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回 童心童性 童子見童真 怪物怪形 怪蛇招怪異
方端笑對方環道:「你前晚方和二弟三弟訂交,便向人家要這許多東西,真太不客氣了。」
方環咕嘟著嘴答道:「我們既是自家弟兄,情同骨肉,分甚彼此?我這裏要用,又無處去買。三哥是便家,要些何妨?再說,你以前怎麼時常向表姊要來著?莫不成她是女的,還比我弟兄們親些?從今後有了三哥,不愁缺東少西,也省得你說我將表姊氣走,鬧得沒法。」
方端聞言,臉上一紅,也不再理方環,只問甄濟為何不來。元兒說了緣故,俱都代他愁煩。因知元兒、甄濟也許要來,弟兄二人從昨晚便煮了些臘野味,又殺了只肥雞熏悶著,準備來了款待。
方母未醒,三人也不進屋,就在院中石上坐定,談了一會。
午時過去,方氏弟兄聞得方母咳聲,忙走進去,服侍好了,方環出來招呼元兒進去。元兒拜見之後,方母喚近前去,拉著手說道:「你生長富家,難為你點點年紀,令尊令堂竟放心你一人自來,又送我母子這些禮物。山中無可奉贈,等回時捎些野味回去略表微意,代我母子向令尊令堂道謝吧。」
元兒將來時懇求父親不要帶人的話說了,以便晚了自己還可住一宵,明日再走。方母含笑命方端記著,少時飯後,可由方環陪了元兒玩耍,命他往後山打些山雞野味與元兒帶去。元兒知父母都愛吃嫩山雞,如果推辭,下次反不好送他母子東西,連忙稱謝,說自己也願同去打獵。
方母道:「那裏山勢險峻,人跡不到,慣出毒蛇猛獸。便是三毛,我也不准他去,你只和兄弟玩吧。這裏你是初來,也還新鮮。想打獵也有,不過沒有肥的山雞罷了。」元兒只得應了。
方端走進後房,端了午飯進來。方母照例飯前須飲二杯,兄弟三人陪著吃飽,方端收拾了出去。略談片刻,方母要倚壁打坐,元兒便隨方環走出。方端早已帶了兵刃暗器出來,招呼方環到時早回,不要走遠,徑往後山獵雉去了。
方環也進屋去拿了一柄長劍、一把護手刀、一袋弩箭和一根釣魚的竿子出來,問元兒想怎樣玩。元兒早就想一試身手,意在打獵。方環便將兵刃分了,領元兒出了樹林,徑往東方懸崖上走去。
二人走有兩里多路,元兒忍不住問道:「我們都走出來,休說伯母無人服侍,山中想必不少野獸。伯母又在病中,不能下床,你那點子籬笆門,要驚嚇了她老人家怎好?」
方環笑道:「你莫小看我母親。這是她老人家中了陰寒,不能下地。就這樣,多厲害的野獸,也不值她老人家一動手呢。還記得初搬來時,有一天哥哥找表姊去了。我看天下雪,去撿乾柴。天也是這般時候,她老人家正在打坐,不知從哪裏來了兩隻老虎。大的一隻,吊睛白額,怕不比老黃牛還大,業已撞破窗戶,到了屋內床前。吃她老人家迎面一掌,活生生將大虎的頭擊碎,死在地上。
「後面一隻吼了一聲,才得進了窗戶,又吃她老人家端起床前袖箭,將虎眼雙雙打瞎。正巧我聽見虎嘯趕回,將牠弄死。虎肉直吃了好多天才完,差點沒將我吃病好幾天。她老人家只是下半身不能轉動,若論本領,我哥哥也只不過學會了一半呢。她這一打坐,要到黃昏以前,才能做完功課。我弟兄有時在家,也無事做,如有察覺,自會醒的。」元兒聞言,好不驚羨欽佩。
