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七回 亭午唱荒雞 竹樹蕭疏容小隱 凌空飛白練 池塘清淺長靈秧
那赤尸寨遠在紅河西南,為滇緬交界最險惡之區,回環二千餘里。四外叢山峻嶺,環擁若城,壁立千丈,無可攀折,最險峻處連猿鳥也難飛渡。內裏亂峰插雲,終年不開,上面冰封雪壓,亙古不消。峰腰以下榛莽怒生,藤樹糾結,毒嵐惡瘴,到處彌漫。加上濕熱鬱蒸,腥穢黴腐之氣,人一近前,便要暈倒。再不,便是童山不毛,赤崖矗空,流金鑠石,奇熱如焚。不論山石地皮,都和烙鐵也似,還未走到最熱之處,人早熱死。
赤尸寨便在後山深處盆地之上、亂山環繞之中,是一座方圓大約百畝、高只二三十丈且通體孔竅玲瓏、滿布洞穴的峰岩,孤零零平空自地突起。中間隔著好幾百里的森林,黑壓壓把地面蓋住。樹幹最細小的也都成抱,那最大的何止十抱。多半駢生叢立,擠成一堆。
偶有空曠之處,上面也被繁枝虯結,又密又厚,極少遇到天光。林中蛇虺伏竄,惡獸潛藏,更有各種毒蟲紛飛如雨。蜂蟻蚊蠅,均比常見要大十倍,各具奇毒,齒爪犀利,性最兇殘。尤其蜂蟻最惡,性又合群,憨不畏死。
常人只一遇上,群起來攻,前仆後繼,轉眼之間便成枯骨。這還不算,因為當地連近山蠻人都永無一人敢於犯險走入,自洪荒開闢以來永無人跡。
再說也非人力所能走進,四外的山先就沒法上去。山環以內地多卑濕,草木繁孽,奇花異果遍地都是。當大片繁花盛開之時,一眼望過去,不是香光如海,漫無涯俟,便是錦城百里,燦若雲霞,看不見一點樹枝樹葉。等到花落果熟,無人採食,連同敗葉殘枝落在地上或是溝壑溪澗之中。日久腐爛,再受汙濕之氣鬱蒸,便成瘴氣。
日久年深,越積越多,瘴毒也越加甚。先還只在日出日落前後,隨同地氣蒸發,結成瘴霧,一片片彩雲也似升出地面。歲月既多,蘊積愈厚,漸漸結成數百里方圓一片瘴幕,籠罩地上一二十丈。將那大片盆地蓋住,風吹不散,望如繁霞,終古不消。常人固是沾身必死,便是有道之士,如非法力真高或是先有準備,照樣中毒暈倒。
此是各派妖邪所居寨子中的第一奇險。何況寨主列霸多雖和哈哈老祖一樣,習練魔法時受了魔頭反應,僵坐寨中。本身不能轉動,但苦煉多年,邪法反更厲害。近年又收了一個鄭元規,元神可以附身為惡,威力更大。連各正派中長老均以時機未至,不去招惹。
七矮弟兄雖然初生之犢不怕虎,又聽出師姊鄧八姑的口氣仿佛甚好,心雄膽壯,決計前往除此一害。畢竟對方凶名久著,不比尋常。再見妖人來去如電、幻化無方、所煉毒瘴妖刀無不厲害,路又不熟,八姑所說途向並不詳細,也不由存了戒心。
金、石二人令眾人小心戒備,以防敵人驟起暗算。內中阿童因在下山之前習了小旃檀佛法,只一運用,前途有事,或有妖邪侵害,立可驚覺。先見沙、咪兩小受傷,便已留意,聞言知道眾人結伴同飛,遁光合而為一,縱有妖邪也不敢犯。
