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回
  恩愛反成仇 更憐歡喜獄成 魂驚魄悸
  酷刑誰與受 為有負心孽報 神滅形消

  趙長素原想借著說話,暗施陰謀,冷不防猛下毒手,以本身元神與敵一拼。雖知雙方法力相差懸殊,想要同歸於盡決辦不到,但只要驟出不意,搶先發難。鳩盤婆惟恐她師徒受傷,必要猛下毒手,將己殺死。仇雖報不成,卻可求得一個痛快而死。
  哪知鳩盤婆因他寵妾滅妻,忘恩負義,飲恨了多年,立意報復,連大敵當前均無暇顧及。表面不動聲色,暗中卻以全神貫注在他身上,早有準備,魔法又高得多,動作比他更快。趙長素手才入口,還未及咬斷向外噴出,血影已經上身,為神魔所制。
  趙長素眼睜睜望著仇敵將下殺手,休說抗拒,連耳目五官均不能隨意啟閉。最難受的是那被三梟神魔吸去精血只剩皮包骨頭的一隻手,剛塞到嘴內,牙齒已深嵌入骨。但尚未咬斷,便為魔法所制,通身如廢了一樣,不能拔出。
  老魔所施魔法又最陰毒,已經生效,但未發難,變為反害自身。仇人對此偏是不加禁制,只覺利齒深嵌指骨之內,奇痛攻心。一陣陣的血腥氣,直往鼻中鑽進,深入喉際,臭穢難聞,嘔又嘔不出來。空自痛苦激怒,冷汗交流,連想暫時急暈過去,少受片時的罪都辦不到。乾瞪著一雙三角小眼,連痛帶急,心神皆顫。
  趙長素料定鳩盤婆所下毒手還不止此,苦熬了一會。果然鳩盤婆先朝鐵姝嘴皮微動,然後冷著一張醜臉,微笑說道:「以你忘恩負義,對我那等殘暴,容你今日慘死還是便宜。你不是想你那心上人嗎?我命鐵姝將她喚來,容你一見如何?」
  趙長素見她說話時滿臉狠厲之容,料定不懷好意,凶謀毒計必然殘酷。話沒法出口,連想閉目不看也辦不到,只得由鼻子裏悲哼了一聲,戰兢兢靜待仇人宰割。
  隨見鐵姝將手中三角權杖朝空一招,厲聲大喝:「賊淫婦速出待命!」
  隔不一會,便聽一種極淒厲難聞的慘嘯應聲而來,乍聽好似相隔頗遠,少說也在百里之外。但那嘯聲淒厲悠長,劃空而至,並未中斷,來勢更快。
  易靜見敵人內訌,反正不能免難,樂得乘此時機暗中準備,觀察一點虛實。便不去理睬,各自運用法寶、飛劍,加意防護,靜看敵人鬧什花樣。及聽悲嘯之聲破雲飛墮,往前一看,乃是一個黑衣女鬼。看去身材瘦長,細腰纖足,一張薄皮瘦骨。微帶長方形的鬼臉,面容灰白,全無血色,骨瘦如柴。貌雖不美,衣履倒還清潔。頸間掛著一個金鎖,乍看直和生人差不許多。
  女鬼先落到鐵姝面前,望著權杖下拜,剛低聲說了一句:「賤婢待命,請仙姑恩示。」
  鐵姝突把青森森的凶臉一沉,獰笑道:「你的情人丈夫憐你在此受苦,特向教主求情,容他一見,同你一同上路,你可願意?」
  那女鬼想是遭受惡報年時太久,對方習慣和那毒刑均所深知。一聽口風不妙,嚇得面容慘變,周身亂抖,顫聲悲叫道:「仙姑開恩,賤婢自知以前蠱惑老鬼,播弄是非,累得教主為我這淫賤夫婦受盡苦痛,罪惡如山。雖然日受刑罰,仍仗教主大恩寬容,才保得殘魂至今未滅,仙姑行罰又格外寬容,恩重如山。方才正在黑地獄中待罪,忽聽恩召,聞命即行。
  「因知仙姑厭惡污穢,又特忍受奇痛,在淨身池中將周身血污匆匆洗去,方敢來此待命。這些年來,休說不曾想過老鬼,而且恨他入骨,便他真個來此,賤婢也決不願見他的了。」
