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回
  冰魄吐寒輝
  金庭森玉柱

  回顧身後黃塵滾滾,星沙飛舞,正似潮水一般退去,一閃不見。來路只是一堵石壁,知將土宮走完。再往四面一看,除來路外,歧徑縱橫交錯、蜿蜒回環、密如蛛網,望去甬道甚長,盡頭處各有門戶。同用心力,按照先前所見總圖仔細參詳,才看出五宮五行方位。
  可是一經走動,險阻橫生,不是金刀水火突然怒湧,便是風雷爆發,霹靂橫飛。更有五行神雷,連同五色光柱,各像本形,互相生化,夾攻上來。
  最後一次,更差一點將日輪、月影引發。起先眾人深知五行生克與七星運行之妙息息相關,牽一髮而動全身,捷逾影響,法寶、威力越強,壓力越大。到了後來全數引動,一齊夾攻,必不能當。雖幸應變機警,都是淺嘗輒止,不曾深入腹地,但是動輒得咎。除開來路短短四五丈地面一段死甬道外,任走何路均有埋伏。每經變故,地形必變,所現甬道更多。
  石生笑說:「主人真有玩意,想不到這地璿宮竟比紫雲宮千里神沙還要討厭。何不照著那兩位朋友所說的走法試試?」
  金蟬故意說道:「島主所贈神雷雖可抵禦,照著此行經歷,前途大難,不到萬分緊急,如何妄用?我們還是查看好了躔度和五行生克方位,試探著前進吧。」
  石生聞言會意,想起二童私現總圖、聞鍾驚慌之狀。人家為友熱心,何苦累他受責?好生後悔,便不再說。阿童、石完想要開口,也被金蟬使一眼色止住。又犯了兩次小險,方照二童所說,往右邊一條甬道走進三丈六尺,果然發現左面有一往後退的甬道。
  石完仍作不知往前走去,待前面埋伏發動,然後故作慌不擇路,往那甬道退回。到了兩丈一尺左側,又一甬道形如鹿角,似這樣,經過七八次之後。方始裝作悟出玄機,照著所說進退之法,往前飛馳。
  自此未再遇絲毫阻礙,所經道路竟達三百六十五條之多。走到一半以後,發現沿途所經,是個長圓形的螺旋躔道,由外而內,圈子越來越小,知將到達。
  事情雖可如願,金宮黑亭最後還有難關,既不知如何衝出埋伏,更不知歸途如何走法。方在商議,路已走完,略一轉折,便見黑亭當路,其高九丈,大約畝許,正中心果有圓形地洞。
  金蟬沿途行來,已覺越走地勢越低,估計離上面海底,少說也在千丈以上。亭心地洞深三四百丈,知道下面必與地軸相連。少時遇險,再要深入,必要走近兩極子午線,或將元磁真氣引發。眾人法寶,除靈嶠三仙所贈玉虎以及石生的兩界牌、易震的火龍釵、阿童的神木劍外,無一樣不是五金之質。
  忽聞有人與靈奇說話,甚似耳熟。石完、干神蛛、阿童首先飛身而下。金蟬不暇多想,恐防遇阻分散,匆匆率眾跟蹤趕去。快要落地,便見一道青光擁著一個紅矮胖老頭,正是靈奇之父靈威叟,朝著眾人把手一拱,一言未發,便迎頭飛過,往上升去。
  落地再看,靈奇手裏拿著一個小晶瓶,一個內貯靈丹的玉盒,上前拜見遞過,神色略顯緊張,似未受苦。只奇怪靈威叟怎會在此,而且彼此情意頗厚,見面不交一言,逕自飛走?
