓翠宇,華貴到了萬分。及至走入南綺起居之所一看,丹爐藥鼎,古色古香。珠簾冰案,瑩潔無比。加上溫香細細,馥鬱清馨。處處珠光寶氣,目迷五彩,真令人有置身帝闕仙宮之感。元兒縱目觀賞,只覺應接不暇,南綺也不讓座,只令元兒略候片刻。逕自叱開一面玉壁,走了進去。
元兒方驚顧間,南綺已從壁間走了出來。手中拿著兩副色如珊瑚,大有寸許見方,長約三尺的玉鏈。交給元兒一副道:「當初父母初上此山時,因為要冒著罡風霜雪,超越天險才能到達。不比你來時是由陽和之地飛出雲空,當時受了無數艱險苦痛,卜居不久,為了上下方便,煉成此寶。此寶共是陰陽兩副,是專為異日出遊,遇見災難逃生之用。
「雖然逃時須有一定地方,不比秦家姊姊的彌塵幡,心神所注,瞬息千里。如遇急難臨身,也有許多妙處。你將此寶拿一副去,我修道室中也存一副。用時照我傳的口訣法術,將此寶擲向空中,立時化成一道朱虹。你騰身而上,無須動轉。一陰一陽氣機相感,如磁引針,無論多遠,自會將你在片時之內送到此間。」
元兒聞言大喜,忙要下拜稱謝。
南綺伸手相扶,笑道:「我們初見面時,你如肯跪我,我的寶劍也不會受傷,你也不致差點被火燒死。那時你偏執意不肯,如今不叫你跪,你倒幾次三番要跪了,真是討厭。」
元兒這時與南綺形跡無拘,情感密切。被她這一拉,青蔥柔荑,拊手如玉。只覺冰滑嫩軟,令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快之感。再加她淺笑嫣然、瓠犀微露、盈盈秋水、容光照人,不覺癡癡望著南綺,說不出一句話來。
南綺笑推他道:「你呆想些什麼,莫非提起前事,還恨我麼?」
元兒猛然驚覺道:「仙姊待我如此厚德,正不知怎樣報答,感激尚且不及,豈有見恨之理?」
南綺嗔道:「哪個要甚報答?只求你口能應心,勿忘適才在後山之約,就足感盛情了。」
元兒急得發誓道:「我如食言背信,叫我……」
話未說完,被南綺伸手將口捂住道:「我信你就是,賭咒則甚?」
元兒猛覺一片軟玉貼向口間,溫香透鼻,不禁心頭怦地跳了兩跳,當時只好停嘴。
南綺也收了手,讓元兒手持梯雲鏈坐在雲床邊沿,然後說道:「你拿的那一副是副陰的,主靜不主動。少時我再將這陽的一副換還給你,如今我先跑向遠處試給你看。」說罷將身一縱飛出室去,元兒緊持那鏈,在室內待有半盞茶時。忽見鏈的一頭紅光焰焰,似火信一般吞吐。轉瞬工夫,焰頭冒起,倏地光華強盛,竟向門外射去。就在這一晃之間,滿室紅光騰耀,一亮一收之際,南綺已亭亭玉立,站在床前。
南綺笑對元兒道:「我飛行不快,沒跑多遠,僅只越過外山便即回來。你那陰鏈上冒起光焰,我正在那裏行法,你看回來得快麼?」
元兒自是心喜,讚不絕口。
南綺道:「此寶一經使用,陰陽二氣交相感應,陰鏈必去迎接,連為一體。初起身和到達時雖是光華照耀,宛如朱虹。一經起身,身子便隨光華同時隱去,無相無色,外人怎能追覓形跡呢?」
南綺細心傳了來去口訣和用法,又令元兒就在空中練習熟了,才將陽鏈交給元兒道:「此寶用法,你已學會,去時須我行法相送。且至亭內與大姊她們作別,索性我們做親密些,日後卻不讓她們料中。」
元兒自幼不喜與女子相近,自從初見南綺,便不由自主,起了愛好之心。及至打成相識,嫌隙冰消,越發水乳無猜,宛然兩好。一任南綺耳鬢廝磨,玉手相攜,怎樣擺弄他,無不唯命是從。也並非存心和南綺親近,竟是自然而然地變了親密神態。
