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八回
  怪鳥騰空 仙劍施威
  馴鹿遍地 靈境禁獵

  司明耳聽風聲越近腦後,正值元兒赤身飛出。一見司明危機頃刻,怪鳥的一雙鋼爪飛離司明頭上不過數尺,一時情急,大喝一聲,縱起兩丈多高。一擺手中雙劍,直朝怪鳥當胸刺去。
  那怪鳥來勢原本異常迅疾,眼看仇人就要膏牠爪牙,不料日光之下,兩道光華疾如電閃一般飛來。想是知道寶劍厲害,忙將兩翼一張,往上飛起。因是出於不意,饒是飛騰敏捷,也禁不住元兒天生神勇。噗的一聲,鳥脯上早被元兒右手的劍刺進半尺多深,鮮血如泉,隨著劍光直射下來。
  那鳥受傷護痛,越想逃避,斜著左翼,往上便起。同時一片左翼直往元兒頭上掃過,離頭也只二尺光景。因為身體太大,鳥翼更寬,帶起的風力非常之大。元兒原是不顧命般縱起,力大勢猛,沒有退路,急速之中,仿佛劍尖已刺入鳥身。
  就在這身子懸空,欲落未下之際,猛覺一陣急風掃來,眼前漆黑。知道不好,撤回右手劍,護著面門,左手劍不問青紅皂白,高舉著往上一撩。耳聽卡嚓卡嚓連聲,接著又是呱的一聲怪叫,無數條黑影似亂箭一般從頭頂上打下來。
  元兒心內一驚,手中雙劍一陣亂舞。就在這時,黑影已從元兒頭上閃過,身子也已落地。日光照處,彩影紛紛,撒了一天五色碎羽。再看空中,那只怪鳥業已穿雲而逝。
  原來那怪鳥本是個通靈之物,看出元兒劍光厲害,急於逃遁。無奈直飛勢疾,只得側翼翻翔。誰知被元兒左手劍往上一撩,那片右翼梢正齊劍尖迎刃而過。元兒這兩口寶劍乃是異寶奇珍,漫說怪鳥身上的羽毛,就是精鋼堅玉,遇上也是一揮齊斷。
  還算怪鳥機靈,飛翔得快。元兒又為牠聲勢所驚,沒顧得看清下手,上下相去又差,否則那片右翼怕不被整個削斷下來。
  怪鳥連受元兒兩劍,正負痛昂首,衝霄直上。又遇方環趕出洞來,一眼看到司明身在危境,元兒赤身縱起,俱都壓在怪鳥黑影底下。只是日前吃過怪鳥苦頭,不敢像元兒一般冒昧上前。一著急,右手兵刃,左手暗器,全都用足周身力量,朝怪鳥當胸打去,一一打個正著。
  那怪鳥不顧尋仇,負傷逃走,轉眼沒入雲際不見。
  司明初時自知必死,忽遇救星,驚魂乍定。回身一看,從怪鳥身上削落下來的碎羽正在紛紛落下,鳥已飛逝。元兒赤著身子,手中雙劍還在亂揮亂舞。彩毛紛飛,映著日光,甚是好看。猛想起元兒傷勢尚未痊癒,為救自己,赤身當風與怪鳥拼命,不由感激萬分。口裏喊著:「哥哥!」如飛跑了上去。
  元兒同時也看出怪鳥逃走,便收住勢子。司明跑上前去,一把抱住,說道:「哥哥,該用藥啦。」
  方環也趕了過來,正要說話,忽聽一聲虎嘯。回頭一看,石坪下面正是方端、雷迅,一個跨虎,一個步行,飛也似奔來到了面前。見元兒手持雙劍,赤身站在當地,地下鮮血淋淋撒了一地的鳥羽和兵刃暗器,早已明白了一多半。
  方端便道:「元弟傷後用力,外面有風,看傷口著了風不妥,我們家裏說去。」
