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五回
  惆悵古今情 魔火焚身驚鬼魅
  纏綿生死孽 花光如海拜仙靈

  朱文剛剛開口想呼蟬弟,因四外受逼,惟恐分神失散、同歸於盡,緩得一緩。就這危機一髮之際,忽聽靈雲傳聲警告,令其留意魔頭幻象。朱文猛然驚覺,想起金蟬所配玉虎萬邪不侵,既能飛入,身還受傷,怎未見此非用不可的至寶?只有一片遁光護身,難道假的不成?
  朱文待運用玄功防禦時,就這念頭微起,心神已受搖動,好容易才得鎮住。朱文便照靈雲所說,澄神定慮,返照空明,一切視若無睹,果然要好得多。身外魔火、血焰、金刀、血蓮雖仍環攻不已,身上不是奇冷,便是奇熱,痛癢交作,如被芒刺。因為心神已有主宰,比如又通行了一次左元洞火宅蓮焰,把一切身受視若故常,居然痛苦減輕了些,鏡、環寶光也稍加強。
  本來準備再待一會,不生出別的變化,再向靈雲回話,商談出困之策。心神剛定,靈雲關心兄弟,問她見到金蟬沒有,是否已由天外神山飛返中土。
  朱文近來多是獨身行道,不知七矮小南極開府之事,以為尚在雲霧山九盤嶺金石峽新闢洞府。聞言猛想起適才受苦太甚,眼看情勢危急,曾用傳音法牌發出信號,指名求救,金、石二人便在其內。雖只令他轉求諸長老求援,但他對己情厚,人又好義自恃,定必親身趕來。 
  照靈雲所說,對方本就要他自行投到。現人在天外神山,相隔數十萬里,中有極光太火之險,魔法難施,避還避不開,如何令其自投羅網?想到此,不由連著急帶後悔。心神一動,魔頭立即乘虛而入。
  先前的幻象已早隱滅,這次竟化作七矮同來,金蟬頭上玉虎也自出現,各在外面施展法寶、飛劍、佛光,同破魔法。晃眼之間,金蟬同了南海雙童,一晃不見,隨由法台下面穿地而入。到了身前,正向自己高喊:「姊姊!」滿臉悲憤,熱情流露,挨近身來,溫語慰問。勸用天遁鏡開路,一同衝出,脫身再說。
  朱文本非上當不可,也是不該遭難。屍毗老人沒有想到,雙方會用心聲傳語,以為受困的人一舉一動全能察知,不曾留意。不特未加防備,反欲示威賣好,自撤魔障掩蔽,令齊、孫二人去看,以致泄機。等到發現,朱文最重要的難關已過,怎會上套?
  另一面,靈雲卻在此時瞥見魔影甚多,內外都有。不似自己和孫南所遇只見一個情景,料知厲害,又在連聲警告說:「魔頭有七個之多,師妹必須留意!」
  朱文重又警覺,回問靈雲說:「先前曾用法牌求救,眼前所見乃是七矮弟兄,並有小神僧佛光,大姊可看出全是假的?」
  靈雲忙答:「七矮一個未見,全是魔影。前月遇見采薇大師,還說小神僧在小南極有難,須往救其回山,並且阮師兄為七矮之長,日內坐鎮神山,便來也不會全來,小神僧怎會在內?」
  朱文聞言,心方一驚,金蟬已撲上身來,似要摟抱親熱。朱文越發斷定是假,不去理睬。一面強攝心神,一面把連日所遇告知靈雲。因和靈雲傳音回答,必須運用玄功仙法,心神專注,又按本門心法與自己道力,付之無覺,反倒比前好些。
  魔頭照例纏擾一陣,技無所施,便自退去,變個花樣再來。朱文居然能把話說完,除刀、火、蓮焰仍在環攻不休,與前一樣外,並無他異。由此又悟出了一些玄機與抵禦之法。想起方才奇險,不禁驚心。
  靈雲忽說:「眼前魔光一閃,你便不能再見我了,恐被主人看破,又生枝節。」跟著語聲便斷,再問也無回答。料知對頭發覺,底下必有殺手,脫身無計,沒奈何,只得運用玄功,專心應付,以待救援。
