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七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飆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
壁間那塊碎晶可以往前移動,元兒便將雙劍還鞘,兩手用盡平生之力,往上推去。只聽卡嚓連聲,竟然隨手推去有尺許進深。
元兒正在高興,竟覺那整塊晶壁也在隨著搖動,身後轟隆之聲大作。心中奇怪,回身往後一看,只見一丈七八尺厚的晶壁,業已裂成大縫,四散奔墜。雖看不出洞壁外面情形如何,那響的聲音大得出奇。
元兒知道形勢不好,猛地靈機一動,腳底下一使勁,兩手用足平生之力,按定那塊推進去的碎晶,往前推去。人剛隨晶而過,便聽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連人帶那塊碎晶,全都墜落在晶壁那一邊,一下子被震暈過去。
等到元兒緩醒過來,覺著周身疼痛非常。低頭一看,雙劍仍在手內,劍鞘也在背後佩著,並未失落,衣服鞋襪卻全都破碎。對面晶壁連同洞頂全都倒塌,只存身這處有兩丈方圓尚還完好,餘者儘是砂礫石塊,四散堆積。
幸而那面晶壁是往來路上倒,那洞壁又非全部倒塌,元兒落地之處,恰巧是未塌所在。否則,元兒縱不被那面若千萬斤的晶壁壓成肉泥,也被那些震塌下來的大石塊砸得腦漿迸裂,死於非命了。
元兒驚魂乍定,適才穿過晶壁時,曾見前後左右全都炸裂,搖搖欲墜。當時仗著一時靈機,不顧受傷,躥將過來。耳邊仿佛聽見天崩地裂一聲大震,晶壁想必就在那時炸裂。看來這後洞也都波及,雖未全數倒塌,去路還不至於絕望。但是來路已斷,再要回去,恐怕比來時還要難上十倍。算計天時必然不早,時間既不允許,再說力已用盡,怎能照樣開路回去?
元兒愁煩了一陣,猛想起洞壁未倒塌以前,自己正在用劍猛力衝刺之際,曾聽洞壁這一面有人說話的聲音。不多一會,洞壁便已倒塌,自己震暈過去,想必也有些時候,怎麼未見仙人接引,反倒連人聲也聽不見一點?想著想著,心中好生憂慮。但事已至此,後退無路,只得前進再說。
元兒一腦子滿想著前進必能遇見仙人,連身上疼也不顧,竟然站起身來,尋路前進。洞這面雖說石鐘乳不見再有,可是洞塌石崩,到處都是阻礙,走起來也頗費事。遇有砂石較多之處,仍須用劍砍刺,用力搬撥。身上又儘是傷,腹內更是饑渴交加。
走有一里多路,忽然洞徑越來越小,漸漸只容一人側身而過,幸而元兒身材矮小。再行半里,已無倒塌痕跡,洞壁完整,還能通過。正愁洞徑不通外面,猛見地下有數十點大小白光閃動。定睛往前後上下一看,前面不遠,已然無路,那白光乃是從洞頂缺口樹枝葉上漏下來的月光。這時洞徑越顯低窄,從上到下,高不到兩丈,兩面洞壁相去只有尺許,濕潤潤地滿生苔薛。
元兒也是實在力乏,縱了一下,覺著渾身酸疼,便將背貼洞壁,雙足抵住對牆,倒換著一步一移地移了上去。雖然勉強到了上面,委實力竭神疲,一蹲身便坐在那株遮洞的樹根下面。四外一望,這洞的出口,是株古樹根旁的一個二尺大小的空穴,叢草密茂,矮樹低蒙。
洞外邊的地形較高,是一個位置在一片千尋危岩下面的一個小山坡,古木千尋,陰森森的。只有初月斜照,從密葉中奪縫而入,把一絲絲的光影漏向下面。空山寂寂,但聽水流淙淙,越顯得氣象陰森,景物幽僻。
再往對面一看,坡崖下有數十丈是一個闊有十來丈的深澗。澗那邊的危崖更峭更陡,從上到下,直到水際,何止百丈,連一塊突出的石埂都沒有。只半中腰有一凹進去的所在,約有丈許深廣,生著那日探前洞回夕佳岩時。在洞外藤蔓裏所見的奇花,以及來時在洞中所吃的異果,共有三株,比先前所見蓮葉還要肥大。
當中一株蓮葉已半開,葉的正中心還結了三枚果子,一株開著三朵那日所見的奇花,一株蓮葉緊含,尚未開放。元兒大異,自己目力雖比平常人強些,並不能暗中視物如同白晝。怎麼相隔這麼遠的花草,對崖又是背陰,自己會看得這般清楚?