阿童心疑妖人必在暗中窺伺,自恃佛法,意欲試他一試。便用傳聲暗告眾人,表面假作考驗近日劍遁功力,離群獨飛。阿童神木劍功力尚淺,晃眼落後。眾人怕他不好意思,剛把遁光放慢,等他同行。阿童心靈上忽起警兆,知有變故,立把佛光放起。
金光祥霞飛湧中,阿童瞥見一個妖人手指一道其紅如血的刀光,已為佛光罩住。連掙兩掙,不曾掙脫,吃佛光一裹,一聲慘叫,形神俱滅。阿童正想將那飛刀收下,眾人也已趕回。雙方問答,稍一疏忽,怕血光一閃即隱,知被收回。料妖人不止一個,眾人無不提高了警覺。
忽聽前面厲聲怒罵說:「峨嵋小狗,又殺我一個師弟,仇重如山。我不再暗算你們,如有本領,敢去我赤尸寨分個高下存亡麼?」聲如狼嗥,甚是獰惡,聽去若遠若近,十分刺耳。
阿童因忿敵人陰毒兇橫,幾次運用佛光向前查看,均無人影,知道妖人不敢再來。
金蟬又說:「敵人厲害,既決定去,越快越好。」於是又把遁光聯合一起,妖人也不再現形影。
飛行神速,不消多時,便達赤尸寨週邊亂山前面。南海雙童在七矮中最是謹慎,雖知眾人福緣深厚,早有師長仙柬隱示先機。此行未必有什危害,終覺敵人太強,再三力主持重。
甄艮說:「妖人列霸多邪法太高,寧願被對方警覺,設伏相待。我們仍須穩紮穩打,相機下手,不可急進。尤其合則力強,分則勢孤,千萬分開不得。」一面堅囑石完,到後必須緊隨師長之後,不許獨自行動,以免有失。
金、石諸人原也深知目前這幾個為首妖邪橫行多年,積惡如山。雖因遠在南疆深山之中,近年又知斂跡,除偶然縱容門下妖徒為惡外,本身輕不出山。但是這類極惡窮凶,終是生靈之害。事如易為,各位師長決不縱容至今,不加誅戮。師長尚且慎重,防其一擊不中,激使倒行逆施、多害生靈,不肯輕舉。我等一行轉世修煉才不多年,下山不久,當此大任,如何敢於輕敵?因此金蟬首先贊同南海雙童之言,變了初計。
石完性烈如火,倔強非常,膽子比誰都大。雖然敬畏師長,不敢還言,心卻一點不知警戒。因聽眾人說得妖邪那麼凶,越不服氣。自以為身稟靈石精氣而生,任何邪毒均難傷害。不由性起,痛恨妖人,恨不能一下斬盡殺絕。
眾人自不知他心意,又飛了一會,便越過前面高山,到了赤尸寨邊界。遙望前面亂峰環列之中,瘴氣彌漫,結成一片極廣大的彩雲,覆蓋大片盆地之上。離地約有十來丈高下,方圓達數百里。遠近群峰,宛如一根根的碧玉簪和好些大小青螺,倒插浮沉於汪洋千頃的五色雲海之中,霞彩鮮明,好看已極。
來路山巔又高,凌虛而馳,迎著浩蕩天風。目極穹蒼,憑臨下界,由高向低。隱了遁光斜飛過去,越覺當前景物雄麗,從所未見。幸而事前知底,相隔已近,預有戒心。如是尋常經過,再要隔遠一些。必當是仙雲餌地,繁霞麗空,必有仙靈寄居,決想不到內中伏有無限危機。
金蟬運用神目,竟不能透視下面,便說:「過山以前,已用本門神符掩蔽遁光,便有敵人跟蹤,也難發現。已然深入虎穴,不必忙此一時。最好謀定後動,看準敵人虛實,再行下手除害,使其一發必中,既免徒勞,又少危險。」
眾人俱以為然,便在就近下落。想不去衝動那片瘴幕,只順山徑,由彩雲之下繞將過去。