  五個小弟兄到了室中,元兒穿好衣服,一談經過。才知雷迅隨了方端回去服侍方母用完了飯,想起司明借虎前去擒鹿,已有好一會工夫,人、虎均未回轉。知道司明素常心粗膽大,作事顧前不顧後,一定又是跑出老遠,忘了回來。元兒傷後需人照料,方環也是和司明一樣的不解事。兩個人一商量,便稟明了方母,前來看望元兒。
  方、司兩家所居全是天然岩洞,雖然都在金鞭崖左近。但是司家在山前,正當崖下,方家卻在山後,隔著一道崇岡,想去也有二里來路。
  洞裏頗深,不大聽得出外面的聲息。所以前山人鳥相爭,打得那般熱鬧,二人先在洞內服侍方母,一絲也沒覺察。
  二人剛一出洞,雷迅見自己騎的那只金黃虎,飛也似地從側面坡下樹林之中奔到面前。再望虎的來路,並不見司明影子。暗忖:「這只虎養了多年,已知牠的性情。每逢由外回來,見了主人,老遠便會叫,今日卻怎麼噤口無聲?」
  正轉念間,便聽方端道:「大哥,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雷迅側耳聽了聽,一陣呼呼之聲發自天空,仿佛大風被前山擋住,只聽響聲,不見草木吹動。
  這時二人正走過崖側,猛一抬頭,看見前山天空一隻怪鳥,正在上下回翔。似要相機凌空下擊,下面正是司家所居岩洞外面,不禁咦了一聲。
  方端原知日前司明、方環鬥鳥之事,聞聲順雷迅指處一看,喊聲:「不好!」拔步便往前山奔去。
  雷迅因坐下虎快,忙回洞中取了二人兵刃,隨後趕來。剛剛趕上方端,遞過兵刃,怪鳥已被元兒刺傷,破空遁走。
  大家見面,同回洞中,看了看元兒傷勢,一夜工夫,已然結疤,將近痊癒,俱各心喜。五人一齊動手,弄了飯吃,元兒便說甄濟尚被困夕佳岩,約了大家前去救援。司明將銅冠叟行時之言說了。
  元兒天生俠腸,固是不忍坐視,恨不能早將甄濟接來才好。就連方氏弟兄與雷迅,也覺應該早些下手為是。司明原是好事的人,只因銅冠叟行時再三囑咐,又顧著照料元兒,不敢妄動。一見眾人都一樣心思,自是起勁。
  司明道:「三哥昨晚逃出來的山洞,今早我無事時,曾親自去看過,那洞裏俱是些水晶沙子。我們須帶上掘的傢伙,將那沙子掘通,才能過去呢。」
  方端道:「那洞如儘是石鐘乳結成,雖然碎裂,想必不致成粉。萬一儘是粉沙淤塞,想要通過,恐怕就辦不到了。我們既是異姓手足,人力不可不盡,且到了那裏再說吧。」
  依了眾人,俱主張元兒在家靜養,由眾人將洞掘得有點樣兒再去,元兒哪裏肯聽。
  一行五人,各持鍬鋤器械火把,只元兒一人持著雙劍。元兒到了昨日出洞之所,仍從石隙縫中縱身下去。走到晶壁前面,見晶砂碎石堆積滿洞,費了好些氣力,才掘通有兩三丈。前面又是許多大小長短不等的碎鍾乳阻塞去路。
  方端道:「這片晶壁,聽元弟說,足有十幾里路深長,兩洞相通好幾十里。也不知他怎樣僥倖過來的,全洞晶壁崩塌,竟未將他壓傷。但盼前面俱像這裏,只要有整根成塊的鍾乳晶石,便有空隙可以鑽過,雖然行險,還有打通之望。」
  五人一路談笑動手,有空便鑽過去,沒有空便用器械兵刃去掘,又打通了有里許多地。司明急道:「我們掘了這半天,共總打通了不到兩里路,這要多晚才走到呢?」