猛又想起自從在洞外從兔口中奪吃了那兩個異果,當時便覺口鼻清香,一身爽快。到了洞中,不借劍光,也能視物。先還當是仙人放著光明接引,自從洞壁倒塌,尋路出來。連個人影也未見著,只目力卻大加長進,莫非是那異果的緣故?
想到這裏,記得還有兩枚果核,因見它紅得愛人,又香又甜,含了一枚在口內。跌暈起來,便即忘記,也不知是否吞入腹內。再摸懷中所藏那一粒,也不知遺失在什麼所在。
心想:「此果既有明目的好處,如今人跡不見,自己又渴又餓,又無什麼可吃之物,何不先按銅冠叟所傳坐功運一會氣,歇一會?等精力稍復,縱過對崖,將那形如蓮葉奇花中的異果採來吃了,先解解饑,再尋仙人的蹤跡與出路。」
主意打好,看了看身上,儘是些磕碰擦破的零傷。雖然有點疼痛,且喜沒有傷筋動骨,便也不去管它。走出林外,尋了一小塊空曠之地,先練習了一陣子內功。又去大解了一回,精神才好了一些。
若在平日,縱到對崖並非難事。一則迭經險難,累了一天,二則對崖峻峭,只有那一點凹處。下臨百十丈深淵,鳴泉怒湧,浪花飛濺,看上去未免有些膽怯。欲前又退了有好幾次,後來委實餓得難受,除對崖那蓮葉中所生的幾枚異果,別無可食的了。
元兒只得擇準與對崖高低合適的起步之所,蓄好勢子,兩腿一蹲,兩臂彎回來往腰間一踹,將氣提起。準備身體往上一拔,就勢雙足往上蹬,踹向後面岩石,按一個魚躍龍門之勢,縱過身去。
猛聽遠處一聲斷喝道:「大膽小妖,敢來盜朱真人的仙草!」
言還未了,便聽耳際風生,飄飄然幾件暗器連環打來。
這時元兒身子業已離地,縱起有丈許高下,兩腳也二次收起,正待踹向後面岩石。聞聲不免大吃一驚,心一慌,一隻左腳向後踹虛,雙足力量不均,失了平衡。可是身子業已向前縱起,下面就是那百十丈深的山澗,若是墜落下去,縱不粉身碎骨,也被急流捲走,難逃活命。
幸而元兒心靈身敏,足一踹虛,便知不好。百忙奇險中,忙用盡平生之力,將周身力量聚向左肩,就勢往下一壓。再使一個懷中抱月,風颭殘花,翻滾而下。耳旁似聽丁丁丁響了好幾聲,身已落地。
元兒雖然仗著一時機警,沒有墜入山澗之中。可是降落地是一個又陡又滑的斜坡,落地時只顧保命,心中並無絲毫把握,哪顧得到下面落腳所在。一落下便是半個身子著地,再也收不住勢子,竟順斜坡滾了下去。
那斜坡距離元兒起步之所,只有一丈多遠,兩丈來長的斜路,沒有幾滾便到盡頭。坡陡路滑,怎麼也掙扎不起。快要墜入澗中時,好容易被盡頭處一塊凸出的石頭擋了一擋,略得回轉一點身子。一時情急,拼命用力將身子翻轉,待要伸手去抓那地上的草根,就勢好往上縱爬。猛覺腰背上被硬的東西擱了一下,一陣奇痛。心中一慌,手一亂,一把未抓住草根,身子已到盡頭。
元兒口裏剛喊得一聲:「我命完了!」便徑直往澗中墜去。疼痛昏迷中,自知必死無疑。就這一轉念間,身子仿佛又覺被什麼東西擋住,顛了幾顛,就此嚇暈過去。
待有一會,又覺著身子似被人用東西束住,時高時低,騰空行走,頃刻之間到了地頭。睜眼一看,身子已在一個岩洞裏邊的石榻上面。面前站定一人,正拿火點壁上的松燎,背影看去甚熟。方要出聲詢問,那人已經旋轉身來,要伸手去取石桌上的東西。
