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一回 情深只因深情深 救難原為難救難
蔣翊前生乃寧一子門人,近始轉劫,重返師門。寧一子昨日去往海外訪友,不久還往休寧島去赴群仙盛會,歸期尚遠。蔣翊孤身留守,甚為寂寞,難得雙方相隔甚近,如不見棄,以後可以常共往還。
孫南因雙方師門交厚,蔣翊年紀雖輕,適見青光功力頗深,人又天真至誠,所居相隔又近。交此同道好友,自是合意。兩下裏越談越投機,便成莫逆之交。蔣翊又往洞中取些酒果出來款待,意欲留他盤桓幾日再走。
孫南答說:「現奉師命,修積內外功行,每日均有常課。並且尉遲師弟尚在等候,自己時久不歸,他必多懸念。今日暫且告別,稍暇當與尉遲師弟同來拜訪,再圖良晤。」
孫南臨行,蔣翊忽取出一片上畫符籙的青竹葉遞與他,說道:「小弟前生,曾識枯竹老人。今早忽然心中一動,不知不覺向南飛去,飛出好幾百里,遁光便被人吸住下降,落向山頭。同時面前一片青光閃過,現出一位手執竹枝的美少年。我知那竹枝便是此老記號,連忙朝他禮拜。他說我今生必有成就,誇獎了幾句,送我一粒青靈丹和幾片竹葉。
「這竹葉乃他自煉靈符,專能抵禦邪法,保衛真靈。因為每符只用兩次,所以給了好幾片。行時曾說:日內有人尋你,不妨轉贈一片。我正納悶,沒料回來不久,師兄便到。久聞此老與齊師伯神交甚厚,此舉必有深意。現送師兄一片,以備不時之需。」
孫南聞言喜謝,各訂後會而別。本定一直飛回,忽想起附近山中有片果林,好些果實俱已成熟,想就便採些回去,二人同吃。剛剛飛落,忽聽女子笑聲,甚是耳熟。回頭一看,正是前在東海所遇魏瑤芝,面帶巧笑,突在身後出現。
孫南心裏雖厭惡,卻不願得罪。略一點首,剛轉身去採果,魏瑤芝忽道:「這裏果實皆非珍品。我那海外仙果甚多,均能輕身益氣,駐顏袪老。道友洞府何處?我改日專程奉送,不比這個強得多麼?」
孫南因對方道路不同,師門還有嫌怨未消,又是一個女子。不願與之結交,還未想到別的,便以婉言推謝。
其實魏瑤芝也非淫蕩女子,只為前世夙孽,一見鍾情。想起本門不禁婚嫁,除乃師于湘竹外,各位師長多是成雙配對,同修仙業,於是動了凡心。東海採芝之時,恰正有事,又不願上來便現輕狂,未及尾隨。無如身陷情網,不能自拔。
魏瑤芝先還在想藉故結識,等交往些時,成了朋友,再仗自己美色柔情,引使上套。後聽人說,峨嵋教規至嚴,所修均是玄門上乘道法。教主雖是夫妻合籍雙修成道,一則歷劫多生,願力宏大,非一般人所能辦到。更有長眉真人為他夫妻特煉的太元丹,依然歷盡艱難,才有今日。
峨嵋教規雖也不禁婚嫁,但是門下弟子除有限幾人情孽糾纏不能解脫而外,全都志行艱苦,誓修仙業。下山時,通行左、右元兩洞火宅、嚴關,道心堅定,萬難動搖。休說使其自投,便獻身俯就,也必遭其峻拒。思量無計,只有苦纏不捨,或者有望。算計意中人必在昆明滇池左近山中修煉,事完便尋了來。
魏瑤芝因孫南行蹤、洞府均極隱秘,連尋多日,不曾尋到。正在失望,疑心尉遲火所說不真,待要離去,偶往鄉鎮上訪問,無意中居然訪出孫南、尉遲火在當地捨藥救人之事,不由又活了心。每日隱身飛尋,把那一帶的山嶺搜索殆遍,終無影蹤。
