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一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
方端雖知銅冠叟久經大敵,博古通今,本領高強,料事如神。但是眼看元兒連番涉險,也是焦急萬分。又見天色向暮,元兒神態不支,怪獸二目紅光閃閃,凶威愈盛,便力勸銅冠叟早些出馬。
方環也從棗林繞上坪來,一眼看見元兒危急之狀,連話都未顧得說,大喊一聲,往前便縱。
銅冠叟一把未拉住,剛道得一聲:「要糟!」正值怪獸末次朝著元兒頭上,向方端、方環、司氏父子這一面撲來。尚未落地,忽然張開大口,一聲怪吼。銅冠叟眼快,早看見元兒從怪獸身下縱過時將手往上微揚,手裏腰刀撩處,六七尺長的一段東西落向地面。
銅冠叟心中大喜,忙喊:「快將暗器朝那怪物口中打去。」言還未了,自己手中連珠鏢首先發出。接著方端的藥箭和司明的飛弩,也各像飛蝗驟雨一般,齊向怪物口內打去。只有方環不曾聽見,跑到離怪獸還有兩丈來遠的地方,才見那怪獸已然落地。
原來獸連中多少致命重傷,早已疼暈。一眼看見對面跑來一個小孩,二次怪嘯一聲,作勢便撲。方環身臨切近,哪知厲害,一橫手中劍,來個白虹射日式,還待朝那怪物迎面刺去。
忽然眼前黑影一晃,有人說道:「三兒不要命麼?」身子立時被人夾住,懸空躍出去有七八丈遠近落下。方環一看,正是表姑父。
原來銅冠叟見怪獸二次作勢欲起,知道這是拼死奮鬥,厲害非常。見方環正當牠的前面,絲毫不知危機就在頃刻,忙將足一墊,一個黃鵠摩雲的招式,將身飛落場中。就地下剛夾起方環,那怪獸已然狂吼一聲,離地縱起。
銅冠叟見勢不妙,忽生急智,因左手正夾著方環,便將右手長劍趁怪物張口之際,脫手往牠咽喉擲去。同時暗運真力,一提勁,往斜刺裏一個風捲殘花招式,橫縱出去。
銅冠叟落地一看,那怪獸已然內外傷毒一齊發作,痛暈跌地,不能再起。只在山地上伸開四腳,貼地奮力爬行,只聽山石上一片沙沙之音隨著響動。知牠死在頃刻,餘威仍不可侮。恐牠萬一緩醒傷人,禁住大家不許上前,且自救人要緊。
方環一落地,首先看到元兒暈死在地。也顧不得再殺怪獸,忙跑上前去,用手一摸,雖然胸際猶溫,鼻息已斷。心中一酸,目中便流下淚來。他一路連哭帶喊,人也不叫,抱起他往家中飛跑。
方母聞得哭聲,心裏一驚,正待喊問。方環已將元兒抱進屋來,哭著略說經過。方母驚急非凡,忙命掌起松燎,放在床上,仔細撫看。
方母剛說得一聲:「人還有救,還不快去請你姑父!」
時銅冠叟已同方端、司明走進屋來,笑道:「我還不知兩位賢表侄新交下這麼一個根基絕厚的好友。」說時見方環哭泣,便道:「三毛莫哭,你的朋友如死,我拿老命賠他。此子不但秉賦絕佳,而且極有肝膽,他明可逃到這裏,他卻不走。固然為了除害,一半還是為了怕傷好友病母,真是難得。這床窄小,不便醫治,還是抬到表侄房中去吧。」
銅冠叟說著,早從身上取出兩丸丹藥,撬開元兒牙關,塞了進去,又命方端對了一碗陰陽水灌下。說是此乃驚悸過甚,神力兩衰,有此靈藥,至多兩個時辰,必然回醒。然後將元兒抱往方氏弟兄房中,又命司明跑回家去,取了些草藥,濃濃煎了一碗,準備少時灌服。