  方端道:「話不是這樣說,雖不知道洞不易通過。只是甄大哥陷在那裏,多麼困苦艱難,也不能置之不管。看神氣,縱能打通,今天也辦不到了。」
  雷迅道:「畢竟老年人算無遺策,說不定我們暗路打通時,他老人家已將人救出來了呢。」
  正說之間,前面忽現一片斷晶,高有三丈,插在當地碎砂之上。方環在前,用手輕輕推了一下,便已劈面倒來。震得沙石驚飛,冰塵十丈,手中火把登時熄滅。只嗆得五人鼻口都難出氣,火也點不起來,耳中只聽一陣轟隆崩塌之聲。
  五人只元兒一雙火眼能及幽微,餘人困在黑暗之中,前後左右都是砂粉堆壅,中夾碎晶鍾乳,鋒利如刀。俱都蒙頭護面,隨定元兒手上兩柄劍光,不敢妄動。
  過了半個時辰,方才聲止塵息,鬧得眾人頭頸之間俱是灰沙。還算當時奔避得快,沒有人受著大傷,討了便宜。於是各人二次鼓著勇氣,點燃火把,重新前進。
  這裏本是晶壁最厚最高之處,正當中心,受震時也最猛烈。幸而方環無心中將那片斷晶壁推倒,洞頂上面奎積的碎晶沙粉失了支撐,雪也似墜將下來,否則小弟兄五個怕不葬身在內。
  方端因適才洞壁塌陷,前面險難更多。便命方環,司明退後,擎住火把,由自己和雷迅上前。誰知沙厚異常,又軟,掘了下面,上面又倒下來。欲待從上越過,任你有一等輕身功夫,也難駐足。不比先走那一段路,空隙既多,沙堆高不及頂,更有許多鍾乳晶塊支住。
  五人仍是不肯死心,以為未必前途俱是這般難走。齊心協力掘了半天,各出了一身大汗,費有三個時辰,算計天已傍晚,還沒有掘通兩丈遠近。尤其是越往前,晶沙越多,高達洞頂,其形如粉,中藏無數細礫碎晶。一不留神,便將手足刺傷,實實無法通過。
  這才絕了指望,又因時光不早,方氏弟兄恐方母醒來,無人服侍,再三勸住元兒,敗興回去。回路上因適才一震之後,洞中晶石有了不少變遷,又經過不少險阻艱難,才得到家。
  元兒隨了方氏弟兄,先去拜謁了方母,方母自有一番溫慰。小弟兄五人因銅冠叟未回,由司明回去將洞門堵好,取了元兒應用的藥,同在方家食宿。日間鹿未打著,雖有一隻死鹿,知道鳥爪有毒,不敢亂吃,便在方家隨意做了些飲食吃了。
  大家累了一整天,各帶著一些零碎浮傷,服侍方母安歇之後。談了一些別況,彼此都覺疲乏,便同室分榻而臥。準備明日接回甄濟,等銅冠叟回來,見面問明就裏。元兒傷勢全好,亦須專誠齋戒,到金鞭崖上拜謁矮叟朱真人。
  第二日,天方一亮,元兒首先起身,喚起眾人。匆匆做了早飯,飽餐一頓。留下方端服侍方母,完了事再去。又備了許多火把,帶了用具,再往通夕佳岩的洞中挖掘。有了昨日前車之鑒,雷迅知道欲速不達,躁進只有危險,決計今日用漸進之法。
  到了洞中,先將那些壅積的浮沙掘去,通一段是一段,不似昨日一味亂鑽。這一來雖然比較穩重,但更費手腳,進行越慢。元兒心中焦急,但是除此之外,又無別法,只得耐心動手。
  一會,方端趕來幫助挖掘,無奈相隔太長,掘了一日。僅僅將昨日那一段長有里許、晶沙碎粉堆積之所開通,前路相隔還是甚遠。所幸過去已見殘斷鍾乳晶柱,可以穿行。雖然有的地方仍是浮沙堵塞,大都不似先前費手。