這日飛經香蘭渚上空,正值孫、蔣二人分別,被她發現,隱身追來。
初意仍想結為同道之友,循序漸進。不料對方毫不領情,詞色雖頗謙和,心意卻是堅拒,連所居洞府均不肯明言。疑是心意被人看破,不由惱羞成怒。始而責問,說孫南不受抬舉。後來情不自禁,公然直吐心意。
孫南聽她越說越不像話,又忿她無恥,於是由口角變為動武。孫南自非其敵,總算魏瑤芝情癡熱愛,不願傷他。又因此舉太沒臉面,防被別人撞見,想逼他逃回洞去,再行迫使降伏。已經困住,又故意放他一條逃路。
孫南不知是計,正想施展蔣翊所贈靈符,忽見有了逃路,立駕遁光逃去。起初也防備引鬼上門,及至飛出不遠,回顧敵人漸遠,已不再追,只當飛行不快,沒有追來。雙方相持已過了一夜,出來時久,惟恐尉遲火懸心,便往回路飛去。
眼看碧雞山洞府快要飛近,忽聽身後笑罵之聲。孫南回顧敵人突然現身追來,心中大驚。意欲趕緊回洞,再用本門禁制將洞封閉,等見了尉遲火再商議應付。
孫南剛一入洞,敵人也跟蹤趕到,連禁法也不及施為。可是敵人也未十分相逼,一直追到後洞。尉遲火聞聲迎出,相助應敵。雙方動手不久,二人便被魏瑤芝追入室中困住。她立逼孫南降順並與其結為夫婦,一任二人辱罵,置若罔聞,一面用新學來的左道中攝心迷神之法誘惑。
這時二人全被困禁室內,雖仗飛劍、法寶防身,對方又無別的惡意,未受什苦,心中自是惶急。尉遲火還好一點,孫南因被對方看中,邪法厲害,心中幾受迷惑。幸而身帶靈符,剛覺心神搖動、不能自制,立即施為,隨有一片極淡的青光冷氣籠罩全身,神志立時清明。
孫南便用傳聲告知尉遲火,各自鎮攝心神,索性坐向榻上,按照本門心法運用玄功,免為所算。只要道心不受搖動,外有法寶、飛劍防護,決可無害,暫時不去理她。枯竹老人遇事前知,仙機莫測,轉贈此符,分明早已前知,也許還有救援,且相持些時,再作計較。
尉遲火性暴,偏不聽話,喝罵不已,又想運用傳聲法牌向同門求救。孫南因那法牌只能用一次,自己前途還有大難,不捨輕用。又看出敵人志在求偶,雖然淫賤無恥,並無害人之意。並且法寶、飛劍足能防身,除被困外,並無他慮,何苦為此用去?
正相持間,忽聽洞外有一女子呼喚主人出見,正是朱文來到。尉遲火剛一應聲,魏瑤芝深知峨嵋門下頗多能者,惟恐來人作梗,一面行法,連二人語聲一同隔斷,一面施展法寶太白神針,出洞查看。不料朱文機警,動作神速,預先避開,跟蹤飛入,既巧且快。
魏瑤芝幾被神雷炸死,身負重傷逃去。可是那洞府也被炸碎,連洞頂所懸照亮的寶珠也一起葬送,全洞石室十九崩塌,無法再住。好在朱文在莽蒼山還有一處洞府,正宜供二人使用。略一商量,便將上下洞穴裂口一齊行法堵塞,同飛往香蘭渚,與蔣翊相見,告以前事。
蔣翊答說:「今日開讀師父所留柬帖,曾說此事因果。並令告訴三位:余媧素日自負,前番峨嵋受挫,在未找回顏面以前,決不致親自出頭與後輩們作對。于湘竹雖不好惹,又有傷她愛徒之恨,尋仇當所不免,但到時也有解救。倒是兩年之後,另有一場磨難關係各位成敗,必須留意。最好在莽蒼山尋一洞府隱居,行道之外,多用基本功夫,務令道心定力格外堅強,到時才可勉強應付。」