當下與南綺並肩攜手,同往前山亭內。紫玲見狀,固是早在意中應有的文章。舜華卻甚驚異,卻做出毫不介意神氣。
南綺大大方方地說道:「我和元弟業已成了好友,此後因要時常往還,恐雲路遼遠,來去不便,特將母親遺留給我的梯雲鏈贈他。如今因要送他回去,來與二位姊姊作別,秦家姊姊想還要盤桓些時,可有甚話對他說嗎?」
紫玲笑道:「你二人結為終身之友,我使命已完,哪有甚別的話說?那鶴想已飛回青城,你送他歸去吧。」
南綺聽出紫玲頭兩句話中深意,也不答言,轉對元兒道:「我這就送你回山,大後日午夜下方月圓,天宇雲淨。正好後山頂上一觀星流奇景,你早將功課做完,來此吃好東西,不要忘卻。」
元兒應了,便和紫玲舜華行禮作別,隨定南綺走出亭外。
南綺又道:「青城你想必認得,你手持寶鏈升起時,須要留神看著下面景物。如果到達,照我所傳降落之法,一經施為,便化紅光落地。只要來去過兩次,就走熟了。」說完,正要行法起身。
紫玲忙攔住,說道:「二妹且慢,裘師弟乘鶴來時,事出倉猝,難免慌張。梯雲鏈又是初用,不如你借了我的彌塵幡親送他去。此幡經家母畢生心血所萃,靈妙非常,行時只須我略施小技,便能准在金鞭崖上降落。就便你也認認裘師弟修道之所,來去一遭,也不過頃刻工夫,豈不省事?」
南綺聞言,歡喜道:「我正想送他,無奈道行淺薄,不能飛行絕跡。這梯雲鏈須要分用,這裏無人主持,又不願麻煩大姊。如承借用寶幡,再妙不過。」
南綺說罷,向紫玲借了彌塵幡,由紫玲傳了來去之法,喊一聲:「起!」立時一幢五色彩雲,擁著南綺、元兒二人,電射星流,直往青城方面飛去。千里雲空,頃刻即至。二人除因雲幢飛行迅速,稍覺頭暈心跳外,並無別的不便,一會便落在金鞭崖上。
南綺笑道:「這寶幡比起我的梯雲鏈,真強多了。」
元兒還想邀她入觀少坐片刻再走,忽聽紀、陶二人談話之聲,正由觀中出來。
南綺不願再見生人,道聲:「觀星之約不要忘了。」說罷,一展彌塵幡,雲幢倏地飛起,轉眼沒入遙空,不知去向。
元兒還在呆望,猛覺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陶鈞,不禁臉上一紅。再看紀登也在旁邊,連忙分別見禮,正要敘說經過。
紀登正色道:「你私自離山,本屬犯規。幸你剛走不久,我便得白師伯派周淳師弟傳諭,業已盡知底細。那仙鶴紅兒,也因那日白師伯初來,見牠延頸哀鳴乞憐,存心和師父取笑,暗中破了他的禁法。命牠送你往長春仙府,了此一段前因。
「雖然你為鶴所愚,事出非常,不由本心,又有白師伯之命,許你日後與虞氏二女自在來去。但是師門恩重,教規至嚴,須知仙緣曠世難逢,千萬不可耽樂喪志,有誤道基才好。」
元兒聞言,好生惶恐,拜領訓示之後,紀登也自走去。
元兒和陶鈞本是隨便慣了的,紀登一走,便過去拉了陶鈞,同在觀前山石之上坐下,將經過的情形一一說出。問陶鈞自己有什麼不對之處,師父回來可要怪罪,後日觀星之約可能前往。
陶鈞笑對元兒道:「昔日我曾對你說莫理紅兒,如今果然受了牠的捉弄。幸是此事早有前緣註定,咎不在你,又有白師伯為你作主。不然的話,師父縱能諒你事非出於本心,那去的所在如是一個邪魔異教的巢穴,你此時還想回來麼?就拿現在說,師父原對你屬望甚殷,異日飛升時節,欲以衣缽相傳。
「有了這場因果,你如果身心收攝得住,不為情欲所擾,縱有牽纏,無關大體。稍不留意,一落欲網,輕則阻滯前修,重則身敗名裂。你生具仙根仙骨,本如波澄空霽,清明朗澈,平空著了這點塵滓。雖說秉賦深厚,也著實不可大意呢。」