  又通出去有二三里遠近,洞徑雖比來路開通較易,沿途所見斷石碎乳卻從頂壁飛墜。暗洞幽深,炬火搖搖,宛如地獄。稍一不慎,打上便是腦漿迸裂。五人都提著心,耳目手足同時並用,越顯勞乏,元兒還在苦撐。
  方端已知絕望,算計天又近黑,便勸元兒道:「據我看,再過幾天,也未必能通到夕佳岩。有這些工夫,姑父已將甄大哥接了回來。大家白受些累不說,倘或人沒接成,死傷了一兩個弟兄,豈非反而不美?與其鬧出亂子,後悔無及,何如停手等候姑父的回音?我們心已盡到,勢所不能,有何法想?」
  正在這時,忽見離五人站處不遠,適有一根大如橫樑的斷鍾乳,帶起磨盤大小的幾塊山石。從洞頂飛墮,碎晶崩濺,沙石驚飛,聲勢甚是駭人,五人差點被牠打中。前途更有一片轟隆崩塌之聲,元兒知道情勢太險,再挖下去,難免傷人。這才望著前面歎了口氣,含淚隨了眾人回轉。
  出洞時節,業已月光滿山,涼華如水。
  行近方家,方母正在扶杖倚門而望。方氏弟兄忙奔過去,扶了一同入內。晚飯後,元兒暗想:「甄濟今日必然絕糧,也不知連日釣著了魚不曾。」心裏憂急,不禁形於顏色,言笑無歡。
  方母笑道:「這孩子天性真厚,無怪朱真人賞識他。只是你這般擔心你甄大哥,如果異地而處,只恐他未必能如此吧?」
  元兒聽出話裏有因,又不便詢問,好生疑惑。正在沉思,忽然一陣微風,風簾一動,燭影搖搖,猛地室中現出一人,哈哈笑道:「我算計你們都在這裏,連家都未回,便奔了來。果不出朱真人所料,仙柬所言,竟成真事了。」
  這人突如其來,除室中諸人見慣外,元兒自服靈藥,目力已異尋常。早看出來人正是師父銅冠叟,連忙隨眾上前見禮。見甄濟沒有同來,心中好生難過。
  元兒正要開口詢問,銅冠叟落座說道:「我因真人命紀兄傳諭,知道甄濟不是我輩中人,因此對他便淡了許多。所以此行先到元兒家中,見他父母全家俱都安好。談起甄家之事,因仗友仁備金進省為他打點,官雖無望再做,事已大解。
  「我去前一日,友仁遇見他妹夫羅鷺,說起元兒現得劍仙垂青,將來必有成就。再加上我去一說,元兒業已到此,更是放心。繼而去救甄濟,到了那裏,水已減退,可以步涉而渡。待進洞一看,只見留下用炭灰在牆上留的幾行未寫完的字跡。
  「說是被困荒山,絕糧垂釣,元兒為探尋出路,從此一去不歸。末後又寫當日水忽大減,現往鐵硯峰拜謁仙師,元兒如歸,可往那裏尋找等語。這幾行字似是寫而未完,忽遇人來,將他引走。
  「那鐵硯峰深藏在青城盡頭山嶺之中,乃是一干有名邪教盤踞之地。為首一人名喚鬼老單午,手下有十二傳宗,三輩門人。善於役使異獸,殺搶淫虐,無惡不作。他既說往鐵硯峰去,引他的人必非端士。如今誤入歧途,雖然惡行未著,已可斷定將來。此後你們幾個小弟兄,千萬要小心提防為是。」
  當日因為甄濟失蹤,大家也不再作穿洞之想。又把元兒赤身救司明、劍傷怪鳥之事談了一陣。銅冠叟道:「那怪鳥報仇之心最盛,連番吃了大虧,你們又未將牠除去,遲早仍會再來尋舋。所幸此地與朱真人所居鄰近,如真遇到危急,決不坐視,還令人稍放一點寬心。趁這幾日閒工夫,等我想一個好主意,等那鳥二次再來,將牠除去。否則,留在世間,終是大患。