孫南向空拜謝之後,朱文作別先走。孫南、尉遲火在香蘭渚與蔣翊聚了數日,方始辭別。
蔣翊笑道:「照師父留示,那魏瑤芝與孫師兄原是夙孽,她那同黨曾往山中代為尋仇,二位師兄在此數日,已經錯過。此女已被乃師帶往海外養傷,大約兩年之內不會尋你。過了三年,你便有人相助,不怕她師徒了。」二人自是感謝,各定後會之期,同往莽蒼山飛去。
朱文在莽蒼山本尋有兩處洞府,一在風穴左近向陽山谷之中,便是她與吳文琪的新居。另一則送給孫南與尉遲火,在山東南一座峽嶺上面。滿山俱是松篁,掩雲蔽日,一峰凸起,形勢高峻。遠望宛如神龍昂首,勢欲飛舞。洞在峰腰危崖之上,高只數丈,但有天然石徑。由上而下,移步換形,各有勝景,加以泉石清幽,山花如錦。因左近還有兩山高出天漢、擋住天風,此處氣候十分溫和,四時如春,花開不斷,只是稍微顯露一點。
孫南、尉遲火尋到地頭,稍加佈置,便即入居。
二人在山中先後將近三年,因隔城市太遠,又因樹下強敵,存有戒心,頭一年兩人閉洞用功,極少出外。到第二年上,見敵人無什資訊,一班同門兄弟姊妹聞說四人分居莽蒼山,每一經過,常往探望。
時二雲姊妹同了秦紫玲已經開府紫雲宮,易靜、癩姑、李英瓊也早到了依還嶺,正與豔屍隔洞相持,不久便要奪取聖姑藏珍,開府幻波池,七矮弟兄和一班同門,也都各有遇合,建功頗多。又見朱、吳二女時常出外修積,孫南謹記寧一子柬帖之言,偶然心動,卻忍耐下來。
尉遲火天性剛強,見眾同門多為師門爭光,只自己和孫南伏處山中,無什建樹。心中不快,力言:「事有定數,我們該遭魔難也逃不掉,師父也不會命我們下山為他丟人。再不出山修積,豈不被人取笑,說我們怕那賤婢,連門都不敢出麼?」
孫南強他不過,自信近來道力堅定,飛劍、法寶越發神妙。下山時所賜道書也將學全,遇上強敵也無大礙,便被說動。偏生一開始事情十分順手,連建了兩次大功德,越發高興,以後又是無往不利。中間也曾遇見兩次妖邪,一則本身法力已非昔比,二則時機又巧,剛一動手,便遇有大力的同門經過,一同合力將妖人除去。因為遇事得手順心,漸漸忘形,不以前事為意。
光陰易過,二人一路遊行,隨處行道,久已不曾回山。這日在路上,孫南想起明日便滿三年,忽然心動,恐寧一子之言快要應驗,正在商議回山住上兩月,再出修積。忽聽人言,黃河在開封附近決口,災民甚多,尉遲火首先提議,前往救災。這類大劫不知也罷,知而不往,便犯教規。就便有什魔難,也不應取巧迴避。
孫南知道救災要緊,立止前念。互相商議,此舉需銀甚多。日前聽申若蘭說,二雲姊妹近因紫雲宮中金珠寶玉多如山積。前兩月曾用法力運了不少存放在解脫坡崖洞之中,請寶相夫人收藏,準備眾同門在外行道濟人之用。
二人決定,由尉遲火前往取運,孫南趕往黃河防禦水勢,暗助堤工,並查水中有無精怪作祟。議定之後,便各分頭行事。
當地原離災區甚近,孫南不消多時便已飛到。
那黃河原是數千年來一個大害,自青海發源起長達萬餘里,自來流經河南、山東兩省境內水災甚多。這次原因上流山洪暴發,加上鞏縣、武涉一帶天降淫雨,連旬不休。由孟津起直達銅瓦廂,連決了十多處口子。災區之廣,從來少見,又當潮汛期中,水勢越發猛烈。