元兒定睛一認,不由喜從天降,高叫一聲:「師父!」便要縱下床去。
那人連忙近前按住,說道:「你此時身上儘是浮傷,不可說話動作,以勞神思。待我拿安神定痛的藥與你吃了,再敷了傷藥,進點飲食,再細談吧。」
正說之間,從外面氣急敗壞地又縱進一個小孩,一入洞,便往石榻前撲來。他啞聲啞氣,結結巴巴,急得話說不出口。
先前那人又道:「明兒不可擾你哥哥神思,去給我取那生肌靈玉膏來與他敷了,再給你方二哥家送個信,也省得他們懸念。調治好了,明兒一早,我還得趕往環山堰一行。他此來又不會再走,多少話說不完,這一時忙甚?」
那小孩聞言,便飛也似往後洞跑去。一會,取了一個玉瓶出來,交與那人。一同走至石床面前,先給元兒服了安神止痛的藥,又將身上衣服全部撕去,輕輕揭了下來,用溫水略洗了洗。然後擦上生肌膏藥,蓋好了被,那小孩才忙著往外走去。
原來這一老一少,正是銅冠叟父子。元兒初見面時,喜出望外,想要坐起,原是一股子猛勁。及至被銅冠叟一攔,才想起身上受了不少的傷,覺著全身都酸痛非凡。再加饑疲交加,力已用盡,連想說話都提不上氣來。
元兒心上一寬,聽了銅冠叟的囑咐,安心靜養。
元兒在服藥當時還不覺怎樣,那生肌靈玉膏一擦上去,便覺遍體生涼。疼痛一止,更覺腹饑難耐。忍不住開口道:「師父,我餓極了。」
銅冠叟聞言,便道:「你該吃點東西才好,現成的只剩一點冷飯了,水還有熱的,泡一碗吃吧。」
說罷,便到後洞爐火上取了開水,泡了一碗冷飯,取了點鹹菜,一一齊端至床前。仍囑元兒不要起立,就在枕邊一口一口地喂給他吃。
可憐元兒小小年紀,這半月工夫,受盡險阻艱難。離家以後,除炒米外,從沒吃過一餐米飯,又值饑渴之際,吃起來格外香甜,頃刻吃光。又對銅冠叟道:「師父,我還要吃,沒飽。」
銅冠叟道:「能吃更好,只是冷飯就剩了這些。方家就在左近,等你兄弟回來,煮稀飯你吃吧。」
元兒答道:「稀飯吃不飽,我還是要吃飯。」
銅冠叟見元兒一臉稚氣,純然一片天真,不禁又愛又憐,用手摸了摸他的額角。正要說話,忽聽外面人聲喧嘩,洞口木棚啟處,一隻小黃牛大小般一隻猛虎首先縱將進來。後面跟著兩個小孩,興奮地高聲叫嚷。
內中一個,縱步到了那虎前頭,迎額一掌,喝聲:「畜生,還不滾開一邊去!」
那虎便乖乖地連身扭轉,慢騰騰走向壁間,蹲臥下來,看去甚是馴善,和家養的牲畜一般。
元兒見那喝虎的少年,並不認得。同時棚門又啟,跑進兩個人來,一個喊著三弟,一個喊著三哥。連先進來的兩個,俱都先後往榻前奔來。先後來的三人,正是火眼仙猿司明和方氏弟兄。
方環一照面,便驚問道:「三哥,你怎麼眼都紅了?」
元兒一見他們,心花怒放,還未答言,方端便給那喝虎少年與元兒引見道:「這是我們新結拜的大哥雷迅。這便是我弟兄們常說的三弟裘元。」
又同向銅冠叟見了一禮,然後圍在元兒石榻前面,或坐或立,準備互談別後之事。