到地一看,那山形的險惡簡直從未見過。一面是峻嶺冰峰高出天漢,半山以上草木不生,所有山石沙土均是紅色。再往上去,便是冰雪佈滿,陰寒刺骨。半山以下氣候炎熱,草莽亂生,上面多帶毒刺。奇石磊砢,險峨難行,休說羊腸,連個鳥道俱無。
沿途時現深溝大壑,瘴氣蒸騰。毒煙中時見毒蛇巨蟒影子出沒,異聲四起,響振空山,怪風時作,鳥飛不下。其間森林綿亙,叢菁阻路,光景黑暗,不見天日。
眾人雖不畏這些艱險,看去也覺陰森淒厲,不可流連。略微端詳形勢,為防飛行太急、易被敵人驚覺,各把飛勢改緩,貼著地面,緩緩飛將過去。好在山路危險,也不畏難。正覺沿途形勢險惡醜怪,使人無歡。前面已然發現瘴氣,只是斷斷續續,零散飛翔,殘錦斷紈,自成片斷,浮空停滯,越往前越多,片也越大,望將過去,宛如錦堆繡幕,虛懸地上,已覺美觀非常。
等到再往前走不多遠,隱聞雞啼之聲,比起平常閑行田野之間所聞到的雞啼迥乎不同。眾人均覺這等蠻煙瘴雨、毒嵐鬱蒸之地,休說是漢人,連生蠻野人也早絕跡,怎會有此雞鳴?循聲尋去,沿崖忽見清溪映帶,松竹蕭森。到處花光如繡,綠柳含煙,水木明瑟,全是一派靈淑清妙之景。再被那些看去美麗非常,實則中蘊奇毒的山嵐惡瘴一陪襯,越覺靈景天開,其中必有神仙宮宅。
眾人因沿途蕪穢非常,黴濕之氣中人欲嘔,這裏風景偏是如此靈妙,最難得的是泉石清幽,地絕纖塵。眾人情知有異,越發留心,沿著一片花林直往前行,又聽山巔雞聲。
日光停午,溪山如畫,滿眼芳菲中,忽然聞此,令人有雲中雞犬之思。
路轉峰回,前面山崖上忽現出兩間用新竹子建成的茅舍,似新落成未久。竹色依然蒼潤欲流,屋頂茅草也是青色,與常見不類。屋前崖石上高立著一雙金色雄雞,也比常見的要大幾倍,生得朱冠錦羽,鉤爪如鐵,昂首獨立,目射金光,顧盼之間甚是威猛。
那地方乃是石崖上面一片狹長平地,茅屋側面尚闢有大片水田。田中種著尺許長的苗秧,看去似稻非稻,一色通紅,甚是奇麗美觀。
石生正向阿童悄聲說道:「這等地方怎會住有人家?景物偏又如此靈秀。你看花林竹屋,綠水紅秧,與四圍的樹色泉聲交相映襯,有多好看。」
石完見田中所種與平時所見水稻不同,清風吹動,宛如紅浪,又勻又細。覺著好看,便往田邊走去。
甄艮早看出主人敢在此地隱居,不問邪正,均非庸流。稻又異種,從所未見。恐石完冒失惹事,忙趕過去,想要攔阻。
石完笑喚:「師父、師伯快來,這裏的水怎會倒流?」
甄艮因諸人所居相隔只有半箭之地,虛實未知,恐被聽去,忙令禁聲。
眾人也看出異處,趕了過來,往田中仔細瞧看。
原來水田所在,地勢較寬。好似本來和茅屋前面同是狹長形,後經人力將靠裏面的山崖由頂到底削去了一大片,並在上面加以雕琢。所以別處山崖都是佈滿蒼苔,翠色如染,這裏卻是大片黑石,不長寸草。壁上大小洞穴密如蜂巢,處處嵌空玲瓏,看去頗具匠心。
因是歷年較久,風雨侵蝕。如非眾人慧目法眼,又是行家。常人到此,必當天生奇景,決看不出雕琢之痕。