孫南剛入河南省境,便見前面濁浪滔天,奔流滾滾,大好平原已成了一片氾濫之勢。低處人家田舍早已淹沒漂走,化為烏有。較高之處,也只露出半截屋頂。災民大都露宿山野之中,更有不少被水圍困而棲身樹上,哀鳴待救。遍地汪洋,野無炊煙。
雖有一些官民紳商好善人士搶救河堤,分駕小舟,裝運食物,在那水淺之處救濟災民。無奈災區太廣,杯水車薪,簡直無濟於事。
孫南一路飛將過去,到處都是啼饑號寒、哀鳴求救之聲,慘不忍聞。時見成群浮屍,夾著一些箱籠什物,順水漂浮。河道中的激流,仍似排山倒海,萬馬奔騰,狂湧而來。
那被驚濤駭浪激起來的漩渦,大大小小,一個接著一個,快如閃電,順著狂流往下流瀉。遇到浮屍、斷樹、什物之類,只轉得幾轉,便被吞沒了去。遇到稍微轉折之處,那麼堅厚的河堤,吃浪頭一掃,立似雪崩一樣,倒塌大片。滾滾狂流,便順堤岸決口狂湧而上,晃眼便淹沒了一大片。不論人畜房舍,挨著便被捲去。
這些地方,因是河堤險要之處,堤上大半聚有不少鄉民,在彼搶護。河堤一塌,前排的人首先隨堤下墜,被濁流捲去,送了性命。後排的人見狀齊聲哭喊奔逃,水已由後湧來,人自然沒有水快,有的趕忙爬往附近樹上,還可苟延殘喘。有那跑得慢的,再不悉水性,不是被浪打倒,淹死水中,便被捲入河內,照樣送命。
只聽哭喊救命、喚娘呼兒的哀號,與遠近村中鳴鑼報災之聲,四野相應,聲震天地。令人見了,心酸目潤,不忍畢睹。那水仍在繼長增高,狂湧不休。
孫南當時激動俠腸,一著急,便不暇再顧行藏,徑駕遁光,飛身直下。明知災區廣大,獨力難勝,意欲先將堤防護住,再作計較。飛近堤邊,先用本門太清仙法,手掐靈訣,往下一揚,先把決口水勢禁制,不令冒起。然後飛往村中,喚住難民,說水勢已退,不會再漲,無須逃避,速急去救死傷諸人。並留下幾粒靈丹,溶化在大缸水內,只要將死人腹中濁水壓出,灌上一杯藥水,便可救治。
村人早見他駕著一道電光,自空飛降,揚手又是一道金光,水便退去,決口依然,卻不再漲。黃河沿岸居民神權最盛,俱當天神下界,紛紛求救。
孫南知道無可理喻,便大喝道:「我奉仙師之命,來救你們。但是水勢太大,我還要往別處,不能單顧你們。那富有錢米人家,可速取出施捨救災,等我回來,照數奉還。如若不捨濟人,你們也無須勉強,聽其自便,善惡皆有報應。不出三日,我便回來,只不許告知官府,向外傳揚。也無須祭神供奉,否則,我便不管你們了。」
說罷,索性故示神異,放出大片光華,騰空飛去。便駕遁光,順流而下,遇到決口之處,便照前法施為。先將堤岸護住,然後設法醫救災民。共經了四日四夜的工夫,才把中下游的堤防護住。總共現身民間才只三次,均是小鎮,也未在意。
孫南因見水勢依然洶湧,不能過多運用法力禁制,幫手一個沒有,救災善後,事甚煩難。尉遲火也未到來,心中奇怪。正打算去往上流查看,行經武涉、孟津之間,見兩山對峙,中夾黃流,駭浪奔騰,勢更猛惡。
孫南再往前飛不遠,忽見兩面山崖上聚有不少鄉民,正在焚香頂禮,向空哭喊,聲震原野。便把遁光放低,定睛一看,原來前面不遠,便是河道彎曲之處。山勢至此突然中凹,現出大片平原。地上種滿糧食,看去一片青綠,甚是茂盛,分明年景甚好,可望豐收。