銅冠叟見他們小弟兄見面非常親熱,也甚高興,便對司明道:「你哥哥腹中饑餓,你快給他先煮些粥吃。這時天已半夜,多煮一點,大家同吃熱鬧。粥煮好後,再來談天吧。」說罷,司明忙著走去。
銅冠叟又對元兒道:「適才按你頭上,並未發熱,脈象也毫無一絲病狀。除背上被劍匣磕傷一點外,只是神乏了一些,足可放心。你母親尚在家中掛念,你先寫封信,天明我便代你送去。你已大勞了一天,暫時還是少說話為宜,先只聽他們說與你聽吧。我到你方伯母家裏去,問兩句話就來。」
元兒忙在枕上叩謝。
銅冠叟走後一會,司明將粥放在火上,也來加入,一同談起經過。
原來元兒走後第五日,銅冠叟因往城中採辦應用鹽茶等物,聞聽人說甄家被禍,甄濟逃走之事。甄濟的父母已於昨日起解,押往省城。裘家是甄家至親,恐有牽累,當夜趕往裘家去打探。友仁父子俱都不在,只有甄氏一人,帶了元兒兩個兄弟,含著悲淚,在後園中向天泣告,求神佛保甄家和友仁父子平安。
銅冠叟並未露面,從甄氏母子對話中,得知友仁輦金入省營救,元兒投奔金鞭崖中避禍之事,不由大吃一驚。據甄氏所說,兩個護送長年回報說,小主人三日前業已安抵自己家中,自己卻未見著,分明是個謊話。
後來猜定元兒必從司明口中得了一點途徑,知道山遙路遠,那兩個長年行走不快,反為累贅,特意設詞將他們打發回去,自己獨行。既可走得快些,還省得家中懸念,較為近情。不過金鞭崖偏處青城後山,回環纖遠,路多螺形,儘是鳥道蠶叢,無人引導,非迷路不可。再加深山密菁中慣出毒蛇猛獸,危險大多。
銅冠叟對於元兒雖只數月師徒,愛之不啻親生子女。越想越擔心,便連夜往山中追尋下去。尋了二日,杳無蹤影。知元兒聰明絕頂,恐他又和上次誤走百丈坪一樣,已然到達。趕回金鞭崖一看,幾曾來過?越發著起急來。
尤其這幾個小弟兄聽了,個個憂驚。當下商定:留下方端侍奉方母,由銅冠叟、司明、方環和新結義的雷迅四人分頭尋找。連找數日,仍是無跡可尋。銅冠叟未始不曾想到元兒殺虎除蟒往夕佳岩那一條路,偏偏尋到時,那一帶峽谷全被山洪淹沒,四面洪水,無法飛渡。
四個人商量削木為舟,往峽中尋找。忽然遇見矮叟朱梅的大弟子長人紀登,說元兒並未被害,不久還有奇遇,自會尋到金鞭崖來。還交付銅冠叟一封柬帖,吩咐元兒到後三日開看,照此行事。
銅冠叟知道朱梅既始終垂青元兒,決無妨害,老少四人立時轉憂為喜。一面命小弟兄三人回轉家中,等候元兒回來,一面自己又往友仁家中,探看波及與否。
到了一看,友仁未回,卻有急促信來,說省中營謀甚是得手。只甄氏因元兒到了金鞭崖,久無音信,幾次派人往尋,都找不見路,在那裏著急。銅冠叟因友仁不在,又不便用假信安慰。回來之後,每日與眾小弟兄們懸念不已。
這晚父子業已安眠,司明半夜裏到洞外大解,解完起身,猛聽身側不遠樹林中有步履之聲。回頭一看,樹林前面有一個小人,頭上亂髮披拂,身上衣服東一條西一塊地隨風飄舞,兩眼紅光閃動流轉。
趕巧那時月被浮雲所蒙,又是遠望不真。平時見慣元兒錦衣花帽,如今這般奇形怪狀,萬也不料是他。知道這裏除自己人外,並無人跡到此,定是什麼精靈作怪。恐怕出聲驚走,悄悄回洞,取了兵刃暗器,便即走出。幸而銅冠叟也醒轉,一見司明夜裏拿著兵刃暗器出外,忙問作甚。司明也不答言,搖了搖手,往外便跑。
