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八回
  瑤島降瓊仙 冉冉白雲 人來天上
  金樽傾玉液 茫茫碧水 船在鏡中

  莊易忽然飛來,見面便道:「適才我在洞外水底埋伏,以防妖魔遁走。後聽林師兄發出信號,得知妖魂困入旗門。因聽水上破空之聲,似是同門中人,忙飛出水一看,果是諸葛師兄。談起紫清玉女沙紅燕約了同黨,往盜毒龍丸。李英瓊師妹一時疏忽,將她容貌毀壞。妖婦受傷之後無顏回山,又往海外約了幾個著名妖邪,連翼道人耿鯤也在其內,日內便要大舉發難。
  「幻波池只有幾個女同門和新收弟子,難以應付。但情況難危,參與此事的,必須人要細心謹慎,膽勇機警,更須具有專能防身的法寶始可前往。我和林師弟已奉命前去,此時便須起身。好在前事已完,就走如何?」
  林寒點頭,轉向朱、申、雲三女同門道:「李道友元神損耗甚大,必須申師妹帶回山去,修煉四十九日,然後送去轉世。經此一來,不特轉禍為福,他年修為也較容易。不過此事須有一人守候護法,以防妖邪侵害而難於抵禦。雲師妹有三陽一氣劍,最是當選。
  「還有朱師妹面上煞氣太重,歸途遇事必須留意。愚兄不才,頗識先機,還望留意才好。此洞中空,適才雖用法力緊隨妖人所過之處,將好些通路封閉。若干年後仍難免於崩塌,只有放入江水,借著水力支撐,或可無事。我們出外分手吧。」說時,手掐法訣往外一揚,江水立由各小洞中激射而出,地下積水本已不少,轉眼升高丈許。眾人也隨林寒順著壁間大洞,隱身往上飛起。所過之處,林寒將手連指,一串雷鳴之聲過處,山石便自合攏。
  朱文等三人因平時見他和莊易均極謹飭緘默,無甚表現,人又謙和。想不到法力這麼高,料是修為精勤所致,好生欽佩。晃眼出洞,因身已隱,並未驚人耳目。到了大別山上空,彼此分路。
  林寒因朱文隱身法已被對頭破去,別時重又勸其留意。最好隨了自己,飛到依還嶺左近,再行分手。又囑咐朱文先尋兩個法力高的女同門,同在一起修煉,等過些日子再出山行道,否則暫時回去也好。
  朱文性傲好勝,聽出林寒走時口氣,仿佛不久大禍將臨,難於避開,連往括蒼山都恐若蘭受她連累。不禁有氣。暗忖:「我自學道以來,也經過不少兇險場面,俱都無事。何況近來功力大進,天遁鏡威力甚大,更還剩有專除妖邪的霹靂子,難道就不如人?縱令再遇余媧門徒,憑我這幾件法寶,至多不勝,能奈我何?事有定數,如真不堪造就,各位師長也不會那樣器重。似這樣見人就躲,豈非笑話?」
  但朱文不便明說,佯笑答道:「林師兄好意,我先回轉莽蒼山去如何?」
  林寒看了她一眼,仍用隱身法護送出五百里以外。到了洞庭湖口上空,朱文推說附近有一道友須往看望,二次向眾辭別,方始分手。
  朱文獨在高空之中飛行,不知怎的,道心不靖,越想越有氣。已經飛過洞庭湖,待往雲貴邊境飛去,忽然心動。暗忖:「先前原是托詞,一向孤身行道,從未失閃,難道真個怕人,回山不成?」試往腳底一看,八百里洞庭湖宛如一片碧玻璃嵌在大地之上。湖中風帆,由高空俯視,好似一些白點,大如蟲蟻,錯落其間。
  湘江宛如一根銀鏈,蜿蜒縈繞山野之間。沿江諸山,最高大的也只像些土堆。到處碧綠青蒼,疏落落現出一些紅色地面。因飛太高,房舍、田園大僅如豆。天朗氣清,風日晴美。腳下時有彩雲冉冉飛渡,映著日光,幻為麗彩,時閃銀輝,覺著有趣,一時乘興,附身其上。
