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回 苦締心盟 三生尋舊約 宏施佛法 七老悟玄機
梟神娘怒吼一聲,立用玄功,通身黑煙火星亂爆,一催妖光,便往旗門內飛進。九烈神君知她犯了凶性,勸說不住,只得施展神通,一同飛入。剛進旗門,法台忽隱,那旗門一座接一座湧現不已,四方八面都似走馬燈一般,相對亂轉,隱現無常,到處煙光如海,上不見天,下不見地,連施邪法,均無用處。
九烈神君見梟神娘怒發如狂,暴跳不已。四外煙光越來越盛,壓力逐漸增加,一個敵人也見不到。想起多年威望,竟為幾個無名後輩所制,也甚憤怒。把心一橫,便將那苦煉多年,準備抵禦天劫的九子母陰雷取在手內。
九烈神君厲聲喝道:「峨嵋後輩,速將火無害交出,還可兩罷干戈,否則,我這九子母陰雷一發,全山齊化劫灰,你那太清旗門決敵不住。一震之後,至少五百里內生靈均遭波及,玉石俱焚,悔之無及了。」
隨聽左側有人冷笑,罵道:「師父,你看這妖孽口發狂言,有多討厭!妖婦更比鬼怪還醜,看了有氣。弟子給他們吃點苦頭如何?」
九烈夫婦循聲回顧,先不見人,那語聲也是若遠若近,心中恨極。定睛一看,前面忽現出一團極淡薄的紅光,四邊青色,內裏現出金蟬、石生、俞巒,還有一醜一俊兩個幼童,正指自己笑罵,不由大怒。因為被仙法所迷,金蟬又將寶光隱去,只現出一圈紅影,沒看出那是前古奇珍天心環。
九烈神君雖然恨極,仍以九子母陰雷威力太大,天劫又將臨身,惟恐造孽太重,更遭天譴,兩次欲發又止。口正威嚇,勸令敵人明白利害,忽又聽右側也有人在喝罵嘲笑,內中一人頗似火無害的口音。回頭一看,果是火無害,同了幾個少年男女,也在一片心形淡光之中現身,只是光作青色,外有紅邊。
仇人相見,本就眼紅,況當身困陣內,進退兩難,怒火上攻之際。悍妻梟神娘因孽子黑丑為葉繽所殺,原因在於魔經被火無害盜去。故對火無害切齒多年,再三催逼九烈神君下手,哪還再計利害。揚手一團紫綠二色暗沉沉的寶光,直朝對面敵人打去。
那九子母雷珠大只如杯,隨著主人意念,發出極強烈的威力。照例出手時光並不強,暗紫、深綠二色互相閃變,無甚奇處。但一經發威,立發奇光爆炸,當時光焰萬丈,上衝霄漢,下透重泉。方圓千里內外,無論山川人物,一齊消滅,化為烏有。那被陰雷激蕩起來的灰塵,上與天接,內中沙石互相摩擦,發出無量數的火星,中雜熔石沸漿。由千里以外遠望,宛如一根五顏六色的撐天火柱,經月不散。若將地殼震破,引發地軸中蘊積的千萬年前太火毒煙,災禍更加猛烈,端的厲害無比。
九烈神君雖因急怒交加,迫而出此下策,心中仍有顧忌。滿擬此寶威力之大,不可思議,敵人法力多高,也禁不住這一擊之威。正在運用玄功,不令九雷連發,減少它的威力,以免災區蔓延太廣而多害生靈。萬沒想到那團紫綠二色的雷光剛一離手,心形青光突然大盛,方看出此是一件奇珍。
九烈神君心念微動,紅光一閃,前見那圈外青裏紅的心形寶光倏地同時飛來,比電還快,一齊照向陰雷之上,直似具有一種其大無比的吸力將其吸緊,四外均受壓迫,休想移動分毫。
猛想起雙心合璧正是此寶,不禁大驚,忙即行法發動陰雷時,竟被敵人寶光制住。只見雷珠寶光不住閃變,光甚強烈。似想發揮全力爆炸,只為四面逼緊,休說無法施威,連移動都難。這一驚真非小可,忙以全力回收,已收不回。
九烈神君正愁急間,前面突又現出一座旗門,門內法臺上立著十幾個少年男女,指點自己這面,互相說笑。那兩圈心形寶光,也已緩緩往裏合攏。一時情急,正待拼著損耗元神,運用玄功上前搶奪,猛瞥見一團佛家慧光祥霞瀲灩,突然出現,罩向心形寶光之上。