銅冠叟知有事故,連忙追出一看。正趕元兒將要縱起,司明大喝一聲,順手就要將三連珠甩鏢打出。
銅冠叟畢竟沉著老練,又不似司明一起首就看見元兒那一雙火眼,有了先入之見。看那小孩背影身法,心中一動,知是元兒。
司明手已揚起,攔阻不及,銅冠叟忙用手掌將司明的手往上一推,口裏罵聲:「瞎眼蠢東西,那是你的三哥。」一言未了,元兒身已縱起,收不住勢子,滾落崖下。
還算銅冠叟手疾眼快,司明的鏢全打元兒身旁飛過。元兒落處正當一盤老藤蔓之上,將他托住。本未受傷,偏是滾至崖邊,急於逃命,翻身太忙,用力過猛。吃身背寶劍匣在肋骨上磕了一下,又在驚惶疲敝饑渴之餘,立時疼暈過去。
銅冠叟以為元兒已然落水,忙和司明趕去,將元兒從藤上救起。看到元兒身後雙劍形式奇古,便知不是尋常之物。當時因見元兒周身血污,二目緊閉,料知受傷不輕。
顧不得再細看,忙解下身披的一件布擎,將元兒包起,抱回岩洞以內。將劍解下,放過一旁。將上下衣解開一看,雖然遍體鱗傷,但除了脊骨間有一處硬傷較重外,且喜沒有傷筋動骨,才放了心。正待敷藥調治,元兒已經醒轉。
方氏弟兄、司明三人與雷迅見了元兒,自是悲喜交集,大家七嘴八舌,扯個不停。元兒忽然想到什麼,失聲驚叫了一聲,方端問是何故。
元兒道:「我那兩口寶劍呢?」
銅冠叟正在隔壁調藥,聞言出來說道:「適才你墜崖時,背肋骨上所受之傷,便是被那劍磕了一下。我雖知是件寶物,因為忙於救你,還未及細看,已然替你收藏好了。」
元兒答道:「劍還尚在其次,如今甄大哥還在山洞那邊,我原是用這兩口劍攻穿洞中晶壁,鑽了過來。記得走有一整天,曲曲彎彎,高高下下,也不知有多少路程。他一個人困在那裏,吃的已然完了。四面大水,又沒有野獸可打。洞中晶壁業已坍塌,恐原路已過不去,還望恩師想個主意,救他一救。」
銅冠叟道:「你傷勢尚未痊癒,此時操心,徒自勞神,無濟於事。你說能用劍穿了過來,想必能再回去。否則,造一個木筏,順水源渡了過去,也能將他救出。」
說時,司明已將寶劍取來,拔出與大家觀看,俱都讚歎不置。
一會,大家吃完了宵夜,元兒又敷了傷藥。仍然互談別後經過,彼此問長問短,誰也不捨離開。元兒除肋骨一處硬傷外,餘處俱是些浮皮鱗傷。
及至服了銅冠叟的藥,加以地頭到達,好友重逢,仙山咫尺。不久便可稱心如願,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由心花頓放,痛苦若失,哪還覺得疲倦。
還是銅冠叟說,元兒仍須靜養,逼著眾人去睡,才行依依而別。
第二日一大早,方端、雷迅還因元兒傷重,不肯前來驚動。方環哪還睡得著,天一亮,就藉故溜了出來。見司明獨自在外劈柴,一問元兒,才知尚在安臥。
銅冠叟因恐元兒父母掛念,昨晚遣散眾人,收拾了收拾。便將元兒應用之藥取出,交派司明,吩咐到時應用。