  朱文人本美麗,又穿著一身紅綃仙衣。這一凌雲而渡,雲是白的,人是紅的。再襯上那娉婷玉貌,絕代容光,望去直如瑤池仙女,乘雲馭空,美豔無倫。心想:「似此景致,如被蟬弟看見,定必拍手讚美。可惜人在海外,不知神山開府功成也未?本定往尋玉清大師和鄧八姑探詢底細,遇見若蘭,解了她的危,卻鬧了一肚子氣。反正無事,何不仍尋八姑一問?」
  因是附雲隨風而渡,一時遊戲,不覺走了回路,竟飛到了君山上空。正要催動遁光,猛瞥見遙天空際飛來一朵祥雲。如換常人眼裏,必當是片極小的雲影。朱文自是內行,見那彩雲飛得極高,遠望不過尺許大一片,如在地底仰望,決看不見一點影子。
  想起昔年峨嵋開府,靈嶠三仙師徒七人也是仙雲麗空,冉冉飛來,看似不快,晃眼便到面前。前聞靈嶠諸女弟子將要奉命下山,來者如是陳、管、趙三女仙,在此相遇,豈非快事?心念才動,雲已飛近,果然朵雲之上,立著一個霓裳霞裙的女仙,年若十七八歲,容光照人。
  對方本是由東而北,側面飛來。朱文因是越看越像三仙之一,心中一喜,惟恐錯過,立縱遁光迎上前去。不料去勢太快,對方來勢也極神速,恰好迎頭撞上,對面一看,並不相識。朱文因知這類地仙看去年輕,往往得道已在千年以上。
  上次陳、管、趙三仙因隨乃師同來,雖然論成平輩,姊妹相稱,實在修道年紀相差太多。既非相識,如何這等冒昧?心中慚愧,呆得一呆,對方已把雲頭止住。
  女仙含笑問道:「道友可是峨嵋妙一真人門下麼?」
  朱文見對方詞色謙和,藹然可親,越發心喜,想要結納,忙即施禮,賠笑道:「弟子朱文,正是峨嵋門下。適才偶見朵雲天外飛來,與靈嶠諸女仙所駕仙雲相似,不料粗心誤認,還望恕罪。仙姑法號,可能見示麼?」
  女仙笑答:「姊姊何必太謙。妹子宮琳,正由靈嶠奉命下山。家師姓甘,曾到峨嵋去過。常聽陳文璣師姊說起凝碧仙府靈景無邊,香光似海,及人才之盛,早已心儀。適見天邊白雲之上有一紅衣仙女,說是同道,又是尋常雲霧,心還奇怪。後見姊姊劍遁,正是陳師姊所說峨嵋家法。
  「正想親近,姊姊已經飛來,豈非幸遇?這裏不是談話之所,下面洞庭君山,妹子已有三百年不曾去過。意欲重尋舊遊,就便高攀,結一姊妹之交,不知可有清暇麼?」
  朱文本想親近,難得對方一見如故,又那樣美秀謙和,不禁大喜。忙答:「末學後進,豈敢齒於雁序?如蒙見教,三生有幸。」
  宮琳接口笑道:「陳、管、趙三位師姊,均與貴派諸位姊姊以姊妹論交,為何對我獨外?愚姊癡長幾歲,你是妹子如何?」隨說,早挽手同駕仙雲往君山飛去。
  朱文忙把劍遁收起,仙雲直落千百丈,忽然連人隱去。落到君山後面一看,對方已把一身宮裝仙衣變成了一身清潔的布服。再看自己,也是一樣。除容貌未變外,哪似先前珠光玉貌,雲錦仙衣,儀態萬方,交相輝映情景。
  宮琳笑道:「愚姊奉命隱跡人間,稍為修積,恐驚俗眼。也未奉告,便班門弄斧,文妹幸勿見笑。」
  朱文道:「妹子近日未在人間行道,昨日偶往漢陽,便受俗人注視,方悔失檢,這樣再好沒有。不過,姊姊天上神仙,儘管青衣淡素,依舊容光照人,美秀入骨。俗眼雖然無知,驟睹仙容,恐也目眩神搖,照樣驚奇呢。」
