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二回
  霞影千重光似焰
  花開十丈藕如船

  眾人念切良友安危,靈景當前,暫時也無心觀賞。連穿越過好幾片花林,飛行迅速,已經又多深入了一二百里。由一座孤峰繞過,忽聞笙簧交奏,琴瑟丁冬,彙成一片極繁妙的聲音。
  過去一看,原來面前橫著一條大溪。闊約十丈,水甚清深,水底滿鋪著大小寶石。三座碧玉飛橋,宛若長虹,橫臥水上。上下疏疏落落,矗立著不少玉筍,翠色晶瑩,高出水面數丈不等。上生一種五色苔蘚,其大如錢,宛如無數奇花,重迭貼在上面。
  玉筍通體孔竅甚多,玲瓏剔透,風水相激,頓成幽籟,適聽聲音便由此發出。橋下無柱,全橋宛如整塊碧玉雕成。除來路孤峰上下童禿而外,兩岸俱是參天花樹。因為樹大枝繁,行列雖稀,上面花枝糾結連成一片,一眼望過去,直似兩條花龍,蜿蜒飛舞于碧波之上。
  因處在花林深處,更有遠近群峰遮蔽,先在山頂並未看到。橋長中高,非到橋上,看不見對面景物。橋旁空處,又為花林擋住目光,遠處不知如何。
  石生、易震打算飛高查看,再行過去,金蟬用傳聲攔阻道:「我看此事奇怪,橋對面必有埋伏禁制。我們雖然行法隱身,但身在異地,危機將臨。如有埋伏,由地上走過,或者不致引發。這一飛高,難免觸動禁網,還是小心些好。」說罷,各把法寶、飛劍暗中準備,斂去光華,由當中橋面上貼地低飛過去。
  一看橋那邊,果然邪氣隱隱,正當中湧起一片輕煙,將路阻住。那煙似煙非煙,看去好似一簇輕紗,甚是淡薄。偏生前面景物盡被遮蔽,不能遠視,怎麼也看不見。再用慧目細查,兩旁花林也有這類淡煙浮動。情知有異。
  待了一會,不見動靜,石生、石完和易震三人已經忍耐不住,待要上前。
  阿童也用傳聲說:「已經身入虎穴,終須見個分曉。邪煙阻路,也許干道友陷身在內,夜長多夢,遲則生變。好在身形已隱,何如試它一試?」
  金蟬本在暗中推詳仙示上的偈語,意欲謀定再動,聽眾一說,立即應諾。因恐人單勢孤、和干神蛛一樣走了單而發生險難,仍然聚在一起。料定林中埋伏必更多而厲害,轉不如徑由側面衝將過去。那三座玉橋,每橋相隔約有十丈,通體約有五六十丈之寬,全被那片淡煙擋住。
  眾人議定以後,便聯合一起,往對面煙中心衝去。
  忽聽有人急呼:「諸位道友請慢!」
  剛聽出是干神蛛的口音,人已飛過,那片淡煙只一衝便即散滅。同時眼前一亮,前面突現出三座白玉牌坊,上面用古篆文刻著「光明境」三個丈許大字。那牌坊約有三十丈高大,通體水晶建成,銀光燦爛,耀眼生花。
  眾人那麼高的隱身法,竟被破去,各現原身。干神蛛也由左側趕來,神情似頗驚惶。牌坊旁邊不遠,倒臥著一個虎面魚身、六蹼四翼的水怪。身旁流著一攤腥血,腦已中空,頭上陷一大洞。眾人見那麼清潔的仙山靈境,竟會發現水怪死屍,忙即止步。
  干神蛛道:「諸位道友,可是尋我來的麼?我雖被困,並不妨事,再有一會便脫身了。可惜稍緩一步,諸位隱身神妙,我沒有看出,等到警覺,已經入伏。我本想求諸位相助,代辦一樁彼此有益的事。偏生我那冤孽老怕人笑他,性子又急,不令我和諸位商量,致有此失。這一來,又要多費手腳了。」