同時又有一朵形若燈花的紫色靈焰飛入心光之中,將那粒陰雷裹住,紫焰往上一包。慧光祥霞再往上一壓,四道寶光合為一體,本身元靈真氣立被隔斷。
九烈神君知道對方所用多是聞名多年卻難得見到的仙佛兩家至寶奇珍,均威力神妙而不可思議。想起此九子母陰雷關係未來成敗,盛氣立消,忙用魔語警告梟神娘,不可發威開口。隨對眾人笑道:「想不到貴派後輩中竟有這等能手,我今日甘敗下風,只要將九子母雷珠還我,從此互不相犯如何?」
英瓊首先喝道:「老怪物,你做夢哩!這樣害人的東西,我今日替你毀去,免你將來多害生靈。本想將你夫婦一同除去,姑念近年不曾為惡,本門與人為善,不咎既往。放你逃生,已是便宜,再如嘮叨,連性命也保不住了。」
九烈夫婦聞言大怒,方在厲聲咒罵,待以全力相拼。
金蟬見九烈夫婦身上煙雲滾滾,光焰四射,一個頭上九朵烈焰,連同左肩上的妖叉已將飛起。笑罵:「無知老怪物!你那仇人已深入你魔宮根本重地,門下魔徒現正紛紛傷亡,你那本命元神也眼看隨著魔燈就要消滅,若再執迷不悟,在此相持,就來不及了。」
九烈神君聞言,想起天劫厲害,多高法力的人,事前也推算不出來。有時並非人為,多半咎由自取。想起閉宮多年,本定不再預聞外事。不料孽子黑丑無故惹事,妄向鄭顛仙尋舋,致為金鐘島主葉繽和峨嵋女弟子凌雲鳳所殺。自己雖然憤恨,因知註定劫數,孽子不遵父命,自取滅亡,空自悲憤,還不想當時報復。
無奈悍妻梟神娘歷劫三生,只此一子,愛如性命,聞訊大怒,強迫自己非報此仇不可。因受她兩次救命之恩,追隨兩世,才有今日,不肯過分使其失望。後經再三勸說峨嵋勢盛,此時萬不可以樹此強敵,否則仇報不成,還有殺身之禍。這才答應對凌雲鳳這個仇人暫且留為後圖,先去找葉繽報仇。
依自己的心意,對方人多勢盛,法力又高。此時葉繽又在元江大熊嶺,如往尋仇,鄭顛仙和峨嵋派這班人決不坐視。最好過上些時,冷不防趕往金鐘島,殺他一個痛快,以免作梗。梟神娘偏不肯聽,也沒商量,獨往尋仇。剛一到達元江上空,便遇葉繽、楊瑾和峨嵋派幾個女弟子迎上前來。
梟神娘只想到峨嵋派的紫、青雙劍厲害,不知對方持有佛門心燈。正待施展玄功、猛下毒手,忽然一朵佛火燈花迎面飛到。匆促中不及防禦,竟將苦煉數百年的魔光震散,身受重傷,逃了回來。欲速不達,元氣大為損耗,她悲憤交加自不必說。又經自己再三力勸,強自按捺怒火,重煉魔光,等到煉成,威力已不如前。
先曾算出敵人在川邊倚天崖對面雙杉坪石洞之中,苦煉絕尊者遺留的滅魔寶籙,日運玄功入定,報仇機會原好。無奈崖對面便是芬陀神尼所居龍象庵,敵人又持有佛家至寶心燈,此去無異自投虎口,決難占到上風。
梟神娘也因元江一敗,有了戒心,不敢似前冒失。特在魔宮之內設下法壇,將乃父伏瓜拔老神魔遺留的一件奇珍,自刺心血,苦煉成功。雖不能仗以破那心燈,卻可防身,乘機傷敵。當老神魔火化時,留有遺命,說此寶威力太大,又太陰毒,只能使用一次。
等到煉成,重用晶球查看,才知心燈乃謝山所有,葉繽只是借用,已早送還。神尼芬陀也不在庵內,等敵人滅魔寶籙煉成,方才回庵。如在煉法要緊關頭趕去,十九可望成功。一時小心怯敵,自失良機,悔恨了一陣,無計可施。
不料懷恨多年的夙仇火無害,忽又由月兒島火海之內逃出。想起伏瓜拔老神魔之遭火化雖是定數,仇人如不將他未煉完的魔經焚毀,也不至於遭那慘劫。而且愛子黑丑也不會死,自己夫婦神通必定更大,成了不死之身,怕那天劫做什?
