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四回
  勘破情關 直需無比智慧
  拘來欲海 另有更高機緣

  靈雲所用法寶,內有兩件恰又是專破這類邪法的剋星,新近才由玉池寶庫取出,剛剛煉好。因恐毀損仙景,久欲覓地演習,素性不喜炫弄,未得其便。只知威力甚大,不知底細。此時急於救人除害,全力施為,加上別的飛劍、法寶和太乙神雷,多高法力的人遇上,也非死必傷。何況妖婦絲毫不曾防備,變生意外,來勢神速,縱有一身邪法、神通變化,也是難當。
  寶光、雷火電射中,那五形妖物還未全消,妖婦身軀已隨伺那片崩裂的危崖山地震成粉碎。妖婦元神剛剛飛起,靈雲早就防到妖婦擅長玄功、煉有元神,一見其飛起,左手一指,新煉成的至寶日月輪所化一紅一白兩輪寶光,早電也似急迎向前去。
  妖婦元神先吃那團冷森森的銀色寒光照定,不能脫身。跟著日輪所發萬道毫光往上一合,火星電旋,閃得一閃,立時消滅無蹤。楊成志站在妖婦身前,新近煉有一身邪法,隱遁極快。人又剛剛立起,走向少女身前,想要威逼勸說,恰巧離開。
  靈雲因知內有二寶威力太大,雖然由心運用,終以初次施為,投鼠忌器。惟恐少女萬一波及,本心又只想生擒揚成志,交與凌渾發落,不願傷他。有此顧忌,連那五形妖物也只除去三個,內中一鳥一蛇,因是緊附少女護身祥光之外,反被苟免。
  楊成志聞聲驚顧,瞥見神雷、寶光橫飛電射中妖婦慘死,邪法全破。自身幾受重傷,不由亡魂失魄,哪裡還敢停留,本要逃走。忽然想起一事,百忙中竟犯奇險,往原處隱形遁去。等到靈雲與少女相見,入洞查看,妖書已被盜去。
  這時,滿崖谷寶光照耀,飛劍縱橫,雷火又極強烈。方覺楊成志沒有擒到,少女忽然將手一招,立有一圈青光由劫灰中飛起,化為一只青玉環落向手中,含笑迎來。
  靈雲忙收法寶相見,未容開口,少女匆匆說道:「妖婦雖死,洞中藏有妖書,姊姊取來,大有用處。少時再作詳談如何?」
  靈雲見她美麗天真、神情親熱,聞言笑道:「道友貴姓?可是靈嶠三仙門下?洞中可有妖黨麼?」
  少女笑答:「家仙祖赤杖真人,所說三仙乃小妹的師伯,家師為兜元仙史邢曼。妖婦近始脫困,洞中只她一人。我防小賊前往偷盜,但我想他也許無此大膽。」
  靈雲原因行事謹慎,恐有餘黨,不便冒失,打算問明入洞。聞言忽想起楊成志隱遁神速,忙說:「事果可慮,我們查看之後再談也好。」
  靈雲和少女一同飛進洞中,見那妖洞前半已被震塌了幾十丈,碎石堆滿,已被隔斷。只近頂處,似被人用法力穿了一洞,僅容一人蛇行而入。便料有人到過,也許還未出來,立用仙法封禁出口,一同飛入。
  裏面乃是一座極廣大的山腹石洞,內中只有一個石榻,一個法壇。上面插著幾面妖旗,邪氣隱隱,此外無什陳設。榻已中裂,內有一槽深約二尺,大約尺許,作長方形,似是藏書之所。
  書已不見,裂口旁染有兩滴鮮血,痕跡猶新。槽中還有兩粒丹藥,一支妖針,長才寸許,仿佛匆忙中不及取走。知道書已被人盜去,總共立談幾句話的時間,也許賊還隱藏洞中,未及逃出。洞口又有禁制,只要行法查看,便可尋到。為防暗算,正在戒備著四下觀察,忽見離地數十丈高的洞頂上起了一片裂音,聲甚輕微。
  靈雲還未覺異,忽聽少女急呼:「姊姊留意!」立有一片祥光飛起,照向二女身上。一句話未說完,轟的一聲大震,整座山頂崩塌下來。