  金蟬問:「道友何事,我等甘願效力。」
  干神蛛道:「前事說來話長,無暇詳言。這裏底細也不深悉,只知我們已經深入重地,有進無退。好在妖物自恃神通,又是天生特性,現在還不致發難,樂得探明虛實,再作計較。幸我早有防備,隱形法未破,且引諸位同去,見機行事便了。」
  眾人見他早來,以為必知對方虛實來歷,便即依言而行。干神蛛隨將眾人身形隱去,由牌坊下往裏走進。
  石生邊走邊問道:「這裏的地主,你見過了麼?你也初來,怎知底細?」
  干神蛛面上一紅,略為遲疑,答道:「此事只內人知道一半底細,到了妖物盤踞之所,必須照她所說行事,才可減少危害。我與靈奇、石完均不會貴派傳聲之法,妖物神通廣大,耳目甚靈,我們不過來得湊巧,才未被它覺察。等到臨近,言動千萬留意,務請看我眼色行事,冒失不得。但盼般般湊巧,將它除去,諸位固得這一大片靈境神山,建立仙府。我也得以解脫夙孽,勉修正果,豈非絕妙?」
  前途景物越發雄麗,先是數十丈寬一條質若明晶的大道,長達三數十里。兩旁均是參天花樹,翠幹銀枝、瓊花玉葉、紫奼嫣紅、索青儷白、競吐芳菲,一路香光綿亙不斷。到了盡頭之處,路忽兩歧,左面不遠儘是一座座的高峰危崖。眾人見上面不少金碧樓臺,當是妖人所居。
  干神蛛搶前攔住,用手示意,令眾噤聲。輕悄悄往右一轉,便見大片花林,樹不甚高,離地不過兩丈。枝幹卻長,蜿蜒四伸,虯枝委地。最大的樹占地十畝以上,有花無葉,由上到下滿生繁花。形若桃梅,望去一片粉霞,宛如花城,擋住去路。
  干神蛛領了眾人,由花叢中悄悄繞行過去。那蜘蛛影子也在胸前時隱時現,似頗惶急不安之狀。
  又行五六里,方由衖中走出,乃是一座極高大華美的宮殿後面。再由殿側繞向前面,正是先前在高山所見那座殿台。殿高十丈,占地四五十畝,玉柱金庭,瑤階翠檻,珠光寶氣,耀眼生顆。殿前一座白玉平臺,高約丈許,尤為壯麗。
  因眾人自側面繞來,又是步行,不曾看見殿臺上的事物。只見那殿位列正中,三面翠玉峰巒環繞,遠近羅列,不下二百座。猶如玉簪插地,雲骨撐空,斜壁瓊樓,交相掩映。對面又是一片湖蕩,澄波如鏡,甚是清深。
  因為地面瑩如晶玉,清波離岸不過尺許,望去一片澄明,幾乎分不出是水是地。湖中心也有畝許大小一座橢圓形的白玉平臺,高出水面約有二尺。
  湖岸旁生著一片蓮花,水生之物卻種在陸地上面。蓮藕根也露出地上,每枝粗約二尺,其長過丈,分為三、四、五節不等。顏色比玉還白,看去滑嫩異常,吹彈欲破。每一節上各生著一柄蓮葉,或是一朵蓮花。那葉莖粗如人臂,長約丈許,葉有六七尺方圓。花分粉、紅、青、白四色,盛開時大約翠葉之半。有的含蕾將綻,其大如瓜。吃碧葉金莖一陪襯,仿佛一條白玉船上面,撐著兩三個寶幢翠蓋。
  只是為數不多,共總二十多條。結實又少,僅有當中一枝白蓮現出蓮房。花外更圍著一圈二尺多高的珊瑚朱欄,上面蒙有一片粉紅色的輕煙,隱現邪氣,料是珍奇仙品。那藕又嫩又鮮,定必甘芳雋美,爽脆非常。蓮蓬只此一朵,必更珍貴。但有邪法防護,不是容易可以得到。