  鐵姝冷笑答道:「當初你千方百計謀嫡奪寵,此時偏說這等違心的話,見與不見,也由不得你!」
  女鬼聽出口風越壞,好似怕極,顫聲悲嗚道:「仙姑開恩,念在賤婢這多年來始終恭順,早已痛悔前非。無論有何吩咐,粉身碎骨,無不唯命。只求仙姑在教主面前稍為解勸,免和那年一樣應對錯誤,使教主生氣,增加賤婢罪孽,就感恩不盡了。」
  鐵姝獰笑道:「淫潑婦,不必假惺惺。我不騙你,老鬼實已來此,也只今日一見,除卻教主開恩令你隨他同行,以後更無相逢之日。不信你看。」
  鳩盤婆也真陰狠,自己不現形,只將老魔趙長素現出。妖婦原因以前陰謀害人,造孽太多,身受惡報已有多年。又在鳩盤婆師徒積威之下,日受諸般痛苦,對於趙長素自認為惟一救星。但知魔法厲害,趙長素決非其敵,惟恐鐵姝故意試探。只好假意悔禍心誠,不願再與老魔相見,心實求之不得。
  妖婦知道鐵姝性情反復,喜怒無常,又是執刑的人。前月回山曾說與老魔相見,托其照應,自己當日還免去一頓毒刑。如非鐵姝說時神情不善,妖婦乃驚弓之鳥,心中膽寒,早已承諾求告了。
  這時,鐵姝把手一指,妖婦目光到處,果見昔年因為寵愛自己而身敗名裂的舊情人站在一旁。妖婦心中一轉,以為雙方以前原是師徒,也許年久仇恨已消,氣也出夠。老魔托鐵姝向對頭解勸釋放自己,也說不定。
  人當急難之中,隨便遇著一個相識的人,便認為是個救星,何況又是最愛自己的舊情人。妖婦平日所受酷刑,楚毒太甚,有勝百死。當此度日如年之際,忽然發現生機,怎不喜出望外。妖婦驚喜交集之下,興奮過甚,當時也未看清,剛脫口急呼得半聲「夫」字。猛想起魔女心意尚且難測,立刻膽戰心驚。
  但妖婦多年苦望,任怎麼都壓抑不住,早眼含痛淚撲上前去。晃眼飛近,正要抱頭哭訴,忽然發現趙長素形容消瘦,一臂已斷,另一手塞向口中。一雙三角眼圓睜,一部絡腮鬍子似被烈火燒去,剩下許多短植,刺蝟也似,襯著一張狹長灰白、似哭似笑的醜臉。正望著自己一言不發,好似心中有話無法出口,神情狼狽已極。
  妖婦多年來,日受毒刑與那煉魂之慘,老魔始終置之不問。今日才來,又是這等神態,妖婦頓犯昔年淫兇悍潑之性。由不得細眉倒豎,小眼圓瞪,撲上前去,一把抓住老魔前胸,咬牙切齒罵道:「你這喪盡天良的老鬼!你對教主忘恩負義,卻害我遭此惡報,死活都難。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你居然有臉來此,今天讓你不得好死!」
  妖婦機智刁狡甚於老魔,一邊哭喊咒罵,一邊暗中留意查看。老魔眼含痛淚,不言不動,喉中不時發出極微弱的慘哼,聲帶抖戰。妖婦再一想起先前鐵姝口氣,驚魂大震,斷定今日凶多吉少。
  妖婦怒喝:「你這老鬼,害得我好苦!今日與你拼了!」說罷,張口便咬。妖婦口小,卻生著滿嘴又白又密的利齒,只一口,便將老魔又小又扁的鼻頭咬將下來。
  妖婦遇待伸手朝臉抓去,猛想起老鬼魔法頗高,怎會始終不發一言,難道對頭故意幻形相試不成?所料如中,索性裝得凶些。心念才動,忽聽身後有人冷笑,回頭一看,心膽皆裂。慌不迭跪伏地上,哀聲急喊:「教主恩寬,饒我殘魂!」
  鳩盤婆突然現身在後,冷笑道:「當你二人合謀害我時,何等恩愛情熱。今日你們患難相逢,如果兩心如一,我也願意成全,至少總可給你們一個痛快。誰知竟是這等惡形醜態?這等狗男女,我也不值動手,現將神魔放出,每人均有一個附身,相助殘殺對方。