  宮琳笑道:「文妹一身仙風道氣,珠玉豐神,休說人間,便月殿仙娃也不過如此,只恐俗眼驚奇在你而不在我吧?」
  二人邊談邊行,到了十二螺後小山頂上,方始尋一山石坐下。促膝談心,相見恨晚,甚是投緣。朱文問其來意,才知靈嶠仙府三輩地仙,雖然得道年久,法力高強。但是每隔五七百年,也有一場劫難,最厲害的是神仙千五百年一次的天劫快要到來。
  赤杖真人師徒雖有準備,可以渡過,但是第三代弟子剛將道法煉成,必須去往人間修積外功。又算出此行頗多魔難,全仗各人以己身功力相機應付。門下又是女弟子最多,因服藍田玉實,一個個美如天仙。當此群邪彼猖之際,在外行道,險阻重重,全仗聲應氣求,互相關注。
  宮琳又道:「那年凌真人夫妻光降,阮大師伯曾與略商。他說妙一真人開讀長眉真人仙示,已經得知前因後果,眾弟子下山時,並還各奉密令,到時可以相助。久聞文妹乃峨嵋之秀,與三英二雲並稱于時。這次奉命下山的同門,各有伴侶,只愚姊和兜元仙史邢曼師叔的門人花綠綺,同是孤身獨行。想起自己道淺力薄,前路艱危,實是心寒。不知文妹可能稍泄仙機,預示一二麼?」
  朱文答道:「靈嶠諸位姊姊應劫之事,雖聽玉清大師說過,只知結局似無大害,因她不肯細說,語焉不詳。眾同門下山,雖各奉有錦囊仙示和一部道書,但都注明開視年月,不到日期,只是一張白紙和幾行空白。即使到日現出,也只寥寥幾句,再不便是指明所去之處,或尋何人,照此行事,萬無一失。不到臨場,決不知道底細。」
  朱文因與對方惺惺相惜,傾心結納,恐其生疑,又將身伴錦囊仙示取出為證。
  宮琳似頗失望,忽又笑道:「文妹真個至誠,焉有不信之理?」隨說,早把錦囊接過,取出內中柬帖一看。見是一張白如蟬翼的宮絹,除半張有字,上寫修為之法而外,下餘俱都空白。
  宮琳看了一會,便即交還。
  朱文見她看時甚是仔細,面現驚喜之容,心疑字跡已現。接到手內一看,仍是後半張空白。正要收起,倏地金光微微一亮,絹上突然現出「不可再以示人」六字,在紙上如走龍蛇,略現影跡,一閃即隱。
  宮琳似已覺察,有點不好意思道:「愚姊不合膽小私心,只顧查探未來之事。恰巧齊真人太清隱跡之法,下山時家師曾經指點,略為偷看了幾句。實在出於無意,反累真人見怪,真對不起文妹了。」
  朱文才知空白仙示已被看出,笑道:「姊姊不必介意,家師與靈嶠諸仙長甚是投契,時常提起,贊佩非常,決不會為此見怪。方才所現字跡,也只不許妹子再與別人觀看,事前又無明令禁止,可見今日之事,家師已經算到,有何妨害?不過小妹不久也有危難,家師柬帖必有指點,只惜時機未到,仙機莫測,想起也頗愁煩。姊姊慧目法眼,既能看出空白中的字跡,何妨說出幾句,使妹子好放心呢?」
  宮琳面上一紅,笑道:「我真愧對文妹。仙書所說,我看不多幾行,事與文妹無關。底下連用仙法觀察,便看不出。這時想起,齊真人端的法力無邊,不可思議。此事分明早在算中,有意假手文妹示我先機,否則底下怎的一字不見?你我一見如故,已成骨肉之交,真人又是令師,本無隱瞞之理。無如事關重大,暫時不能奉告,還望文妹原諒,將來自知就裏。」
  朱文聽出柬帖所說似為對方一人而發,師父本禁違令行事,不應事前窺探,便未再提。