這還不奇,最奇是那片水田廣只數畝,方塘若鏡,中間並無畦壟。所種紅稻甚是柔韌,高出水面雖只數寸,下面卻深。通體長約三尺,稻尖上各有一粒綠豆大小的紅珠。水深竟達七尺以上,稻並無根,水係活水,偏能直立水中,行列整齊,毫不移動。近梢出水數寸的上半段,儘管隨風披拂,柔軟非常。水面以下卻仿佛一枝長箭,插向土中,穩定非常。
靠近前面崖口闢有兩條水路,寬約二尺,與田相通。大股清泉宛如銀蛇,由山下清溪中蜿蜒急駛飛來。朝著相隔十數丈的危崖猛竄,逆行而上,順著水路入口石槽,直注田中。入口水勢立歸平靜,田面上一片澄泓,依舊清明,並不起什波紋。另一水路在斜對面,卻順石槽,臨崖往下飛瀉。
眾人探頭崖外一看:兩條水路好似兩條玉龍此去彼來,上下飛舞,追逐于青山碧崖之上,迴圈往來,永無休息,頓成奇觀。
經此一來,眾人越看出田中所種,不是靈藥仙草,也是左道中珍奇之物。料定此草必須種在水中,那水更須新陳代謝,極難種植。因此開田建屋,命人留守,並用法力引得山中靈泉上下交替,不令田中留有陳水。
易震主張採上兩根,異日向人請教。
甄艮因石完無心開口,主人必已警覺。當地雖鄰妖窟,但禁水之法不是妖邪,除遠近瘴雲浮湧外,也不見什邪氣。這類靈草想必珍貴非常,主人必有週全防護。
待見易震欲採,甄艮忙用傳聲攔勸道:「我們不知人家底細,又當大敵當前之際,最好不要多生枝節。與其如此,不如徑往屋前探看,相機行事要好得多,」
易震原是童心未退,一時好奇,聞言也就拉倒。
石完因為不會本門傳聲之法,師父又禁說話,本來氣悶。及見易、甄二人口動,問答神情,疑是要採紅稻。性又猛急,本來同立田邊,相隔甚近。覺著那稻色如紅玉,好看好玩,心念一動,伸手便抓。
誰知那稻植立水中,看去那麼剛勁,卻動不得。手才挨近,一連串叭叭之聲響過,當時聞到一股異香,隨手倒了一大片。甄氏弟兄連忙阻止,已是無及。
再一細看,梢尖上的紅珠,凡是倒在水中的全都爆裂。適才響聲雖極細碎,主人必有警覺。又看出倒的那一片,齊齊整整作六角形,一倒便沉水底。隨著泉流往崖下駛去,晃眼都盡,只空出了丈許大小一片水面。
二人知已惹出亂子,方用傳聲令眾留意,同時回走,想到竹屋探看。忽聽呼呼風聲,一片錦雲帶著兩點金光,已經凌空飛墮,朝石完撲去。定睛一看,正是先前所見金雞。因來勢雖猛,雞不甚大,又是自己失理。忙止石完,不令出手傷害,暫且閃避,等見主人再說。
雞偏朝人猛撲不已,石完見那雞好玩,想將牠捉住,並無意傷牠。誰知來勢猛烈異常,動作神速,爪喙齊施。石完微一疏忽,竟被爪尖劃了一下,當時皮破血流,又痛又癢。本是自己不好,毀人紅稻,又聽師父連聲阻止,不敢違背,一著急,便往地下鑽去。
金、石二人先見石完狼狽之狀,還在好笑。見慣仙府靈禽,區區一隻較大的雞,自不放在眼裏。及見石完逃遁雖然迫於師命,但素性倔強好勝,家學淵源,怎會那樣手忙腳亂?正待行法禁制,那雞又向眾人飛來。金蟬大奇,明明眾人已然隱形,此雞怎會看出?
