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三回 難越是情關 妙語翻蓮矜雅謔 逃生驚鬼手 仙雲如幄護瑤姬
凌渾隨率眾人隱身飛空,因已準備停當,一到先將空中魔網破去。老人全神貫注在神魔身上,竟未察覺,等到空中有人相繼發話,知道魔網已破,強敵已在對面了。
石完膽大天真,貪功好勝。錢萊情切私仇,見師父被困多日,自己也幾陷魔手,心中憤恨。二人交情又厚,互一商量,覺著持有至寶防身,如有兇險,乙太師伯也必禁阻,如何還肯指點下手方法?便不聽凌渾的話,先由地底趕往西魔宮,看出老人正在手忙腳亂,乙休又在空中發話,立意想使敵人吃點苦頭。
仗著石完能夠透視石土,由地底暗中移到老人身前,突然飛出發難。石完耳聽凌渾發話示警,兩丸神雷已分頭打出。同時覺出老人身上黃光爆發,一種極大的吸力也已上身,才知厲害,總算逃避得快。錢萊又在暗中加意防備,見石完膽大自恃,搶先上前發難。忙追過去,寶鎧神光往起一合,將二人一起護住,立往地底遁去。
就這樣,二人逃時仍將身形故意現了一下,再由地底飛行。到了小山前面,被凌渾開放雲門,接了進去,見面自不免埋怨幾句。
老人那麼高法力,平日自負五千里內人物往來瞭若指掌,稍用法力,對方念動即知。不料敵人如入無人之境,又被兩個幼童戲侮暗算,幾乎受傷。再見被擒諸人全數逃出,並在自己面前隨意談笑譏嘲,如何不恨。怒火燒心之下,再也不暇顧及別的。又看出敵人雖仗仙雲護身,卻不似有甚還攻之力。
老人自恃煉就大阿修羅不死身法,把心一橫。一面催動血光、火箭、魔焰、金刀,上下四外一起夾攻,一面暗中傳令愛女、門人說:「敵人甚強,你們不可出手,速用魔法避入西宮地底魔壇以內,守護重地。到了事急之時,速將魔壇上主幡如法展動。我豁出以身啖魔,損耗真元,與敵一拼。至多兩敗俱傷,也決不使敵人全身而退。」
魔女和田氏弟兄看出父親、師長怒極心昏,已改常態,料知不是好兆,但是不敢違抗,只得應諾。老人說完,將手一揮,一片黃光罩向愛女和眾門人身上,人便無蹤,全數往魔宮遁去,依言行事。
凌渾這面,猿長老不願藏身雲幄,途中隱去,不知何往。神駝乙休在空中說了幾句,隨即飛走。連靈嶠男女弟子、余媧門人共是四十六人。內中只李洪、石完不曾被困,錢萊雖然被困,未入魔陣。下餘全在天欲宮中,因為五淫欲網好破,情關難渡,受盡諸般痛苦煩惱。
靈嬌男女諸弟子道力高深,性情溫和,知是應有劫難,還不怎樣。余媧門下諸弟子也全部道力高深,但火性未退,對於老人仇深恨重。雖因凌氏夫妻勸阻,又曾嘗到過魔法厲害,未敢妄動,依然仗著雲幄護身,不畏侵害,樂得譏嘲,笑罵不休。
金蟬等峨嵋諸弟子,雖不似余媧門人那樣氣量偏狹、記仇心重,但都童心未退,一同隨聲附和。內中石完更是淘氣,故意做出許多怪相,把魔頭罵個不休。
白髮龍女崔五姑看出老人表面鎮靜、面帶冷笑,但實則眼含凶毒、鬚髮欲張。且他自聽朱、金二人嘲罵以後,一手掐著五嶽真形法訣,一手拿著白玉拂塵,任憑嘲罵,一言不發。崔五姑料知對方發難在即,忙令眾人不要過分,自己縱操必勝,也不應失卻修道人的襟度而使其無法下臺。