  二人在當地說了一陣,朱文偶問:「姊姊三百年不履塵世,煙火之物想早斷絕了,否則岳陽樓茶酒不惡。妹子五過洞庭,均以孤身無伴,恐啟俗人猜疑,有背師命,未敢上去。難得今日天氣清和,身邊帶有濟貧金銀,我們不吃他的東西,略為飲些茶酒。憑欄對酌,略賞湖光山色,重續純陽真人前遊,就便觀察這一帶可有什善舉好做。不知尊意如何?」
  宮琳答道:「靈嶠宮中,本來未斷飲食,只與尋常煙火之物不同。興會所至,偶然一用,不以為常罷了。妹子又素貪杯,為防人間酒劣,並還帶有一小葫蘆藍田玉露在此。就是人間煙火,偶然一用,也無妨害。此行本要深入民間,正苦化鶴歸來,城郭已非,不知今是何世,民情風土大半茫然。文妹既有雅興,你我各服一丸化俗丹,便同飲啖如常,不致厭那煙火氣味,也不致使臟腑間留下濁氣了。」
  宮琳隨取兩丸綠豆大的晶碧丹丸,二人同服。入口便化一股清香,順喉而下,頓覺食指大動。
  朱文笑道:「姊姊仙法神妙,不可思議。即以妹子而論,因是學道年淺,開府以前與眾同門同居凝碧崖,閑中無事,每隔些日,必與眾同門至交弄些酒食,歡敘為樂。下山以來,此道久廢,也從來不曾想過。今日良友相逢,雖然一時乘興,想借此杯箸留連光景,以助清談,本心不想吃什葷腥。姊姊靈丹入口,便動食欲,豈非怪事?」
  宮琳笑道:「人間珍味,自與道家所備不同。這一來,便可稍增興趣。我們索性作為常人,到前山雇一小船,同去如何?」
  朱文暗忖:「自己本無甚事,只想探尋金蟬仙山開府成功也未,無須忙此一時。多年未用人間飲食,難得交此好友,就便盤桓也好。」隨即笑諾,同往前山走去。
  二人到了湖神觀前埠頭,雇船時偶聽船人說起,本觀觀主史涵虛為人甚好。昨日忽來一道姑,要借觀中小樓住三日,觀主不肯,道姑發怒,說是到時休要後悔。那麼美貌年輕的人,說話這等兇惡。
  因人聲嘈雜,二人聽了,也未在意。小船十分清潔,上去坐定以後,宮琳見滄波浩淼,清風徐來,來去兩途,風帆點點,宛如白鷗回翔水上。
  宮琳笑道:「靈嶠是仙山靈境,但是孤懸遼海,遠在極荒,中間隔著萬八千尋罡風黑沙之險。就是我們通行時,也頗艱難。平日不喜下山,也因上下艱難之故。山腳一帶,大海茫茫,四望無邊無際。常年愁雲低垂,濁浪排空,全是一派荒寒陰晦景象,使人不堪駐足。哪似這裏浪靜風和,平波渺渺,水碧山清,較有佳趣。
  「此時天色尚早,記得左近有一湖口,水木明瑟。岸上桃林中有一麻姑祠,我與家師昔年相遇,便在廟側,少時同往一遊如何?」
  朱文深知靈嶠諸仙,由祖師赤杖真人起,俱是性情中人。加以常服藍田玉實,最重情感。此次劫難,半為情字所累,真人師徒不能修到天仙,也由於此。本是誠心同遊,既然索情故鄉,樂得湊趣。隨口答道:「我們並非真個饑渴,姊姊既欲訪問昔年故居,先去那裏好了。」
  宮琳道:「此事相隔已數百年,地名青林港我還記得。等岳陽樓回來再去,也是一樣。」
  朱文見操舟的是對少年夫婦,神情似頗寒苦,人也不甚健壯。意欲先往岳陽樓一行,待行法催舟,加速前行。
  宮琳笑說:「無須。」隨將手微揮,湖上立時起了順風。
  船家本是病後剛起,見狀大喜,笑問:「風頭甚好,可要將帆拉起?」
  朱文見船家夫婦人頗忠厚,笑對他道:「先前我們本想在湖上蕩舟,現在又想往青林港麻姑祠去。你如趕到岳陽樓天色尚早,我們歸途仍坐你船,多付船錢與你、」