  少女忙道:「小賊在外暗算,必已盜書逃走,也許能夠追上,我們快走!」說時,手指處又是一片彩雲,擁了二人,由那數十百丈碎石塵沙猛壓中飛身而上。
  靈雲因身帶寶鏡,多麼厲害的隱身法俱都能破。此時全山崩塌,敵人必以為暗算成功,將人壓死,正在上面快心之際。想不到當時便能衝出,只要用這面伏羲鏡破去隱身邪法,任逃多遠也能追上。當即運用飛劍、法寶相助少女,衝蕩開千層石沙,向上飛射。
  晃眼透出崖頂,用鏡四外一照,哪有人影。
  少女笑道:「小賊已學妖婦邪法,他知姊姊法力高強,一面暗算,人早逃走。日後我再尋找凌師伯理論,反正難逃公道。小妹名叫花綠綺,今日如非大力相救,幾遭不測。法力不濟,強要下山。幸蒙家師憐愛,還賜了兩件防身法寶。初次遇敵,如此狼狽,空自修煉三百餘年。
  「姊姊一舉手間,那麼享名百年、號稱無敵的妖婦便形神俱滅。如和姊姊來比,豈不教人愧死?不知尊姓芳名?可能不棄,結一同道之交麼?」
  靈雲細觀。她骨秀神清,明豔絕倫,宛如美玉明珠,無限容光,自然流照,而其性情偏是那麼溫和,語聲又清婉柔麗,如囀笙簧。比起幾個最美的女同門,另具一種豐神。又見她依依身側,執手殷勤,笑靨相問,吐氣如蘭,玉手纖纖,春蔥也似,人握溫軟,柔若無骨。靈雲由不得越生憐愛。
  隨笑答道:「愚妹便是齊靈雲,今生修道,並無多年,姊姊比我年長得多。許附知交,原所欣慰,這等稱呼卻不敢當。」
  綠綺笑道:「實不相瞞,小妹從小嬌慣,又蒙師長同門加意憐愛。小妹在同輩中入門最晚,年齡最稚,於是養成這種柔和性情。姊姊今生入道雖然年淺,按修為年歲來說,齊伯父九世修為,姊姊乃他最前生的愛女,先後總算起來,還是我的老前輩呢。」
  靈雲見她如此天真稚氣,幾番遜謝,堅執不允,只得罷了。
  綠綺又道:「姊姊法力比我高得多,以後我便是你小妹,再受人欺,姊姊卻不要置身事外呢。」
  靈雲道:「愚姊僅仗法寶之力,如論修為,實差得多,妹子何出此言?萬一有事,休說愚姊,便一班男女同門遇上,也必以全力效勞,怎會袖手?」
  綠綺想了想,笑道:「家師說小妹以後多災多難,此次修積外功,眾同門俱都奉命下山,家師本欲以人力避免,令我獨留。小妹平素讓人,修為之時卻恥落人後,再三求告,方蒙允准。本心早想結交正教中幾位道友,偏生最後一人下山,初來凡間,人地不熟。偶然想起白髮龍女崔師叔,想得她一點照應,尋到一問,凌、崔二位師叔均往休寧島未歸。
  「小妹生具潔癖,本無適當居處,便於崔師叔洞府暫候。不料第二日,又一門人回來,便是小賊楊成志。小妹久居靈嶠,早忘男女之嫌,何況是主人門下。中間我同他出來行善修積,剛覺出他不應那麼親熱,不願再與同行。哪知小賊竟早在我到以前,閒遊嵩山,在谷中遇到屍毗老人之妻女魔王阿但含婆。妖婦雖是魔教中長老,但已背師叛教,為老魔所殺。
  「妖婦剛轉世不久,便得到一部妖書,費了一甲子的苦功,煉就神通。小賊恰巧無心尋來,妖婦便在裏面發話,令其相助,竟將禁制破去。小賊於是借著行道為由,前往學煉邪法。因遇見我,起了邪心,將我那玉母環盜去,令我三日之後來此取寶,致有此事。」
  靈雲道:「愚姊與兩同門姊妹見紫雲宮中昔年殘毀的精金神鐵甚多,除改鑄飛劍之外,又煉了不少子母傳音針。現由門人祭煉,愚姊妹閒時也相助同煉。將來煉成,當送妹子數套。如若有事,將此針往地上一擲,心念紫雲宮或別的所在,子針立向母針飛回,不久即可往援。好在妹子回山,往返尚須時日,再下山時,何妨繞道紫雲宮一遊,就便取針,不是好麼?」