仇人正被峨嵋門下擒困神圭之內,報仇容易,往返不過半日,決可無事。哪知對方仙法神妙,晶球視影只現出前半段,仇人降敵全不知道。貿然前來,連自己也因積仇太深,忘了利害。又偏巧在途中耽延,因不願和兀南公生事,直到他師徒走後,方始下手。
萬沒想到,敵人竟算出此事,先有防備,落入圈套,還將心神相連的至寶九子母雷珠失去。敵人這等口吻,必有原因,也不知所說強敵是誰。
九烈越想越驚疑,忽聽俞巒攔住金蟬,越眾向前,笑道:「九烈道友,可還記得貧道俞巒麼?昔年先師曾對你說,你本質並非大惡,只為一時昏迷,又受魔女救命之恩,入贅魔宮,相從為惡。暫時雖可快意,劫數一到,便不免同歸於盡。如能中途洗心革面,及早回頭,魔女雖然滅亡,你本身並非全無解救。事隔數百年,想還記得?
「你那強敵便是前金鐘島主葉繽,現由烏魚島追一妖人,前往魔宮。妖人以為你夫婦魔法甚高,和葉繽又有殺子之仇,所以故意引逗,意欲與你夫婦合力報仇。我料此時當已到達,你那些門人侍者決非其敵。如知利害,速捨雷珠,趕回宮去。這二元仙陣乃太清無上仙法,雖是妙一真人近日傳授,但因金、石、朱諸位道友功力深厚,陣中又有大方真人所借旗門,你想要全身而退,並非易事。那粒雷珠威力太大,陰毒已極,已被收來,斷無還你之理。再如遲延,你就兩頭皆失,難於倖免了。」
九烈神君原來與俞巒見過,一聽已至其魔宮的強敵就是葉繽,正中心病,不禁大驚。但就此退走,一則難堪,二則所說到底不知真假,應敵匆匆,無法推算。悍妻連遭挫敗,怒發如狂,毛髮皆豎,也必不甘退走。
九烈心方愁慮,忽然接到魔宮最危急的信號。經此一來,連梟神娘也大驚失色,心膽皆寒。
九烈神君更不必說,向俞巒道:「俞道友之言有理。本尋火無害報仇,如今既有仇敵上門尋事,不容不回。那粒雷珠關係我夫妻重大,從未用過,如非此陣威力神妙,怒火頭上,也不至於出手。但請將來借我一用,劫後定必奉贈,並還傳以分合運用之法,千萬不可送往九天之上將其震毀,便感盛情了。至於這二元仙陣雖甚高明,仍然攔我不住,只管施為便了。」
金、石諸人見他說時面容悲憤,口氣仍甚強橫,方要開口,吃俞巒搖手止住,答道:「貧道必為婉勸,請先走吧。」
九烈夫婦心靈上已連生驚兆,魔宮告急信號也連翩而至,知是危急萬分,不暇多言,道聲:「改日圖報。」把手一揮,兩道魔光合為一體,立時掉頭往陣外衝去。
金蟬忿他口氣太狂,便將仙陣旗門一齊轉動,發揮全力妙用,想使服輸告饒,方肯放走。
俞巒久經苦厄,被困多年,心情最是平和。見金蟬以全力發揮仙陣,一時雲旗閃變,光焰萬丈,風雷之聲震撼天地,聲勢比前還要猛烈得多。惟恐激怒九烈神君去危害附近生靈,方要勸阻。