  眾人中只甄氏弟兄最為持重,金蟬因奉師命,暫作七矮之首,遇事也格外慎重。靈奇素常謹慎,專一隨眾進退。餘者多半童心未盡,一見這等珍奇靈物,多半動了食指,想嘗異味。
  石完、阿童、石生三人首先傳聲提議,先往蓮花叢中看個仔細,易氏弟兄隨聲附和。干神蛛聽不出眾人說話,所去之地又恰可看到臺上,不曾阻止。金蟬見他未攔,以為無妨,便同了去。石生本想此地既是妖邪所居,只要力所能及,便無顧忌。石完素常想到就做,更不必說。
  三人走到花前,一見那臺上一些奇怪的事,竟是目瞪口呆。
  原來當中白玉平臺是一塊整玉建成,玉質特佳,光明若鏡,大有兩畝方圓。這麼空曠臺面,只台中心孤零零設著一個橢圓形的寶榻,上面側臥著一個身蒙輕紗的赤身妖女,睡眠正香。妖女生得膚如凝脂、腰同細柳,通體裸露,只籠著薄薄一層輕紗。粉彎雪股,嫩乳酥胸,宛如霧裏看花,更增妖豔。尤妙是玉腿圓滑,柔肌光潤,白足如霜,腔附豐妍,底平趾斂,春蔥欲折,容易惹人情思。
  另有十幾個道裝男子,有的羽衣星冠,豐神俊朗,望若神仙中人,有的相貌古拙,道服華美,似個旁門修道之士,有的短裝佩劍,形如鬼怪,有的長髯過腹,形態詭異。十九面帶愁容,靜悄悄侍立兩旁,面面相覷,一言不發,狀甚恭謹。
  眾人見這一夥人及裸女身上多半不帶一絲邪氣,而沿途所見埋伏和蓮花上的煙霧全是邪法,心中奇怪,不知鬧甚把戲。干神蛛胸前靈蛛影子又現了兩次,面色更轉緊張,連打手勢止住眾人,不令妄動,靜以觀變。金蟬覺著照此情勢,分明是妖邪一流,竟無邪氣現出,決不好惹。也忙止住眾人,先不要動,看明虛實,再作計較。
  守伺了半個時辰,石完畢竟天真,脫口說道:「似這樣等到幾時?先吃那藕吧。」
  眾人想攔,石完話已出口。同時對面平臺上,妖女也伸了一個懶腰,欠身欲起。旁立老少諸人,立即趕去,紛紛跪伏在地。內有兩個道童打扮的正跪榻前。妖女已緩緩坐起,粉腿一伸,一隻又嫩又白的左腳正踏在一個道童頭上,那道童好似受寵若驚,面容卻又立時慘變。
  眾人斷定此女必是群邪之首,絕非好相識,認為石完不應出聲、將她驚動,方料要糟。哪知妖女意如未覺,坐起後,只朝眾人星眸流波,作一媚笑,懶洋洋把玉臂一揮。那班人面上立現喜容,紛紛起立,目注妖女神色,倒退數十步。到了台口,方始轉身向外,化作十幾道紅碧藍紫的光華,分頭朝那遠近群峰玉樓中飛去,當時散盡。
  臺上只剩一個相貌醜怪的矮胖道童,跪伏榻前,被妖女一腳踏住,尚還未退,在眾人去後,若有大禍將臨,周身抖戰不止。妖女左腳踏在道童頭上,右腿微屈,壓在左股之上,心中似在想事,不曾留意腳底。
  一會,忽由身後摸出一面金鏡,朝那玉臂雲鬟,左右照看了兩次。顧影自憐,柔媚欲絕。無意中右腿一伸,腳尖朝那道童的臉踢了一下。道童忽然興奮起來,縱身站起,兩臂一振,所穿短裝一齊脫卸在地,立時周身精赤,一聲怪笑,便朝妖女撲去。