可是那兩山缺口,正當河道轉折之處,堤防雖頗高厚。無如水勢太猛,千層惡浪由上流狂湧而來,先朝缺口之處打去。再被那又堅又厚的河堤一擋,然後就勢轉折,一瀉千里,往下流頭駛去。似這樣後浪催前浪,一個緊接一個,打個不休,多堅固的河堤也禁不住。
雖然不曾整個崩潰,每經一次大浪頭過去,臨河堤岸便被刷去好些。那寬厚幾達二三十丈的河堤,有的地方已被衝刷去了十之七八,成了六七十丈長的一條殘缺不全的鋸齒斷岸。最猛烈的是浪花高湧,宛如山立,竟由堤岸上飛過,近堤上田已有積水。河中濤鳴浪吼,水氣蒸騰,雜著兩邊坡崖上近萬人民號叫喧嘩之聲,越顯得形勢險惡,看去驚人。
孫南料知堤岸必被衝塌,正待行法禁制,忽聽決口這面哭聲震天,近村中鑼聲又起。隨有無數人民扶老攜幼,肩挑背負,由附近村中哭喊奔出,紛紛往山頭高地上跑去。勢甚驚惶,若有大禍將至。知道近河居民多有經驗,預感到河要決口,才有此驚惶逃命情景。
再往河中一看,不禁大怒。原來水氣彌漫中,竟有無數奇魚,正在攻打堤岸。那魚通體黝黑,形如棒槌,不知何故,各用前面魚頭亂箭也似朝著堤岸紛紛亂撞。上面看去,堤岸還有小半不曾衝塌,實則底層水中一帶,已被那群魚攻穿了一個大阱,成了中空之勢。那土堤如再經上較大一點的浪頭,立時全部崩決。黃水便由決口倒灌而入,將那一帶田野淹沒,釀成巨災。無怪人民這等情急悲哭。
孫南因覺怪魚可惡,立動殺機,連禁法也未及施為,揚手一道劍光,便朝怪魚群中飛去。飛到水中,微一閃動,當頭魚群被斬殺了好幾百條。滿以為懲一儆百,後面魚群必被驚退。
哪知這類怪魚,乃黃河中天生的大害,平日一條也看不見。只要出現,便有水災,生具特性,專攻堤岸。一來就是千百成群,朝堤下亂撞,多堅厚的河堤,不消片刻,便被攻穿一個大洞。那虛懸上面的堤岸,失了支柱,水勢又大,一個浪頭掃到,便自崩塌,立時決口成災。
最厲害的是凡魚所攻之處,都是險要所在,只要決口,連想搶救都辦不到。這種魚又具特性,寧死不退,為數又多,前仆後繼,一味朝前猛攻。一經成災,魚也不見。河邊居民畏如凶神。也曾有人用魚叉、水箭刺殺。儘管殺死甚多,因其來勢猛急,又不怕死。結果仍被衝塌,災區更廣,大好田野,全數荒廢。於是只當河神所遣,人力無用,除卻焚香哭告而外,從來不想對付之法。才有二三尺長的怪魚,任憑飛劍誅殺,一點不怕,依舊猛攻不休。
孫南不知其寧死不退的特性,本就有氣,一時疏忽,只顧殺魚,忘了先護河堤和河岸上的百姓。正誅殺間,忽然上流頭一排急浪打到,只聽轟的一聲,數十丈長一段堤岸立被衝塌。駭浪如山,高湧數十丈,立隨決口奔騰而入,晃眼便淹沒了一大片。
孫南見勢危急,手掐靈訣,往下一揚,一片金光閃過。水勢立被禁住,不再上岸,順著轉折之處,往下流去。孫南的這類禁法只能防禦一時,不能經年累月持久下去。立即召集當地人民重新築堤,以謀永久。同時仍用劍光追殺群魚,打算用禁法將其圍住,一齊殺死,永除後患。