哪知九烈神君夫婦魔法真高,先前志在擒敵,仙陣神妙,並有許多顧忌。知道敵人長於隱形飛遁,旗門變化無窮,難於捉摸,沒奈何才下毒手。取勝雖然不行,逃走卻非難事。加以根本搖動,情急萬分之下,先曾誇口,不甘認輸。再聽出所設乃是二元仙陣,又多了神駝乙休的伏魔旗門,所以如此神妙。退志一決,早在暗中施展魔法。取出一件專測各宮部位躔度的法寶蚩尤九宮鑒,查看好了門戶方向,運用玄功變化向前猛衝。
只見光焰海中,一道黑色魔光長約丈許,四圍金星血花亂爆如雨,衝行光海之中。每遇旗門阻路,立時激蕩起千重金霞,萬道毫光,隨同風雷滾滾,雲旗閃變,一衝即過。儘管旗門去了一座又現一座,陣法不住倒轉,竟攔他不住。
金蟬上來錯了主意,以為陣法顛倒,便可將其困住。等到發現,忙即催動陣法,把旗門移向前面阻路,依然沒有他快。晃眼之間,便被衝過四座旗門,逃出陣外,破空遁去。才一出陣,魔光突然暴長,仍和原來一樣,化為黑色妖雲,中有無量金綠二色火星,不住閃變。半天立被佈滿,狂濤一般蔽空飛去,晃眼已到天邊,剩了一片極小的黑影,一瞥不見,端的比電還快。
火無害因忿九烈罵他怕死,心中忿怒,本來要追。俞巒在旁看出,暗向英男示意禁止。火無害未得如願,空自忿恨。
眾人見狀,才知九烈夫婦魔法果然厲害。經此一來,不特收得九子母陰雷,無形中積了一件大功德,並還斷定敵人由此知難而退,不會再向本門生事,俱都喜慰。由俞巒在旁指點,仍用天心雙環和定珠、兜率火將陰雷制住。再由金蟬把伏魔旗門縮小,按方位布好陣勢,將雷珠包圍在內,一同退出陣外。
俞巒一聲令下,金、朱二人和英瓊一面收回四寶,一面施展仙法。揚手一片霞光,罩向陰雷之上,當時裹住,大小四座旗門齊射霞光。陰雷隨同四寶一撤,紫、綠二色的魔光突轉強烈,剛一閃變,待要暴長發生威力,已吃旗門霞光制住,仍在亂轉。及陰雷被靈符所化金霞包沒,方始縮小,漸漸復原,化為豆大一粒雷珠。金霞也已縮小,變為薄薄一層,緊附珠外,金蟬便收到手裏。
錢萊、石完、李健、韓玄、沙佘、咪佘六個小人,隨同楊鯉、陸蓉波、萬珍、郁芳蘅、廉紅藥等男女同門在旁觀戰,相繼上前會見。
眾人俱想和李洪、易靜、癩姑諸人長談。金蟬、朱文、英男、石生等人更恐李洪飛走,難得再遇,又急於想見新收的門人竺氏姊弟,時陸、萬、廉、郁四女同門因和俞巒初見,尚在敘談。金蟬等不耐等候,當先飛走。
剛到嶺上,便見袁星、上官紅同了竺氏三姊弟與一道人對談,似在爭論。易靜等也聞雷聲趕來,見面略談前事。
癩姑隨說:「這次幸只有幾位同門受傷,林寒、莊易二位師兄在前面高峰上設有仙陣接應,並備靈符、靈丹醫治,信必無妨。」並問金蟬等是否回轉天外神山光明境去。
金蟬笑答:「乙師伯來時,曾命我們等幻波池建府之後,再回小南極。癩姊姊如不嫌我師徒,暫時還不走呢。」