  「你們既是歡喜冤家,如能恩愛到底,甘受我那歡喜獄中三百六十五種酷刑。哪怕只剩一絲殘魂餘氣,也能仗我神通,保得你們殘魂前往投生。再不然你們拼個高下,選出一人,獨任艱難,將元神獻與神魔,我就饒了另一個。現將老鬼禁制撤去,由你二人商討回話,路只兩條,由你們挑選,決無更改。」
  鳩盤婆說罷,鐵姝把手一招。老魔趙長素因受鐵姝元神禁制,身受奇慘,骨髓皆融,四肢酸痛,周身如癱了一樣。偏是全身不能自主,連想倒地都辦不到,那罪孽真比死還厲害。及至附身元神一去,緊咬身上的三梟神魔也被鳩盤婆魔法禁制強行收回。禁制一失,方才所受奇癢酸痛一齊攻心,悲號一聲,跌倒在地。
  趙長素正在強行掙扎,默運玄功,行法止痛,兩條血影已經分頭飛來。當時聞到一股血腥,便被附在身上合為一體,痛楚雖未消失,精神卻倒強健起來。方才看見愛妾先前驚喜交集,眼含痛淚,想要抱頭痛哭。忽然面容慘變,亂罵亂咬,周身抖戰不休,好似怕極神氣。知道鳩盤婆師徒心狠意毒,這多年來愛妾不知受了多少殘酷的報復。
  趙長素心中憐憫,繼一想,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又見愛妾相貌已變老醜,骨瘦如柴,元神如此,本身可知,心情也就冷淡下來。及聽鳩盤婆那等說法,深知歡喜地獄中三百六十五種酷刑,要經一年之多才能受完。身在其中,休說度日如年。便是一分一刻,也使人肝腸痛斷,受盡熬煎,比度百年還要難過。
  妖婦卻因這多年來受報奇慘,又知仇人言出如山,求告無用,當時驚魂皆顫。想了一想,除非老鬼真個情深,也許想起以前恩愛,拼著多受苦痛。保全自己殘魂,前往投生,免得一同葬送,才有一線之望。
  自覺有了生機,朝著鳩盤婆師徒叩了兩個頭,道聲:「賤婢遵命,只求恩寬和老鬼說幾句話。」說罷,便對老魔道:「事到今日,我也無話可說。只求你念在昔年恩愛之情,反正難逃毒手,與其兩敗俱傷,何如為我多受一次磨折,保我殘魂前往投生?」
  老魔正當創巨痛深之際,便是月殿仙人橫陳在側,也無心腸多看一眼。何況妖婦已在黑地獄中沉淪多年,元氣大傷,變得那麼枯乾醜怪。方才又咬了他的鼻子,更恨之入骨。妖婦受了多年孽報,便能脫身,逃出羅網,也只剩一縷殘魂,休說報仇洩恨,連想再投人類都是萬難。
  自己肉身雖然不保,法力尚在,又有好些黨徒。仇人儘管狠毒,以前終是夫妻,她說此話,也許示意自己強迫愛妾多受一次歡喜獄中苦難,為己代死,或令自己將其殘殺,消了昔年仇恨,再行網開一面,也未可知。
  二人同是自私自利,一般心理。不料還未開口,妖婦已撲上身來,老魔由不得心生厭惡。但在性命交關之際,一心想用巧語哄騙,勸妖婦做替死鬼。於是故意回手一把抱住,說:「仇人恨你入骨,不比對我,還有絲毫舊情。你反正不能保全,與其同歸於盡,何如為我多受一點苦難,使我保得元神逃走,將來還有報仇之望。」
  妖婦不等說完,便朝老魔迎面一掌,厲聲哭罵道:「你這沒良心的老鬼,平日專一花言巧語騙人,供你快活,到了緊要關頭,只顧自己。當初我雖謀嫡爭寵,播弄是非,還不是受你的騙?我這多年來,雖在黑地獄中受盡煉魂之慘與那七十二種酷刑,因為習久相安,知難避此孽報,生望已絕。我那孽報已早受夠,轉不如形神皆滅,沒有知覺,免得痛苦。」