忽然老人大喝:「賊花子,既敢來我魔宮鬧鬼,便應現身一鬥,似這樣藏頭縮尾作甚?」
隨聽空中有人接口道:「老魔頭休要猖狂,別人怕你阿修羅魔法,我卻偏要見識見識。凌道友夫妻不過想將你所煉死人頭一一消滅,免被你那對頭乘機盜劫去助長邪焰而多留後患。時機未至,特意看你鬧什把戲,暫緩動手罷了,真是怕你不成?如不服氣,放些本領出來,老夫見識見識如何?」話未說完,人早現身。
眾人見是猿長老。其身穿一件白色道衣,生得猿臂鶯肩,滿頭鬚髮色白如銀,兩道白壽眉由兩邊眼角下垂及頰,面色鮮紅,獅鼻闊口,滿嘴銀牙,兩耳垂輪,色如丹砂,又長又厚,相貌奇古,通身衣履清潔,不著點塵,一對瞇縫著的細長眼睛,睜合之間,精芒電射,身材又極高大,看去天神也似,在一幢亮若銀電的白光之下凌空而立。
猿長老才一出面,便雙手齊揚,由十根瘦長指爪上發出五青五白十道光華,宛如長虹電射,由相隔二三十丈高空中飛出,直朝老人射去。老人似知厲害,手上拂塵一擺,發出數十百道金碧光華,夾著無數血色火星,迎敵上去,接個正著。同時一片黃光宛如匹練懸空,老人附身其上,連那十二神魔也全護住。
猿長老所煉乾天太白精金劍氣神妙無窮,威力至大,果然與眾不同。那四外的血焰金刀湧上前去,只一近身,便被消滅。血光火彈被那十道青白光一衝射,也全紛紛爆炸,未容近身。金碧魔光也只勉強敵住,打個平手,此進彼退,時往時來,互相對面激射,誰也奈何不得。
屍毗老人沒有想到敵人會有這等功力,怒喝:「猴頭,教你知我厲害!」說罷,左手五嶽真形訣往上一揚,空中忽現出五座火山,發出大片風雷之聲,緩緩往下壓來。猿長老看出厲害,不由激發怒火,一聲裂石穿雲的長嘯,正待施展玄功變化,與敵一拼。
忽聽空中神駝乙休大喝:「猿道友,不值與老魔計較,他這些障眼玩意,隨便打發一個後輩便可破去,理他作甚?」說時,由高空中突然射下一股千百丈長的五色星砂,宛如天河倒傾,凌空直射。來勢比電還急,分佈極廣,晃眼便將那五座火山一起裹住。從千重血海之中吸出,懸向高空。
神駝乙休突在空中現身,手指老人哈哈笑道:「老魔頭,你已孽滿數盡,大難臨身。你多年苦煉的五塊小石頭,已被天璇神砂吸起,一彈指間,便將這座神劍峰震成粉碎。你那不死之身,照樣也禁受不住。只是血焰魔火隨同震散,難免傷害生靈,我先把它化去,再行還敬如何?」
那五座火山,乃老人採取五嶽精氣,多年辛苦煉成的厲害魔法。原體只是五座拳大山石,與五嶽形狀一般無二。平日藏在魔宮地穴法壇之上,不用帶在身旁。用時只消手發訣印,立隨心意發揮妙用,威力之大,無與倫比。自從煉成以來,尚未用過。當日恨極仇敵,立意一拼,正準備間,猿長老突然現身來鬥,一時氣忿,施展出來。
因為這類魔法過於猛惡,又恐毀損靈景,好在山影所照之處,敵人多大神通也難倖免,為此降勢頗緩。老人滿擬整座魔宮均在火山覆壓之下,猿長老固難逃遁,便對面仙雲籠護下的數十個敵人也無倖免。心還覺得對面這些少年男女,多半靈慧英美,全殺可惜。