易靜笑道:「請還請不到諸位師兄姊弟呢,正好借此盤桓些日,同到裏面談吧。」隨同飛入仙府。
眾人分別禮見之後,易靜見竺氏三小姊弟個個仙根仙骨、靈慧非常,便問長問短。才知因有大荒二老預先指教,以其道路不對,只傳尋常吐納之功,無什道力。但所得法寶已能應用,又傳授了幾種防身法術,各有一種飛行靈符,不禁大為獎勉。
英瓊道:「聞洪弟小小年紀,飛越宇宙極光,往來天外神仙光明境。和本門七矮兄弟同誅萬載寒蚿,兩次大鬧魔宮,如入無人之境。不愧九世清修,功力高深,果自不同。先在嶺上戲弄妖徒時,身後曾有七位異人同來,今在何處,如何未見?莫非功成即退,已早飛走了麼?」
李洪聞言道:「那七位老人家乃是滇緬交界高麗貢山並天谷中隱居的麗山七老居士,憐我年幼膽大,恐吃老怪的虧,賜了我一件法寶,與七老心靈相合。我一動念,七老元神立用佛家心光遁法,馬上飛來相助。有了這件護身符,老怪多凶,我也不怕。你當是我自己的本事麼?可惜此寶是片樹葉,經七老命我採來,臨時煉成,只用三次,便失靈效,否則有多好。」
朱文笑道:「幸虧只用三次,洪弟那樣膽大淘氣,如能常用,有此七老隨身,仗了靠山,還不到處惹禍才怪。」
李洪剛把俊眼一翻,想要開口,金蟬在旁,恐李洪又說出不中聽的話向朱文嘲笑,忙接口道:「洪弟雖然膽大,功力也實不弱,不枉九世修為,難怪七老垂青。你此行遇合必奇,何不說出來,使我們高興呢?」
朱文聞言也改口說:「洪弟根骨福緣,無不深厚。前生受盡磨難,此時理應苦盡甘來,暢所欲為,故此各位師長前輩都加期許。」
李洪到底童心未退,有些好高,看出了兄長和朱文的心事。麗山之行,本最快心,先向金、朱二人笑道:「蟬哥哥、文姊姊放心,兄弟雖然童言無忌,當著許多人,我是不會掃你們興的。」隨將前事說出。
原來李洪在神劍峰別了金、石諸人和田氏兄弟後,獨往麗山並天谷山中趕去。
到後一看,當地乃是高山頂上,一個四無出路的並形巨谷。四面危崖壁立,中現平地,只有當中地上放著一個非金非玉的缽盂和一座小石香爐。爐中香煙嫋嫋,四周空無一人。那香非檀非庸,聞之心神皆爽。
李洪福至心靈,觸動靈機,見向南壁上石洞若龕,似與兩旁六洞有異。便恭恭敬敬地向洞跪拜,通誠求見。還未起立,忽然一陣旃檀香風吹過,與先聞香味不同。方疑主人施展大小旃檀佛法,將要現身,緊跟著一片極柔和的祥霞淡淡地閃了一下。倏地眼前一花,現出大片奇景。
李洪定睛一看,已換了一個境界,身子卻未移動。那地方乃是一片園林,左右水碧山青,繁花似錦,白雲如帶,橫亙峰腰。到處仙山樓閣,望之不盡。雖無光明境天外神山來得富麗,但是景絕清華,一塵不染,另具一種美妙幽靜之趣。