  綠綺大喜道:「妹子久聞紫雲宮乃海宮仙府,靈景無邊,想不到姊姊竟是宮中主人,再好沒有。」
  靈雲又問知陳、趙二女仙已同下山,只陳文璣同另兩同門去往北海訪一道友,不在中土。餘下全在黃河兩岸災區行道,趙蕙也在其內。
  綠綺忽道:「姊姊快看,師姊他們怎會往此山飛來?前面還有好些外人,是何原故?我們追去看看如何?」
  靈雲見前面遁光雖非妖邪一流,看去眼生,飛行卻快得出奇,頗似一追一逃神氣。料知有事,又想與趙蕙相見,就便結交幾個道友,立即應諾,一同飛身追去。
  前行兩起遁光本極神速,二女發現,已經飛過,再一耽延,雖只幾句話的工夫,蹤跡已杳。二女各以全力催動遁光,由後急追,並未追上,晃眼便是三四百里。因恐對方不見,一面朝著去路急追,一面留神查看,不覺又飛出了好幾百里。
  靈雲笑說:「令師姊們飛雲馭空,瞬息千里,不必說了,怎前面諸人飛得也這樣快法?」
  綠綺道:「小妹在同門中功力最差,否則也不致落後太遠,連影子也看不見。前飛的人,頗似陳師姊常說的冷雲仙子余媧門下。她自峨嵋開府受挫,便恨我們師徒,背後並有報復之計。莫要狹路相逢動起手來,可是師兄姊他們性均溫和,決不會趕盡殺絕,追得這麼急,令人不解。姊姊寶鏡何不取出一照?」
  靈雲方答:「前面諸人並無敗意,也許雙方訂什約會,前往比鬥。」說著,將鏡取出,猛覺遁光遇阻,似被一種極大潛力吸住,往下墜落,情知下面有人攔阻。
  綠綺初次經歷,未免情急,欲用仙法抵禦,強行掙脫。靈雲終是持重,心疑攔路的人許是師執尊長,恐有疏失,忙即勸阻,非但不與相抗,反把遁光一按,往下飛降。
  滿擬此人法力甚高,必是乙、凌、白、朱諸老之一。如是對頭,憑著近來功力法寶,就不能勝,全身而退也非難事。便把法寶暗中運用準備,若見勢不妙,仍照前策先下手為強。
  靈雲目光到處,瞥見下面乃是大片松林,林外山坡上站著一個白衣少年,素昧平生,從未見過。心方驚疑,人已飛近。發現少年是個豐神挺秀的書生,面帶微笑,態甚溫文。右手拿著一根青竹枝,正朝自己這面微招。
  他的手剛放下,靈雲忽然想起七矮在南疆與紅髮老祖鬥法以前,所遇前輩散仙,正是這等裝束神情。福至心靈,頓觸靈機,忙把綠綺的手握了一下,示意不令開口。落地便收遁光,躬身上前問道:「仙長可是枯竹老仙麼?」
  少年微笑點頭道:「你倒有點眼力。」
  靈雲忙拉綠綺一同跪拜行禮,說道:「這位便是東極大荒山無終嶺枯竹老仙,妹子快快隨我拜見。」
  少年笑道:「我與令尊神交至好,便赤杖真人,以前也有數面之緣。我向不喜人多禮,一拜已足,可同起來說話。」
  靈雲曾聽人說過枯竹老人性情,便同綠綺起立。問道:「弟子等適才飛行尋友,老前輩見召,不知有何仙諭?」
  少年笑道:「你和靈嶠諸弟子不久大難將臨,前飛的冷雲門下幾個孽徒,便是起禍根苗之一。靈嶠諸弟子下山,各奉錦囊仙示,雖同被困,暫時還不致有什險難。你二人中一個防魔法力較差,一個本身定力雖堅,但受前生情侶牽累,微一疏忽,易於兩敗。