不料千丈星砂自空飛墮,晃眼便將五座火山裹住上升。同時敵人乙休又在空中出現,肆意嘲罵,不堪入耳。無如所煉魔法如不能傷敵,便要反傷自己,威力越大,反擊之力越強,所以不能輕易發出。惟恐強敵厲害,利用五座火山回敬,自己還好,全宮大眾一個也休想活命。
沒想到敵人利用魔法短處,聲東擊西,並非真個要致他死命。一時情急,任憑敵人笑罵,乘著火山未爆發前,施展全力回收。同時拼耗真元,咬破舌尖,含著一口鮮血,準備萬一。
那天璇神砂自與西方神泥合煉以後,越變成了專破魔法的剋星。申屠宏受有指教而來,故意和他強掙,時進時退。老人覺出回收不是無望,便未施展殺手。
雙方互一相持,眼看火山快要收回,猛又聽神駝乙休哈哈笑道:「老魔頭,你上了我的當了。」
老人目光到處,一個鵝卵大小青白二色的氣團,已由乙休手上飛起,懸向空中。
那氣團看去不大,上面雲光隱隱,毫無異處。可是才一出現,懸在血海之中,心靈上便起了警兆。再定睛一看,那彌漫全山的血焰、金刀、火箭、飛叉,就在此晃眼之間,竟消去了大半。下餘的正電也似急,朝那小小氣團湧去,好似具有不可思議的吸力,自己竟制止不住。
同時因為自己心神略分,空中火山又被那千丈星砂向上吸起。老人不禁鬧了個手忙腳亂,兩頭不及兼顧。心中一慌,一面吸收空中火山,一面想將殘餘血焰、金刀收回時。忽眼前一亮,所有魔焰、金刀、火箭、飛叉全數失蹤,日光正照天心,重又恢復清明景象。
老人畢竟識貨,看出敵人所持氣團乃是元磁真氣所煉至寶。無如敵人動作神速,所有法寶魔火已被收去。剛怒吼得一聲,那五座火山忽然當頭下壓,空中星砂忽隱,一個大頭麻衣矮胖少年正朝對面仙雲中飛去。
總算老人應變尚快,在火山壓離頭頂數丈,眼看爆發之際,搶前收去。手中法訣往上一揚,火山不見,總算不曾作法自斃。這一驚,真非同小可,當時怒髮皆張。
老人厲聲喝道:「老夫今日與你們拼了!」隨將手一指,那朵血蓮本已縮成丈許大一團血光,包圍住十二魔頭,附在黃光之中,懸停老人足下,忽然暴長畝許,千層蓮瓣一起開張,花瓣上先射出暴雨一般的金碧光芒。那中心蓮房共有十三孔,如正月裏花炮也似,各有一股血色火花。轟轟隆隆,帶著雷電之聲,直升數十丈。到了空中,再結為一蓬天花寶蓋,反捲而下。
先前黃光匹練已經不見,老人身形忽然暴長,周身仍有一層黃色精光緊附其上,巨靈也似立在蓮房中心。四圍十二孔中的火花俱都高出天半,惟獨當中一孔冒起四股高約兩三丈,粗約兩抱的血焰,火柱也似將老人托住。
那十二骷髏魔頭也同時飛起,一個個大如車輪,面向老人環成一圈,口發厲嘯。七竅內各有一股血焰黑氣激射而出,神態獰厲。口中獠牙利齒,錯得亂響,好似恨極,意欲反噬。無如被那黃光隔斷,在百丈火花中剛要往起飛撲,老人揚手一個訣印。由十二蓮房中又各射出一蓬彩氣,射向魔頭頸腔,神魔全被吸住,分毫動轉不得。號嘯之聲與雷鳴風吼交相應和,震得四山齊起回音,聲勢越發驚人。
老人行法時,曾想:「這類大阿修羅法最是厲害,只等將本身精血真氣喂完神魔,兩下便合為一體,連自己也成了魔頭。對於敵人便可隨意吞噬,吸取他們的精血元神,所殺越多,威力越大。為首諸敵法力均高,不會不知厲害,那附身靈光又並非不能衝破,就說本身無妨,這麼多後輩門人,萬不能當。