  趙長素偷覷鳩盤婆,正朝自己冷笑,好似仇人當面現眼,快心得意之狀。又聽妖婦口氣堅決,知難挽救,心中一涼。
  鐵姝忽在二人面前現身,冷笑道:「老鬼!你也是得道多年的有名人物,為何還不如賊潑賤有骨氣?時已不早,易靜賤婢尚困在陣中不曾納命。你二人以前一個百計進讒,一個寵妾滅妻,甘受蠱惑,何等恩愛情濃。這時卻互相埋怨,變作仇人冤家,除照師父所說自相殘殺,更無別的道路,趁早求個爽快。」
  妖婦受了多年惡報,積威之下,固把仇敵畏如毒蛇猛獸,稍見仇人神色不對,心膽皆裂。一聽這等口氣,她已膽寒心悸,哪裡還敢絲毫違抗。又知鐵姝兇暴甚於乃師,一言不合,便下毒手。雖然同是一死,卻要多受好些罪孽,驚弓之鳥,不敢多言。
  老魔只為妖婦日夜對己進讒,才致成仇,如今卻怪自己,不由怒從心起,厲聲大喝:「妳這賊淫婦既然毫無情義,且叫妳多受一點孽報!」說罷,飛身而起,待朝妖婦撲去。
  誰知妖婦早已橫心,又知老魔險詐百出,早有了防備。不等發難,一聽口氣不善,先下毒手,來勢比他更快。妖婦功力雖然不如老魔遠甚,但因鳩盤婆對她恨極,立意使其多受苦難。所以儘管備加酷刑,並不傷她元神,久受煉魂之慘,苦痛雖多,妖魂反更凝固。
  而老魔前遇玄真子與天蒙禪師,已連受重創,魔法異寶喪失又多。當日先為易靜所敗,受傷也不輕,緊跟著又受鳩盤婆邪法禁制,通身精血幾被三梟神魔吸盡,元氣大耗。如非鳩盤婆用心刻毒,欲令二人自相殘殺,以圖快意,各有神魔附身,趙長素簡直不是妖婦對手。
  二人這一發動,鐵姝獰笑一聲,把手中魔訣一揚,便自飛走。於是二人便在神魔主持之下互相惡鬥,殘殺起來。雙方本已成仇,又有神魔暗中捉弄,越發眼紅,都恨不能把對方生嚼下肚,才稱心意。
  易靜旁觀者清,見鳩盤婆行為也真殘忍狠毒。這男女二妖人先前身受已是那等慘狀,臨死以前還要使其互相殘殺,多受痛苦。暗罵:「女魔師徒真個慘無人理!自己幸是近來功力高深,法寶神妙,只是暫時被困,終必脫險,如落仇敵之手,還不知是何光景。」心正尋思,老魔、妖婦已扭結一起,雙方本會邪法,不知怎的,竟和常人打架拼命差不許多。
  女的扭住老魔連抓帶咬,晃眼工夫,便皮開肉綻。因精血已被魔鬼吸去,直流黃水。老魔空有法力,竟被扭緊,分解不開。妖婦又是元神,並非肉體,不怕還手。急得老魔無法,連聲怒吼,一面掙扎推拒,一面口噴魔光邪焰。燒得妖婦也是連聲慘號,狼狽不堪,偏不知鬆手,一味慘號悲嘯,依舊亂抓亂咬不已。
  不消片刻,一個周身稀爛,一個為魔光邪焰所傷甚重,兀自糾結不解。
  鳩盤婆始終冷冷地望著二人,一絲表情俱無。鐵姝手中拿著一個晶球,不時注視,偶然也朝老魔、妖婦看上一眼。忽似發現球中有什警兆,朝鳩盤婆把球一揚,說了幾句。
  微聞鳩盤婆說了一句:「便宜他們!」
  鐵姝隨向老魔、妖婦戟指喝道:「你們今日真個成了歡喜冤家,糾結不開了。我看這味道不甚好受吧?」
  老魔早已痛得面無人色,氣喘汗流,答不上話來。鼻子又早已咬掉,那只痛手剛由口裏拔出,未及施為,便被妖婦搶先下手。撲上前去,把那咬而未斷的五指相繼咬折。兩眼也抓瞎了一隻,滿臉稀爛。周身奇痛,鑽心透骨,偏被妖婦抱緊,欲罷不能。