  靈奇道:「諸位師叔,請快隨我避入甬道,再說不遲。如非家父在此,諸位師叔一到,所有埋伏全發動了。」說罷,當先走去。眾人料知來勢厲害,忙即跟去。
  下面形勢長圓,一頭大,一頭小,並不凹凸,不是純圓。那甬道入口,在橫面之北作三角形,大約三丈。但只一塊銀色,光可鑒人,不知底細,絕看不出那是甬道的入口。
  眾人剛剛走到,便聽上面萬籟怒號,震耳欲聾,比初入土宮所聞更要猛烈得多,知道厲害。金蟬不等靈奇招呼,先命石完行法開路。石完當日連受獎勉,又聽出玄玉口氣,破此玄晶非他不可,越發興高采烈,不等說完,冒冒失失,頭一晃,便衝將進去。
  只見墨綠光華剛剛破壁飛進,石完驚呼一聲:「噯呀!」
  那塊玄晶突變成一股奇亮若電的銀色光氣冒起,亭上面的五行神雷也似排山倒海一般快要湧到。下面立生反應,上下四外一齊震動,壁上銀光若箭,暴雨一般相對飛射,晃眼化成一片光海。
  眾人先聽石完驚呼,知已遇險。因他年小膽勇,獨任艱難,全都對他憐愛。惟恐有失,一著急,各用法寶護身,便要趕去。甄氏弟兄更是著急搶先,剛一飛近,猛覺奇寒侵骨,幾乎血脈皆凝,快要凍僵。銀光中又飛出一蓬淡青色的寒星,這才看出那玄晶竟是萬載玄冰所結精英,寒星更是厲害,知道不妙。
  金蟬早有防備,見石完不等說完、先自飛入,忙喊:「干道友、小神僧留意!」
  干神蛛揚手一片灰白光網飛將出去。不過二甄心急,稍為快了一步,就這受寒驚退之際,光網已飛向前面,將那一蓬寒星兜住,不令噴出,眾人也無法前進。干神蛛回顧身後形勢大變,全室除甬道入口這一片外,都在靈光箭雨紛射之下,阿童正用佛光抵禦。
  干神蛛不由情急,自言自語道:「你不趁此時進攻,我將來如何向人求告?暫時就吃點虧,所得也足償所失。就現原形,有甚相干,誰還不知道麼?」
  眾人料他要令附身神蛛破那玄晶。果然,干神蛛話未說完,胸前黑衣上現出一個大白蜘蛛。以前眾人所見,只是神態生動,若隱若現的蜘蛛影子。這時神蛛雖未離人飛起,卻是全身畢現,看得甚真。
  只見那蜘蛛形如人面,獰惡非常,通體灰白。六腳長毛如針,一雙火眼其紅如血,凹鼻方口,上下各有兩枚利齒。一現形,便由肚臍眼內射出一股白氣,光網立即加厚。同時嘴裏噴出一個血色火球,由光網中心穿出。
  對面銀光寒星雖被干神蛛網住,仍在其內衝突飛舞,毫未減退。而火球一現,立時爆散,化成一片火雲,只一閃,便連光網帶銀光寒星全都消滅,蜘蛛也已不見。面前立現出一個三角甬道,連忙一同飛進。
  石完也由裏面迎出,見面說道:「我出生以來頭一次遇到這樣奇冷,差點沒有把我凍死。」
  干神蛛見甄氏弟兄尚未復原,便請與石完立在一起。跟著胸前蛛影略現即隱,一片紅光朝三人當頭一照,三人立覺一股熱氣罩向身上,寒氣全消,當時復原。
  就在這略一停頓的工夫,上面五行神雷全數爆發,隨見一股五色變幻的精光直衝進來,甬道全被填滿。前頭各色火花亂爆,發出連珠霹靂,狂潮也似朝眾人湧來。
  阿童殿後,忙用佛光擋了一擋。方覺力大異常,從來未有,猛瞥見五色精光齊射中心,互相一撞。跟著便是驚天動地一聲大震,威力加倍猛烈,佛光竟被蕩退。
  阿童心靈上忽生警兆,不敢再抗,忙大聲急喊:「大家快走!我支援不住了。」
  這時雷聲更密,千百團五色火花隨同霹靂之聲紛紛爆射,宛如百萬天鼓,一齊怒擂。眾人聽不出說些什麼,但見阿童驚慌卻退之狀,料似不妙,無法再相問答,各縱遁光,聯合一起,朝前飛去,後面神雷飛馳追來。