  妖女好似先未理會到他,神情別有所注。及見道童快要上身,忽把秀眉一揚,嬌聲喝道:「你怎還未走,你忙著求死,我偏要留你些時。此時不該你班,去吧。」說到末句,纖手往外一揚,當胸打去。
  道童聞聲,早就止步,只不知對方心意,進退兩難,微一遲疑,便被打中。道童看去頗有氣候,人更健壯。妖女人既美豔,手又纖柔,這一掌仿佛打情罵悄,輕輕拍了一下,並無甚力。道童竟似禁受不起,忽的一聲慘嗥,跌出老遠。連衣服也顧不得穿,隨手抓起,縱起一道藍光,就這樣赤身飛去。眾人見他逃時手按前胸、好似受有重傷、面上偏帶著十分喜幸神情。
  妖女逐走道童,又取鏡子照了一下,微張櫻口,曼聲嬌呼了兩句。音甚柔媚,也不知說些什麼。平臺對面群峰上,便起了幾處異聲長嘯,與之相應,卻不見有人下來。
  又隔有半盞茶時,妖女意似不耐,面帶獰笑,一雙媚目突射凶光,更不再以柔聲嬌喚。張口一噴,立有一股細如遊絲的五色彩煙激射而出,一閃不見。跟著便聽好幾座峰上有了一片呼嘯異聲,隨有七八道各色光華,擁著一夥道裝男子飛來。
  這些人到了台前,全都落向台下,一個個面如死灰,神情狼狽。最奇怪的是,這一班人看去法力頗高,身上也多不帶邪氣,對於妖女卻奉命惟謹,不知為何那麼害怕。妖女反和沒事人一般,嬌軀斜倚金榻之上,手扶榻欄,滿臉媚笑,微喚了一個「龍」字。
  來人中有一身材高大、長髯峨冠的老道人,聞聲面色驟轉慘厲,把牙一咬。隨將腰間兩個葫蘆,連同背上兩枝長叉向空一擲,由一片煙雲簇擁著,往斜刺裏天空中飛去。跟著飛身上台,在一幢紫光籠罩之下,走到妖女面前。
  道人厲聲喝道:「我自知今日大劫將臨,命送你手,但你不要得意。我雖異類修成,道力也非尋常。不料一時疏忽,為你陰謀暗算,將我師徒擒來。供你蹂躪淫欲,已有三年。日前為你盜去元丹,昨日恩師以前所賜白柬忽現字跡,才知今日便是我應劫之期。我死不久,你的數限已盡,身受較我尤慘。
  「我本可設法拖延到你伏誅,免去此劫。一則前蒙恩師點化,備悉因果,自知惡孽太重,非此不解,再則元丹已失,與其苦煉數百年、本身仍是精怪一流,不如應劫。剛才你喚人時,本想早來,為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特在事前向諸位道友告以趨避之法,意欲稍為保全幾個。
  「本來他們聞呼即至,乃我一人行法阻止,迫令聽完我話再走,為此晚來一步。我已拼作你口中之食,供你淫欲,也只一次,無須作此醜態,由你擺佈便了。」
  當道人初上臺時,妖女面有怒容,似要發作。及聽對方厲聲醜詆,反倒改了笑容,喜孜孜側耳傾聽。斜倚榻上,將一條右腿搭在左腿之上,微微上下搖動。玉膚如雪,粉光致致,上面瓠犀微露,皓齒嫣然。更在頻頻媚笑,越顯得淫情蕩態,冶豔絕倫。
  妖女一任對方厲聲辱罵,直如未聞,正在盡情挑逗,賣弄風騷。及聽到末兩句,方始起身下榻。扭著纖腰玉股,微微顫動著雪也似白的柔肌,款步輕盈,待要朝前走去。
  道人話已說完,好似早已知道對方心意,有心激怒。不等近前,雙臂一振,衣冠盡脫,通體赤裸,現出一身紫色細鱗。