行行說說,不覺又翻了兩個山坡,轉過幾處叢林密菁。休說豺狼虎豹,連個貓兔之類都未遇上。
方環詫異道:「這黃桶樹一帶,虎豹雖不常見,林菁中狼鹿灌兔之類甚多,怎的今日安心打牠,倒不出來?」說罷,找了一陣,實是沒有。
算計方母雖還不到醒的時候,畢竟家中無人,有些掛念,只得掃興地抄近路回走。
行近百丈坪只有半箭多地,方環忽覺內急,打算擇地大解。請元兒先行一步,自己自會追上。元兒原想在路側等他,方環執意不願,元兒便一人往回路上走了下去。經行之處,恰巧是東西橫亙的嶺脊,山高林密,岔路甚多,生人本易迷路。
別時方環忘了說明途徑,元兒獨自一人走上嶺脊。回望方環,已兩手按住肚子,往傍崖林中跑去。再往嶺脊這面一看,百丈坪就在眼前。日光已成斜照,到處雲煙蒼莽,野花怒放,泉響松濤,清脆娛耳。
元兒心裏一開,便學甄濟前日縱躍之法,信步往下面縱去,接連幾次,便到嶺下。穿過一片桃林,又有清溪阻路,水面甚寬。元兒估量縱不過去,便沿著溪邊行走,打算擇地越過。誰知越繞越遠,溪面更寬,對溪形勢也變成一片峭壁,過去也難以攀援。方環又不見追來,恐入歧路,只得再往回走。
那溪原有好幾處支流,去時不曾留心,無心中又將回路走錯。見一處溪流甚窄,雖是急流洶湧,相隔不過數尺。元兒好生後悔,適才怎未看見?白走好些路。便退身蓄勢,跑至溪邊,一躍而過。縱往高處一看,腳底一片棗林,正是那日方環所說姑父家中,才知繞行已遠。
元兒心中一寬,還算好,認準方向,不愁走迷。猜方環已然到家,恐他懸念,急匆匆縱了下來,放步往棗林之中便跑。
方環姑父的家,原在棗林深處。林中除了棗樹外,還雜生著幾株桃杏棒栗之類的果樹,開花結實,襯著一片棗花,含蕊飄香,間以紅紫,景物甚是清麗。
元兒一心只想穿出棗林,過了百丈坪,好回方家,一切俱無心觀賞。正在急行之間,耳旁似聽棗林一角有一種怪聲低嘯,接著便是密林騷動之音。因棗林快要走完,轉過前面高崖,便是百丈坪,心急趕路,也未在意那是什麼怪聲。
就在元兒將出林的當兒,忽然一個東西從頭上打下。元兒忙中沒有留神,正打在肩頭上面,叭的一下,骨碌碌滾落地面。元兒吃驚止步,往上一看,自己是在一株大桃樹下。打自己的是一個碗大桃子,跌在山石上面,業已皮開漿流。
元兒以為桃熟自落,無心中打了自己一下。見那樹上的桃子青紅相間,又肥又大,又直跑了一路,口渴思飲。想就便爬上樹去,採十個八個,帶回去與方家母子同吃。剛一停頓,忽聽樹枝微微響了兩下,又從樹抄墜下兩個大肥桃來。
元兒手疾眼快,一伸兩手,雙雙接著。一看,那桃紅肥欲綻,清香撲鼻,越發口饞。微擦了擦,順手拿在嘴邊咬了一口,真是漿多汁甜,順著口邊直流甜水,越發不捨。
元兒見那一隻桃上還帶著一點斷枝,附著兩片小青葉。似像人用刀削斷一般,並非果熟自落,心中微詫。待要往樹上爬時,耳旁又聽嗖嗖連聲,桃枝、桃葉及碗大桃實紛紛無故自落。匆促中也未細想墜落原因,只怕跌碎了可惜,揮動兩隻小手,也跟著亂接,接了來,便放在地上。