  眾人見那甬道作圓弧形,往下彎去,只顧逃避,也不知飛出多遠。似這樣逃竄了半個多時辰,甬道漸漸縮小,最前面只有丈許方圓。看去深黑異常,後退無路,只得飛向前去,相機行事。因慮地勢如此狹小,無法應付,一同施展全力,飛身逃遁,又飛出老遠。
  金、石、阿童三人留意後面無甚聲息,回頭一看,驚慌忙亂中,後面的五行神雷已經退去。四外靜蕩蕩的,黑暗異常,霧氣濃密。那麼強的寶光,只能照出七八丈遠近。神雷收得奇特,意欲回看。哪知才一舉步,便覺潛力阻路、重如山嶽、寸步難行。
  如往去路飛行,卻是輕快異常。惟恐強行回衝、引發神雷、又入危境,互一商議:取丹救人已經做到,主人又將靈藥交與靈奇轉付,更無再用深機密阱苦苦為難之理,既有道路,總可通行,索性前飛,看到盡頭是何景象。
  金蟬隨問靈奇:「被困時可曾受苦?」
  靈奇答說:「我被玄玉擒去,便被父親帶了自己,飛入地璿宮最下層金宮洞底。一直等到各位師長到來,父親將丹藥交給我,並說神雷萬不可抗,只要不與接觸,飛行百里左右,神雷必退。但若逃時誤用法寶佛光去敵五行神雷,一生反應,卻不知要被它追出多遠。不過前行彼此有益,比由地璿宮迷徑走出反而容易,只是道路要遠得多。」
  眾人先前只顧尋路急飛,無人留心里程和飛行時間。只知所經途程甚多,不知神雷退時人已深入地軸,為前面元磁真氣所吸。先只覺得越往前飛越快,好似不用飛遁,也能照樣前進。那甬道已不見,上下四外暗沉沉一片混茫,以金、石二人目力,竟看不出前面景物。
  當前所行,卻是正中央略作弧形的一條直線,毫不偏倚。
  後來發現前進固是輕快無比,後退卻是有不可思議的絕大阻力,不能倒退一步,成了有進無退之勢。除照中心飛馳前進而外,連往兩旁移動、稍改方向,都辦不到。
  甄艮、甄兌首先驚覺,跟著金蟬也已醒悟。如非深陷地肺之內,將為太火所化,形神皆滅,便是被兩極元磁真氣吸住,人由地竅中穿出,在走向去往南極的子午線上。互相一說,全都驚慌起來。眾中只阿童、石完二人還能勉強掙退,其勢又無丟下眾人退走之理,正在憂疑。
  七矮見身被前面吸住,除越飛越快而外,別無所苦,也不見有什異兆。
  金蟬首先想起:「仙示偈語微奧難解,幾經猜詳,以及玉清大師、鄧八姑二人答話暗示。好似金石谷只是自己他年小住往來之地,真正洞府似在海外兩極等處。照著目前形勢,好些俱已應驗。」向眾一說,再互一推測,果然一點不差。
  石生更說:「靈威叟最愛靈奇,有時為他,甘受島主重責。上次暗中相助,何等出力,那是因靈奇拜在岳師兄門下,愛屋及烏之故。如今我們果有凶危,斷無一言不發之理。我看不特仙示應驗,前行當有奇遇,連那宇宙磁光到時也必能通過。」
  眾人法力雖高,仍是少年心性。聞言憂慮全消,反嫌飛行子午線上黑暗奇悶,巴不得早到盡頭,見個分曉。一點不知厲害,全都膽壯高興起來。眾人所用法寶、飛劍,十九是太白金精所制,為防萬一,遁光又連在一起。對面吸力自然隨之加增,便不御遁飛行,也不由自主朝前疾駛。
  這一心急趕路,飛行更快,端的比電還急,朝前射去,快得出奇,晃眼便是千百里。
  眾人只覺飛行之快,從來所無,也不知飛行了多遠,飛了多少時候。正在加急飛馳,忽然發現前面微微有了一片亮光。眾人以為快要到達,心中一喜,猛覺身上奇熱,前面吸力倏地加增。因見前進太快,初次經歷,不知吉凶如何。想要仔細盤算應付方法,試把遁光停住,任其自進,果然慢了許多。
  七矮上次見過北極磁光,見前面光影相隔漸近,只是一大片灰白色光影,並不好看。而前次所見磁光,精芒萬丈,輝耀中天,千萬里的天空佈滿彩霞,大地山河齊幻異彩,光怪陸離,不可逼視,奇冷異常。怎同是極光,南北不同?不但光不強烈,並還如此奇熱,莫非相隔尚遠之故?