  朱文原是自從移居莽蒼山後,因想內功外行同時並進,與三英二雲一爭短長。平日一點光陰不肯荒廢,功力固是精進,所積善功也真多。
  這日正在山中修煉,女空空吳文琪忽由外面回轉,進門便道:「我來問你:你這兩月未出山,可知諸位男女同門的奇遇麼?」
  朱文問:「什麼奇遇?」
  文琪說道:「方才途中遇到楊瑾師叔,說起易靜、癩姑、李英瓊師徒已入居幻波池。其他一班同門,除女殃神鄧八姑賦性恬退,仍和陸蓉波、廉紅藥三人近在鄧尉山中築了一所道觀,比較最次而外,餘人多就各地名山勝景建立洞府。其中最好的,是蟬弟等七矮,小小年紀,不久就要開府天外神山,在光明境建立仙府。聽說景物靈奇,與紫雲宮先後輝映,各擅勝場。
  「阮徵師兄也要前往與之會合,那地方孤懸天中,附於宙極之外。到處玉樹瓊林,琪花瑤草,仙山樓閣,不下千百。海中碧水千尋,奇魚萬種。最難得的是通體地如晶玉,不見纖塵,終古光明如晝,永無黑夜。不特本門仙府多一靈境,也是從古未有之奇,為神仙傳籍中添一佳話。你道喜是不喜?」
  朱文人最愛群,尤其金蟬至交密友,情分深厚,聞言自是驚喜。因吳文琪語焉不詳,意欲尋人打聽金蟬,到底何時才得成功?所受四十九日險難,此時是否渡過?就便物色一兩個門人。真要美質難得,便和英瓊、寒萼二人一樣,收個把奇禽猛獸,或是猩猿之類,用來守洞也好。
  朱文心念一動,便和文琪說好,獨自出山。本意玉清大師與鄧八姑見多識廣,所知最多,交情又厚,一個並是同門師姊,當可問知底細,便往成都辟邪村飛去。
  朱文行至中途,遙望前面飛來一道遁光,看出是本門中人。迎上前去一看,正是黑鳳凰申若蘭。二人也是久別,見面喜慰,一同覓地降下,互詢來意。
  若蘭說是近年遇一惹厭之事,先是對方兩人到處追蹤,糾纏不捨。中有一人,並還約有同黨將自己困住。又不願用法牌求助,正在為難,忽被另一個趕來解圍,由此居功,越發討厭。因他曾有解圍之德,不願傷他,偏是糾纏不捨。
  若蘭又說:「起初和靈雲大姊與姊姊定交時,本欲追隨,永不離開,便為了這兩個冤孽。偏生師父另有使命,不令與齊大姊一起,又不敢冒昧請求。如與齊大姊一起,同住紫雲宮,哪有此事?昨日去尋玉清大師求教,人已他出,連門人都不在。轉往峨嵋解脫坡,訪看寶相夫人,請她代我占算未來之事。她也沒有深說,只令我照她所說途向飛行,不久便有遇合。剛飛出不遠,便遇姊姊,不知能助我一臂麼?」
  雙方本來交厚,朱文知她性情溫柔,所結同伴吳玫、崔綺,都是性剛喜事的人,法力還不如她。雖然同門情分,都是一樣,終不如自己和靈雲姊弟屢共患難的交情,遇事也無力相助。看她獨自出來求人和所說口氣,必有難言之隱,便問何事。
  若蘭頰暈紅潮,只不肯說。朱文再三盤問,才吞吞吐吐說了個大概。
  原來那兩人一名李厚,一名丁汝林,與若蘭是師兄妹,前生同在一散仙門下,二人均對若蘭苦戀。若蘭雖然志大心高,不願嫁人,無奈生性柔和,不肯與人難堪,只是設法躲避。丁、李二人見對方從未以疾聲厲色堅拒,俱認為事情有望,互相用盡心機追逐不捨,結局誰也不曾如願。
  若蘭在師父坐化以後,為了躲避二人,遠走滇、緬交界深山之中,本欲清修。
  不料又遇魔教門人屠沙,屠沙一見傾心,和丁、李二人一樣情癡,逼得若蘭逃回舊居。屠沙自是不捨,跟蹤追來。丁、李二人一同合力,將屠沙用計殺死。本身也為魔法所傷,一同喪命。事前各對若蘭哭訴相思,說是來生無論如何,也要結為夫妻,為此形神消滅,也非所計。