銅冠叟說:「昨晚之言,乃是安慰元兒。甄濟被困的夕佳岩,山路險惡,相隔遼遠。元兒攻穿洞中晶壁過來,不但是少年無知,行險僥倖。萬死逃生,乃是便宜,可一而不可再。而且洞壁已塌,碎晶、砂礫,鍾乳堆塞,除非五丁開山,人力豈能通過?甄濟不是愚人,縱因水困,不能尋求出路,兩三天內決餓不死。
「友仁夫妻近日掛念愛子,無有音信,必定寢食難安,不如由我先去環山堰報個平安。一則使友仁夫妻安心,二則可以順路取回那條小舟,到甄濟陷身之所,相機將他救出,豈非一舉兩便?此時不許驚醒元兒,由他安臥。」說罷,連夜走去。
方環、司明心念元兒,入內一看,見元兒尚在酣眠未醒。知他昨日飽受險難勞累,不忍驚動。方環也是一晚未睡,便在他枕側隨便躺下,不多一會,便也沉沉睡去。
二人睡得正香,忽聽外面有了呼喝之聲。元兒首先驚醒,一聽是司明在外面啞聲啞氣的呼喝。一看方環,睡在身旁,推他兩下,沒推醒。因司明呼聲甚緊,疑心出了事故,便一回手,取了石榻裏面的雙劍,縱下地來。
方環驚醒,見元兒赤身下地,剛說得一聲:「你身上傷還未愈,留神冒了風。」
元兒匆匆答道:「你聽明弟在岩洞外面那麼急喊,還不去看看去?」
說罷,不俟方環答言,往外便縱。
方環也聽出司明喊聲有異,似在和人爭鬥,連忙縱身下榻。一眼看見牆上掛著司明用的一根鐵矛,順手拿起,也跟著縱將出去。
元兒首先到達外面,耳聽風聲呼呼,見司明手持一柄單刀,正與離頭數尺高的一隻大鳥在那裏苦鬥。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洞中所遇的那只怪鳥。再看司明上身穿的一件短褂撕成了兩片,鳥毛撒了一地,業已鬥得氣竭聲嘶,縱跳散漫。
那怪鳥橫開雙翼,大有一丈七八,紅喙藍睛,獸頭紅羽,利爪如鐵。比起那日在黑暗中所見更為兇猛,兀自追逐司明不捨。就這一轉眼工夫,司明已有兩次幾乎瀕於危境。
元兒一著急,也不顧身上傷處疼痛,吼叫一聲。拔出雙劍,丟了劍匣,一個黃鴿衝霄,縱了上去。迎著那怪鳥,當胸便刺。
司明原是洞外劈完了柴,正遇方端、雷迅走來,一同入內。一看元兒酣臥未醒,方環也在枕側熟睡,正要出聲呼喚。
方端攔道:「環弟一夜未睡,清早就跑來了。我怕他將元弟吵醒,才趕了來,喚他回去,早飯後再來。元弟傷尚未愈,他也一夜未睡。難得他二人俱已睡熟,且莫喚醒,由他二人睡夠,起來就在這裏一同吃飯。母親已起,很想看看元弟。我和雷大哥回去,服侍母親吃完了飯,再回來接他們吧。」
司明答道:「爹爹走了,他二人又睡熟,我無事做。把大哥的虎借我騎騎,我去打只肥鹿來,少時我們好在山澗旁吃烤鹿肉,款待元哥。」說罷,三人走了出來。
雷迅號稱虎王,其豢養之虎正在門外。雷迅喚過,囑咐了幾句,將虎交給司明,他本人則與方端回去。司明掩好洞門,騎了那虎,徑去擒鹿。
那虎原已訓練得深通人性,司明、方環時常騎著滿山遊玩。司明騎著虎,往那素常有鹿的地方跑去。走沒多遠,便遇見三隻肥鹿在林中啃草,一見虎來,駭得分頭如飛跑去。司明撒手一鏢,竟沒打著,忙跳下虎背,命虎去追。自己卻往來路上逃走的另一隻追去,那鹿時時駭顧,穿山越嶺,縱步如飛,不覺追離金鞭崖只有里許多地。