  朱文隨取十兩銀子交與船家,又說:「此銀暫存你處,到時,你將船擇一僻靜之處停好等候,遊完,由你要價如何?」
  船家見二女容止神情清麗高華,早就疑是貴家小姐喬裝游湖,出手又甚大方,喜出望外。隨口答應:「我家便住青林港不遠,有事只管吩咐。」將銀接過。
  船婦已將布帆升起,因有仙法暗中催舟,船行如箭,表面卻看不出。
  不消片時,船已到岸,船家夫婦大是驚奇,朝二女看了一看,把跳板搭上。二女告以時候久暫難定,必須守在船上,不可離開,船家應諾。
  二女便緩步往岳陽樓走去,上樓一看,當日天好,遊人酒客甚多。因二女貌美年輕,雖幻成一身布服,仍似朝霞之美,容光照人,所到之處,人盡側目而視。有的還在交頭接耳,互相議論,品頭評足。
  朱文心甚厭惡,遊興大減,悄聲說道:「姊姊,這般俗人甚是討厭。我們可把現成酒菜買些,帶往舟中同飲,就便往青林港去,不是好麼?」
  宮琳道:「文妹既厭煩囂,我們買都無須,教船家代辦好了。」說罷,便往回走,行經仙梅亭外,瞥見一個蠻人裝束的醜漢急匆匆由外走來,往亭中跑去。
  朱文覺這蠻人裝束奇特,似乎見過,卻並不相識。二女正在說笑,看了一眼,也未理會。回到船上,又取銀子,令船家往岳陽樓代購酒菜。
  船家笑答:「小人因知此去青林港尚有好幾十里,歸途逆風,恐到得晚,已命屋裏人代客備辦吃的去了。」
  二女等不多時,船婦已提了一筐食物回轉,生熟葷素俱有。自稱以前本是湖中畫舫,善做船菜,只為時運不好,丈夫多病,將船賣掉,改駕小船,生活甚苦。
  朱文笑說:「我們不殺生,你把活的魚蝦放掉,只留那兩樣滷味,加上幾色涼菜好了。」
  船夫應命,自去準備。一會,便將酒菜端來,放在小條桌上。
  二女見菜甚精潔,杯筷全是新的,心中一動,朱文笑問:「這是剛買的麼?」
  船夫恭答:「我知客人愛乾淨,特意備辦,全是未用過的東西。除這兩樣新出鍋的滷味外,都是洗了又洗。我夫妻一點孝敬,望貴客多用一點。」
  朱文見船家夫婦自從自己上岸回來,言動越發恭謹。料是船行太快,湖湘人民最信神仙,被其看破,便不再往下說。
  飲過兩杯,宮琳由腰間解下一個長才兩寸的碧玉葫蘆,斟了一杯酒,遞與朱文道:「文妹,這便是藍田玉露,乃未成熟的玉石靈漿與數十種琪花仙果釀成。功能駐顏,使人不老,足敷你我平原十日之食。你看味道如何?」
  朱文見這酒剛到杯中,滿船俱是異香,色作淺碧,入口甘醇,芳騰齒頰,端的色香味三絕。又見那小葫蘆形制精雅,寶光浮泛,拿在手上,宛如一捧翠雪,與玉膚相映流輝。心想:「這麼小一件東西,竟有如許容量。」越發驚奇贊佩。
  宮琳笑道:「微末小技,何足掛齒?只是適才疏忽,酒香恐已隨風遠揚,就許被人驚覺呢。」
  朱文側顧湖波浩瀚,往來行舟相隔俱遠。船家夫婦正在偷觀自己,互打手勢,知道聞出酒香有異。意欲到了青林港,便即開發。此時人家既未明言,也就置之。
  這時扁舟一葉,容與湖心。二女舉杯對酌,聽其自行,雖未行法,因風勢已轉,舟行頗速。二女均是喜酒,仙家妙術,取之不盡。反正船家看破,就不再掩飾,各把仙釀開懷暢飲。
  後來還是朱文說起日色偏西,如到得太晚,不便訪問舊跡。想早到達,才在暗中行法催舟。本來水程已去三分之二,這一行法,轉眼就到。
  正待付銀登岸,船家夫婦忽然相繼跪求:「仙姑慈悲。」