  「對方乃魔教中第一人物屍毗老人,本意想一報還一報。把峨嵋門下近已解脫了的幾個前生情侶強攝了去,禁入天欲宮中,在魔法禁制之下,使其勘破情關,才行放出。第一起,便是妳和孫南、金蟬和朱文兩對,不久將全被擒去。我總覺你四人小小年紀,遇此難關,稍一疏忽,累世修為全成泡影,實在可憐。
  「但是此老魔法甚高,三千里內對他有什行動,明如指掌。為此暗布旗門,將妳二人引來,在我乾靈仙遁之中,他決觀察不到。我所煉的巽風珠甚多,一粒給綠綺外,十粒賜妳,另加靈符一道,六個旗門。照我用法施為,可免好些苦難。等我說完,仍照原路趕去,定與相遇。
  「見時話須得體,法寶用作防身,不可仗恃威力與之相抗。否則,他那前生冤孽新死你手,此老情熱,儘管厭恨,猶有故劍之思。只要不將他觸怒,必當你事出無知,不再計較。否則,新仇舊怨一齊發作,此去便多吃他苦頭了。」
  枯竹老人說罷,取出六根長才尺許的青竹枝、一片上繪靈符的竹葉、十一粒寶珠。除分了一粒寶珠與綠綺,其餘全賜與靈雲,並分別傳授用法,便命起身。
  靈雲等二女隨即拜別,仍往前途趕去。飛出又數百里,剛剛到達秦嶺上空,遙望前面高峰之後寶氣蒸騰,霞光閃耀。料知雙方正在鬥法,連忙繞向峰後一看,果是靈嶠男女諸仙正與余媧門下鬥法。
  雙方約有十餘人,除開府時見過的趙蕙、尹松雲,以及對方的毛成、褚玲等有限數人而外,多半並不認識。兩下裏相隔也只有二三十里,二女慧眼看得逼真,見雙方鬥法正酣,旗鼓相當,兩不相下。因避熟人耳目,借著高峰隱蔽,離地不高。有的更在地上,各用法寶、飛劍相持。
  二人正待上前助戰,忽見側面電也似急飛來一道極長大的黃光,只一閃,便到了眾人頭上,立時往下飛瀉。雙方似知不妙,看出厲害,各用飛劍、法寶防身抵禦。立時精光萬道,霞彩千重,上衝霄漢,勢甚驚人。
  晃眼之間,黃光中飛出一片其紅如血的光華,映得天都紅了半邊,但是神速異常,略現即隱。再看戰場,連人帶寶已無影跡。同時黃光中現出一個身材高大、白髮紅衣、手持白玉拂塵的老人,懸空而立,手指自己這裏,似要發話。
  二女也已飛近,因先得高明指教,再見這等形勢,知難逃避。動手又恐露出馬腳,各把飛劍、法寶放出防身,迎上前去。
  靈雲問道:「這位道長,素昧平生,為何將我幾位道友擒去?」
  屍毗老人此來,本是滿腹盛氣,想將二女一齊攝走。及見靈雲迎前發話,手托日月輪,好似微微吃了一驚,轉口喝道:「你便是齊靈雲麼?先前所殺老婦,你可知她來歷?」
  靈雲知他懷恨,便把前情一一告知。並說:「我乃事出仗義,因見妖婦邪法厲害,急於救人,故下殺手,實不知她姓名來歷。我見道長並非與她同流,既問此言,想有瓜葛。似此惡人,難道道長還要為她報仇麼?」
  屍毗老人冷笑道:「我雖不值為她報仇,但你父仗恃法力,與我為難,心實不服。我知他門下弟子均受玄門真傳,為此想擒幾個去,試驗他門中人的道力。好好隨我同行,免受苦痛。」
  靈雲抗聲答道:「你是何人,如此狂傲?看你法力、年輩,當非庸流,只要說出一個來由,使我心服。我姊妹自甘聽命,否則臨死也要拼個高下。」
  老人便把阮徵前事一說。
  靈雲立即改容,躬身答道:「我不知老前輩便是阮師兄的岳父。實不相瞞,上次阮師兄脫困時節,家母因他八十一年期滿,曾命我送還他的法寶。可惜匆匆一見,不曾談到老前輩的威儀,致多冒犯。事出無知,還望原宥。家父與阮師兄分手八十一年,久未見面。前兩年雖曾賜柬,令其將功贖罪,由此閉關,便未過問,怎會有意為難?