對面是片大花林,高均五丈以上,離地三丈始發繁枝,葉大如扇,色作翠綠。上面開著不少花朵,形如千重白蓮,清香撲鼻。行列又極疏整,每樹相隔竟達六七丈,色作翠綠,瓊枝四出,亭亭若蓋,蔭蔽畝許。遠望好似百十根大約兩三抱的青玉柱,撐著一座花山錦幕。
花林深處空地上,似有幾個白衣老人席地而坐,料是七老引其入見,忙向花林重新禮拜。
耳聽有人笑呼「洪侄」,聽出是神駝乙休的口音。抬頭一看,果是乙休同了七位老人環坐地上。不知怎的,身未立起,人已到了花林之內。
正待行禮,一老笑道:「小客人已禮拜了兩次,不必再多禮了,起來說吧。」
李洪一聽,心才動念,已被道破,不由大驚,哪敢怠慢,忙即應聲起立,走向乙休身側,恭求引見。
乙休含笑,命坐在側,手指七老,一一引見。
李洪才知為首一人姓文名成,得道已千餘年。當初原是世家公子,從小好道,踏遍宇內名山,終無所遇,只結了五個同道至交:一名諸有功,一名鍾在,一名畢半,一名余中,一名歸年。大家都過中年,方獲奇遇。先在無意中服食了幾株仙草,由此身輕力健,能手擒飛鳥,生裂虎豹。信心更堅,智慧也日益空靈,終於在高麗貢深山之中,得到一部玉匣道書。
又隔些年,得一散仙鄢望指點,並與六人結為兄弟,一同修煉,人都稱為「麗山七友」,又名「七老」。仗著道法高強,常年遊戲民間。因為任俠好義,到處除惡扶善,救濟孤寒,本是無心為善,卻積了不少功德。
七老多半出身富貴人家,講究衣食園林之奉,得道之後,積習未忘。為避塵囂,遠離中土,在高麗貢山,尋到一處奇景。當地亂山環繞,與世隔絕,但是遍地琪花瑤草,水木清華。再經七老用仙法佈置興修,景更靈秀,取名隱仙崖。七老長年煉丹修道,嘯傲其中,不時結伴出外雲遊,散仙歲月,本極逍遙。
這日門人入報,說門外來了一個窮和尚,定要面見諸位師長。勸他不聽,話甚誠懇,特來稟報,可否許其入見。
七老因所居四外無路,來人怎會到此?又非道術之士,心中奇怪,方命引來相見。忽聽佛號之聲,一個相貌清瘦的老和尚,已經從容走來。
來人是尊勝禪師,見面問答不幾句,便勸七老歸入佛門,做他徒弟。七老見他毫無法力卻強為人師、妄自尊大,又好氣又好笑,始而不允,後竟翻臉逐出。不料禪師抱有極大願力而來,禪功堅定,操行艱苦,說什麼也要將七老度去。
七老始而當他無知之徒,未與計較,逐走了事。後因禪師被逐之後,便在左近並天谷中打坐念經,行時併發宏願,非將七老度入佛門,決不甘休。所持又是佛家金剛天龍禪唱,不論相隔多遠,心念所及,全能使對方聽到。
由此七老時聞經聲,其琅琅盈耳又日夜不斷,枉有一身仙法,不能去掉。連經七日過去,始終不停,其勢又不便尋去理論,本就有氣。這日無心中談起和尚奇怪,並無法力,怎會由老遠把經聲傳入耳內,別人偏聽不見?