  妖婦同受神魔暗制,一味連抓帶咬,向前拼命。偏不知道逃避,也是連受重創,痛苦萬分。聞言以為又要出什花樣,心神大震,膽落魂飛,連忙顫聲哀號道:「賤婢孽報,已經受夠,望乞大仙姑念在賤婢雖然死有餘辜。這多年來,深知咎由自取,始終恭順。乞稍加憐憫,大發慈悲,只求得到一個痛快,形神皆滅,均所甘心。」
  老魔雖受神魔暗制,畢竟修道多年,是個行家。見此形勢,忽然醒悟,知道慘禍必不能免,誰也休想得絲毫便宜。於是勉強掙扎,厲聲喝道:「鐵姝!我雖與你師父有仇,你我以前終是師徒情分,有好無惡,何苦助紂為虐?並且眼前強敵尚未除去,仇敵人多勢盛,夜長夢多。若早點將我二人殺死,到底要好得多,免卻許多顧慮。如等敵人援兵到來,就算你師徒法力高強,能夠得勝,也必多費心力,何苦來呢?我自知孽報,情願形神皆滅,只求快些下手如何?」
  鐵姝聞言,獰笑答道:「本來師父打算令你二人受完孽報,再用魔火緩緩煉化,使峨嵋派賤婢看個榜樣。是我再三代你們求說,方始改了前計,免去好些苦痛。現時便用魔火化煉,你二人如想早脫苦趣,休再強抗,免將師父激怒,多受罪孽。」說罷,把手一招,兩條比血還紅的魔影,便由二人身上飛起,一閃不見。
  妖婦自知無幸,倒也認命。脫身以後,因受魔火焚燒,受傷太重,宛轉地上,疼得不住哀鳴。靜待仇人宰割,分毫未作逃走之想。
  趙長素畢竟老奸巨猾,當此危急生死之際,自然惜命。何況魔法又高,擅長玄功變化。附身神魔一去,靈智恢復,不由又生妄想。
  於是老魔故意癱倒在地上,口中疾呼,哀求鐵姝寬容。說他遍體鱗傷,苦痛已極,求念昔年師徒之情。容他自將肉體脫去,和妖婦一樣,同用元神受魔火化煉,少受一次焚身之苦。也不想多挨時候,只給他稍微緩一口氣。
  鐵姝天性強傲好勝,老魔慣以花言巧語討好,平日頗為投機,先前暗算,原出不得已。見他這等哀求,竟為所動。偷覷鳩盤婆正朝手中晶球注視,不曾留意。故意怒喝:「老鬼在自修道多年,這等膽小惜命,怕癢怕痛。先除妖婦,給你看個榜樣也好。」揚手一蓬黑煙將妖婦元神罩住,當時發起火來。烈焰熊熊,將妖婦全身裹緊。疼得悲聲厲嘯,滿地亂滾,慘不忍聞。
  趙長素見鐵姝答應,心中暗喜。因知仇敵厲害,哪敢顯露絲毫形跡。一面裝作喘息狼狽,不能自主之狀,一面暗中默運玄功,打算冷不防施展魔教中解體分身大法,猛然逃走。如再不成,反正一死,沒有兩死,索性把身帶幾件未用過的法寶一齊全力發動,向仇敵暗算。報仇縱然無望,多少也使仇人受點傷害,至不濟將這魔宮毀去一半,稍出胸中惡氣。
  老魔剛把毒計準備停當,一見妖婦受魔火焚燒時的慘狀,越發膽戰心寒,求生之念更切。口中疾呼:「鐵姝手下留情!」猛然連身躍起,裝作自殺。一片魔光迸射如雨,整個身子忽然分裂為八塊,分八面跌倒地上。同時一條血影在一片魔光環繞之下,比電還快,破空便起。
  魔女見狀,便慌了手腳,厲吼一聲,將手一揚,一片碧光便朝血影飛去。無如趙長素逃遁太快,鐵姝又正收拾妖婦快意,不暇兼顧。事由自己徇情,寬縱老魔而起,惟恐鳩盤婆見怪,不禁急怒交加。
  老魔一見鐵姝發出魔光追來,自己已快逃出三層埋伏,並無異兆,鳩盤婆也未有什舉動。仍以為鳩盤婆猶念前情,明知故縱,或許不再斬盡殺絕。否則一任自己魔法多高,鳩盤婆也無不顧之理。心恨鐵姝不肯賣這現成人情,一時氣忿,竟將逃時準備反攻拼命的邪法異寶施展出來。打算先把鐵姝擋住,免其窮追,以便逃走,就勢還可報那神魔吸血之仇。