  「既知老前輩駕臨,休說流螢之火,不敢與皓月爭輝。便以阮師兄而論,也是前輩尊長,如何敢於放肆?何況老前輩此舉,與人無傷,正可借以試驗自己的道力,聞命即行,何勞老前輩動手呢?只是弟子義妹綠綺,法力淺薄,靈嶠諸仙素無嫌怨。如蒙許其歸去,固所深幸,否則也請另眼相看,感謝不盡。」說時早把防身法寶收去,以示聽命。
  老人見狀,反倒不好意思,略一遲疑,笑道:「你倒大方,話也得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無暇長談,決不難為你們,即使陷身情關,也必成全你這一對。此時箭在弦上,且隨我走吧。」
  老人說罷,揚手一片紅光閃過,靈雲立覺四外沉黑,身被攝起。先還能和綠綺談說,過有些時,便不聽回音。倏地眼前一亮,自己落在神劍峰魔宮外面,綠綺不知何往。所見也與孫南相同,只引路的是一魔女,見面並未多說,便將靈雲引入天欲宮去。
  靈雲因事前有了準備,法力較孫南為高,一到便悟出玄機。初意還想運用玄功,在內打坐,哪知魔法厲害,非比尋常,道力越高,反應之力更強。休說絲毫念頭都起不得,便是五官所及,一注目間,魔頭立時乘虛而入。由此萬念紛集,幻象無窮,此去彼來,怎麼也擺脫不開。
  靈雲儘管洞悉此中微妙,仍然窮于應付。最厲害是情關七念剛剛勉強渡過,欲界六魔又復來攻。此雖無關身受,終是由於一意所生,不論耳目所及,全是魔頭。人未逃出圈外,不能無念,便能返照空明,但是起因由於抵禦危害,即此一念,已落下乘,魔頭必須排遣。雖仗本門傳授,勉強把心神鎮住,一經時刻提防,先生煩惱。
  魔頭再一環攻,機識微妙,倏忽萬變,全身立受感應。接連兩日,受了不少苦痛。先因魔法厲害,稍為疏忽,動念之間便為所傷。惟恐取寶施為之際中了暗算,孫南幻影又復纏繞不休,未敢造次。後來實在忍受不住,便運用玄功奮力相抗,想要取寶防身,仍是不得機會。
  後來忽然急中生智,聽其自然,只把心神守定。任憑孫南撫抱溫存,見若無物,果然好得多。那幻象見她不理,時而哭訴相思之苦:「已歷三生,好容易有此機緣。並不敢妄想魚水之歡,只求略親玉肌,稍以笑言相向,死且無恨。否則,也請心上人念我情癡,回眸一笑,免我傷心悔恨,於願已足。如何蕭郎陌路,冷冰冰置若罔聞?