銅冠叟走後一會,元兒服藥之後,體力漸復。大家都聚坐床上,暢談一切。直到子夜過去,方端因明早有事,元兒大難之後須要養息,再三催促,才行各自就臥。方端自睡一個小榻,方環與司明推說照料,定要與元兒同榻。三人睡在枕上,仍是喁喁不休,過了些時,也相次睡著。
次早,元兒醒來一看,旭日當窗,銅冠叟正在榻前喚醒司明。方氏弟兄業已起身出去,連忙下地叩謝。這時,司明也已醒轉起來。
銅冠叟扶起元兒看了看,又按了按脈,笑道:「你已和好人一樣了,若非秉賦過人,哪有好得這般快法?昨日我見賢侄一點武藝不會,竟有那般天生神力膽智。即以你的相貌骨格而論,也是我輩中人。既是遺民之裔,不圖獵取功名,何不學習一點防身本領?往小裏說,也可免受人欺侮。」
元兒昨夜已從方氏弟兄口中,得知銅冠叟早年威鎮江湖,文武兼全,多才多藝,本就嚮往非凡。一聞此言,看出銅冠叟大有垂青之意,正是求之不得。忙下跪叩請道:「小侄自幼慕道愛武,因為生在書香之家,年紀又小,未得物色名師。即以此次與方二哥們相遇而論,也因與表兄約好,同往金鞭崖尋求仙師,歸途誤走百丈坪,才得訂交的。」
元兒底下還要說拜師的話,銅冠叟已將他拉起,驚詫道:「你小小年紀,竟能一日之內往金鞭崖走個來回麼?」
元兒便講出自己小時怎樣遇著姑父羅鷺從天上飛回,說起姑母裘芷仙如何失蹤,如何得遇仙緣。自己一心慕道,想往金鞭崖叩求朱真人收為弟子。用盡心力打聽,好容易知了路徑,才約了甄濟同去,誰知卻是一個枯燥險惡的荒崖。又在附近一帶尋探了許多洞穴,俱都黑暗卑濕,不像仙人洞府。末後在那崖下將一塊大石推倒,發現那裏雖有一個很大的洞,但是又黑又污穢,腥臭異常,聞了幾乎暈倒。因甄濟攔阻,未敢深入,掃興而歸。看來不是姑父羅鷺未說實話,便是自己心意不誠,打算日內還要獨身前往。
銅冠叟聞言,將元兒當日來去路徑和那崖的形勢細問了問,哈哈笑道:「如此說來,那塊大石是你推倒的了。有此神力,真是可喜。惜乎你去的所在,並非金鞭崖,白受了許多辛苦。還算你們運氣好,沒有深入崖洞,驚醒那一對怪獸,送了兩條小命,真是便宜。」
元兒忙問:「那怪物竟是崖洞出來的麼?」
銅冠叟道:「你說的那崖,名叫近便崖。因為崖那邊當初有一座藥王廟,朝山還願的人很多。如從正路走,要遠三里多路。從崖後走小路近些,才取了這麼個名字。日子一久,有那不知道的人,便訛成金鞭崖了。
「真的金鞭崖原有,但還遠在深山從無人跡之所,常人無從知道。就到崖前,也無法上去。連我隱居此山近二十年,方在近來到過一次。自知年老力衰,無此仙緣,僅僅在崖下與一好友相見,並未上去。
「你所殺的那怪獸螟獅,乃是洪荒遺種。雖然深山大澤中偶然還有發現,但是其種將滅,輕易無人見過,知道的人也少。這東西兇惡非凡,其壽極長,專以毒蛇大蟒為糧。青城山盡頭一面,便是雪山。那裏有一深洞,據說可通鄧崍寒荒未辟的窮山惡水之中。
「這一對蟆獅,定從那一邊竄來,遇見高人。當時想因青城常產毒蛇,一時收撲不盡,欲借牠們天賦本能,將蛇吞吃。又恐牠們出來害人,才將牠們禁閉在石洞之中,外面用一塊大石堵住,只留了一個蟒蛇可以出入的小口。不料,卻被你無心中將它推倒,幾乎鬧了亂子。