  不久屠沙同門得信尋來,若蘭為魔火環攻之下,自行兵解,轉世投到紅花姥姥門下。師父兵解前,曾示仙機,說這三人均是夙孽,糾纏已好幾世。屠沙應為若蘭而死,丁汝林也還無妨,李厚卻是她命中魔障,必須善處。
  如非若蘭累世修積,兩在旁門,均以心性仁厚,不曾為惡,反多善行。因此仙緣遇合,借著齊、朱三人來取烏風草的機緣,投到峨嵋門下,得有玄門上乘心法,否則,簡直不能倖免。
  若蘭每一想起,便自發愁,幾次想和眾人提說,羞於出口。不料剛下山不久,便與丁、李二人先後相遇,已經糾纏了兩年多。若蘭既恐誤己修為,又以李厚熱戀已歷四世,雖是左道中人,不忍加以殺害。而丁汝林邪法甚高,又非其敵,新近約了好些妖黨圍困自己,意欲行強。
  李厚由旁處得信,約人趕往解圍,並用邪法異寶,甘犯眾怒,冷不防將丁汝林殺死,代自己除了一個大害。本身也為此受傷,斷去一手。由此起,一味軟磨,也不動手,只是到處追尋,一見面便跪哭求告。近因自己堅決拒絕,忽變初衷,去向前師紅花姥姥的老友、左道中妖人司空湛求助。
  妖道因知峨嵋勢盛,表面不應,卻將寵姬愛徒忉利仙子方玉柔所煉諸天攝形鏡轉借與李,說是若被此鏡一照,人便昏迷,聽其擺佈。若蘭並不知道,所幸下山時節,妙一夫人賜了三件法寶,內中一件便是幻波池聖姑留賜的天寧珠。此寶專破這類邪法,立將妖鏡震破。
  當時因見李厚取出妖鏡一照,心神便自搖動,不由膽小情急。把所有法寶、飛劍全施出來,威力太大,李厚竟遭波及,身受重傷。他非但毫無怨恨,反說自己實是該死。此時失卻妖婦至寶,必不肯容。念在幾世相思,身已殘廢,不再求愛。只求稍加詞色,將他殺死,以免妖婦師徒尋來翻臉,受那煉魂之慘。並且死在心上人手上,也所甘心。
  若蘭想起對方除癡心熱愛之外,從未使自己難堪,這次雖用邪法暗算,也是有激而發。及見自己發現中邪,向其怒罵,立即賠罪。正想收去妖鏡,自己身藏法寶已隨心運用,發出威力。他當時逃避並非不能,因見自己生氣,心中惶恐,只顧賠話,忘了逃退,始受重傷。似此情形,如何還忍親手殺他?勸又不聽,一味求死,詞意淒苦,說什麼也不肯離去。
  跟著,吳、崔二女回山,問知前事,也覺對方可憐。迫於無奈,只得給他服了兩顆靈丹,移往洞後石窟之中養息。石窟甚為黑暗狹小,又當山陰,終年不見陽光,他卻認作天堂樂土,喜幸非常。
  若蘭起初也頗憐他,日子一久,漸漸覺出對方並未死心,日夜守伺求見,已是厭煩。洞外風景甚好,偶出閑眺,或與同伴閒遊,他必緊隨身側,不肯離開。若蘭平素不願與人難堪,氣在心裏,說不出來。對方深知若蘭性情,一見快要發作,向其責問,便即遠避,等若蘭氣消再來。除在身側癡望外,又說不出別的過處,越發難於翻臉。只好賭氣,不是洞中修煉,便是遠出行道,懶得回去。
  李厚倒也守信,又恐妖人尋仇,並不似前如影隨形,即此若蘭已覺是未來一個大累。
  新近妖人師徒見借寶久未歸還,妖婦行法一收,才知已毀。又因法寶毀在若蘭手內,越發大怒,當時便要尋來,把二人置於死地。
  無奈妖師因與神駝乙休結怨,吃了大虧,僅以身免,惟恐又生枝節。說:「李厚失寶,非出本心,不敢見你,也是常情。他與對方幾生熱愛,乘機進身,也難責怪。我法寶尚未煉成,此時不宜多事。」
  妖婦本有好些面首,均是有力妖邪,自己不敢違背師命,氣又不出,便在暗中指使妖黨去向二人尋仇。若蘭已經遇上過一次,雖仗師傳法寶占了上風,但是仇恨越深,必要捲土重來。