  「此舉與你無害,我卻平生願遂,其樂勝於登仙。我愛你多少年,昔日也承溫言撫慰,義厚情深,美人恩重,刻骨銘心。常說他年合籍同修,可以永享仙福,花好月圓,與天同壽。誰知今日落在患難之中,你竟視若路人,連句話都沒有,負心薄情,一至於此。」說著說著,孫南忽然面轉悲憤,情淚滿眶,抱膝跪求,哭將起來。仿佛先前所說肌膚之親,都因玉人薄幸,已不敢再想望,只求開顏一盼,也自死心。
  靈雲此時端的危險異常,只要心腸稍軟,一盼一笑之間,立陷情網,休想脫身。幸而胸前藏有寶珠,雖未取用,仍具靈效。被困時久,居然發覺孫南兩次幻象。雖還不知此時是真是假,心早拿定主意,想將枯竹老人所賜靈符、法寶取出,將身護住,然後相機應付。
  心想:「眼前這人就是真的,也為魔誘,事完盡可向其勸解,必生愧悔。到底不理他為好,以免得寸進尺,窮于應付。」
  心念動處,早把旗門、珠、符一同取出,加以施為。先是一片青霞,飛向腳底,將身托住。跟著又是六股青色冷光隨手而起,電一般急,環身轉了數轉。當時身上如釋重負,連日所受眼、耳、鼻、舌、身、意諸般感覺,一齊消失。
  同時瞥見孫南忽然不見,只是一個相貌猙獰的魔鬼影子一閃即滅。再把那兩顆寶珠取出一顆,往上一揚,立有茶杯大小一團青光壓向頭頂命門之上,心智越發空靈。那旗門已長成六根一人高的竹竿,立在四外青光邊緣之上。這才知道,連最後的孫南也是幻象所化。
  如在平日,靈雲也還不致如此關切。因為適才幻象一來,不由臥億到昔年經過,想起三生情厚,不禁著起急來。自身才脫難關,又守著枯竹老人之戒,旗門只能離開一次,非到萬分切要,不可妄動。否則一被隔斷,休想再回原地。偏生由內望外,一片沉冥,什麼也看不見。
  又經多時,她才想起用寶鏡照看。鏡光照處,雖能看到一點外景,孫南仍無蹤跡。此舉關係修道人的成敗,聽父母說,孫南將來地仙有望,至少也可成一散仙。一經入魔,前功盡棄。
  心正代他著急,又盼了半日光景,忽見孫南走來。前面崖石上臥著一個魔鬼影子,孫南一點不知戒備,反要往魔鬼身前走去。先還拿不定是真是幻,試用本門傳聲警告,令其來會。孫南方似警覺,卻不往自己這面走來,縱了兩縱,似想飛起,未得如願,忽又往旁走去。
  魔鬼又搶在孫南前面出現,雙方伸手,似要擁抱。
  靈雲忽然大悟,知那魔鬼必定幻為自己形象,孫南誤認為真。情勢已在危急,心一著急,便往外飛迎上去。一離旗門,才知本身法力已失靈效,全仗腳底青光飛行逃回。等到裏面,一看孫南神情,與前見幻象大不相同,斷定不差。剛剛救回旗門,對頭已經警覺。
  二人幸虧運氣還好,稍差須臾,轉瞬之間便被魔法隔斷在外,決無幸理了。驚魂乍定,互說前情。
  靈雲又將另一粒寶珠放在孫南頭上,為他保住心神,坐待難滿出困。以為有此旗門護身,對頭已無可奈何。經此患難,越發情厚。又都是修為勤奮,向道心堅的人,心地光明,無話不說。正在各吐心腹,談情言志,互相期勉,忽聽傳音法牌告急信號。
  未容二人詳聽,屍毗老人喝道:「我見你們心志可嘉,不似別的無知小輩可惡,因此略寬,不曾施為。如當老怪物的太乙青靈旗門不是你們本身自煉之寶,又有老怪物在遠方主持,不致受我大阿修羅法禁制感應,你們便錯了。不信,你們看別人身受如何?此非幻景。如非我女兒、徒弟再四求情,你們剛才飛回旗門時,早已入網。只要往西方一看就知道了。」