那桃一共落了四五十個,元兒雙手哪裏接得許多。臨完一數,被自己完整接著沒有落地的,先後共只接了二十來個。餘下二三十個,全都跌得稀爛,個個肥大鮮紅。
元兒心雖驚異,只是四顧無人,樹上又無甚東西,始終不知那桃是怎麼落下的。心想這好比上天贈我一般,省我費力,倒是好事。再一見桃大手小,拿不了許多,便將長衣脫下,將桃兜起。
前走沒有幾步,便聽側面不遠樹頂上有人莽聲莽氣地說道:「你這人好沒道理,吃了我家的桃,連謝都不道一聲麼?」說話聲中,早有一條黑影從相隔丈許遠近的一株棗樹陰中飛向身旁,把元兒嚇了一跳。
元兒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孩。生得虎頭虎腦、濃眉獅鼻、闊口大耳、短髮披肩、兩隻眼睛又大又黑。赤著上身,露著一身肉,兩臂虯筋顯露。右手拿著一個又似弓又似弩的東西,笑嘻嘻站在當地。
元兒畢竟聰明過人,起初因這小孩突如其來,變出非常,忙放桃包,一面後退,手中腰刀早已躍躍欲試。及至看清來人,猛想起方環所說那家姑表親戚,這裏又並無別的人家,料是方環的表弟。因那小孩奇特,先不明問,笑答道:「這桃是從樹上墜落下來,我見可惜才撿的。縱是你家樹,我又沒動手去採,難道有甚過錯?」
那小孩好似被元兒這幾句話問住,略停了停,答道:「樹上落的,有那麼便宜的事?你叫它再落一個我看。」他一面說,一面手往腰間掛的一個小布囊內摸了摸,並未摸出什麼。話剛說完,也不俟元兒答言,倏地將身往樹上縱去,行動真比猴子還快,似在樹上尋找什麼。
那小孩眨眼工夫,又跳下來,對元兒道:「你看那桃不落不是?我叫它再落給你看。」說罷,手舉弩弓,將手一抬,耳聽嗖的一聲,樹枝微一閃動,又有一個碗大的桃墜將下來。
元兒才知起初桃子是這孩子用弩弓所射,越發驚奇,便對他道:「你不用弩弓打給我看,我還只當桃熟自落呢。既是你打的,我也不要找你便宜,還了你吧。」
那小孩聞言,黑臉一紅,微怒道:「我不是那小氣人。別的不說,你既拿著弓刀,必然會些武術,我們兩個人比上一回。贏了我,不但送你桃子,還拜你為師,輸了,也請你吃桃。你看好嗎?」
說完,放下弓弩,將身一縱,到了林外。腳分丁字,左手護肋,右臂劍指衝天,擺了一個招式,點首直喊:「快來!」
元兒哪會武藝,不禁著忙,可又不願認輸。雖猜出他是方家表親,因方氏弟兄再三囑咐,不願人前頭顯露形跡,不先將人問明,不便說出。想了想,答道:「我比你大兩歲,又拿著刀,你是一雙空手,這事不大公道。你回去拿了兵器來,我們再比吧。」
元兒此言原有兩種用意:那孩子如便是棗林深處那一家,只須把話說明,便可免去相打。如見他所行路徑不對,好在就隔著一個廣坪,離方家不遠。仗著腿快,跑回去約了方環再來,也省吃虧。
誰知那小孩卻是粗中有細,說道:「你是不願和我動手,想溜麼?比武難道定要兵器?大家用手不是一樣?」說完,見元兒遲疑,一不耐煩,又縱回來。一伸手,剛要奪去元兒的刀,立逼著動手,忽然失聲叫道:「你這把刀不是方三哥的麼,怎會到你手內?來時又不是那條路。你要是楊老賊家的,今日須不放你過去。」說罷,兩手一分,大有一言不合,便要上前之意。