  朱文見她詞色幽怨,料知芳心早被對方感動,如不乘此時機預為分解,將來定和寒萼一樣,延誤仙業。若蘭也深知利害,所以如此愁急。昔日玉清大師背後說她將來尚有情孽,能否擺脫,尚不可知。彼時見她端靜,向道最切,還當不至於如此。誰知下山不久,便遇此事。難怪靈雲想將她帶往紫雲宮同修,兩向師長求說,俱都未允。
  朱文慨然說道:「你我知交,患難姊妹。你為人又好,同門姊妹個個情意相投。休說片面相思,心有主宰,即使夙孽糾纏,我和英雲姊妹,定無坐視,放心好了。」
  若蘭心中感謝,未及開口,忽聽左側有人說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要代人撐腰呢!」
  這時二人正由仙霞嶺上飛過,因是俱都愛花,經過之處乃是一條極廣大的山谷,谷中繁花盛開,蝶鶯亂飛,好鳥和鳴,景甚清麗,因想事情不忙,便把遁光降低,一路說笑,並肩徐飛,順便觀賞過去。
  朱文一聽有人接口,語意似為自己而發,聲如嬰兒,忙拉若蘭,按住遁光細一觀察。見當地山谷長只半里多路,一頭通向口外亂山之中,一頭是片雲霧佈滿的無底深壑,兩邊山崖高矗入雲,從上到下,被千百種各色繁花佈滿,霞蔚雲蒸,宛如錦繡。先在空中遙望,便因花開繁盛,向所罕見,方始下降,只顧談笑,也未留意。及至聞聲查看,方覺有異尋常。
  二人均想起常在當地上空飛行往來,從未見過這條山谷。再看那聲來處,乃是近頂一個大只方丈的崖凹。這一座山崖,本較傾斜,只當地縮進去這一塊平地。上面繁花佈滿,層層堆積,地作圓形。花又純白,其大如碗,形似蓮花,開得極盛。四外的花多是五色繽紛,獨此白花宛如錦繡堆中湧起一團銀玉,花光燦爛,清香襲人,看去繁豔已極。四圍更生著四五株玉蘭花樹,繁枝亂髮,上面花都開滿,亭亭若蓋,恰將那片地方罩住。
  二女正尋視間,忽又聽先發話人笑道:「我在這裏,怎地還未看見?」
  二女定睛一看,原來靠崖樹下花堆上面,坐著一個白衣幼女,看年紀不過五六歲,正朝自己指點說笑。這幼女身材矮小,形若童嬰,盤膝坐在其上。四圍萬花圍繞,上面又是一片繁花交織的華蓋緊壓其上,離頭只二三尺。其人生得玉雪也似,所穿白衣非紗非紈,好似一簇銀色輕雲籠在身上。下面一雙又白又嫩的腳埋在花堆裏面,微露纖指。除頭上披拂兩肩的秀髮烏光滑亮而外,連人帶衣服俱與花光同一顏色,人又生得那麼瘦小,所以起先沒有發現。
  這一照面,覺出對方一個幼童,獨身坐在這危崖近頂萬花叢中。相貌雖然清麗入骨,神態卻甚莊嚴,直是天仙中人。極樂真人李靜虛,也是這等幼童神氣,料是成道人的元嬰。
  朱文不敢怠慢,忙即躬身請問道:「道長有何賜教?法號、行輩還望見示。」
  幼女微笑道:「我的姓名,此時未便明言。但我在此隱居數百年,輕易不與人相見。此谷也經我行法封禁,無人能來。只為前月有一昔年故交來此相托,說你二人不久大難臨身。他又有事,暫時難於往援,為此留下一封錦囊,內有兩件法寶,請我轉交。你們中有一人前生是我舊交,當此危急存亡之際,更應稍盡心力。
  「我移動禁制,將你二人引來,除代交錦囊外。另贈天孫錦仙衣一件與朱文,可供防身之用,此時便須貼身穿上,錦囊也在此時取看。此寶專禦魔火,寶光經我隱去,禦敵始生妙用。還有兩粒靈丹贈與若蘭,留備未來之用。一離此谷,不可再提此事和我的蹤跡。」說罷,由身側花下取出大僅數寸見方一疊輕紗。