  正指點說笑間,猛瞥見灰白光影中現出一個黑點,並無光華。照樣發出無量芒雨,作六角形往外四射,吸力又加強好多倍。
  眾人身子竟如一群隕星,往前飛投下去。那黑影便是大氣之母,陰陽二氣正在互為消長。平日所見極光並非實物,乃是氣母與元磁精氣分合聚散之間發出來的虛影回光,黑影一散,極光立現。陰疑于陽必戰,此正是極光出現以前應有現象。陽極陰生之際,那熱力竟比尋常烈火加增到幾千萬倍,而且吸力大得出奇。不論宇宙間任何物質,稍為挨近,便自消滅,化為烏有。
  眾人正飛之間,瞥見那六角黑影突然暴脹,四邊齊射墨色精芒。當中空現一點紅色,其赤如血,晃眼加大,熱氣同時增加百倍。如換常人,早在半途熱死,也絕不會飛得這麼近。眾人本就熱得難耐,哪經得住熱力暴加。又看出黑影紅星威力猛烈,不近前已熱得五內如焚,透不出氣,再如飛近,焉有幸理?
  因覺這等突發奇熱,從來未有,金蟬已早將玉虎放出,也只覺對面吸力減少一點,仍然抵禦不住。
  干神蛛驚呼道:「前面死路,萬萬不能再進!」眾人聞言大驚,身子又被吸住,無法停止回退。
  金蟬正待回問,猛瞥見左側極光突現,萬里長空齊煥精光。霞影千里,瑞彩彌空,壯麗無倫,俱以為極光原來在彼而不在此。大家全都怕熱,看出前面厲害危險,猛又覺出吸力驟減。身上一輕,不約而同,便往有極光的地方飛去。本來眾人身上飛劍、法寶俱與心身合一,早被元磁真氣吸緊,萬拉不脫。
  幸極光現時,眾人恰飛到正子午線側面來復線交叉之處,已經無意巧合,現出生機。
  阿童本在斷後,始終未向前去。因眾人法寶、飛劍均極神妙,不在佛光之下。初次下山,無甚經歷,只用佛光試行後退,覺著艱難,以為前面也是一樣,並未再試。忽聽干神蛛大聲警告,自己也是熱得難受,想用全力發動佛光去擋熱力,再試它一下。
  如在先前,此舉也無甚補救。這時卻是適逢其會,正趕到子午、來復兩線交叉之地,再巧沒有。又以師傳心法全力施為。金蟬玉虎不是金鐵之質,又具有隔離妙用。於是太陰元磁真氣首被隔斷,擋了一下。不等包圍上來,眾人已經發現極光虛影,身上吸力一輕,改道往側飛去。
  一經脫身於子午線外,吸力全消,當時一個寒噤,又由奇熱變為奇冷。驚魂乍定,惟恐又陷危機,俱以全力飛行,朝前疾駛。直到飛出老遠,方始回顧,見右側橫著一條奇長無際,不知多粗的氣體,別的一無所見。天色上下一片混茫,也與平日所見天色不同。
  面前銀色極光佈滿遙空,下半齊整如前,上半長短大小參差不齊。宛如一大片倒立著的天花寶蓋,瓔珞流蘇,不往下垂,根根上豎。霞光電射,銀雨星飛,與上次陷空島北極磁光正好相反。只見萬里長空,上下四外只此一片極光,不見一點雲彩與別的景物。
  極光雖然非常好看,卻不能照遠,近身一帶仍是黑沉沉的。並且越往前走,遙望極光越發鮮明,所行之處反更黑暗起來。心中奇怪,仍想前途總有光明,一味疾飛。
  哪知人已飛到南極盡頭,轉眼重又走入極邊地竅。由地軸中通行,穿出大地底層,只消衝破最後一關,便到了小南極左近,附在地體旁邊的天外神山之上。