阿童在旁看出石完仿佛受傷,剛將佛光放起,忽聽嬌呼:「阿晨!」聲甚清越。
那雞聞呼,似要飛走,但被佛光困住,急得在光中不住怒鳴,掙扎亂飛,只是衝不出去,同時又有一條白影,映著日光,宛如銀星飛墜,由危崖頂上直射下來,快到眾人頭上,忽然一個轉折,往茅屋中飛去。
眾人剛看出那是個高才二三尺的白猿,隨聽先前喚雞女子口音說道:「我有正事,不能出見。阿晨無知冒犯,你那同伴已然受傷。此雞爪有奇毒,快將他尋來,同到我家相見吧。」
本門隱形法竟被看破,眾人大為驚異。又聽口氣不惡,忙即回應。將石完喚出一看,傷處已然紫黑了一片,說是有些癢痛,尚不妨事。便把隱身法撤去,收了佛光,同往茅屋走去。
眾人先在外面遙望,屋只兩間,地鋪草茵頗厚,陳設甚簡。茅屋門窗洞啟,空無一人。待轉到一邊,見外屋大約三丈方圓,當中草茵上有一山女席地而坐。身旁有一矮几,上供花瓶和一個形式奇詭的香爐。
那山女年約二十來歲,穿著一身黃葛布的生蠻裝束,玉膚如雪,身材甚是秀麗。只是滿面傷疤,五官殘破,乍看面貌十分醜惡。稍一注視,便知以前貌極美麗。只因傷痕稠迭,左眼裂了一口,鼻准削去半邊,此外鱗傷甚多,變成醜怪。可是頭上秀髮如雲,雙肩玉削,肌理細膩,骨肉亭勻,分明是一個美人胎子。
山女手持一鏡,剛剛放下。見眾進門,也不起立,開口便向石完道:「真難為你,居然受傷之後還能行動,此事奇怪。快請過來,我叫阿晨將毒收去,醫好再談吧。」說時,那只金雞已隨後趕來,聞言昂首張目,怒鳴了兩聲。山女忽把面色一沉,雞似害怕,忙即飛起。張口咬住石完傷處,微微一吸,石完便覺痛癢全止。傷處一涼,立即收口,不再流那紫血。
石完見雞神駿、羽毛可愛,想要撫弄,那雞已然飛去。
眾人見山女毫無敵意,笑問:「道友何名?怎看出我們形影?」
山女答道:「諸位來時原未看出,因聽有人說話,用昔年師父晶環查看,才知來了多人。我在此為人所累,苦守多年,不算以前被困,已有兩甲子未見外人,平日只此一雞一猿相伴。塘中所種乃太清仙界飄墜人間的靈草,名為朱萍,又名辟邪珠,專破毒嵐惡瘴。
「另外更有一種靈效,尚難言明。因此草乃太清靈氣所鍾,品最高潔,必須靈泉活水始能長成。頭上結實小如米粒,人手以及尋常金鐵全不能近,近則立毀。
「我費了多少年的心力,才得成長,昔年所許心願已快完成,不料諸位到來,無心中毀去一些。所幸種得尚多,還敷足用,否則對頭邪法煉成,便更難制了。行將離世的苦命人,本不想與外客相見。因見來客個個仙骨仙根,道法甚高,也許能夠助我一臂,為此請來相見。不知諸位道友姓名、來歷,可能見示麼?」
眾人見山女人甚和善、吐屬嫻雅、又是一身道氣,料是修煉多年的散仙。早在暗中傳聲商議,由她口中探詢妖人虛實。便由金蟬略說姓名、來歷,一面留意查看對方神情。初意所居與妖人相近,就非同類,也必相識,並未告之來意。
山女聞言,立現喜容道:「我自受那冤孽暗害,走火入魔已三百年。只說費盡苦心完我誓願,將來孽消難滿,仍不免同歸於盡,不料今日會有生機。諸位道友可是奉了師命,來除列霸多師徒的麼?」
金蟬因見主人裝束,本來不無顧忌。及聽這等口氣,來意又被道破,立即明言。