  朱文以為還要脫衣更換,方和若蘭拜謝,少女手一揚,一片紫色光華迎頭罩下,頓覺身上輕快,舒適非常。幼女隨將錦囊交與朱文,令其開看,再將兩顆靈丹贈與若蘭。
  幼女笑道:「你二人根骨深厚,必有成就,前途珍重。」說完,眼前銀霞微閃,一陣香風過處,人已不見。
  二女知是一位前輩女仙,連忙下拜。朱文隨打開錦囊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朱文、申若蘭打開錦囊一看,才知原來那女仙名叫倪芳賢,竟是極樂真人未成道時的表姊。二人幼時青梅竹馬,相戀多年,因為中表之嫌,未得如願。中經好些波折和一場大亂,等到劫後相逢,真人已另婚名門。不久真人看破世緣,夫妻同修,已經將證仙業。
  極樂真人對於芳賢,舊情還在,便將她度去,一同修煉。修道人雖無燕婉之私,情愛反更深厚。此時芳賢學道不久,猶有兒女之見。只因身是庶出,為俗禮所拘,未成連理,又見真人已經娶妻,芳心不無幽怨。雖蒙度上仙山,超脫死孽,初去時,見真人夫妻情厚。每疑真人心有偏私,對於自己只是故劍難忘,餘情未斷,並非真相愛好。
  芳賢雖感真人之妻五福仙子孫詢仁厚溫淑,相待甚優,心仍介介,不能去懷。真人以前對她本是情有獨鍾,但因彼時尚未出家,身是獨子,不能不以嗣續為重。而李夫人孫詢,又是憐才念切,一見傾心,排除萬難,誓相追隨。不忍辜負,雖然閨房靜好,但對於兒時愛侶並未忘情。
  二人劫後重逢,又見她仙骨珊珊,夙根甚厚,比前更加愛重。無如女子善懷,道基未固。修士不比凡人,修為之際,除卻清談永夜,把袂雲遊而外,溫存之時甚少。一個是未同衾枕的愛友,一個是仙凡與共的患難恩愛夫妻,心中雖無甲乙,形跡上難免有了不同之處。
  芳賢始而由疑生妒,心中怏怏,終至負氣出走。真人夫婦苦尋,一直不見芳賢蹤影。
  隔了數十年,真人得到一部天書,夫婦二人不久全都修煉到天仙一流人物。只為真人不願轉劫受苦,又以愛妻根骨功力較差,所煉元嬰尚須多年功候始可成就。便把本身法體留在雄獅嶺長春崖無憂洞,陪伴夫人修煉,自以元嬰化成個道裝幼童,遊戲人間。
  彼時真人法力之高已不可思議,在散仙中最負盛名,各派妖邪聞風喪膽。芳賢也被一女仙度去,法力雖高,但以所學不是玄門正宗,學道年久,深悔以前不該負氣,但又羞於重返故居。乃師坐化以後,因其容貌美豔,時受群邪欺凌,苦不可言。
  真人先因她負氣遠避,又知所習雖是旁門,法力頗高。算出早晚還要聚首,時機未至,決難相見,也就聽之。至芳賢蒙難,連忙趕去,芳賢正在危急之中,救星天降。深知真人始終情重,雖為之感動,但是心高氣傲,積習未盡,仍然不好意思回去。
  真人知她心意,特地就她,在仙霞嶺花雲崖舊居,另外開一石洞。並留當地十年,傳以上乘道法,方始別去。真人行時說道:「你照我所傳修煉,只一甲子,便可將元嬰煉成,天仙可期了。」
  真人去後,芳賢內功外行同時修積,功力大進,不久便成了散仙中有名人物。近百年來又將谷口封閉,獨在其中靜養,除真人和幾個同道至交偶然來訪外,輕易不與外人相見。
  上月嵩山二老忽然來訪,說起本年各正派長老均接休寧島八十六位地仙請柬,往赴群仙勝會,各以全力助其避免天劫。無如目前妖邪猖狂,各派後起門人大都修道年淺,本就難於應付。
  新近又有一個最厲害的人物,妄動無明,出頭作對。彼雖以法力高強自負,不與群邪一黨,但是此人最為難敵。所煉情網欲絲和所設魔陣尤為厲害,一被暗算,輕則為魔法所迷,失去元陰,被他收到門下,成了魔宮侍者,重則欲火燒身,形消神滅。