四老畢半偶答:「這和尚雖然不會法術,頗似一個有道力的高僧,否則你我七人的法力,經聲怎地禁制不住?可惜那日把話說僵,又將他逐走,不便再去尋他。如再上門,我真想仔細問他一問呢。」
經聲忽止,門人又來稟報和尚求見。話剛說完,禪師又已走來。雙方各用機鋒問答了一陣,七老全被問住,無言可答。
鄢望見禪師固執來意,一時惱羞成怒,便問:「你有何法力,收我七人為徒?」
禪師微笑答說:「我四大皆空,用什法力?只為見你七人善根深厚,迷途未返,不久天劫將臨,發此慈悲。只憑定力宏願,將你七人引度到我門下,要那法力做什?」
鍾在怒喝:「我弟兄七人均精玄門禁制之術,法力高強。你以為稍具禪功,便妄信定力堅強,要人從你,豈非做夢?」
禪師笑道:「我歷劫多次,已參上乘妙諦,悟徹真如。休說你那區區禁法,便十萬天魔、刀山火海也奈何我不得。我既引度你們,哪怕歷時千年,誓願未完,決不離去,你們終有回頭之日。」
諸有功比較性暴,怒喝:「你哪知厲害,我們念你只是狂謬無知,也不傷你性命。你只要禁得住三清禁制之術,果真大無畏,甘受諸般痛苦,再作商量。你有此膽量沒有?」
禪師答:「你此念一生,便是向我佛門俯伏的預兆,請盡情施為吧。」說罷,居中趺坐,就在當地入定起來。
七老均覺和尚是個凡人,禪功多高,也決禁不住禁制苦痛,本想二次趕走了事。一則諸有功話已說出,不好收回,二則又見禪師神態安詳,坦然自恃之狀,未免有氣。先想稍微試上一試,只要他出聲求饒,立即罷手。
一上來還不忍施展禁法,先命門人鞭打,只一兩下,便打了個皮開肉綻。但禪師不特毫無痛苦,反倒滿面笑容。諸老心疑他用禪功暗護心神,不畏痛苦,下令重打。不多一會,便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人已體無完膚,卻仍是端坐不動,笑容未改。
七老運用慧目查看,並不似有什護身熬痛之法,實在打不下去,只得停手。頭一次還用靈丹為他醫治,禪師也合掌稱謝,傷癒,立問皈依與否。七老憐他癡愚,也未理他,只命門人逐走了事。隔不多日,禪師又尋上門來,照樣求見。
七老後才覺出,只一動念,稍有想見之心,禪師必不等通報,自行走進。後來約定不去想他,置之不理,禪師雖未再自走進,但那經聲越發熱鬧,除相見片時停止外,仍是不斷。七老終於大怒,將禪師擒往所設法壇之上,連用禁制迫令死心,不許再用經聲聒噪。
禪師笑答:「你們自己要聽,干我何事?如嫌煩惱,何不皈依?」
七老大怒,立施禁法劾制。接連七日,禪師備受水火金刀與揭髮刺身之刑,歷嘗諸般苦厄,始終定力堅強,面不改容。
這日,七老正用毒刑禁制,覺著伎倆已窮,除非將人殺死,但又無此冤仇,真是騎虎難下。正在為難,禪師忽然口宣佛號。因連經七日毒刑,水米未進,聲音本極微弱。但七老聽去,卻似當頭棒喝,心神皆震。
七老本就有些感動,經此一來,猛觸靈機。當時大悟,不約而同,一齊拜倒,口稱:「弟子知罪。」俯首皈依。
禪師也已一息奄奄,七老忙撤禁法,奉上靈藥,為之醫治,留在當地,供養了三日,同請拜師。
禪師笑說:「時尚未至。我佛門中最重因果,你們先前不合將我毒打,並下禁制酷刑,便我自願解冤,將來也難免於身受。何況你們天劫將臨,非多積善功以減孽消災,不能避免。我本具有降魔無上法力,為了夙孽未完,曾發宏願,只以堅誠毅力普度有緣,雖有法力,並不施為。
「現我暫收你們為記名弟子,再傳爾等降魔法力,由此分頭去往人間,修善積功。我在此期中還有一個大魔頭須要親自度化,等到完成夙願,你們功行也將圓滿,我自有去處。因你們虔誠苦留,勉受數日供養,就便傳你們道法,傳完自去,留我無益。」說完,一一傳授。
七老才知師父法力無邊,越發感激涕零,由此拜在禪師門下,各自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