「這東西乃是蟒蛇一類東西極大的剋星,牠身上本帶著一種誘蛇的氣味。每當饑餓之時,公蟆便將肚腹朝天,躺臥在地,豎起腹下長鞭,射出許多腥涎,口裏亂叫。那附近蛇蟒聞聲嗅味,全部拼命奔來,紛紛向牠那條長鞭纏去。只一挨牠肚皮,便被牠腹旁兩排短腳上的鋼爪抓住,裂成兩半死去。
「你姑父說的那位仙長,乃是當年有名劍仙,嵩山二老之一,名叫矮叟朱梅。已有三四十年,不曾聽江湖上人說他蹤跡。只我一人新近知他在青城山金鞭崖隱居,如今功行已屆圓滿。他門下弟子,名喚紀登,與我有些淵源。年前無心在此山中相遇,談起他師父正助師弟創立青城宗派。既然垂青於你,日後定有仙緣遇合。
「不過你年尚幼小,父母在堂,即使朱真人現時肯收你為徒,你父母也決不肯捨。你雖有天資,不會武功,那金鞭崖也上不去。我雖年邁,對於內家入門功夫,頗知一二。只因年輕時誤入歧途,自誤良機。目前雖未鐘殘漏盡,至多略享修齡,斷無奢望。
「這種內家功夫,連我親生之子均未傳授。你如願學,從今日回家時起,先教你一些初步功夫。以後每隔三五日,背人來此一次,住上一天半天,依次傳授。雖不能助你成為劍仙一流人物,也可有益身心,防身禦敵,為未來紮下一些根基。」
元兒早已喜不自勝,重又跪倒,行了拜師之禮。方氏兄弟和司明俱代元兒高興。當下銅冠叟恐時候久了,元兒父母懸念,便在飯前傳授了元兒一些入門功夫。元兒聰明過人,一學便會。
銅冠叟也覺眼力不差,喜形於色,又攜了元兒同往方母房中。
方母已得方環報信,知悉收徒之事。便對銅冠叟歎了口氣道:「皇天不負苦心人。你兩個表侄和明兒雖非下駟,到底還令人放心不下。青兒稍高他們一籌,將來終無把握。不想無心中得遇此子,前日一見,便知不凡,卻沒料到真個是金精良玉,溫璞流輝。異日之事,說不定便假手於他呢。」
銅冠叟點了點頭,神色也甚淒然。
元兒雖不知二人言中深意,已料定於他母於報仇之事有關,貿然插口道:「伯母善保病體,不要憂思。我弟兄數人雖然相見沒有多日,情勝骨肉。異日只要小侄能力所及,百死不辭。」
方母強開笑顏道:「多謝賢侄高義,此時還談不到。飯後早些回去,以免父母懸念,下次再來不便。你二哥給令尊令堂打了些野味,山居無物奉贈,聊表寸心。可惜你殺的那只怪獸,不但兩眼是個異寶,頭上還藏有許多明珠。好端端被人撿了便宜,不然你帶去孝敬令尊令堂多好。」
方環突然接口道:「適才我拾到五粒珠子,也不知好不好。因為三哥拜師,又到娘房裏來,大家談話,沒顧得說呢。」說罷,取出一個桑皮紙包,包中果有五粒大如龍眼的珠子,看去是銀白色,光頭並不甚亮。
銅冠叟連忙接過,走向屋角暗處,看了看,問方環從何處得來。
方環道:「我給娘端藥去,耳聽籬笆上似乎響了一下,過去一看,便見地下有這個紙包。拾起來出門四外一找,一個人影子都無,打開一看,裏面是這五粒珠子。以前常見表姊從外面帶回家來的比這個要小得多,卻比它晶瑩好看。原以為是表弟玩的,偷偷一問,他卻說沒有這東西,也未見表姊有過。正想和大家說,便到這屋來了。」