  「雷世兄令尊,我久想和他相見,按禮原應我親自拜莊才是。無奈怪鳥為患,這東西性靈心毒,恐我去後,你們幾個小孩子,縱有元兒雙劍,也難期必勝。意欲請雷世兄明早回去,請令尊帶了當年所得西天七聖的九種毒藥暗器,駕臨此間,快聚些日。令尊神勇,老謀深算,假使毒藥時效未過,除害無疑。只是我不前往拜莊,卻勞令尊,有些不恭罷了。」
  雷迅躬身答道:「家父久慕鴻名,渴思一見。就是小侄此番到來,也曾說起田畝間秋事一完,山居清暇,如老伯在家,令我急速回轉且退谷送信,便即前來拜望。既然老伯連日山中休暇,再好不過。小侄明早騎虎前往,請了家父來吃晌午,還趕得上呢。」
  銅冠叟聞言,哈哈大笑道:「我知賢父子俱都脫略形跡。只是這裏草創,侄兒輩不善躬耕,不比你老人家且退谷中百物皆備,山肴野蔬,殊非待客之道,所幸我回來時,友仁老弟送了我兩家不少食物,俱是佳味。還有幾瓶陳年大壇酒,尚堪一醉。就請令尊早些駕臨吧。天已不早,我也回去安歇了。」
  說罷,又看了看元兒傷口,業已全數結疤,再有三數日便即復原,吩咐司明仍舊到時上藥。因見小弟兄們聚首親熱神氣,甚是高興,便命司明隨了元兒仍住方家,逕自別了方母走去。
  銅冠叟去後,小弟兄們服侍方母安歇,退回各人臥處。方氏弟兄又和司明商量,明日怎樣款待雷迅父子,知道雷春也是一個愛吃鹿肉和山雞的,準備明早天一亮雷迅走後,便去後山一帶打獵。
  雷迅笑道:「你們只顧款待我爹爹,卻不要像那日明弟一樣,遇見那只怪鳥,回頭鹿肉未吃成,又受了一場虛驚。」
  司明道:「那怪鳥也真厲害,我這條小命簡直是元哥哥救的。」
  方端笑道:「你這般膽大,居然也有怕的東西了,真是難得。」
  司明鼓著嘴道:「誰在說怕來,我們死都不怕。不過那東西又大,又飛得快,暗器打上去,跟白打差不多。口裏冒煙,眼光又特別的靈,休看你武藝好,遇上也是白饒,弄巧還不如我呢。你問三哥,別的不說,單是那兩翼風力多大?只要被牠罩上,幾乎把人憑空兜起,兵刃怎能近牠身?
  「那日元哥哥也不知怎麼一個急勁,會傷了牠一劍。據我看,牠上次受傷逃走,去了些日才來的。這次恐怕不會來得那般快法,又有元哥哥同去。牠很怕那雙劍,倘若遇上,難道我們四人還鬥不過牠?」
  方端道:「你且莫誇嘴,還是盼不要遇上,等雷老伯來了,與姑父商量好了,將牠除去的好,否則我們又不會飛,遇上終是麻煩。」
  大家說笑一陣,便各自安歇。
  雷迅離家出遊已有數日,急於回去,天未明便即起身。眾人也跟著起床,匆匆將隔夜冷飯弄熱吃了。送走雷迅之後,又給方母備了早點,堵好洞門,也沒通知銅冠叟,各自帶了兵刃暗器,徑往後山一個暗谷之中奔去。
  那谷名叫紅菱嶝,相隔金鞭崖有三數十里。進谷不遠,便是一大片森林密莽,有不少珍禽奇獸,地形險秘素無人跡。眾人也是發現沒有幾天,因四處環山,一峰中隱,峰頂凹下,兩端翹起,宛如菱角。滿峰俱是紅葉,天生磴道,下有環峰山谷,便給它取了這個名兒。發現那天,因為天色已晚,不曾向林中深入。
  本打算第二天去,偏值銅冠叟歸去,元兒失蹤。大家忙於尋找元兒,沒有顧及。及至元兒到來,方環、司明已幾次說起,要往谷中行獵。一則忙於接回甄濟,二則方端因狹谷形勢太險,野獸不怕,叢林密莽之中,難保不有毒蟲大蟒之類潛伏。故主張結伴同往,不許方、司二人冒險深入,所以一直未去。