  鐵姝近來因連受重創,元氣大傷心兩用之際,對於妖婦不合心腸太狠。所用魔法過於狠毒,雖以本身元靈主持,心神已分,功力減去許多。又因老魔已遭慘敗,看出伎倆有限,未免驕傲自恃,絲毫沒有防備。自己所發魔光,先被老魔所發的一股紫焰敵住。緊跟著,煙光中又飛出四五十枝飛叉,叉尖上各有三股金碧火花向前衝射。魔光立被衝散,鐵姝本身元靈便受了反應。
  老魔見狀大喜,意猶不足,妄想就勢把鐵姝殺死,緊跟著又把三枝喪門箭朝下面射來。
  雙方鬥法時,老魔已經逃離上面出口只十數丈,晃眼便可越過。仗著肉身已失,僅剩元神,只要一離崖口。到了上面,立可施展玄功變化,幻形逃遁。只因百忙中瞥見鐵姝元神受傷甚重,已難追趕自己。又見妖婦已由悲聲慘號,變作吱吱怪叫。元神已被燒得縮成二尺大小一團黑氣,眼看就要消滅。
  忽聽頭上一聲冷笑,聽出鳩盤婆的口音,心膽一寒。一片暗綠色的魔光擁著九個粉裝玉琢、形似童嬰的少女已當頭壓來,知是仇人所煉九子母天魔。這一驚真非小可,忙運玄功變化,待要逃遁。已被綠色魔光罩住,當時聞到一股極濃厚的血腥味。自知無幸,怒吼一聲:「罷了!」被那九個女嬰往上一圍,元神便受魔法禁制。不能自主,隨同往下飛降,仍然回到原處。
  這一來,只便宜了妖婦的殘魂。本來鐵姝因知乃師對這兩人怨恨太深,本意還想討好。打算把妖婦盡情處治,使其多受痛苦,再用魔火消滅。不料一時疏忽,中了老魔緩兵之計,本身元神還受了傷。因老魔雖是劫後殘魂,所煉邪法異寶仍具極大威力,不是當時所能解破。師父又是枯坐在旁,不言不動,不知是何心意。
  眼看老魔快要衝出重圍,正在情急無計。不料九子母天魔突自空中現身,將老魔擒了回來,才知鳩盤婆暗中早有準備。只是神色不動,連上空三層埋伏均故意停止,不曾使用,便將老魔元神擒了回來。
  鐵姝心中恨極,頓犯兇殘之性,不願再拿妖婦消遣。先把手一指,魔火邪焰突然大盛,環繞妖婦殘魂一燒。只聽連聲極微弱的慘嘯過處,殘魂黑影便由濃而淡。最後現出薄薄一條與妖婦相貌相同的淡紅影子,只閃了兩閃,便被內中一團魔焰震散,化為千萬縷血絲淡影。大蓬魔火往上一圍,當時消滅。
  鳩盤婆仍坐原處未動。
  魔女除了妖婦,立往老魔身前趕去。一面咬牙切齒厲聲咒罵,一面施展魔法,朝前一指。那九個女嬰兒本來環繞老魔身外拍手歡嘯,舞蹈不休,看去宛如三五歲的童嬰。一個個生得粉滴酥搓,玉雪般可愛,神態尤為天真,任誰看去也應生出憐愛。不知怎的,老魔見了竟是萬分畏懼,滿臉驚怖之容。
  但見那九個女嬰突然就地一滾,化為九個惡鬼,朝趙長素撲去。
  易靜學道多年,經歷豐富。見那九魔相貌雖然獰惡,但是面上有肉,一個個白髮紅睛,大鼻闊嘴。除滿嘴利齒十分尖銳細密,其白如銀,閃閃生光而外。並不是往日所遇各種凶魔惡鬼,形似骷髏,周身白骨鱗峋之狀。知這九魔平日飽吸修道人的精血元氣,又經主人多年苦煉,已快煉成實質。形體與生人無異。邪法神通之高,更不必說了,只要被上身,休想活命。
  趙長素已被那九個魔鬼團團圍住,不似先前三梟神魔緊附身上吸食人血,任意吞噬。而只是各咧著一張闊口,由口裏噴出一股暗綠色的煙氣,先將老魔全身罩定,裹了一個風雨不透。然後頻頻吞吐,吮吸不已。
  老魔被那綠氣越裹越緊,絲毫不能轉動,先還厲聲慘叫,咒罵不停。到了後來,魔影越淡,不時發出極微弱的慘號。易靜暗忖:「老魔昔年頗有凶名,如何這等不濟,任憑敵人盡情殘酷,絲毫抗拒都沒有?」心中生疑,試取玉環定睛一看,老魔元神已縮成尺許長的一個小人,外層妖魂被九魔裹往,也如真的一樣。