司明生長深山,熟悉群獸之性,知道鹿性多疑,無論逃走多遠,仍要奔回。又加與虎背道而馳,虎仍沒有擒鹿回轉。便學雷迅平時喚虎的聲音,喊了兩聲,虎仍未回。於是將身藏於暗處,一手持刀,一手持鏢,靜等那逃鹿回來,打個現成。
司明等了不多一會,遠遠望見先逃走的那只鹿,似彈丸脫手一般,拼命從原路奔回。轉眼到了面前,司明更不怠慢,往林外一縱身,朝鹿頭出其不意,迎頭就是一刀。那鹿也甚機警,一見又有敵人,猛地將頭一低,那刀砍在角上。將一支長有三尺、叉枝紛出的鹿角整個砍落下來,卻未傷著鹿身。
那鹿受了一驚,撥頭又往來路奔去。司明左手揚處,一鏢正打在鹿的胯上。那鹿帶了鏢,便往前逃走。司明見一刀一鏢,雖未打中要害,那鹿受傷以後,已不似先前迅捷。司明如何肯捨,順手拾起地下鹿角,拔步便追。
眼看追離所居岩洞不遠,忽聽風聲呼呼,空中怪聲大作。抬頭一看,正是那日和方環在岩後追逐野兔時所遇的那種怪鳥,知道這東西厲害非凡。
那日二人合力與怪鳥鬥了半天,各人身藏暗器俱已用盡。正在危急之際,忽然空中一道白虹飛過,才將怪鳥驚走。後來銅冠叟知道,再三警戒,說那鳥專吃毒蟒猛獸,擊石如粉,性喜復仇,千萬不可輕敵。便已存了戒心,不想今日又在這裏遇上。因吃過苦頭,不敢造次,忙將身往岩石後面一躲。
就這一轉念工夫,只見那只逃鹿因逃得正緊,迎頭遇見那只怪鳥疾如翻風飛來。知道不妙,轉身想逃,哪裏能夠。倉惶駭顧之間,那鳥已闊翼橫空,自天下投。那鹿情急奔命,將頭一低,昂著半邊獨角,便向怪鳥撞去。
這一來,無殊雞卵敵石。怪鳥一聲怪嘯,理也不理,一雙鋼爪,一隻抓緊鹿頭,一隻抓緊鹿背,全都深陷入皮肉裏面。兩爪一分,那鹿呦呦兩聲怪叫,立時骨分肉裂,血花飛舞,死於就地。怪鳥鋼爪起處,血淋淋一副鹿肝腸,轉眼到了肚裏。
司明見怪鳥這般兇惡,正在暗中戒備,想等牠飛走,再行出來。誰知那只怪鳥正為日前吃了方環、司明的苦頭,前來報仇。吃了鹿臟腑,一望仇人不在,飛身起來尋找。怪鳥不但目光敏銳,而且機靈異常,飛起不過數丈,一眼看見司明藏身石後。便在空中盤旋了兩轉,倏地翻身束翼,直往司明藏處投去。
司明原也怕鳥飛高,看出形跡,故將身緊貼岩石,不敢探出頭望。猛聽頭上風聲,知道不好,忙將身往側縱開,便聽嚓的一聲。回頭一看,適才藏身處的一塊岩石碎裂如粉,火星飛濺,怪鳥已經飛來。知道躲已無用,只得仗刀且逃且鬥。
鬥來鬥去,鬥到洞前石坪之上,經了好幾次奇危絕險,俱從怪鳥鐵喙鋼爪下逃出活命。那怪鳥身上也受了好幾刀,越發忿怒欲搏。
這時司明暗器業已用盡,正在危急之間。最後一次剛剛避開怪鳥雙爪,縱出去兩丈遠近,腳才立定,怪鳥又飛撲上來。司明聽見腦後風聲,百忙奇險中,忘了怪鳥慣於直飛直撲,不善側轉。一時情急,忘了往旁縱開,不敢回頭,徑往前面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