  眾人飛了一陣,眼前一暗,極光不見,又入黑影之中,先還不知就裏。等到又飛行了些時,才看出與陷空島初入地竅時情景相似。心料危難已過,前途必是南極奧區,只要和在北極一樣見了實地,便可進退如意。一面又想著仙示海外開府的語意,全都興高采烈,不以為意。這一段地竅竟短得多,不消多時,便已走完。
  眾人正飛之間,忽見前面微有亮光。近前一看,所行之路乃是一條弧形甬道,已經行到盡頭。光並不強,只似一團實質,將去路堵塞。易氏弟兄心急,首將飛劍放出,哪知飛向光中,竟如石投大海。劍光一閃即沒,無影無蹤,仍是好好的,並無異狀。
  眾人一見大驚,石完更不知厲害,又當是石土之質,飛身便朝前穿去。甄艮想攔,沒有來得及,人已衝入,當時發生變化。
  只見奇光電漩,石完陷身其內,儘管用盡力量掙扎,不能脫出。急得大聲疾呼,哭喊:「師父、師伯救命!」
  同時又有無數光箭朝眾人猛射過來,雖仗各有飛劍、法寶防身,不曾受傷,但那力量大得出奇。尤其是酷寒難禁,與上次陷空島初探戰門時所經一樣。晃眼之間,眾人便全陷身於光海之中,冷得亂抖。
  阿童一見石完失陷,首先一指佛光,飛身上去。雖然將他護住,但那寒光之中另具有一種極大壓力,上下四外一起湧到,不能脫身。
  靈奇強掙著喊道:「這必是兩極寒精所萃之地,那三粒神雷呢?」
  金蟬不等他說完,已先警醒,便將陷空老祖所贈神雷一起發將出去。那寒光竟似具有靈性,想要逃遁,無如金蟬出手得快,又是連珠同發,已經無及。只見神雷脫手,三團酒杯大小的五色火花紛紛爆炸。耳聽兩聲哀吟過處,寒退光消,一閃不見,所失飛劍也便收回。
  前面地上,甬道重現,倒身兩具殘屍。過去一看,乃是兩個質如晶玉的女子,各穿著一身薄如蟬翼的冰紈霧縠,與陷空島二童一樣形質。只是相貌猙獰,兇惡非常,已被神雷打死。肢體碎裂,橫仆地上。眾人知是寒魄精氣煉成的怪物,已經身死,便不去理睬,仍舊前行。
  走出四五十里,前面又現微光。眾人全有戒心,惟恐又遇阻攔,洞徑彎曲向上,看不到盡頭,便把勢子放緩。
  干神蛛笑道:「我先看看去,也許走遠一點,諸位尋不到我,不要介意,這地方我許有一點事要辦呢。」說罷身形一晃,當先飛去,轉眼不見。
  行時,眾人見他面有喜容,他胸前蜘蛛影子時隱時現,張牙舞爪,興奮異常,不似路上那樣沉默憂鬱之狀。前面光影似由上透下,與先前遇險不同,已將鄰近。
  到了盡頭,才知那地方正是通往上面的出口,形如深井。上下相隔約數百丈,勢向前傾,上面洞口大只數尺,天光由此斜射下來。知到地頭,出險在即,不由精神一振,大放寬心。忙催遁光飛將上去,出口便見面前現出一片奇景。
  那地方乃是一座極高的冰山頂上,通體翠色晶瑩。一座高約十丈的黃色玉亭罩住出口,平頂垂直,整齊如削,直似整塊晶玉鏤空雕刻而成。眾人先看到的是對面大片海洋,碧波浩瀚,天水相涵,極目蒼茫,漫無涯際。水色又極清深,幾可見底。
  水中魚介多具文彩,五光十色,千形異態,不時往來飛翔於水面上。海底深約百丈,細沙如雪,上生海藻海樹之類。有的五色交輝,宛如巨樹,有的翠帶紛披,長達十丈以上。更有不少奇形怪狀的海獸、飛魚穿行其間,追逐為戲。偶然激怒,鬥將起來。海底細沙受了震盪,立捲起千層星雨,億萬銀花,飛舞於翠帶珊瑚叢中。