  現在此老聲言專與峨嵋弟子作對,要攝取十幾個男女弟子,前往魔宮試法洩憤。朱文便在首列,此行如被擒去,萬分危險。二老本欲出手相助,因休寧島之約不能不赴,無暇分身。且平生嫉惡,又不喜這樣矯情的人,一見定必成仇,對方惱羞成怒,事更鬧大。
  妙一真人極力勸阻說:「對方雖是魔教,志行還好,只為心高尚氣,一時誤會。如能就此度化,乃是一件極大功德,還可就此試驗門人的道力,使有增進。恩師長眉真人早有仙示,決可無害。」
  朱梅因朱文乃前生好友,只為一時惡作劇,累她轉劫。今生又是好友門下,前在成都相見,已答應她逢難必援,不容坐視。所以雖知無害,仍將二老月兒島火海中所得朱環和兩粒靈丹,托芳賢等二女路過時,引來轉交。以免朱文困入魔宮,受那魔火焚身、金刀刺體之苦,順便為若蘭也解去一劫。
  錦囊後面並寫:「魔火、金刀雖極厲害,有此二寶防身,所見全是幻象,不會真的受傷。再有芳賢所贈仙衣,更可無礙。」對於若蘭前途之事,除所贈兩粒靈丹用法外,別的未提。
  朱文雖不知屍毗老人來歷,聽那口氣,料不尋常。心想:「下山前,仙府火宅嚴關何等神奇厲害,我尚無害,區區邪魔,豈能害我?」當時看完錦囊,雖吃一驚,不久也自放開。
  二女回顧來路,仙雲雜遝,已經潮湧而來。前邊出口卻是香光如海,並無異狀,知道主人催走。同時一片銀光過去,錦囊也自化去。略一商量,便往前飛,那條山谷長才七八里,轉眼飛過。身後彩雲也尾隨湧來。剛一出口,猛聽隱隱雷鳴之聲響過,再看後面,已成了一座禿崖童山。謹記錦囊之言,不敢多說,同往括蒼山飛去。
  二人快要到達,遙望承露峰上崖洞前面,一片劍光霧影,敵我雙方鬥法正急。
  何玫、崔綺已被四個妖人用邪法困住,在一團灰白色妖霧之中左衝又突。另一妖婦,手持一面妖幡向二女連晃,由旗上飛起兩條赤身男女魔鬼,各在一片粉紅色淡光環繞之下,想朝霧中二女擁去。這時突有兩環相連的綠光,從一旁飛起,將魔鬼雙雙攔腰套住,不令近前。妖婦勢頗激怒,口中大喝:「你們速急降順,免遭慘死。」隨說著話,又由手上發出一幢烈火,將那綠環罩住。
  妖婦又在連聲喝罵:「賤婢不降,由她送死!你如隨我回山快活,便可免死。」
  若蘭一見綠環,便知李厚為救何、崔二同門,竟然捨身犯險。又見崔、何二女尚還無妨,李厚卻是危急萬分,立催遁光朝李厚飛去,先發出飛劍去斬妖婦。
  李厚急叫道:「此是九烈老怪所煉陰陽兩形幡,不要近前,免為邪法暗算。」
  若蘭手中白龍鉤已化作兩道白虹,交尾飛出,朝妖婦攔腰絞去。妖婦一聲冷笑,身形一閃,倏地化出十六八個同樣幻影,滿空飛舞。一任寶鉤、飛劍往來追殺,老是隨滅隨生,閃避不停。
  每一妖婦手上均有一面妖幡,連連晃動,始終不知真身所在。若蘭出身旁門,原知厲害,一見妖婦化身神妙、變幻異常,一指腰間寶囊,前在峨嵋所得七修仙劍之一的青靈劍,剛化成一片青霞罩向身上。鼻端突聞一股異香,心神微微一蕩。同時瞥見李厚護身寶光已被妖火煉化殆盡,只剩薄薄一層附在身上,滿臉俱是痛苦之容。
  若蘭一時情急,不顧追殺妖婦,連人帶寶齊往火中衝去,想救李厚出險再說。猛又覺出腦後陰風鬼叫,百忙中回頭一看,妖婦幻影一齊不見,真身手持妖幡,指定自己。幡前兩個赤身男女魔鬼張牙舞爪,正由後面撲來。全身已被妖幡上面大蓬粉紅色的邪煙裹定,如非劍光護身,早被邪法將魂攝去,遭了毒手。就這樣,心旌搖搖,情思昏昏,仍是不能自制。