「駝鬼先還見他自恃法力,在對面發狂。當此緊要關頭,他自問能敵,固應下手。否則乘著空中魔網禁制全破,正好逃遁,也應退走,如何不戰不逃,連人也不見影子?凌渾夫婦仍率新逃出的數十少年男女,藏身五雲幄中,視若無睹,是何原故?」
老人越想越怪,忙運用法眼四處查看,對方仙雲環繞中,只多出了先前那個麻衣少年,乙休、猿長老影跡俱無。
耳聽錢萊、石完拍手歡呼,石完直喊:「師父、師伯快看,這老魔頭真有玩意,這等好看的花炮,從未見過。不乘此時看個夠,少時那些死人頭,要被鳩盤婆趁火打劫搶奪了去,我們就看不成了。」
李洪接口道:「死人頭有什麼稀罕?我倒是可憐他那女兒阮二嫂和田氏兄弟,分明是三個好人,迫於無奈,暗代老人去守魔壇,法力偏又不是人家對手,平白受害,才真冤枉。人家眼看家敗人亡,鬧不好成個孤老,你們小小年紀,幸災樂禍,真個該打。」
錢萊笑道:「小師叔,你為了阮師伯而幫他忙,可知他有多麼可惡?魔運已終,除非及早回頭,否則轉眼身敗名裂,作法自斃。小師叔幫他無用,弟子等有力難施,又非其敵。有此太清至寶五雲幄防身,樂得看個熱鬧。」
李洪笑罵:「你兩個只知記仇,全沒有修道人的襟度。可知度一個惡人,勝積十萬善功嗎?」
朱文笑道:「洪弟,你比誰都淘氣,裝甚正經?既看阮二哥的情面,何不勸他幾句?」
李洪隨即大喝道:「屍毗老人,你休妄動嗔恚。乙、凌諸位師伯叔和我們這些人雖然冒犯,並無惡意。你那兩個真正對頭,因忿你行事驕狂,傷他們門人,到你緊要關頭齊來夾攻,暗下毒手。你便是煉就不死之身,神魔也是你一害,原該消滅。你那愛女、門人及全宮大眾,必難保全。你只顧倒行逆施,可知陰陽十三魔最是凶毒。
「你昔年只將十二陽魔閉入牢內,那主要陰魔陰柔凶毒,如影隨形。表面從無違忤,暗中卻在主持播弄,誘令其他神魔遠善就惡。只等時機一至,猛施毒手,使你在萬惡所歸之下,身敗名裂,形消神散,否則,以你那高法力智慧,早已皈依,何待今日?這些因果,我本不知,適才聽人說起。念在令嬡是我阮二哥的患難之妻,你生平也只此一念之差,致受陰魔愚弄,危機已臨,毫不自知。為此略進忠言,請你仔細盤算得失之機。如能回頭是岸,釋嫌修好,免卻這場禍患,有多好呢!」
說時,老人正在行法,一邊留神察聽。聞言心中一動,猛想起眼前仇敵,除峨嵋諸長老尚無一人現身,不知來了沒有,下餘還有兩個強敵:一是赤身教主鳩盤婆,一是女仙余媧。照此說法,或許乘機來犯,也在意中。
如在平日,還可行法察看,先期預防,今日卻因魔頭環攻反噬,正想用以傷敵,行法緊急之際,無暇分神。並且這兩個敵人都是來去如電,等到發現,人已飛來,除憑本身法力與之對敵,別的全無用處。聽到後來,越想越覺李洪之言有理。
老人暗忖:「自己本來早已立志歸佛,只為無師引度,性又強做,遷延至今。細想起來,上次阮徵逃走,來人雖然傷毀愛女和幾處美景,對方救人心切,也是意中之事。就疑心對方師長暗中指使,意有輕視,所困是他門人,也是難怪。何況事情真假並未分明,自己當時既將來人放走,如何事後懷恨?