銅冠叟聞言,吃驚道:「你們休小看此珠,白日看去,無甚光彩,如到夜裏,功效就大了。適才我往暗處照了一照,雖不敢斷定是昨日怪獸身上之物,也是五粒價值巨萬的奇珍異寶。你們拿到暗處一看,便知分曉。」
屋裏這四個小弟兄,俱是年幼喜事。各人拿了一粒,走向屋角黑暗處去看,只見那珠上光華照在黑的地方,竟如電也似亮。越往明處,越無光彩。果然是夜明寶珠,俱都驚喜非凡。
銅冠叟又問了問方環得珠的情形,說道:「此珠定是那挖去公蟆雙眼,又在近便崖斬去母蟆的這位高人所為。想是見我們出死入生,白累了會子,特地送來,贈與裘元的。他暫時既不便說涉險之事,回家時,說不得只好掠人之美,說這裏贈與他父母的了。」
元兒忙攔說:「老師,這五粒珠子,如都贈與家父家母,卻不敢收。一則是環弟拾來的,那位高人又未露面,怎能說是贈我一人?二則我弟兄數人要有都有,豈能一人獨得?這事萬萬不能從命。」
銅冠叟聞言,沉吟了一下,笑道:「這東西雖然很值錢,於我們避地隱名之人卻無用處。不過此珠果如我之所料,異日奔走江湖,行至深山窮谷之中。不但辟邪,還可照路,大有便利。你既如此義氣,恰巧你們小弟兄也是五人,各可分得一粒。你的大盟兄甄濟,我未見過,不知他的天資如何,料比不上你,也和他們差不多。我這裏留下三粒,分與兩表侄和明兒。一粒與你,回家呈與父母看過,如轉給你,無須固執,做一錦囊,貼肉藏好。甄濟一粒,交你帶去便了。」元兒方才謝了接過。
方母在榻上,正從方端手中取過一粒細玩,聞言,忽然失口說了一個「青」字。
銅冠叟搖了搖頭,便即止住。喚過元兒道:「你那甄大哥,那日我曾親見。目前年紀尚幼,異日成就和心地,俱不如你。這種奇珍異寶,須有福德方能長享。你年紀不大,已然讀書明理。你二人既常在一處,須隨時規過勸善,免他將來走錯了路,也不在你們弟兄一場。」元兒連聲遵命。
各人得了一粒,俱都喜不釋手。惟獨元兒卻恐忘了傳授,將兩粒珠子藏入懷內,便向銅冠叟一再請問。方母見了,越發讚歎不止。
銅冠叟道:「虎父無犬子,你既如此至誠向上,索性多成全你。此番回去,可相機暗稟令尊,請他背人來此一見,我當對他切實勸導。如能常和我在一處,按期歸省,以你天資,成就更速,並且還免去你父母許多顧忌和懸念。只來時行蹤,務要嚴密罷了。」
方環、司明,因知照此辦法,日後便可和元兒常聚,喜得連嘴都閉不攏來。
方環又對元兒道:「你真造化,我活這麼大,也未聽見姑父收過徒弟,這真是開天闢地第一遭呢。你只要把他老人家一身本領學會,就不當劍仙,也差不多了。那些好處,等你下次來了,我再和你慢慢他說。」
大家談笑正歡,方母道:「你們還不去端飯,回家晚了,招呼下次老伯母不准來呢。」
方氏弟兄連忙應聲出去準備酒飯,元兒仍向銅冠叟殷殷請教。
不多一會,方端進來,司明幫著將桌椅搬到方母榻前。接著方環也捧了杯筷進來,銅冠叟朝榻對坐,小兄弟四人分坐兩旁。雖是山肴野蔬,倒也置辦得甚為豐腆適口。一陣吃喝說笑,不覺酒足飯飽。
元兒知方母要歇午,便起身拜辭。方母含笑點了點頭,吩咐回家代為問候父母,道謝送的禮物。元兒略答謝了幾句,候到方氏弟兄端藥與方母服下,服侍睡下。才隨了銅冠叟一同出門,還要到銅冠叟家中拜望之後再走。