山女喜道:「我名雲蘿娘,往事如煙,也難詳說,但我除害的心意卻和眾位一樣。因為本身孽難未滿,不能隨意行動,隱忍至今。前數年,因那冤孽煉了極厲害的毒蝗和血河妖陣,我才著急。元神冒著奇險,去往先師藏真之處與萬丈寒潭之下,將玉藏多年的朱萍仙草取來。仗著雞、猿之助,開出一片水田,照先師留示傳授,行法布種。
「妖孽昔年與我原有此後永不相犯的誓約,又在法力靈符禁制防護之下,本來不知此草用處。直到去年,妖徒鄭元規無意中經過,他深知究裡,又發現崖壁洞穴中所養來專殺各種毒蟲的千年火鵰。此鳥是毒蝗剋星,再要吃了朱萍靈實,威力更大。妖師雖料我有意作對,但他不便失信,暗中卻示意妖徒前來尋事,連草帶鵰一齊除去。
「因防守嚴密,妖徒兩次來犯,均未能如願。近日火鵰已然煉好,朱萍恰也結實。但是此鵰萬分猛烈,也是天地間的惡物,一旦長成,口能噴火,便難馴服。日前方始看出牠的厲害,惟恐喂那萍實之前稍微疏忽,被其逃走幾個,飛往人間。固然除牠討厭,而且妖徒凶頑詭詐,萬一另約教外妖黨來此暗算,一個照顧不到,後患無窮。必須有人相助,才保無害。難得諸位道友到此,不知可能相助麼?」
眾人一則同仇敵愾,又都好奇,金蟬道:「若能告以助法,願效綿力。」
蘿娘笑道:「事並不難,到時只要有一人用那佛光凌空防護。一見有人來犯,代我上前應付些時,不令分我心神,便可成功。話須言明,我雖不是妖邪一流,但本門法力一向隱秘,有好些處不能使外人看見。只請諸位候到今晚子時,飛空防護,如聽雞叫,便成功了。
「並非掃各位清興,赤尸寨埋伏重重,禁制也頗厲害,更有妖法祭煉而成的瘴毒之氣,也非此時所能前往。尤其中洞乃妖孽多年枯坐之處,肉身所在,深居地底,防禦更是周密。有兩件最厲害的法寶均在身上,可惜無人能近。否則,休說傷他肉身,只要將法寶盜毀,立可滅去他大半威力,不也好麼?」
眾人一想,話頗有理,也全答應。石完見蘿娘說時曾經看他好幾眼,不禁心動,躍躍欲試。準備由地底深入妖窟,毀那肉身。
商定以後,白猿獻上好些仙果,請眾食用。眾人見白猿靈慧非常,好似功力頗深。又因蘿娘要到今夜始能行動,便不去擾她,同往裏間席地聚談了一陣。又令白猿引導遊覽全景,由崖頂遙望赤尸寨那面,邪煙瘴毒越發濃厚,殺氣隱隱上衝,形勢險惡非常。
眾人互相指點說笑,等到月上中天,回顧白猿、石完均不在側。以為石完貪玩,被白猿引往別處。因知當地方圓六十里內,妖邪向無足跡。白猿隨主多年,深知底細,決可無妨。大家談在高興頭上,均未留意。
眼看已到子正,石完人尚未回,南海雙童方才疑慮。
忽聽蘿娘遠遠喚道:「諸位道友,請照前言行事。」
隨見下面環著水田,蓬蓬勃勃起了一片彩煙,轉眼布開。高升數十丈,連崖帶田一起籠罩在內,煙中景物一點也看不見。眾人因知事關重大,各隱遁光飛空防守。
約有個把時辰過去,只聽煙中蘿娘連聲嬌叱,群鳥鼓翼之聲有如潮湧,不時夾著幾聲雞鳴猿嘯。甄氏弟兄雖然愁慮,尚以為石完好奇,同了白猿均在下面煙中,或是藏身石內,向外觀看,還未想到別的。
甄兌首先忍不住,朝下問道:「雲道友,曾見小徒石完麼?」問完,未聽答應。
隔不一會,便見白猿飛來,用手連比,石完似已獨往妖窟。甄兌不禁大吃一驚,忙告眾人,欲用地行法趕往妖窟,追他回來,以防不測。
金、石二人不放心,看白猿手勢,好似已有妖人將到。金蟬便說:「下面正當緊要關頭,最好誰也不要走開。石完前往,並無危害。」