「不特峨嵋門下,連靈嶠諸仙與余媧這兩處,事隔多年的一點嫌怨,也要報復,將他們下山門人一網打盡,全擒了來。鳩盤婆素無仇怨,鐵姝追敵,自己迎頭攔阻,還在其次,如何一言不合便下殺手,使受重傷?對頭焉得不恨?多年威望,雖不便為了幼童幾句話便即罷手,照此四面強敵,委實不可大意。」
老人也是暗受陰魔控制,聞言本已醒悟,但一轉念間,頓忘利害。
又聽仙雲中余媧幾個門人紛紛咒罵嘲笑說:「老魔頭末日將臨,這等狂妄無知的老鬼,理應坐視滅亡,才合天地人情,李道友不應提醒他。老魔如果膽小心寒,向我們跪下求饒,豈不便宜了他?」
老人本來首鼠兩端,只是微微有點疑慮,並非真個警醒、甘於悔禍,哪禁得起這一挑逗。再想當日連遭挫敗,丟人太甚,不由滿腔怒火,重被激動。恰值魔法準備停當,心中怒極,哪裏還再計安危,竟豁出玉石俱焚,立意非制敵人死命不肯甘休。
屍毗老人也不再反唇相譏,兩道其白如銀的壽眉微微往上一挑,一聲冷笑。先張口一噴,立有十二血團飛出,分投十二魔口內。神魔立時張口接住,齊聲歡嘯,把先前仇視之態丟了個盡。但神魔仍在掙扎,因被蓮房所發火花中的那股彩氣吸緊,不能如願。
老人隨大喝道:「爾等少安勿躁!你們也知我的法條,先前忘恩反噬,就罷了不成?」手一揚,指尖上立飛出五把金刀,齊朝當前魔頭挨個斬去,一下劈成五六瓣。
魔頭見老人突然變臉,似知無幸,一個個面容慘厲。方在哀鳴求恕,金刀已電射而出。因被彩氣吸緊,又無法逃避,刀光一閃,當時斬裂,只聽一片慘號之聲。五把金刀環身繞了一圈,老人把手一招,便自收回不見。魔頭雖各斬裂成齊整整的六片,但未見流血,也無腦漿。六片頭殼被那彩氣托住,當中有一團暗綠色的鬼影,依舊慘號不已,聲甚洪烈淒厲,風雷之聲幾為所掩,甚是刺耳難聞。
老人見此慘狀,意猶未足,眉頭一皺,忽又有兩蓬銀針由那兩道長眉上飛射出去,分兩行射向魔頭鬼影之中。號叫之聲越發慘厲,聽去令人心悸。
老人方始冷冷地問道:「你們今日知我厲害嗎?少時經我行法以後,雖然與我本身元靈重合一體,但是這次與前者不同,威力自然大增。稍有忤犯,便受諸般慘痛,卻休怨我無情。」
那銀針本向魔頭鬼影之中攢刺出沒,倏忽如電,群魔苦痛非常。老人把話說完,那細如牛毛、長約寸許的銀針,忽然全隱向鬼頭之中不見。緊跟著,老人左手掐一法訣,右手一招,當前一魔的鬼影,便帶了六片頭殼迎面飛來。
老人隨將左手訣印發出,照準一個魔頭一揚,雙手一拍,頭殼立時合擾,仍復原狀。
神魔便向老人肩膀上飛去,依舊縮成拳大一個骷髏頭,附在老人肩膀之上,口中嗚嗚,意似獻媚,態甚親馴,迥不似先前猛張血口想咬人神氣。
老人也不理睬,二次又掐訣印,如法施為,動作甚快。似這樣接連十二次,十二個神魔復原。老人隨將左臂膀露出,將手連指。群魔本全依傍在老人肩膀之上,老人連指兩次,俱都未動。口中嗚嗚媚嘯,意似不肯再噬主人,迫於嚴命,不敢過分違背神氣。各將血口微張,露出兩排利齒,分別在老人左膀之上輕輕咬住,並不咀嚼吮吸。
老人態本嚴肅,到此方露出一絲笑容,回顧群魔道:「原來你們也有天良,既是這樣,老夫也不勉強。對面敵人均是有根器的道術之士,待老夫行法助威,任憑爾等快意飽餐便了。」說完,張口一片血雨,噴向左臂之上。
群魔立即飛起,各自一聲怒吼,重又暴長,大如車輪。兩隻時紅時藍的凶睛明燈也似,在那百丈血蓮水花之中略一飛舞,全身突現,全都恢復初見時形狀。只是身材高大得多,神態也越發兇惡,周身俱是黑煙圍繞,碧光籠護,張牙舞爪。分列空中,朝著仙雲中人連聲怒吼,作出攫拿之勢,好似等主人令下,便要立即發動神氣。