  易靜料定是老魔元神化身之一,似知不能逃脫,萬分無奈之下。仍想施展詭謀,將所煉三屍元神豁出多受些痛苦,葬送一兩個,然後冷不防乘機遁走,以免形神全滅。因是詭詐多謀,將元神由外而內,一個罩上一個。任憑九魔飽吸,卻將最重要的主魂隱藏在內。因外面兩層全是真的,故此敵人不易看破。
  對面鐵姝見老魔元神化去一個,又有一個出現,魂氣反倒比前加強。厲聲罵道:「無知老鬼,我師父恨你入骨,任你擅長玄功變化,除卻飽受痛苦,多挨一點時候,想要逃走,仍是做夢,何苦寧死還要遭恨呢?」說罷,將手連指,九魔口中煙氣噴射更急。
  老魔在第一次被三梟神魔圍困之時,自知必死毒手,萬難保全。早就想好陰謀毒計,準備遇機拼命。即便不能與仇敵同歸於盡,至少也使仇敵受點重創,少出胸中惡氣。所以表面任憑魔鬼吞吸精血,仍暗用玄功將那一滴元精心血收去。鐵姝恃強輕敵,見老魔的元神已被禁制,不能行動。卻不知老魔運用元神暗中鬧鬼,一時忽略過去。一任鐵姝暴跳如雷,也不還口,表面仍似害怕已極,絲毫不露。
  老魔見鐵姝始終青森森一張惡臉,目蘊凶光,注定自己,只先後咒罵了兩次,便一言不發。料知蘊毒已深,立意要使自己飽受痛楚,將元神喂那天魔。便全神貫注,戒備嚴密。雖然還有一件至寶不曾使用,但至多使仇人受到一點傷害,而敵人報復也更慘。平白多受苦難,毫無益處,如不冒奇險一試,又只好束手待斃,別無絲毫生路。
  老魔一狠心,叭的一聲大震,身外魔光首被震破。一團形如日輪的暗赤光華,中發千萬點金碧火花,電也似疾向鐵姝打到,同時一條人影在另一片深碧魔光環繞之下向空射去。鐵姝儘管得有師門真傳,修煉多年,魔法甚高,畢竟老魔經歷較多,機詐絕倫,立被金碧火花射中身上。鐵姝不禁怒發如狂,正待行法抵禦,猛瞥見老魔元神刺空而逃。
  鳩盤婆查知易靜並非上門尋仇,乃是老魔誘敵追來。想起連日推算未來,這末一次的大劫似由人為。只因自身劫運所關,推算不出底細,心中憂慮。再三嚴命門人,不許與正教中人為敵,誰知竟被引上門來。這時對於易靜,只是軟困,故意不加聞問。基於多年威名,雖然勢成騎虎,仍想設法化解,最好使仇敵知難而退,從此化敵為友。
  無如上來愛徒便中老魔詭計,把事鬧僵,更把老魔痛恨入骨。於是借著處治這兩個狗男女向敵示威,滿擬對方稍為氣餒,再用巧言暗點。只要肯稍微認過,便可放走,不與計較。為了以防萬一,早已將元神遁向上空,只將法體留在當地。
  鐵姝卻不知道,一見老魔乘機逃走,也未細想,便朝上空追去。鐵姝原料老魔只想遁走殘魂,沒看出中藏陰謀毒計,只顧朝那魔影追趕。雙方飛遁均極神速,鐵姝惟恐追趕不上,一面加急猛追,一面口中厲聲疾呼:「恩師快來!」
  晃眼之間,老魔元神已快逃出禁網。兩下裏相隔不滿十丈。正準備運用玄功,施展魔法,先將老魔困住,忽聽上空傳來一聲怪笑。聽出是鳩盤婆的口音,才知師父表面從容,實則和方才一樣,暗有準備,斷定老魔難逃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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