  妖女雖然心中毒恨對方,但是賦性奇淫,此時欲念正旺。本意陰謀被人識破,欲以邪法強迫為歡。不料對方痛罵了一頓,仍和往日一樣脫衣來就。一時疏忽,忘了戒備。道人身外那片紫光,忽然電也似急地當頭罩下。此是毒龍所煉防身禦敵之寶,厲害非常。
  總算妖女功力甚高,口張處,飛出一股綠氣,迎著紫光微微一擋,便全吸進口去。表面仍和沒事人一般,媚笑道:「你想激我生氣,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說時肚臍下猛射出一絲粉紅色煙氣,正中在道人臉上,一閃不見。經此一來,臺上形勢大變。妖女固是蕩逸飛揚,媚態橫生,道人也由咬牙切齒、滿臉悲憤,變作了熱情奔放,欲火如焚,不可遏制。雙方立時扭抱在一起,在那一片形若輕紗的邪煙下,糾纏不開。
  眾人看那道人相貌奇醜、身有逆鱗,料其也是水中精怪修成,功候並不尋常,見他來時明已悔悟,結局仍為邪法所迷。所說恩師不知何人,料是散仙中有名人物。知其事迫無奈,多表同情。激於義憤,想要救他,又看不慣妖女醜態,正在傳聲商議。
  干神蛛比較知道底細,惟恐冒失,又不便開口說話,只得忙打手勢。又用手指畫字,告知眾人說:「妖女是個極厲害的妖邪,這些也都是小南極光明境這一帶修煉數千年的精怪和一些左道妖邪。我們如在此地建立仙府,這麼多妖邪,掃除費事。此時正好任其自相殘殺,以暴制暴。那妖女如此厲害,我們就要下手除她,也須等到探明虛實深淺以後。」
  眾人也看出妖女邪法高強,何況還有許多妖邪精怪。如被漏網,也是隱患,只得忍耐下去。因不願見那淫穢之事,便向台下人叢中查看,見一道者帶著一個十來歲的幼童,並立一處,面帶愁容。幼童生得粉裝玉琢、骨秀神清,決不是甚妖邪,不知怎會與群邪一起。
  隔了一會,忽聽臺上接連兩聲怒吼慘嘯,眾人聞聲往臺上看去。道人已經仰跌地上,胸前連皮肉帶鱗甲裂去了一大片,滿地紫血淋漓。妖女正由榻上起身,目射凶光,手指道人,獰笑一聲,喝道:「我已用你不著。你元陽雖失,內丹仍在,想要欺我,直是做夢。趁早獻出,少受好些苦痛。」道人閉目未答,似已身死。
  妖女連問數聲未應,張口一噴,一股綠氣便將道人全身裹住,懸高兩丈,那綠氣便往裏緊束。道人身本長大,經此一來,便漸漸縮小。只聽一片軋軋之聲,跟著便聽道人慘哼起來。
  妖女笑道:「你服了麼?」隨說,綠氣往回一收。吧的一聲,道人墜落臺上,周身肉鱗全被擠軋碎裂,肢骨皆斷。成了一攤殘缺不全的碎體,橫倒地上,血肉狼藉。濺得那光明如鏡的白玉平臺,染了大片汙血,慘不忍睹。
  道人緩了緩氣,強提著氣,顫聲答道:「我那兩粒元珠麼?方才自知今日必死,已用恩師屍毗老人所賜靈符,連我法寶,一同衝開你的禁網,飛往神劍峰去。為防你不肯甘休,腦中一粒尚在。但有恩師仙法禁制,此時周身糜爛,無法取出。你如不傷我的元神,我便指明地方,情願奉送如何?」
  妖女厲聲喝道:「我早知你存心詭詐,你元神受禁,迫於無奈。就肯獻出,也非將你元神吸去不可。何況龍珠已失,又中詭計,所說直是做夢。你不說出,當我不能自取麼?」