錢萊笑說:「這山魈醜鬼一類東西,老魔也值得大驚小怪,費上許多的事。我們光明境不夜城的海怪,且比他們長大猛惡得多呢。我先前攻破魔牢時,曾用家父千葉神雷衝打傷三個,有什稀罕?師父可許弟子出去,給他們吃點苦頭?省得張牙舞爪,看了有氣。」
一句話出口,石完首先應和,也要同去。
余媧門下的毛成、褚玲因為欲網情絲所困,互相好合,失了真元,愧憤有加。褚玲更是氣極,如非崔五姑再三勸阻,又知魔法厲害,早就上前拼命。這時因聽凌渾接到大方真人神駝乙休傳音,轉告眾人,得知一切就緒,成功在即。一則有恃無恐,再則道基已毀,憤不欲生。惟恐老人少時滑脫,復仇心盛,也在旁邊附和,意欲率領諸男女同門飛身出鬥。仗著師門法寶與敵一拼,好歹也出一口惡氣。
無如五雲幄仙法神妙,先前不曾詢問出入之法,惟恐冒失衝出,不能如願,反吃靈嶠諸仙譏笑。
忽聽李洪對錢、石二人道:「你兩個亂吵什麼?把事情看得如此容易!眼前就有熱鬧好看,片刻工夫也等不得?我如非嘗過味道,膽子比你們還大呢。」
金蟬也看出神魔二次出現,威勢大盛,正要開口勸阻錢、石二人,不令出去。
趙蕙笑對錢、石二人道:「此事已快近尾聲,大家在此仙雲之中靜以觀變,既可見識,又免得有甚閃失。否則,冷雲仙子固不妨事,另一個女魔頭不久大劫將臨,也在倒行逆施,自取滅亡,種因便在今日。你們出去,一個不巧,與她對面,自吃大虧。再說這五雲幄也不容你二人出去,還是安靜些好。你們看凌真人、崔仙子還在嗎?」
眾人只顧說笑,目注前面強敵施展魔法,不曾留意。聞言回看,凌氏夫婦果然失蹤,仙雲未動,誰也不曾看見怎樣走的。趙蕙原是丁嫦門下,人最天真,因見當日形勢十分兇險,變生頃刻,就快發作。恐錢、石二人閃失,本是師執前輩,便不客氣,上前勸阻,原是無心之談。
沒想到余媧門下男女弟子共十六人,平日自負得道年久,性較狂傲。不料會被屍毗老人擒來困了多日,受盡苦難,已是忿極。最可氣的是自開府以後,便將峨嵋派及其交好諸人全恨在內,視若仇敵,不料這次對方竟以德報怨。本來已在萬分危急之中,連發求救信號,師父不曾趕來,全仗對頭解救,才得轉危為安。
並且靈嶠同輩諸仙一個未傷,連朱文、金蟬那等學道年淺的人,被困之處又是魔陣中樞五淫台最兇險的所在,竟會安然脫身,毫髮無損,惟獨自己這面傷了兩人。儘管對方這些人均願借此一會,釋嫌修好,到底相形之下,不是意思。
內中三湘貧女于湘竹被擒以前,連被敵人毀了好幾件法寶。當時本能逃走,也因兇橫任性,不知進退。激怒了田氏弟兄,強勸乃師乘其暗用法寶,隱形報復之際,被一同擒來。又故意放走門人魏瑤芝,令其歸報,一面把她困入魔宮五行神牢之內。
田氏兄弟並還肆意譏嘲說:「你這樣六根不全的醜八怪,再轉一百世也不會有人看中,單你片面相思也無用處。休看天欲宮欲網情絲厲害,你還不配進去走動見識。只為你狂傲兇橫,已無人理,為此給你吃點苦頭。也許你運氣好,在我五行禁制之下,截長補短,變成一個整人,再去投生。變貓變狗,能找一個雄的配對,豈不也是便宜?」
于湘竹生具畸形異相,最恨人說她六根不全的短處。以前遊戲風塵,為此不知傷過多少人,哪禁得起對方這等侮辱。這一來,成了刻骨銘心之仇。只為天性陰狠,明知難勝,恨在心裏,不曾發作。這時覺著仇敵轉眼勢敗,有機可乘,自身還有兩件厲害法寶未用,又善隱遁專長。意欲乘機趕往地穴魔壇暗算田氏弟兄,報仇雪恨,正和同門暗中商量。