  二女一問,原來船家生有奇病,時發時愈,家口又多,日常憂急。自載二女,發覺船行快得出奇,四顧旁舟,並不如此。而且船行雖如箭一樣快,而左近船上卻如未見,心已驚奇。到岸遇見兩個熟人,說是先並未見自己船影,忽然靠岸,問是何時到此,這才斷定所載定是仙女。又聽鄰舟說起今日湖上,曾見兩次靈跡:一是道姑打扮,一是仙女裝束。舟中遊客恰又是兩個少女,想塵世間哪有這等美女?神情舉動也與常人不同,於是生心。先前不敢叫破,自去備辦酒食,欲等吃完,再求救治。
  朱文笑說:「你夫妻頗有眼力。我們雖不是仙人,治病尚還容易,只不要向人亂說便了。」隨取兩丸靈丹,分賜船戶夫婦,又把身帶金銀給了一些。
  船已近岸,船家還待辭謝,二女已往岸上走去,隨起大風。船家知道仙人不令窺探,只得開船回去。
  宮琳本是南宋時得道,中間只隨師來此一遊,相去已三百年,見當地變遷,好生感慨。再尋到麻姑祠昔年遇仙之地一看,廟已改建,面目全非。因是偏流曲港,水猛灘多,舟船極少由此經過,居民寥寥。只一株生氣毫無的老柏樹,猶是南宋故物。
  廟也殘破不堪,不似昔年香火繁盛。斜陽影裏,晚風蕭蕭,景色甚是荒涼。再尋到自家祖瑩一看,滿擬華物山邱,子孫定已零替。不料墓地完整,松柏森森,看去氣象頗好。料知香煙未斷,子孫必有顯達,心頗喜慰。又見墳前田畝甚多,人家卻少,欲尋親墳,訪問子孫近況。
  宮琳正要走開,忽聽林外有一女子怒喝:「賤婢納命!」同時一片紅光,照得滿林血也似紅,千百枝火箭夾著無數綠陰陰的飛針,暴雨一般由林外斜射進來,來勢萬分神速。
  朱文驟出不意,身上仙衣突然放出光芒。聞聲警覺,知來仇敵,回身待要抵禦時。一片明霞已由宮琳身上飛出,擋向前面,將火箭、妖針一齊擋住。
  朱文定睛一看,林外站著一個道姑打扮的美麗妖婦,身旁兩個同黨均是蠻人裝束:一個雙腿已斷,手持兩根鐵杖,懸身而立,一個便是仙梅亭前所見蠻人。這才認出,斷腿妖蠻正是前在括蒼山受傷逃走的西昆侖六惡之一,妖婦必是薩若那無疑。
  朱文見狀大怒,剛剛飛劍出去,又取出天遁鏡,未及施為。妖婦已先罵道:「該死賤婢,我尋你多日,好容易才得尋到。如不將你殺死,攝去元神,使你受那無盡苦痛,誓不為人!」
  妖婦揚手又是大蓬碧色飛針迎面打來,吃明霞一擋,紛紛掉頭向上,朝空飛去。朱文天遁鏡也發出一道金光,衝向前面,火箭、妖針紛紛消滅。因見飛劍被旁立妖蠻兩道叉形妖光敵住,方想用霹靂子給他一個厲害。
  宮琳忽喊:「文妹,留意身後!你用寶鏡去破邪法禁制,且將妖婦引往別處除害,免傷居民。」
  朱文聞言回顧,先往上飛去的大蓬飛針突自身後、身左、身右三面環射過來。只閃得一閃,身前又飛起一片紫光,幸有仙衣將其擋住。隨照所說,將天遁鏡四下掃蕩,所到之處,妖針紛紛消滅,依然來之不已,隨滅隨生。上空四圍又被陰火紅光籠罩全林,仗著寶鏡神妙,妖婦好似不願白送,飛針忽然不見。
  朱文就勢將鏡往上空照去,上空陰火本在下壓,就要爆發。兩下恰好迎個正著,妖光立被衝破。妖婦見狀大怒,將頭一搖,滿頭長髮便自披散。