  道人好似無計可施,急得慘聲亂罵。妖女也不理睬,伸手便往他頭頂上抓去。眾人見狀,俱都忿極。連金蟬也忍不住怒火上衝,正待發作。
  干神蛛見勢不佳,連忙搖手阻止時,只聽臺上喳的一聲,道人大喝道:「無知淫妖!你上當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妖女手剛打中在道人頭上,猛見一朵血焰金花由道人頭頂上飛出,中間裹著一條尺許長的紫龍,比電還快,刺空飛去,一閃即隱。妖女一聲怒吼,道人右手便炸碎了半截,殘屍在地,方始完全死去。
  妖女似知追趕不上,咬牙切齒,暴跳亂吼了一陣。忽然走向台前,望著台下眾人,作了一個媚笑,眼含蕩意,瞧了兩眼。走回原榻坐定,張口一噴,全台便被一片綠氣罩住,什麼也看不見。
  金蟬、石生二人本能透視雲霧,知係妖女丹氣,與先前所見禁制不同。忙運慧目法眼,定睛注視,才知妖女竟是一個極奇怪的妖物:體如蝸牛,具有六首、九身、四十八足,頭作如意形,當中兩頭特大,頭頸特長,腳也較多,一張平扁的大口,宛如血盆,沒有牙齒。
  妖物全身長達數十丈,除當中兩首三身盤踞在寶榻之上,下餘散爬在地,玉台幾被它占去大半。道人殘屍已被吸向口邊,六顆怪頭將其環抱,長頸頻頻伸縮,不住吮啜,隱聞咀嚼之聲。其形態猛惡,從所未見。想不到一個千嬌百媚、玉豔香溫、冶蕩風騷、柔媚入骨的尤物佳人,一現原形,竟是這等兇殘醜惡的妖孽。
  金蟬等正驚異間,忽見台下人中幼童不知去向,那具殘屍也被妖物吃完。妖物身子漸漸縮小,在臺上盤作一堆,狀似睡眠。甄艮猛覺石完扯了一下衣服,隨他手指處一看。那結有蓮房的荷花,忽然中空,那粉紅色的邪煙仍籠花上。再往前一看,幼童忽又在道者身側出現。
  跟著臺上綠氣忽斂,妖女又恢復了原狀,仍是方才初見時那麼稱豔淫蕩神態。地上仍是晶瑩若鏡,休說殘屍不見,連半點血跡俱無。妖女柔肌如玉,斜倚金床,無限春情,自然流露。正在媚目流波,呢聲嬌喚。
  台下眾人似知當日情勢分外兇險,一聽嬌呼,無不面色慘變。有兩人裝作滿面喜容,飛身上去,見了妖女,更不說話,各把衣服脫去。這次結束卻是極快,共總不到刻許工夫,上去兩人全都奄奄待斃,狀若昏死,僵臥榻上。
  妖女把手一揮,便似拋球一般,兩人滾跌出去老遠。跟著妖女又喚了兩聲。似這樣,接連上去六人,情景大略相同。到了末次事完,前兩人首先回醒,似知將落虎口,勉強爬起,乘著妖女前擁後抱、正在酣暢之際,想要溜走,剛縱遁光飛起,妖女把口一張,全台立被綠氣佈滿。妖女突現原形,當中兩身各用四五條怪爪緊緊摟抱著一個赤身妖人,尚還未放。先前四人,已被那如意形的怪頭吸向口邊,一片吮啜咀嚼之聲,先已連肉帶骨吃個淨盡。
  後兩人為邪法所迷,抱緊怪物下半身,尚在纏綿不捨。不知怎地觸怒妖物,當中兩個如意怪頭往起一伸,張開血盆大口往下一搭,便將那兩人整個身子咬下半截。
  這兩人也是旁門中得道多年的散仙,本來隱居南極各島上修煉。新近約有十幾個同道來此,妄想盜採當地靈藥仙草,全被妖物擒來,遭了慘死。此時為邪法所迷,明明摟抱著一個兇殘醜惡的妖物,竟把它當作天仙美女。正在得趣當兒,連聲都未出,便送了命。