趙蕙這樣一說,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于湘竹當時大怒,誤認靈嶠諸仙仗恃五雲幄天府奇珍,非主人自己開放,不能出去。當時獰笑一聲,意欲立即用法寶強行衝出,免得師父少時到來,見眾門人全在對頭保護之下,為她丟人。
宮琳最是靈慧細心,知道趙蕙失言,惟恐引起誤會,故意笑對朱文道:「趙師妹只是不令師侄們冒險,實則五雲幄雖具防身靈效。只要會少清妙玄仙訣,本身功力稍高,均可隨意出入。不過今日事太兇險,已有各位道長神僧作主,事有定數,能不出去最好罷了。」
于湘竹聞言,知其故意點醒出入之法。由此也知趙蕙先前實是無心,想起先前脫困時,因自己所困之處不在天欲宮內。受刑既慘,又無人知,如非靈嶠諸仙看出蹤跡,約了凌渾來援,此時還在受罪。人家既非有意輕視,不便再與計較。忙改笑容道:「我與老魔師徒仇深似海,意欲就便前往魔宮一行。諸位道友,可能容我去嗎?」
宮琳見她滿面晦容煞氣,知她此行凶多吉少。無如此人天性強橫,不通人情,勸她反而得罪,又不忍坐視滅亡。
宮琳便點她道:「道友法力本可通行自如,不過我們被困多日,似應稍為休息。愚姊妹何嘗不恨對頭,也為魔法厲害,面上煞氣尚重,吉凶難料,自知道淺力微,不敢妄動。道友能少待片時,相機而動最好。真要非去不可,我們這裏言語行動,除卻有意取笑嘔氣,敵人全然不知,但畢竟謹慎為是。」
說時,毛、褚二人也看出于湘竹滿臉晦色煞氣,心中一驚。知她素不聽勸,剛要伸手去拉,于湘竹已冷笑道:「多蒙道友好意。我知自非老魔之敵,但這幾個男女小魔,料還無害。當他行法正急,無暇旁顧之際,或者不致遭他毒手。既可通行,我便去了。」
于湘竹話到末句,人已手掐少清仙訣,穿雲而出,一閃不見。毛、褚二人沒想到走得這等快法,一把未拉住。又見對面除諸魔分立,厲嘯作勢而外,老人行法未完,並無甚埋伏禁制。
二人想起師父好勝,這次不知何故應援來遲?少時飛到,如見門人托庇在對頭雲幄之中,必定不快。何如乘她未來以前,一同衝出,能夠報仇,或將神魔除去,固可挽回顏面。即便失敗,師父也必趕到,暗中還有幾個能手相助,怕他何來?
二人心念一動,便和宮、趙諸女仙一說,立即衝雲而出。下餘諸人也覺師父將到,留在裏面面上無光,紛紛隱身追出。宮、趙諸仙見攔不住,只得聽之。好在這些人俱是練過少清仙法的行家,不等開放雲門,各自手掐靈訣,如法飛出雲外。
石完也要追去,吃宮琳一把拉住。宮琳笑道:「石賢侄,你怎如此冒失?請看敵人是好惹的嗎?凌、崔二位師叔不知何往,我們雖有雲幄護身,還愁擋他不住,如何去得?」
金蟬因余媧這班門人神態多半驕橫,走時對於自己這幾個峨嵋門下理都未理,心方有氣。忽然看出異樣,惟恐錢、石二人冒失飛出,剛一把抓住錢萊,宮琳也將石完止住,對面戰場上已形勢大變。
原來老人自將十二神魔制服放出以後,人便趺坐血蓮花上,恢復原來形狀高矮。那激射空中的百丈火花,金碧光焰,隨著往下一落。高只丈許,將老人緊緊護住,血蓮也縮成丈許大小。老人隨將雙目垂簾,仿佛入定。那蓮瓣上所射出的金碧血焰越來越強,卻不向外發射,齊朝中央聚攏,漸成實體。宛如一朵丈許大小還未開放的千層蓮萼,凌空浮立,當中包著一個鬚髮如銀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