  元兒早聽方環說起谷中景致和許多奇奇怪怪的走獸飛禽,心中躍躍欲動。隨眾起身時節,因為方端想在飯前趕回,走得甚早。一切齊備出門時,天還沒有大亮,晨光熹微,山谷隱現。深草裏的寒蟲還在一遞一聲此應彼和,彙為繁響,景物甚是幽靜。
  四人繞過金鞭崖,翻越兩道山梁,一輪紅日才從東方湧現。陽光照處,宿霧漸漸消失。四外大小山巒,全都褪去身上輕絹,現出本來面目。頭上碧湛湛的青天,更沒一絲雲影。只有幾粒大小晨星低懸在碧空中,一閃一閃地放光,越顯得天朗氣清,心神開爽。
  四人俱是身輕矯捷,一路談笑爭逐,不消多時,已走出三十餘里路程。忽然前面紫嶂排天,擋住去路,峭壁迎人,勢欲飛壓。近壁之處,矮樹雜出,叢草怒生,當風如潮,起伏不住,高可及人。
  元兒以為路徑走錯,忽見司明在前,方環在司明身後,略一轉折,徑直往叢草裏面奔去。一時興起,連忙縱步,越過方端。仔細一看,二人所行之路。地面叢草已被人預先割去,開通出一條尺多寬的窄徑。
  再看方、司二人,也行近崖壁盡頭,仍是一個整的石壁,看不出通行之路。暗想:「這樣高削的絕壁,難道說人還能翻越過去?」
  元兒方在轉念前進,猛聽方環驚叫道:「大哥快來,你看這洞是誰堵死的?」
  說時元兒、方端也相次趕到,仔細一看。見那崖壁通體渾成,石色紅紫斑斕,苔痕如繡。只有近根腳離地尺許的一處石色有異,周圍是一圈不整齊的裂痕。仿佛那裏原有一個六七尺長、二尺來寬、三角形的石罅,又從別處照樣移來一塊石頭,將它堵塞似的,石隙縫中還有削過的痕跡。
  方端詫異道:「那日明弟追撲一隻大墨金蝴蝶,到此不見。後來從蝴蝶逃處,發現崖壁上有這麼一個裂孔,跟蹤進去。蝴蝶雖未尋見,卻尋到那好景致。因想再來,特地將草割去,開了一條小路。怎的地點一絲不差,這通紅菱嶝的裂孔卻被人堵死?
  「這塊山石,少說也有千百斤,石形又和裂孔一般。千斤之石,這人隨意舞動,本領可想。那日我見紅菱嶝中峰景致雖好,峰下那片森林密莽和三面危崖,形勢卻是幽暗危險。天又快黑,當時就恐有山精毒蛇之類潛伏,未許大家深入。今日又有這般奇事,分明谷中藏有異人,看神氣是不願我們入谷擾亂。
  「久聞姑父說,深山幽谷,慣出怪異,我等年幼,知識又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人不說別的,單他這股子神力,我等已非對手。如果懷有惡意,遇上時怎地應付?否則便是谷中藏有厲害毒物,這裏離金鞭崖不遠。朱真人知道我等上次前來,恐日後誤蹈危機,所以用法力將裂孔填好。果真是這樣,更去不得。依我看,莫如回去稟明姑父,商量妥當,下次再來的好。」
  司明、方環素來好事,上次沒有深入,已非所願,聞言便反駁道:「你說的話不通,如說堵孔的人含有惡意,那日我等送上門來,豈非現成,何必賊走關門,反啟人疑?至於朱真人愛惜我們,怕我們犯險,不會和上次預防甄大哥變心一樣,預先賜一封仙柬麼?