這時身側哭喊喧嘩之聲又起,只當又有驚兆,回頭去看。原來山崖上居民早聽傳說孫南救災救人靈異之事。在當日災象已成,危急之際,孫南忽然出現,施展神力,將堤護住。山崖居民又見行法之人又與傳說中的仙人相貌衣著一般無二,自然驚喜出於望外,紛紛趕來,一會工夫,便跪了一大片。
孫南近日已知這班愚民心性,不等近前,便大喝道:「我奉師命來此救災,不受人禮拜,只須聽話。你們可乘河水被我擋住,合力同心,速備土袋、柳條、木樁等築堤之物,將堤築好。有我行法相助,要快得多,事也容易,此地至少六十年內不致受害。如不聽話,我便走了。」
眾人齊聲歡呼應諾,仍是拜跪不已。那離得遠一點的,都紛紛趕來,人聲喧嘩,嘈成一片。孫南見人越來越多,心裏不耐煩囂。同時那怪魚也被圈住,吃劍光一絞,全數斬斷。劍光禁法一撤,只見一片血浪過處,滿河通紅。千萬條半截魚屍,隨著奔流激湍,一路翻滾而去。
孫南剛要飛起,又聽上流浪吼之聲有異尋常。偏頭一看,那浪頭宛如一座水山,高出水面二三十丈,由遠而近,急駛過來。當前似有一團黑影,因隔較遠,還未看真。
眾人驚叫:「黑龍爺爺來了!棒槌魚是它先鋒,被神仙爺爺殺死。黑龍爺前來報仇,這卻怎好?」
孫南看出水頭上的黑影,是一個獨角牛頭形的怪物,料是水中惡蛟之類。忙喝:「你們不要驚慌!」
原來那惡蛟潛伏星宿海側黃河發源之地,已有多年,近始遠出為害。起初只在上游興風作浪,吞食民畜。近半年來,越發膽大逞兇,不時往來中游一帶,為害人民。連日黃水為災,即由它造成。當日正想發動洪水,衝決堤防,肆意行兇。
牠由數十里處,望見堤岸上聚有多人,正發威怒嘯,興波逐浪而來。所過之處,兩岸地勢稍低一點的地方全被淹沒。總算全神貫注前面,無暇旁顧,不曾決口成災。那蛟在水面急駛如飛,轉眼臨近,相隔三數十丈,把頭一昂,所帶浪頭立時高湧起五六十丈。
眾人先仗仙人壯膽,雖未逃退,見此猛惡形勢,也甚害怕,正在紛紛哭喊。孫南因見惡蛟太大,惟恐自己一人除它不了、它卻毀堤傷人,因那一帶河面較窄,便暗用太清仙法,將兩岸和來去兩路下了禁制,一起隔斷。然後冷不防把法寶、飛劍發將出去。
那蛟雖也通靈變化,只因出生以來沒有吃過虧,哪知來人的厲害。等到發水施威,覺出水勢儘管向上高起,並不往外橫溢。與往日發水,一個浪頭,便不論人畜田舍全都捲去,當地立成一片汪洋的情勢,大不相同。方在驚疑怒嘯,猛張血盆大口,想將岸上諸人吞吸上數十個,稍微解饞。
哪知一道白光,有如長虹飛墮,直射過來,才知不妙。百忙中把口一張,剛噴出一口黑氣打算抵禦,並縮小身形準備逃遁,不料這類玄門仙劍,豈是尋常妖物腹中丹氣所能抵禦。
孫南救人心切,又是初次遇到這類水怪,存有戒心。一見蛟口噴出黑氣,惟恐有失,揚手便將太乙神雷發將出去。
霹靂一聲,數十百丈金光雷火打向惡蛟頭上,黑氣全被震散。飛劍也繞身而過,把蛟斬為兩段,再吃大片雷火一打,前半身首先粉碎。後半身餘性猶在,方在掙扎欲起,被那劍光飛追過去劈作兩半,血雨橫飛。帶著數十段殘屍,隨同那數十丈高的浪頭,一齊下墜。血浪洶湧,順流衝去,水勢一時消減了許多。
眾人見孫南在彈指之間,便將那麼巨大的惡蛟除去,雷火電光滿河橫飛,越當天神下界,紛紛跪拜歡呼,叩頭不止。