銅冠叟道:「你師母已亡故十多年,只有你師姊,現在遠遊未歸,家中無人,無須拘此常禮。下次來再去吧。」元兒執意不肯。
方環、司明更是巴不得元兒多留一會,齊聲道:「讓三哥認認門頭也好。」
銅冠叟道:「既是一定要去,昨晚所斬怪獸,如今還在百丈坪上,順路看了再去吧。」
元兒也想再看看那怪獸的形象,便隨著走去。
到了坪上一看,那怪獸螟獅躺在地上,連頭帶尾,少說也有兩丈開外。兩隻怪眼連前額,俱已被人挖去。四隻樹幹粗細的大腿,連那腹側兩排短爪,都比堅鋼還硬。通身金黃。一張血盆大口,獠牙森列。一條長尾上滿生細鱗,其形若蟒。落地處有兩三丈地面的山石,被怪獸銅爪抓裂了兩道尺許深溝。
地上血跡東一攤,西一攤,甚是狼藉腥穢。再看斬下來那條蟒鞭,還橫在相距十來丈的地上,形若驢腎,但比驢腎長大有好多倍。通體滿生三棱軟刺,平時誘擒蛇蟒,全仗此物。只一挨上,那些軟刺立時豎脹,刺孔中噴出毒涎。蟒蛇便軟癱在蟆獅肚腹上面,任牠兩排短爪抓裂吞食,真是厲害。
看完之後,銅冠叟又將怪獸情形說了一遍。雖然事已過去,元兒想起來,也覺心驚不已。便問銅冠叟:「現在天氣漸熱,這般龐大腥穢之物,不曾想個法兒處置?」
銅冠叟道:「怪獸身上寶珠雖被高人取去,還有許多有用之物。今晨因為追尋母螟蹤跡,後來急於看你,無暇及此。等你走後,我自有安排。天已不早,快到我家坐一會就走吧。」
當下一行五人,穿入棗林,往銅冠叟家中走去。快要到達,司明忽然「呀」的一聲,拔步往來路便跑,元兒忙問何事。
司明只說:「你到家等我,去去就來。」步履如飛,轉瞬跑沒了影。
元兒到了銅冠叟門外一看,坐落在棗林深處一塊小方坪上。門前有一道人工掘成的小溪,引來旁崖的山泉,水聲淙淙,繞屋而流。時當初夏,棗樹業已開花,一片金黃,清香透鼻。高幹參天,濃蔭蔽日,枝葉叢中時聞山禽鳴聲,入耳清脆。有時騰撲飛向別枝,樹上棗花受了顫動,便似金粟飄空,紛紛下墜。
靜中之動,越顯天趣。那房子雖只幾間茅舍,卻是紙窗竹榻,淨無纖塵。案上琴書,壁懸寶劍,比方氏弟兄家中還要幽靜閒雅得多,令人到此直有出塵離世之想。
元兒一進門,便推銅冠叟居中坐定,重行謁師之禮,銅冠叟含笑受了。元兒又要去拜謁師母靈位,銅冠叟見他心誠禮敬,只得領他同到後面當中堂屋行禮。
元兒朝上叩罷起來,往案上一看,神龕內供著幾座大小神主牌位,頭上有紅綾包住,字看不全。只左首有一小牌位,下面寫著「孝女青璜,孝男明奉祀」等字。
元兒問道:「這青璜,想是師姊的大名了?」
銅冠叟道:「我家的事,談起來話也太長,早晚須對你說。青璜正是你的師姊,我因你去世師母對她異常鍾愛,不免嬌慣了些。如今和野馬一般,時常在外間跑。雖說她已有防身本領,品性也還堅定,終是我一樁心事。這次出門最久,還不知何時回來呢。左側便是她的臥室,你也不妨進去看看。」
方端聞言,首先上前,揭起竹簾,大家一同進去。一看,靠壁是一張竹床,又短又窄。梁上懸著許多大小鐵彈,離地數尺,高低不一。窗前口上也橫著一張古琴同幾十卷道書,壁上滿懸兵刃暗器之類。另外還有兩個蒲團,一個香爐,別的一無所有。