  這妖物便是盤踞光明境多年的前古妖物萬載寒蚿,以前被禁閉在台前湖心地竅之中,近數百年二次出世。生性奇淫,凶毒無比,終年殘殺左近方圓七千里內外的精怪生靈。當地乃緊附宙極下的一座天外神山,兩間靈氣所鍾,並有極光太火元磁真氣阻隔,為仙凡足跡之所不至。
  神山翠峰不下千百,地質宛如晶玉。更有琪樹瓊花,靈藥仙草,種類繁多,遍地都是。島上生物和海中魚介之類,生此靈區仙境,得天獨厚,漸漸飛騰變化,具有神通。本來與世隔絕,除了強存弱亡,偶起爭殺,或因一時多事,前往隔海侵擾,被不夜城主錢康誅殺收服而外。本可潛心修煉,相安無事。
  不料妖蚿二次出世,大肆淫凶。始而只是幻身美女,勾引挑逗,使其競媚爭寵,互相殘殺,共起淫欲,於中取利。彼時當地頗有幾個得道數千年,本領神通和妖蚿差不多的精怪,終於在妖蚿媚惑之下,同室操戈。一個個失去靈丹元陽,相繼做了妖蚿口中之食物。
  妖蚿近年吞噬既多,神通越大,淫心食欲也更加盛,越發任性妄為,恣意淫殺。那為採靈藥自行投到的南極散仙,不知死了多少,因多半交合之後,便遭吞噬,只道力較深、元陽未失的,還能保得暫時活命,去往妖蚿所建仙山樓閣中困居待死。
  因當地一帶,由上到下全有極嚴密的禁制,被擒人身上均中妖毒,休說逃不出去。就算僥倖逃脫,出境毒便發作,全身糜爛,化為膿血而死。同時妖蚿也必趕來,將元神吸去,捷如影響,連做鬼都無望。妖蚿又生具特性,縱欲之後,非食肉飲血不可。吸血之後,必要醉臥一會。所食如是人血,經時更久。
  剛死的六個,倒有四個是人,妖蚿吃完便自睡著。台下還剩四人,好似胸有成算,妖蚿一睡,兩個首先往殿後偷偷繞去。走的正是眾人來路,方向、途徑一點不差,也是步行,一會便穿入花林之中不見。剩下一個道者和那幼童,互相急匆匆打了一個手勢,幼童便往眾人立處的荷花前面趕來。
  道者拉他不聽,緊隨在後,神情似頗惶急。到了花前妖煙之外立定,道童一晃不見。道者回到臺上,正在愁急。忽然人影一閃,幼童二次現身,手上卻握了兩尺來長的一段藕尖。雙方又打了一個手勢,同往湖心中穿去,動作快極,一點聲音都沒有。
  後來十人比先走諸人不同,多半身帶邪氣、相貌兇惡,一望而知是些左道旁門。但都是人,並非精怪。獨這一老一少卻是仙風道骨,相貌清秀。幼童根骨更是少見。再看他盜藕情形,所習儘是太清仙法,那麼堅厚晶玉地面,竟能來往自如,膽更大得出奇。
  金、石二人首先喜愛,只不知二人入湖做甚。蓮叢就在台右不遠,那麼神通廣大的妖物,怎會一無所知,任其盜走?料定先前蓮蓬也是幼童所盜無疑。照此久候下去,無非多看一點淫凶醜態,有甚意思?幾次想要下手,偏被干神蛛再三搖手力阻。
  回顧石完,已然不見。看出妖物神通廣大,身居危境,自是憂急。遙望臺上妖蚿物酣睡若死,又不似有甚動作。金、石二人正打算下手,未及與眾商量。
  石完突由地底鑽出,雙手也捧著一節大藕,喜叫道:「這藕好吃極了。」