元兒聞言,如釋重負,忙答道:「你是方二哥的表弟麼?我叫裘元,與你方二哥、三哥是八拜之交,異姓兄弟。今日你三哥接我來玩,去那邊打獵,回來我同他分手,走迷了路,繞道棗林,與你相遇。自己人比甚武?我們快同到方家去玩吧。」
那小孩將信將疑地答道:「那我怎未聽說過你?去就去,如真是我三哥好友,也就是我的哥哥,如說誑話,莫說他,就我一個,也將你劈了。我替你拿著桃子,這就走。」
元兒正要答言,忽然一陣大風吹來。道旁樹林似潮湧一般,上下左右亂動亂搖,呼呼作響,鼻孔中還聞見一股子膻氣。剛說得一聲:「好大風!」
猛聽那小孩道:「裘哥哥留神,這風不似尋常的風,定有老虎跟來。」
元兒正在惶顧之間,又聽小孩大喝道:「怪物來了,還不快躲!」言還未了,將身一縱,早往路側高崖縱了上去。
元兒聞言大驚,四外一看,並沒什麼。但心中究竟情虛,一手拾起桃包弓弩,正要跟縱上崖。身剛立起,猛覺眼前兩股紅光一亮,接著便聽一聲初入林時所聞的怪嘯,只是要響亮得多。眼前一棵臂般粗的那桃樹,竟然喀嚓一聲斷了下來。
元兒抬頭一看,離身不過兩丈,桃樹棗樹間躥出一隻怪獸。高約五尺、身長足有一丈開外、通身金黃,眼射紅光、有飯碗大小,一張血盆般大嘴、凶牙外露、口角噴煙吐沫。正從林中向自己頭頂撲來,身挨處,合抱一株桃樹,被牠憑空折斷。真是奇形怪相,兇惡無與倫比。
只嚇得元兒毛髮皆豎,冷汗直流。驚慌忙亂中,哪敢細看怪物形相,一時情急,連忙閃身躲過,同時用手中桃包弓弩迎頭打去。
那個怪物撲了個空,怒發如雷,二次又向元兒撲來。元兒雖有異稟,天生身輕力大,並未學過武藝,全仗靈機應變。身一立定,剛想往百丈坪那邊逃去,怪物已疾如旋風,二次縱來,離地約有兩三丈高。元兒如往前縱,說不定便許落在怪物的兩隻小木桶粗細的鋼爪之下。危急之頃,忽生急智,反迎著怪物縱出去,居然逃了性命。
那怪物二次落空,正要縱起。忽然崖上飛來幾塊大石頭,全打中怪物頭上,蹦起多高。怪物通似沒有察覺,依舊追撲元兒。那崖上發下來的大石頭也打個不休,末後一塊石頭,正打在怪物的一隻紅眼之上。雖未將牠打瞎,想是負痛情急,怪嘯一聲,匍匐當地。伸起一隻又大又粗的前爪,去揉那只受傷的眼睛。
這時,那怪物血盆大嘴腥涎四流,直冒黃煙。把一條七八尺長怪蟒一般的大尾,叭叭把地打得山響。
元兒昏頭轉向,竟然忘了逃走。所幸勢子一緩,才得隱身一塊大石後面,偷偷往前一看。那怪物側面身形,除長大和初見時一般外,身上的毛竟和金針一般,耀日生光。頭上卻是根毛俱無,長著不少半尺大小的癲包,鼓凸凸一頭皆滿。還有一雙紅睛火眼,也是凸出,直射凶光。
最奇怪的是,除前後四條像小樹幹一般的粗腿外。還生著兩排尺許長的密密短爪,不住自由伸縮,看去甚是銳利。這種怪物,漫說平生未見,平時也未聽人說起。
元兒正在喘息害怕,崖上又飛下一塊石頭,發處正當元兒身後,這一下又將怪物另一隻眼打中。想是這次更重了些,惹得怪物性起,山鳴谷應地怪嘯了一聲。立起身來,昂頭四外一看,不知怎的,竟會發覺元兒存身所在,便又撲來。