銅冠叟道:「你師姊性情好高騖遠,資質卻大不如你。這便是她日常用功所在,梁上懸的大小鐵彈,乃是煉氣之用。等你從我學過幾月以後,便可傳授與你。」
說時,方端正站在那面琴前發呆,忽然看到琴下露出一些紙角,抽出一看。失驚道:「姑父請看,這不是表姊的書信?」
銅冠叟接過一看,便揣入袖內,歎道:「這孩子也忒任性了,既思念我,怎麼自己不回家一次,卻叫別人帶什麼信?」
方端忍不住問道:「表姊信上可說幾時回來麼?」
銅冠叟道:「她因三毛一句戲言,立誓不學成劍仙不再回家。這信是她托一位姓石的結義同門姊妹路過此地帶了來的,因那姓石的同門姊妹接引,拜在武當派教祖半邊老尼門下學習劍術,要等學成之後才回來呢。半邊老尼這人,聞名已久,無緣得見。即以她這位姓石的同門而論,已經有飛行絕跡的本領。她如從此隨師潛修,必有成就。有志竟成,也難為她。此後我只打明兒一人的主意,無須顧慮到她了。」
方端聞言,似驚似喜,兩手只管在琴側摸撫,幾番欲言又止。
銅冠叟沉吟了俄頃,忽然說道:「她那姓石同門既然來此,怎不見我?雖是劍仙一流,也不應如此自傲。你看看琴下面有無別的東西?」
方端伸手一摸,果然摸出一張三寸大小的紅柬帖來。上印著「縹緲兒」三字,旁邊又寫著兩行簪花小楷,剛健之中雜以嫵媚。
柬帖上大意是:愚侄女石明珠,受令愛青璜師妹之托,路過投書。適值老伯他出,室無一人,又以師命在身,不便延候,致疏拜謁。半月之後,歸途經此,必當再來拜見。有無手諭衣物,請即備置,以便來取。
正看之間,室外一陣腳步聲,司明赤著上身,用衣兜著幾十個肥桃,跑進房來。未及說話,方環已先搶著說道:「表姊來信了,她不久就成劍仙了。」
司明不信,方要開口,銅冠叟已喚他近前,問他這半日可曾收拾這間屋子。
司明答道:「姊姊走後,每日都照常收拾。只昨晚、今早俱未回家,空了一日。」又問:「可是姊姊真有信來?」
銅冠叟便將前言說了,這才斷定寄書人是昨晚斬獸以後到此,並非登門不見。
略坐了坐,便命方環送元兒回家。元兒當下叩別了銅冠叟,司明將桃另用竹筐裝好。小兄弟四人同往乘舟之所,除方端有心事在懷,無精打采外,餘人都是十幾歲的小孩,一路說笑歡躍,早到了地頭。
方端等元兒下舟,便將昨晚打來的十幾隻肥山雞、二十斤黃精,連同昨晚斬獸弄汙了的衣衫俱已洗淨迭好,一併交給元兒。司明執意要送,首先提了那筐桃,縱入舟內。方端因家中無人,只得獨自作別回去。
元兒上了小舟,仍是方環在水裏推行,由水洞那條路,直達長生宮後峭壁之下。彼此殷殷訂了後會之約,才行分手。
元兒眼望方、司二人推舟入洞後,才將長衫穿好,攜了帶來之物,往長生宮內跑去。見了友仁,問起母親,才知甄氏今早進城探病未回,尚不知自己昨晚留宿山中之事,甚為心喜。便將前事一一說了,只隱起遇險一節。
由此每隔一二日,必往百丈坪從銅冠叟學習武藝。甄氏因家務事忙,娘家又有病人,須常去探望,元兒多是早去晚歸,很少在百丈坪過夜。因此始終不知就裏,倒也相安無事。