元兒聞言,越發驚慮,低頭想了想,答道:「二位師兄所說之言,極是正理,但是此事實非小弟本懷。便是南綺,也深明大義,決不肯以塵緣而誤仙業。小弟敬她也是為此,不過小弟年幼道淺,凡事終歸仔細些的好。後日已然答應她赴那觀星之約,未便失信於一女子。到時意欲請師兄與小弟同去,見面之後,朝她說明小弟苦衷,日後不再前往,以免萬一如何?」
陶鈞道:「聽大師兄說,那虞家姊妹之母原與寶相夫人同類。但她平日修為,比起當年寶相夫人卻好得多,因此臨劫得免,化解飛升。所生二女,也極本分,白師伯一意主持,必有深意在內。修道人本應從諸般魔劫苦難中掙扎出來,才能成功。休說白師伯之命,不便違拗,此女一心上進,也未忍相負。我不過叫你平日警惕自愛,到了緊要關頭特加留意,以免誤卻上乘功果。
「要真是前生孽累,紫玲師姊與你也算有同門之誼,何致從中撮合呢?前輩師長中,夫婦成道的並有多人。劉樊合籍,葛鮑雙修,緣雖前定,修為還仗自己,因已種就,豈能以避面了之?而且師弟此時,飛劍尚未練到與身合一,不久便要提前下山積修外功。得此佳侶,大可資為臂助,可慮的並非現在,我不過提醒你一聲罷了。
「至於我,因自己資質比你不如,日後成就有限。近奉師命在山潛修,無事不能外出,虞氏二女素昭生平,怎能作那不速之客?你到時將功課做完,只管前去,聞得那裏異果奇花甚多,均為塵世所無。如能帶些回來,見識見識,足感盛情了。」
元兒雖然經了這一番火災,反倒因禍得福。服用了許多仙露,並未受著傷害,還結交了這麼一個美如天仙的密友,自是滿懷高興。及受紀登告誡,方在警惕,末後被陶鈞這一解說,不由又活了心。可見情之一字,其力至大,前緣一經註定,任是什麼樣的英雄豪傑,也是糾結不開。
元兒因在外耽誤了兩天功課,與陶鈞談了一陣,便去自己修道室中打坐。元兒仙根深厚,又肯奮力前進,用功時節依舊能屏除萬念。誰知功課才一做完,便想起南綺,放她不下,仿佛心裏頭老似丟了一樣東西似的。情魔一起,外邪便隨以俱來。元兒一心只盼到了後日,前赴觀星之約。
第二日做完早功,正與陶鈞在室中閒談。忽聽院中群鶴交鳴,陶鈞聽出有異,忙拉元兒一同縱身出去察看。仙鶴中的紅兒,倏地朝著二人長鳴了兩聲,將頭點了兩下,振翼往觀外飛去。陶鈞越發詫異,正待隨著飛出。
元兒罵道:「這孽畜和那日捉弄我神情相似,想是又要弄甚玄虛,師兄不要理牠。」
猛聽紅兒在觀外哀鳴,音轉悽楚,陶鈞一聽,喊聲:「不好!」一縱劍光,便即連身飛出。
元兒也跟出一看,陶鈞業已飛在空中,正在巡視。先見四外並無異狀,再看紅兒,業已趴倒在地上,雙翼不住飛撲,只飛不起來。近前一看,周身並無絲毫傷痕。
元兒便罵道:「你這孽畜,那日我差點沒被你害死,今天你又鬧什麼鬼呢?」
正說之間,猛見紅兒一雙鶴眼中含著兩點清淚,望著自己,似有乞憐之狀。雙翼撲勢漸緩,全身發顫,氣息奄奄,宛如待斃神氣,大是不妙。這才驚異起來,問道:「你受了別人暗算了麼?」
紅兒點了點頭。
元兒還要問時,陶鈞已經飛下,先從懷中取了一粒丹藥,剛塞向紅兒口內。
一道光華閃過,紀登從觀中飛出。一見紅兒神氣,再往上下四外一看,問陶鈞道:「妖人逃走了麼?你可曾和他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