嚇得元兒心膽皆裂,幸而藏處側面是一個石凹,寬有數尺,長有丈許。這會工夫,元兒已知怪物來勢,哪敢起身縱逃,順著石凹往側縱去,恰好已到百丈坪上。耳聽嚓嚓之聲,藏身處一塊六七尺高厚的山石,已被怪物鋼爪抓裂粉碎。那怪物誤認打牠雙目之石是元兒所發,如何肯捨,又是一聲怪嘯,追上坪來。
元兒隨著那怪物縱沒兩個照面,猛想起:「自己與方氏弟兄是生死之交,這裏鄰近方家,要是方氏兄弟未歸,病母在床,自己逃入林中,豈非引虎入室?」又一想:「事有命定。這東西也只力大兇猛,縱跳得高,並不似常聞人說的妖怪厲害,想必是山中猛獸。適才自己幾次從牠肚腹下穿過,看見小腹上生著一條比身還長的東西,和驢馬的鞭一樣。落地時節,腹旁兩列小腳便齊往當中,將那東西包攏,跳起時才得張開。
「自己雖手持一把快刀,無奈不會武藝,不敢近身,看適才那麼大石塊打在牠眼上,休說打死,瞎都未瞎。萬一刀再砍不進去,豈非白送性命?只牠腹下之物軟綿綿的,護持又緊,想必是個致命所在。如此兇猛怪獸,早晚自己力乏,被牠咬吃,何如與牠拼個死中求活?等牠撲來,遇上機會,給牠一刀試試。」
元兒主意一定,不由膽力頓壯,雄心陡起。右手緊持刀把,定睛留神,靜等機會,又縱跳有幾個照面。明明好幾次俱可下手,不是下手時矜持誤事,失之交臂,便是遲速不合錯過。
眼看日薄崎峪,瞑色將至,那怪物一雙火眼反倒越發明亮,閃閃放光。自己卻累了個汗流泱背,焦急萬分。元兒正在著急,那怪物又在面前不遠縱起。
元兒把心一橫,大喝一聲:「死活便是你吧!」將身往怪物近腹衝去。就乘怪物身懸空中,剛要打自己頭上躥過之際。強鎮心神,將身往起一縱,覷準怪物腹下那條累贅長鞭,舉著腰刀揮去。
猛聽怪物震天價一聲怒吼,手中腰刀已被怪物鋼爪抓住。心裏一驚,手一鬆,身子往下一墜。
元兒當性命難保,喊聲:「我命休矣!」墜地時節,耳旁似聽方氏弟兄大喊之聲,人已暈死過去。
過有一會,元兒耳畔似聞人哭喊之聲,才回醒過來。用目四顧,身子卻臥在方家小榻之上。
房中火已掌起,面前站定方端、方環和那拾桃時所見的小孩,還有一個身著葛中野服的長鬚老者,俱在拍手稱慶。就中方環一雙眼睛變得紅腫腫的,好似哭過神氣。回憶前事,如同做了一場噩夢。待要起身,兀自覺得周身疼痛。
那方環見他一醒,早又湊近榻前,見他想起,忙攔阻道:「你和那怪獸廝拼,都怪我們來遲了一步,害得你周身力氣用盡,差點把命送掉。如今剛給你灌了姑父的靈藥,須要養息半日。且莫要動,待我給你引見完了,再說適才險狀吧。」
說罷,指著旁坐的長鬚老者說道:「這是我姑父銅冠叟,他對人是不說真名姓的。姓我倒曉得,和我表弟一樣。名字卻只我哥哥知道,他也不說。」元兒見老者朝他含笑點頭,連忙也點頭還禮。
方環又指那小孩道:「他叫司明,我弟兄送他一個外號,叫做火眼仙猿。年紀雖小,力氣卻大。又受姑父傳授,打得一手好飛刀弩。他說適才不該用話冒撞了你,又佩服你天生神力大膽,要和你賠個禮兒。請你不要怪他,和他也交個朋友。」
說到這裏,正待回身向司明招手,司明也不俟說完,挨了過來。