  干神蛛聞言大驚,忙即阻止。臺上妖蚿忽醒,又將身子縮小,綠氣突收,仍化為一個妖媚入骨的赤身美女,緩緩欠身而起。眾人本覺妖蚿難惹,多主慎重,想照干神蛛所說,向所困妖邪先探虛實,再打主意。一見妖蚿好似不曾留意自己,身又隱去,便不再想發難。以為妖蚿必重施故伎,向台下喚人淫虐,不願再看,打算去往對面群峰設法探聽,已經要走。
  金、石、阿童三人忽想起,那幼童本隨道者同立台下,聽候殘殺,忽然不見,妖蚿決不甘休。去處又在湖中,以妖蚿的神通,多半受擒。二人入水不出,必為妖蚿已醒,不敢出面。這老少兩人絕非妖邪一流,幼童靈慧膽勇,尤為可愛。恐妖蚿擒回殘殺,想要相機解救,不捨就走。正用傳聲告知眾人,干神蛛胸前蛛影突又一現即隱,覺他神色又帶驚惶。
  妖蚿忽由身後取出那面金鏡,笑孜孜正在搔首弄姿,做出許多媚態,對於台下四個逃人直如未見。這時突現怒容,目射凶光,將手朝外一揚。那台前湖水突然湧起,直上數十百丈,成了一個撐天晶柱,往上冒起。
  湖水立時由淺而涸,一會便見水中露出兩人,正是先見道者、幼童。二人身陷水柱之內,掙扎衝突,周身光華亂閃。無奈身被困住,如盆中之魚一樣,儘管在水內駕著遁光上下飛行,穿梭也似。共只畝許粗細的一根水柱,竟不能衝出水外。
  眾人見妖蚿禁法如此厲害,也甚心驚,料定老、少二人凶多吉少,激於義憤,本就躍躍欲試。妖蚿怒容已斂,只把一雙饞眼注定水中兩人,看了又看,滿面俱是喜容。倏地把口一張,綠氣重又噴出。這次卻不散開,初噴出時,粗才寸許,一直射向高空。到了水柱頂上,方始展為一蓬傘蓋,籠罩水上。
  那水柱立即由頂彎倒下來,被那綠氣裹緊,由大而小,往妖蚿口內投進,勢甚迅速。同時綠氣到了妖蚿口邊,反捲而下,重又佈滿全台。妖蚿也現出原形。那水柱大半彎曲,縮成五六尺粗細一股,往綠氣之中衝入。下半仍有數十丈高,畝許粗細一段。
  水中二人幾次隨水吸近台前,又被掙脫,躥向下層。看意思,似知四外無望,待要往湖底鑽去。無奈妖蚿力大,那麼大的一湖水,竟被吸起十之八九,已經見底。妖蚿突將六首齊昂,張口一吸。水中二人立似兩條人箭,直往臺上射去,眼看就要投入綠氣之中,為妖物所殺。
  下面十人見此情形,更不再計厲害,除干神蛛另有心計而外,便有九人動手。金、石、阿童三人一著急,各把飛劍、法寶、佛光先飛出去,餘人不約而同也相繼出手。金蟬霹靂雙劍紅紫兩道光華,與石生所發的一溜銀光合在一起,霹靂連聲,加上阿童一道佛光,已是驚人。惟恐邪法妖氣厲害,又雙雙揚手,把太乙神雷連珠打去。
  數十百丈金光雷火,一起向上打到,爆雷之聲驚天動地,震得滿殿台金庭玉柱一起搖撼。再加上易氏弟兄的太皓戈、火龍釵,南海雙童下山時新得的五雷神鋒,靈奇的寒碧劍光,石完的墨綠色劍光,以及別的法寶、飛劍。數十道各色寶光金霞,虹飛電舞,交織如梭,連那大片連珠雷火,同時夾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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