  方覺奇景當前,從來未見,忽聽石生、阿童傳聲驚呼,起自身後。金、甄、易、石諸人回頭去看。因前面亭外矗立著一座高達數十丈的玉壁,而眾人一出口,便見大海前橫,景又壯麗,紛紛向海眺望,亭前景物被玉壁和兩邊冰崖擋住,不曾繞往前面查看,也未想到這等海上神山,豈無仙靈精怪之類隱居盤踞,多半不曾留意。
  阿童因先前幾為寒精所困,想起大師兄朱由穆銅椰島別時之言,始終謹慎。見當地景物過於奇異,休說眼見,連聽也未聽過,本就驚疑。同時心靈上又起了一點警兆,照著初下山時恩師傳授,料定必有事故發生,亂子還不在小。見眾人正在看海,指點碧浪錦鱗,十分有興,此時尚無異兆,不願大驚小怪。
  阿童便對石生悄聲說道:「這地方太怪,我們往亭那邊看看去。」
  二人本意那山頂形勢奇特,左右兩面有數十丈高的冰崖,環向對峙。前面一座玉壁,除亭後向海一面,下餘三面外景全被擋住,打算飛向前面玉壁之上,往外查看。哪知上面看是空的,暗中竟設有禁制,剛飛到頂,便將埋伏引發,萬點銀光似暴雨一般當頭打下。
  幸而阿童早有防備,石生那一塊三角金牌又是靈嶠奇珍,自具靈異,與主人心神相合。金霞佛光同時飛湧,那禁法恰巧遇到剋星,才一接觸,便即破去。二人知已深入重地,一面傳聲音警,一面隱身上飛。到了牆頭,恐又有甚埋伏,越將過去,方始下落。同時看出牆外別有天地,景更光怪奇麗。
  原來下面乃是數千里方圓一片盆地,先在山頂觀海,已覺那山甚高。再由這山前下望陸地,更顯得那山高出於意外,上下相去達數千丈,地面似比海底還低得多。地面上也有不少峰巒遠近羅列,最高的約有千丈,但比這座高山卻差得多。
  最奇的是大部地平如鏡,其白如銀,也看不出是冰是雪。每座峰巒均由平地拔起,翠色晶瑩,上面各生著不少奇花異樹。遙望過去,俱似晶玉之質,不是金光燦爛,便是錦色輝煌。有的花朵生得奇大,從來未見。如非樹身高大,老幹丫杈,蟠屈飛舞,姿態生動,簡直不像真的。
  金碧樓臺掩映光林之中,下面地上也是處處花林,燦若錦繡,繁豔無倫。由上望下,到處仙山樓閣,霞蔚雲蒸,光怪陸離,不可名狀。
  頭上的天是青的,長空萬里,湛然深碧。除偶然白雲如帶,橫亙在東南方峰腰殿閣之間,舒捲回翔,似欲揚去而外,不著絲毫雲翳。下面的地又是白的,廣原平野,其白如銀,直似一片奇大無比的銀氈。上面堆著千萬錦繡,花光浮泛,彩影千重,分明是夢想不到的美景奇觀。便凝碧仙府也無此宏闊壯麗,氣象萬千。令人見了目眩神迷,應接不暇。
  石完喜得便要往下飛去,被金蟬一把拉住,說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如此冒失。」
  那山占地甚大,除玉亭高居山頂正中,三面均有玉牆冰崖環繞而外,形勢靈奇,景物也頗繁妙。眾人先尋一個隱秘之地,就冰塊上坐定。
  金蟬說道:「適才推詳仙示,好似此地是我師徒七人久居修道之所,但是事前似有不少兇險。似此靈境仙山,休說是見,便聽也不曾聽過。其中如是海外散仙所居宮室,這麼大的地方,選上一處做我們的洞府理想之極。對方要是正經修道之士,聲應氣求,必無嫌忌,如是左道妖邪,事情就難說了。