光陰易過,轉眼法事做完。元兒一回家,不似以前住在宮裏,甄氏以為有友仁照看,不疑有他。但元兒要想整日在外,哪裏能夠。雖有友仁護庇,至多借往長生宮為名,由友仁自在宮中下棋閒談。元兒卻偷偷往百丈坪去,終久不是長法。
偏偏甄氏生長富貴人家,所見珍奇甚多,心又極細。見那粒珠子每值陰雨晦冥,越覺光華四射,太已希奇,不像山居之人所有。屢次盤問來歷,元兒終未實說,但畢竟紙裏包不住火。
元兒回家這些日,曾隨父母,帶了兩個兄弟,進城去探望甄濟母親的病。俱值甄濟母親病勢沉重,甄濟衣不解帶,晝夜服侍,始終沒顧得細談,連那粒珠子也無暇交與。
這日甄氏又命元兒隨同進城探病,恰巧甄濟母親的病忽有轉機,雖未復原,已能起坐,隨意飲食。大家自是高興。元兒抽空使個眼色,將甄濟喚出,交了那粒珠子,悄悄說知經過。話剛說完,便有丫頭來喚二人到屋去吃點心。匆匆之間,忘了囑咐甄濟,珠的來歷未告父母,當下告辭回去。
隔了十數日,甄濟母親將息痊癒,母子二人攜了禮物,到環山堰回望道謝。恰巧元兒又隨友仁去長生宮,沒有在家。甄氏便帶了元兒的兄弟裘信、裘隱,接了出去。這時天氣已過端陽,蜀地炎熱。甄氏見甄濟穿一件長衣,叫他脫去涼快,甄濟回說不熱。
甄氏偶因取物,無心中挨近甄濟身旁,猛覺涼陰陰的,與元兒在家時挨近相似。還未想到甄濟也有了那麼一粒寶珠,故意站定試了試:只要離甄濟三五步內,便覺清涼透體,稍一隔遠,依舊煩熱。心疑元兒和甄濟交好,將珠贈與。
甄氏雖是賢能,到底女人家心窄,未免暗怪元兒,不該把這般價值連城的東西輕易送人。因拿不定是與否,便用言語探問道:「怎麼侄兒身上也這般陰涼,連挨近的人都不覺熱?」
甄濟母親搶著答道:「我們才進門,還忘了向妹子、外甥道謝。那日我在病中,外甥竟送給你侄兒那般貴重的珠子。聽說外甥也有那麼一顆。說是在山裏頭打野獸得來的,差點沒把小命送掉。以前從沒聽外甥學過武,不比你侄兒,從小就愛拿刀動槍的。不想倒有這麼大本事,真叫人心疼得死呢。今兒他不在家,想必又到山裏頭去,從那異人學武去了吧?」
甄氏聞言,不禁吃了一驚。表面上仍故作鎮靜道:「一粒珠子,自家人也值得道甚謝來?不過元兒近來被他父親慣得簡直不成樣子。那天他到山裏去,和人家道謝指路留宿之情,一夜沒回來。第二日便帶這兩粒珠子,指手畫腳,和我說那珠的來歷。
「我當時正和他父親拌嘴,見那珠日裏通沒一絲光彩。又因他一夜未歸,罵了兩句,懶得聽他神說鬼說。晚來才知那珠有些異樣。法事做完,又忙莊稼,嫂子又在病中,幾個岔打過去,沒顧得細問。今見侄兒身上生涼,才得想起,他和侄兒說那珠子怎生得的麼?」
甄濟初歸不久,哪裏知道元兒因乃母鍾愛,素常膽又極小,不敢告訴細情。甄氏的話又說得極像,一時不假思索,從元兒誤走百丈坪,結交方氏弟兄說起。以及二次送禮,答謝方家,自己因母病不能前往,元兒一人獨去。
到後元兒與方環同出打獵,二次迷路。棗林巧遇火仙猿司明,獨力鬥怪獸,幾乎送了性命。急中生智,巧斬蟆獅腹下長鞭,暈死在地,多蒙銅冠叟用藥相救。五小弟兄再結盟,失珠得珠,每人分得一粒等情節,一一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