  旁立二妖人飛叉不是朱文對手,也待發難。就這雙方劍拔弩張之際,宮琳玉臂輕抬,笑說:「文妹,我們換個地方如何?省得毀傷林木,殃及無辜。」聲才出口,袖中飛出拳大一團銀色明光,晃眼加大,成了一個扁圓形的雲囊,看去輕飄飄薄薄一層懸在面前,宛如一團輕雲所結的球,毫無奇處。這時,頭上陰火紅光已連同四外的邪焰、飛針潮湧而來,鏡光只能衝破一面,下餘三面來勢更猛。
  朱文看出邪法厲害,又有林寒先入之言,早將身劍合一,暗中戒備。本來要用霹靂子誅邪,因是宮家墳地,恐有殘毀,欲發又止。
  緊跟著,雲囊便由宮琳袖內飛出,剛一長大,前端便裂一口,微微射出一股祥輝,光甚柔和。可是才一出現,四外的陰火、妖光、飛針、飛箭便似被那祥輝遠遠吸住,萬流歸壑一般,齊朝雲囊口內擠射進去。只見雲網中各色光影閃動明滅,十分好看,後面依然來之不已。
  妖婦似知不妙,這些陰火本由一個魚皮帶內發出,妖針卻發自手上。因為深恨敵人,又見寶鏡神妙,立意一拼。以為敵人鏡光只顧一面,只要被乘隙射中一枝,對方便聽其宰割。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樣不起眼一團輕雲,會有如此威力妙用。
  妖婦急怒交加,好生痛惜,行法回收。誰知對方吸力太大,如磁引針,她那聚斂地底千萬年陰煞之氣煉成,平日能與心靈相合,運用由心的妖火,竟會收它不住。又因性暴急功,把所有飛針全數發出,以致顧此失彼,鬧了個手忙腳亂。微一疏忽,千百根碧血妖針首先淨盡,陰火再無法收回。等到想用邪法切斷,保留一點殘餘時,去勢太快,已是無及,嗖的一聲,晃眼全盡。只見一溜色紅如血的火尾餘光,在雲囊口裏一閃即隱。
  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妖婦厲吼得一聲:「我與賤婢拼了!」忽聽一聲慘嗥,一同黨妖人又被敵人斬成兩半。同時對面祥光一閃,敵人倏地收回飛劍,在一片祥雲籠罩之下,騰空飛去。
  妖婦急得暴跳如雷,自恃尚有邪法異寶未用,又見雲中祥光明滅,閃變不停,只當敵人膽怯欲逃。把滿口白牙一錯,大喝:「快追!」一縱妖光,破空追擊。那半截身子的妖人也伸手一招,一片灰光裹了同黨殘屍元神,一齊隨後趕去。眼看雲影在前,冉冉飛馳,晃眼便追了個首尾相接,看去不快,相差只數十丈,偏生追趕不上。
  直追到一座高山後面,雲光忽隱。妖婦、妖黨相繼追到,會合一起,便往山後搜尋蹤跡。這時已是日落黃昏,一輪明月剛掛林梢。後山一帶景甚荒涼,到處靜蕩蕩的,哪有人影。
  妖婦怒極,斷定雲飛不快,必在近處隱藏,不會逃遠。忙令同黨放下死屍,各自戒備。一面飛起一幢灰白色的妖光,護住全身,一面從囊中取出一個晶球,正待行法,觀察敵人蹤跡,猛瞥見豆大一粒紫光在身前一閃。
  妖婦邪法高強,人甚機警,知是敵人暗算。剛剛遁向一旁,震天價一聲霹靂已經爆發,打得滿林均是紅紫色的精光雷火,那半截妖人連那同黨殘屍、元神立被炸成粉碎消滅。
  妖婦如非逃避得快,也非受傷不可。
  原來朱文正指飛劍、法寶迎敵之際,忽聽宮琳低語:「文妹,速收寶鏡,待我收去妖火,引往左近深山之中除她不晚。」跟著,陰火飛針便被雲囊吸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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