甄艮道:「石完隻身前往,太是危險。」
正在商議,忽聽異聲起自遙空,知有妖邪到來。
金蟬首先勸二甄說:「石完面無晦色,地遁穿山並還勝過師弟,人也機警,動作神速,稍見不妙,立即穿地而逃。如真有事,你去也是無濟。照主人今日之言,這裏的事何等重大,豈可擅離?」話未說完,那異聲已由遠而近。只見一片碧綠色的暗雲,由赤尸寨側面高空中潮湧而來。內中裹夾著大片灰、黃、赤三色火花和四、五條血也似的妖人影子。
蘿娘疾呼:「諸位道友,速用法寶將四邊擋住。下面雲網如無動靜,便不妨事。如有一處衝破,請先代我堵住裂口,斷他退路,再行誅殺,以免受他暗算。」
眾人立即應諾,為防萬一,便令阿童放出佛光,緊附雲網之上。
蘿娘驚喜道:「我不知佛法如此神妙。令高足石完現正深入妖窟,已快成功。只是邪法厲害,恐其貪功好勝,萬一有失,逐走妖人,可速往救應。由小神僧一人在此護法,過一晝夜,大功便告成了。」
說時,眾人已將飛劍、法寶紛紛放起。
初意敵人大舉前來,必有一場惡鬥。哪知雙方剛一接觸,眾人太乙神雷未及發放,來敵已不戰而退。
眾人本就惦記石完,再聽蘿娘一說,更不放心。也沒細想蘿娘之言前後不符,當時留下阿童、靈奇代為護法,一同往赤尸寨追去。
因日裏蘿娘曾說,那晶環共是兩枚,列霸多也得有一枚。邪法又高,離寨三五十里內,多高隱形法也能察見形跡。反正非拼不可,索性明張旗鼓,殺上門去。因此眾人均未隱形,全都身劍合一,暗中戒備。
三二百里的途程,晃眼即至。追時,忘了下有毒瘴籠罩,等到追近赤尸寨上空,遙望前面妖火妖光已由瘴雲層中刺穿下去,這才想起,忙用法寶護住全身。眾人同時發出太乙神雷,準備擊散妖氛毒瘴,然後下落。
哪知數十百丈金光雷火打將下去,那佈滿半空中的彩瘴竟似實質,只動盪起伏了幾下,仍回原樣。眾人方想再用法寶、飛劍試牠一下,那籠罩地面的毒瘴倏地一閃不見。下面現出大片盆地,四外高山環繞,只有一座峰崖平地湧起。
那峰不特形勢玲瓏秀拔,洞穴甚多,全崖上下更點著千萬盞銀燈,明輝四射,燦如繁星。崖前寨門外並有兩幢三四丈高的妖火,光焰慘碧,映得遠近山石林木綠陰陰的。
眾人恃有法寶防身,仍舊飛降。剛到地上,便見妖火中現出兩個相貌猙獰的妖人,各持一個長大號筒,鳴嗚狂吹。易鼎一指劍光飛將過去,竟被妖火擋住,妖人並未受傷,仍是狂吹不已。隨聽寨中鼓樂之聲大作,先由寨子走出一人。金、石二人俱都見過,認出是妖徒鄭元規。
鄭元規揚手一片妖光,將眾人飛劍敵住,口中大喝:「峨嵋鼠輩,且慢動手,聽我一言。你們萬里遠來,真有法力,何必忙此一時?」
甄艮與妖人本是舊識,又想探聽石完下落,忙用傳聲攔住眾人,笑問道:「鄭道友,別來無恙?有什話說,請道其詳。」
鄭元規冷笑道:「教主素不容人在此撒野,因見你們如此膽大、從來所無,想要出見自行發落,等教主出來,你們就明白了。」
說罷,一隊年約十五六歲的俊童美女,各持香花、銀燈、提爐、宮扇等儀仗,已由寨內緩緩走出。同時,四圍爆音四起,叭叭連響,眼前一亮,立有二十四幢同樣妖火突然湧現。妖火內裏各有一個奇形怪狀、手持弓箭刀矛各種兵器的妖人分班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