司明莽聲莽氣地說道:「裘哥哥,適才是我不好。」說罷,便跪了下去。
元兒連說:「豈有此理!」想伸手下床去扶,又被方環按住。
方環說道:「表弟從來是這脾氣,他也從來未服過人,你由他吧。」
元兒無法,口裏不住道歉。司明拜罷起身,便往元兒身前走來,兩人都伸出手來握住。元兒也請他坐在床邊,要加問答。
那長鬚老者見元兒這時又是這般溫文爾雅,越發心喜。便對司明道:「你哥哥才醒,莫要多煩擾他。他定想知適才斬獸之事,我同三毛都說不清楚,還是端兒從頭說吧。三毛可給你母親報個信,省她不放心。這末劑藥,再停半個時辰吃。
「你裘哥哥內外無傷,只用力過度,神散身軟,明早就可痊癒。你如不願回去,在此同睡亦可,只莫貪玩不眠。我明早再來,先回去了。」元兒聞言,忙著在榻點頭稱謝。
銅冠叟還未出門,方環被他提醒,想起母親還在惦念,早忙著跑了出去。方端又吩咐將煮就的粥代端進來,方環應了,先往母親房中,因相隔甚近,其母已然略知事情的大概。便吩咐方環,仍去服侍病人吃了東西,等睡時再來。
方環領命,到後房將稀飯、鍋魁連菜一齊端進來。除方母一人早經方環服侍,用過飲食外,餘人都擔心元兒,哪有心腸顧吃。元兒一醒,又見熱騰騰的飲食,不由都想起餓來。
方氏兄弟和司明見狀,連話也顧不得多講,把一張大竹几移向床前,扶起元兒。一面搶著喂他,一面各人自吃,吃得十分熱鬧,吃完,收拾出去。
方氏弟兄又去服侍方母安睡好了,將元兒末劑藥取開水化了,與他服下。房中松燎添旺,這才由方端暢談經過。
原來那獸並非怪物,牠名喚蟆獅。專食毒蛇大蟒,口噴毒煙,能生嚼金鐵,渾身上下刀砍不入。只有兩個致命所在:一處是那腹下長鞭,一處是咽喉裏面的小舌。非遇極怒發威,闊口大張之際,不能看見小舌。即使看見,如非慣打暗器,百發百中,而膽子又極大,敢於拼死的人,也難打中。
雖然蟆獅平常發威時張開大口,但是兩排利齒長大周密,任你手段高明,休想打得進牠口去。乍看腹下長鞭,傷牠似易,偏又有腹側兩排短足利爪保護。非俟牠跳起空中,冒著奇險,用刀縱起去削,不能僥倖萬一。這種異獸長大兇猛,而且心性極靈,渾身上下無處不善運用,任何野獸遇上必死。
元兒當時情勢,也經有好幾次危機一髮,差點被那怪蟒一般的尾巴掃上,打成肉泥。全仗身小心靈,才得免難。元兒末次決定用刀去削怪物腹下長鞭,因為那東西是軟綿綿的,脆弱已極,腰刀又快,故一揮兩段。
怪物一護痛,兩排密爪短足自然伸開,恰巧將元兒手中刀抓住。又是那麼一聲怪吼。元兒驚慌迷亂中,以為遭了怪物毒手,用盡平生之力,躥出去暈倒在地。怪物當時也知道中了暗算,只是收不住勢。正待落下,回身尋仇,正值方氏兄弟趕到。
原來方環解手回來,久候元兒不至,忙和方母說了。方母大怒:「元兒路徑不熟,豈能令他獨行?還不快些去找他回來。」方環聞言,忙從家中跑出尋找。
自己平常抄慣近路,百忙中忘了元兒尚是初來,一入歧途,越繞越遠。先由原路迎找前去,直尋到分手的地點,哪有絲毫蹤影。算計元兒不會再走向去路,又跑回來,上了嶺脊。往四外一看,仍是不見。
方環暗忖:「元兒雖力大,卻未練過武藝。這山前又出過虎,莫要被虎吃了?」