  「我們孤懸南極天外,相隔中土不知多少萬里,一有失陷,連救兵也請不到。干道友雖是初交,已成至友,蒙他數十萬里犯險同來,如今失蹤,吉凶難定,也須從速查探他的下落。二甄師弟傷還未愈,一路險難飛馳,雖有靈藥,無暇醫治。必須治癒復原,將毒氣化盡,以免臨時倉促,容易吃虧。」
  隨將陷空島所得晶瓶玉匣取出,打開一看,瓶中靈玉膏、萬年續斷和冷雲丹外。玉匣中尚有一個小蚌殼,中藏綠豆大小十粒透明金丸。另附靈威叟一張二指大的鮫綃,上寫「辟邪去火,解毒清心。到後即服,可以防身」等字。人數正對,只干神蛛不在。每人分了一丸,將另一丸連蚌殼帶餘藥收起。
  甄氏弟兄接過靈藥,便照前法醫治。因所中刀傷有奇毒,雖仗本門靈丹保住心身,仍非陷空島靈藥不能去毒復原。不到半盞茶時,甄氏弟兄便同復原。各人又把那粒金色丹丸服下,入口覺有一絲清涼之氣流行全身,再等行完一周天後,好似心神比前更加清靈,只心頭微有一點涼意,因急於查探干神蛛下落、是否入伏被困,匆匆起身,均料此丹有益無損,也未在意。
  行時金、石二人同用慧目法眼,仔細往那群峰樓閣查看。覺著相隔太遠,縱有妖邪盤踞,也難看出。但是內中一所樓臺,金庭玉柱,高大崇宏,一片平臺甚是廣大。別的樓閣都在峰上,獨此一處建在平地。四外群峰環繞,一水中涵,竟比紫雲宮中的黃晶殿、蚣螟殿兩處還要壯麗得多。
  二人心疑正經修道士怎會如此奢侈、窮極工巧?意欲先往一探,又恐下面設有埋伏。這等地方不見一人,越看不出一點跡兆,越是危險,若非深入重地,虛實難知。
  眾人試探著隱身降落,打算由平原花林之中,沿路觀察、隱將過去。先還恐地面上設有埋伏,降時甚是審慎,哪知由上下落,倒還無事。因見近山一帶,除萬載堅冰,青凝如翠,由上到下都是空的。山下地面雖也銀色,大片平原草木不生。那最壯麗美觀之處全在東南角上,相去約數百里,便同往下斜飛過去。
  落地一看,所有地面非晶非玉,又不似冰。一片銀色,通體晶瑩,不見一點塵沙。那麼堅硬光潤的地面,竟會生著許多不知名的奇樹。每株均有七八抱粗細,其高多達一二十丈以上。樹身碧綠,宛如翠玉,瓊枝碧葉,上綴各色繁花。有的花大如盆,宛如一朵圓徑五六尺的白牡丹,千葉重重,天香欲染,有的花大如杯,滿綴繁枝,宛如朱霞錦幛,綿軟芬芳。
  其中一種,尤為奇特,鐵幹挺生,直上二三十丈,到了樹頂,繁枝亂發,廣被十畝。每一枝上掛下七八丈長,形似垂絲蘭葉的翠帶,葉上又生著無數五色蘭花。偶然一陣微風吹過,花、葉隨同披拂,看去好似一座撐天寶蓋。繁花如雨,五色繽紛,冉冉飛舞,似下不下。花葉相觸,發出一片鏗鏘之聲,如奏宮商,自成清籟,最為奇絕。
  下餘有的和陷空島繡瓊源所見大略相同,但是花開更豔,到處香光蕩漾,玉豔珠明,為數更多更奇。
  那花香也與別處不同,不特清馨細細,沁人心脾。並還沾襟染袖,人由花下走過,便染上了一身香氣。香並不十分濃烈,只覺暗香微逗,自然幽豔,聞之心清,令人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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