  若蘭方料不妙,猛聽驚天價兩聲霹靂,隨同兩點豆大紫光當空爆炸,震得山搖地動,石破沙飛,同時眼前金光奇亮。還未看真,一道形如蜈蚣的赤紅精光,直朝妖婦電掣飛去。雷聲震處,妖煙邪霧連那妖幡鬼形全被震散,消滅無蹤。
  妖婦似知不妙,一聲驚呼,化作一道粉紅色的煙光,剛剛飛起想逃。旁邊又是數十丈一道金霞飛將過來,恰將妖煙罩住。緊跟著一點紫色金光朝前打去,當空爆散,一聲慘嗥過處。滿空雷火星飛,紅光宛如雨箭,紛紛迸射。妖煙不見,只剩妖婦殘屍隨同血雨下墜。
  那正是朱文的天遁鏡和七修劍中的赤蘇劍,先後三點紫光乃是聖姑伽因留賜的乾天一元霹靂子。若蘭按定心神,勉強落向崖上,朝李厚身前趕去。見邪法雖破,李厚已昏死在地,為妖火所傷,周身是泡。
  若蘭心方一酸,忽聽朱文喝道:「蘭妹怎忘來時之言,靈丹何不取出?」
  一句話,若蘭猛然警覺,忙將女仙倪芳賢代賜的靈丹取出,塞了一丸在李厚口內。
  朱文到時發現雙方惡鬥,一見何、崔二女為四妖人所困,又急又怒。左手天遁鏡發出百丈金霞,跟著又是兩粒霹靂子,先為二女解圍。先聽若蘭說妖黨太凶,為防一擊不中,被其逃走,直到飛近方使全力下手。那團邪霧先被震散,二女也脫身而出。
  四妖人有兩個被霹靂子震成粉碎,一個身受重傷,剛要逃走。吃何、崔二女飛劍趕上,只一絞,便即殺死。只有一個吃神雷炸斷一腿,再被崔綺用新得王母剪,連另一腿一齊剪斷,成了半截人。總算見機,逃遁得快,拼捨獨腿,就勢化成一溜黑煙,衝空遁去。
  朱文百忙中側顧若蘭,若蘭已為妖婦邪法所制。一時情急,將赤蘇劍先發出去,天遁鏡光再一側,便將妖婦罩定。意猶不足,揚手又是一粒霹靂子,將妖婦連形神震成粉碎。
  朱文近來功力大進,自是得意。及見若蘭被自己提醒以後,已取一粒靈丹塞向李厚口中,另一粒也想送掉。滿臉惶急關心之狀,臉上更是春生玉靨,星眼微揚,隱蘊情思。
  朱文忙趕過去,將天遁鏡寶光照向她的身上,隨手將一粒靈丹奪去,大喝:「蘭妹,你為邪法所迷,還不清醒,想要如何?」隨將靈丹塞向她的口中。
  若蘭雖中邪毒,因妖幡已破,本身又頗有功力。本只一時昏迷,再被朱文用寶鏡一照,立時醒悟過來。服藥以後,覺著滿口異香,遍體清涼,精神一振,立時復原。想起方才中邪情景,好生慚愧。見李厚倒臥地上,雙目微睜,人尚委頓,不能起立。心雖覺他可憐,也不好意思過去扶起。
  崔綺笑道:「今日妖人厲害,妖婦尤為狠毒淫凶,多虧李道友捨命相助,才得免難。如今又受重傷,後洞卑濕,常年風吹雨打,如何調養?外人我們遇上尚且援手,況是蘭妹故人,我們將他扶向洞中去吧。」說著二女同上前去,各用遁光托起李厚,往洞內走進。
  朱文故意後走,暗用傳聲告知若蘭道:「蘭妹此後須要留意,雖然對方肯聽你話,到底小心為好。越是這樣,越易糾纏。一旦陷入情網,毀卻仙業,就來不及了。秦家二姊有大方真人乙老前輩始終全力維護,將來能否超劫成道,尚不可知,你有何人可恃呢?」
  若蘭聞言,臉上一紅,低語道:「文姊說得極對,我們走吧。」
  隨聽何、崔二女在洞內連呼:「朱文姊,怎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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