想到這裏,方環心中一著急,便亂了主意,只管在分手附近的幾條岔道上來回亂縱亂跑。有時也沿溪尋找,只沒料到元兒會越溪走向棗林那面,繞了那麼大一個彎轉。
所幸一路之上,並未發現什麼血跡。又以為是迷路走入深壑密林之中,只是路徑太多了,不知從哪路尋找才好,耽誤了好一會。正在著急,二次又走向嶺脊上面,遇見方端提著幾個野雞,口裏唱著山歌走來。連忙迎上前去,告知元兒失蹤之事。
方端先也埋怨他一頓,說道:「你出來已有好一會,別是從旁的路回了家吧?」
方環答道:「不會,他如回家,母親必然告訴我出來尋他之事,他在家中決呆不住,縱不來此尋找,也必在林外那一塊高崖上觀望。我幾次留神,山高處回望,百丈坪雖有一半被岩石林木遮住,無論他出進,沒有不見之理。」
方端又問:「既是如此,別的岔路你可曾尋過?」
方環答道:「都尋過了。」
方端冷笑道:「你素來粗心浮氣,只怕還有遺漏。你想前日他和甄大哥初次迷路,尚知辨別日影,尋路出山。這嶺脊離我家雖有幾里路,但那百丈坪和那片樹林都遠遠可以望見,莫要出了別的差錯?趁天還未黑,且隨我再另行找一找試試。」
方端說罷,略一端詳形勢,拖了方環,順著溪流走了下去。凡遇一條歧路小徑,便問方環可曾找過,方環俱都點首。末後找到元兒越溪而過的這條路上,一問方環,說是因為路太不對,又有溪隔住,所以沒找。
方端道:「我說你粗心不是?有溪阻住,他不會跳過去麼?」說時,走向溪邊,忽然驚叫說:「這不是兩個小鞋印?分明打此縱過,這裏土軟,他跳時不會提氣,用力太重,留下痕跡。天已黃昏,恐母親喚人,你快從這裏跳過去,由棗林繞到百丈坪。我猜他多半遇著姑父,留住問話,耽誤些時。我仍從原路趕回,就便分頭尋找。」說罷,弟兄倆忙即分手。
方端路近,自然先到,將近百丈坪,便聞怪獸嘯聲從百丈坪那面傳來。心裏一驚,腳下加勁,接連幾縱,便到坪上。
元兒正和一隻從未見過的兇猛怪獸拼死相持,方端一著急,忙放下手中提的野雞,分持兵刃暗器,便要上前。
忽聽耳旁一聲:「甥兒且慢。」回頭一看,正是司氏父子,忙問何故。
銅冠叟道:「我正睡著覺,忽被怪獸嘯聲驚醒。隔一會兒,明兒跑回,說有你一個朋友,正和一個怪物爭鬥。他連用暗器石頭,都打中那怪物要害,卻全無用處,所以催我快來救援。我趕到一看,這怪物固是猛惡非凡,那孩子更是天生異稟,根基極厚,據我觀察,決不會命喪怪獸爪下。只是這東西渾身勝過堅鋼,兵刃不入。我一口離朱劍,又被你表姊帶出山去,我們都奈何牠不得。
「那孩子原可仗著身體靈巧,縱跳逃走,他卻只管一味戀戰,手中腰刀始終未釋,定有用意。我見他膽子絕大,而且沉著機智,勝如成人,想必看出那怪物的致命所在,遇機下手。此時我等如若上去,勢必破了他的計策,大家無益有損。不如權且停手,暗作準備。果真危迫,拼我老命不要,這麼好一個孩子,我也要救他出險。
「適才明兒幾次要上前,俱被我攔住。你只端准你的毒藥連珠弩,聽我吩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