孫南料知水害乃是惡蛟作怪,除去以後,水勢不久必然平息。便告眾人:「水怪已除,可各安心築堤,我還有事他去。」
這時忽聽有一女子冷笑,孫南回頭一看,那女子相貌並不甚醜,只是生具畸形,雙手雙腳都是一長一短,一大一小,左右參差,穿著一身破舊黃麻的短衣,補綴卻甚整潔,右手與常人無異,又白又細,因為雙腿左長右短,右手握著一根青竹竿當拐杖用,左手又短又瘦,宛如鳥爪虎拳。正在斜視自己冷笑,滿面俱是輕鄙之容。
孫南認出是前番峨嵋開府見過的冷雲仙子余媧的愛徒三湘貧女于湘竹,也正是魏瑤芝的師父,不禁大驚失色,料她此來決非好意。因此暗中戒備,不知如何應付。
于湘竹仍持竹杖,用那黑瘦枯乾、形如鳥爪的怪手,指著孫南冷笑道:「我與這些愚人無緣,不願管他們閒事。也不願阻人善念,你事未了,我暫時不肯與你為難。五日之後,可去嵩山尋我便了。我知你同門黨羽甚多,約人無妨。你如不去赴約,使我費事尋你,卻休怪我心毒手狠,料你也逃走不掉。」說完,手足亂動,一顛一拐,緩緩轉身走去。
眾人全把孫南敬若天神,感激非常,一見來人如此無禮。又是一個殘廢的貧女,毫無異處。不由大動公憤,認為是個瘋女花子,紛紛喝罵喊打。
內有十幾個性情暴一點的,竟追上前去大罵:「該死殘廢丫頭,你敢冒犯神仙爺爺!」說著,動手便打。孫南知要闖禍,連忙喝止,已是無及。
當頭兩人剛一伸手,貧女忽然回身冷笑道:「你們這群豬狗,要想死麼!」
當頭兩人已應聲而倒,餘人匆促之中,也未看到前面兩人怎麼倒的,已經打上前去。剛要挨近,便自倒地,當時跌翻了一大片,全都氣閉身死。
孫南本想忍氣,少時再去救治。及見傷人甚多,擔心是五行真氣傷人,少時救不轉來。不由激動俠腸,一縱遁光,便落向貧女前面,先大喝道:「此是海外仙女,你們如何無知冒犯?還不跪下賠罪!」
眾人見上去的人紛紛倒地,貧女除開頭罵了兩聲,從容前行,連理也未理。再聽孫南這等說法,受傷人的家屬親友首先害怕,紛紛趕上前去,攔路跪拜,哭求仙人饒命。
貧女見孫南阻住去路,面色一沉,陰沉沉問道:「你想在此地作個了斷麼?」
孫南抗聲答道:「你無須如此狂傲,愚民無知,何苦與他們一般見識?彼此禁法不同,不知你是否下那毒手?你如是三清門下,修道之人當有天良,請你將人救醒再走,以免造孽。五日之後,我准到嵩山赴約便了。」
于湘竹冷笑道:「我素不知什麼叫造孽,自來順我者生,逆我者死。此是他們自尋死路,姑念無知,免其一死。但他們輕視窮人,欺凌殘廢之罪,仍不可免。我不要他們的命,只令他們受上五日活罪,自會醒轉,戒其下次。再如絮聒,便難活了。」說罷,從容走去。
眾人還待趕上前去跪求,孫南早聽人說此女手狠心毒,求必無用,連忙迎前攔阻。有幾個腿快趕上去的,還未近前,便被一種極大的潛力猛撞回來,跌倒在地,幾受重傷,方才死心。又趕過來,紛紛向孫南求救。
孫南看了又看,竟看不出是什禁法所傷。且喜不是五行真氣,死人心頭微溫,氣也未斷,只是面容慘變,汗出如漿,料知苦痛非常。暗罵:「賤婢萬惡,日後必遭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