  靈雲知道主人好高,法力又強,自己一舉一動,全被看出。雖然關心朱文、金蟬和綠綺等靈嶠諸弟子,聞言且不回看,先朝魔宮躬身遙答道:「弟子等怎敢以防身法寶自滿,不過志切仙業,不甘墮落,耐得一時是一時。舍弟金蟬,師妹朱文,縱有冒犯,事出無知,還有靈嶠弟子人均和善,即或冒犯威嚴,料非得已。所望老前輩念他們修為不易,勿下辣手。或是送交他們師長處罰,也是一樣。」
  話未說完,老人應聲笑道:「我不為他們師長欺人太甚,也無今日之事。這比你們不同,非等他們師長親來答話,便滿時限,也不輕放。我已格外寬容,最好只顧自己,休管他人閒事,免招無趣。」
  靈雲不便再說,想起先前身旁法牌曾發信號,不知是否朱文、金蟬所發,忙用寶鏡照定西方,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原來前面乃是一片花林,林中有一座丈許方圓的法台。朱文獨自一人坐在中心,身上穿著一件紫色仙衣,寶光閃閃,不知何處得來,從未見過。由一片紫光將人護住,另外身上套著兩圈金紅光華,似是嵩山二老所用朱環。手中除一面天遁鏡外,和自己一樣,別的法寶似均失效,一件未用。
  這時滿台俱是烈火血焰籠罩,更有千萬把金刀、金叉四面攢刺。頭上一朵血蓮花,花瓣向下,發出無限金碧毫光,正在向下猛射。身外血火中,更有好些魔影環繞出沒。朱文護身寶光竟擋不住魔火金刀的來勢,已被壓迫近身,只有尺許。
  最厲害的是頭上那朵血蓮,其大如畝,全台均被罩住。火焰刀叉合圍夾攻,光芒更是強烈。那面天遁鏡的寶光,也不如往日,光只丈許,僅能將那血蓮抵住,不令下壓。
  朱文滿臉俱是愁慘苦痛之容,好似力絀智窮,情勢萬分危險。知道此是外象,局中人身心所受更不知如何苦痛。不由愁急萬分,偏又無法解救。
  孫南暗告靈雲:「這裏一言一動,對頭明如指掌,姊姊何不也用傳聲,把我們經歷告之?只要心神保住,不受魔頭侵害,也可減少好些苦難。」
  靈雲雖拿不準是否不被對頭聽去,終以朱文是同門至交師妹,金蟬未見,不知到否。心中懸念,立用傳聲告知,令照自己先前經歷一試。並問何時結怨對方,下手如此狠毒?
  朱文年來功力雖然大進,因被困以前連用天遁鏡、霹靂子等至寶向敵還攻。加以性情較剛,又不知對方來歷,詞色強做。事前又傷了兩人,致將屍毗老人激怒,所用魔法禁制格外厲害。如非事前也得前輩先人暗助,早無幸理。即使如此,因被擒入伏之時心中氣憤,才見天光,立即施為。法寶、飛劍雖然失效,朱環、天遁鏡仍能使用,雖傷了一個魔宮侍女,可是一上來不曾準備,致為魔頭所乘,心身苦痛,比起靈雲遠勝十倍。
  總算為時不久,魔火金刀又是後發。否則此時魔頭所化金蟬幻象正施誘惑,二人幾生情侶,以前兩小無猜,親熱已慣。患難相遇,自更情深,魔頭幻象慣能隨著人意喜怒做作變幻,無所不用其極。任是鐵石心腸,也受搖動。
  朱文又當千災百難之際,忽見意中人身犯奇險,由魔火金刀,千重血焰之中衝入來援。見面便流淚哭喊:「魔法厲害,要死也和姊姊一起。」但見金蟬身受重傷,滿面鮮血,焉能不芳心感動,勾起舊情,加以憐愛?朱文做夢也沒有想到,眼前全是魔頭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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