  「如說有什麼毒物潛伏,既知道,就應該為世除害。這裏離家只有三十多里,早晚遇上,仍然是禍,怕它也不是事。莫如將此石頭弄開,到谷中去察看個水落石出。只要大家留一點神,打了鹿就回家,不見得就會有什麼危險。」
  元兒本來好奇,又看出那石是由外塞進去的,更疑心谷裏面藏有什麼靈藥異寶之類,也在一旁慫恿。方端一不拗眾,又經三個小弟兄再三勸說,也活了心。只吩咐此去遇事謹慎,稍有不妙,立刻知難而退。三個小孩自是滿口答應。
  當下商量,先將那塞孔的大石去掉。方環、司明各持刀劍掘了一陣,誰知石質甚堅,嵌得嚴絲合縫,不能動傷分毫。方端看出有異,方要出聲攔阻,元兒已將聚螢、鑄雪兩口寶劍拔出,朝石旁縫隙裏砍去。
  只見青白兩道虹光閃了幾閃,那石應手而裂,俱都成了碎塊。四人俱是心靈手快,頃刻之間,已將崖孔掘通。
  司明歡呼了一聲,首先縱了進去,元兒見那崖孔甚厚,走有兩三丈才見天光。出孔一看,果然靈秀幽靜,別是一個天地。走下去約有三四里地,便入谷中,谷徑纖回曲折,峻崖圍擁。當中一峰,高有百丈,隨著崖勢,晦明變化,石形詭異,不可名狀。
  四人一路攀援縱躍,到達峰頂。見此峰東南北三面俱是山環,只西面是一片大森林,黑壓壓一望無際。那些樹俱是千年古木,高幹參天,筆也似直。樹頂濃蔭密罩,枝葉繁茂,一株擠著一株,密排怒生在那裏,氣象甚是蒼鬱雄偉。
  方環對元兒道:「入林不遠,藏有一個低崖,崖側有一大深潭。梅花鹿和山雞甚多,常在那裏遊息。還有許多不知名的禽鳥,生著五色毛羽,好看極了,我們捉幾個回家去養著多好。」
  方端道:「今日我見山外堵得那塊石頭,你和明弟也頗有幾斤蠻力,連砍數下,俱未動損分毫。雖然經元弟寶劍砍開,畢竟來得古怪。這裏如有怪異,為世除害固所應該,但是我等俱有老親在堂,豈可輕易涉險?此時我越想越覺不對,依我看,我們急速下去,走到以前去過的地方,得了彩頭便走。
  「想那用石堵孔的人,見石被我們毀去,未必甘休。等午間雷大哥接了雷老伯趕回,和姑父大家商量好了,再作計較。此時仍以悄悄前往,不可深入為是。否則我們只顧在此耽延,今日有客來,不比往常出獵。如過時不歸,一則母親與姑父俱要擔心,二則雷老伯父來了也無人接待。」
  元兒聞言,首先稱是。司明、方環雖然不願,因方端說得有理,便都默然認可。
  四人且說且行,不覺已到峰下,走入森林以內。初進去時還見天光,越往前走,樹木越密。雖在深秋,因為地暖,依然一片濃蔭,暗沉沉映得人眉髮皆碧。共走了有半里之遙,忽然林木漸稀,時有枯木古幹撲臥地上,樹身也不時發現有擦傷抓裂之痕。
  遠望前面,密林中似有野獸來往。又走幾步,遙聞嘯聲。司明斷定那是虎嘯,說前面不遠便是水塘,肥鹿甚多。大家輕輕掩過去,不要和上次一樣將牠驚走。
  言還未了,方端一眼瞥見一隻高大的梅花鹿,頂帶長角,正從身側大樹後面叢草裏驚起。知樹木大多,鹿角礙事,容易擒到,心中大喜。抖手就是一鏢,正打在鹿的後腿上面。那鹿原是在樹隙裏一片淺草地上伏臥,驟聞人聲驚起,又吃了一鏢。越發駭得沒命一般,低著頭從林縫中飛竄過去。
  四人當然不捨,隨在鹿後緊緊追趕,沿途林木雖密。偏那鹿生息此間,地形太熟,只管繞著林木飛馳。因有密林遮蔽,暗器不易發出手去,追不多遠,便近水塘。眼看前面逃鹿繞過水塘側那片草原,往對面密林中跑去,經行之處正是一株高有十多丈的參天古檜下面。那鹿剛起步前竄,倏地連身往樹林間四足亂登,呦呦直叫。
  司明方要追將過去,方端目光到處,大吃一驚,猛地一把將他抓住。同時元兒也看見樹梢上盤踞之物,便將後面追的方環拉住,一同躲在樹後。
  司明剛問何故,方端忙一伸手將他口堵住。附耳低聲道:「呆子,你看樹上那是什麼東西?我們還不快走!」
  司明抬頭定睛一看,原來樹巔上盤著一條似蛇非蛇,又寬又扁的怪物。
  因為全身盤繞在大樹上面,看不出有多長,但估計單單從樹梢到地,已有十丈左右。那東西周身梅花斑紋,與鹿皮顏色相似,形如錦帶。其一頭被鹿背遮住,看不甚清,不知是頭是尾。另一頭,倉猝間也不知藏在何處。只見牠身體寬有二尺,厚只兩三寸。舒捲之間,甚是敏捷,那鹿已被牠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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