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三回 情重故交 寶相夫人煩七矮 窮追情女 瘋癲和尚遺雙頑
互相謙禮相見之後,問知寶相夫人年來道力精進。穿通金頂金室一節,也在仙示所限日程以內,多前進了一二百丈深遠。
半年以前,寶相夫人只在地窟中加功下苦,雖然往來兩洞之間,從未往對崖洞外涉足探頭。這日坐功完畢,想起多日未往對崖洞窟,心中一動,便赴對崖查看。
崖外有一女子叩壁低喚:「秦道友,我是昔年老友雲九姑。為兄弟雲翼之事,冒著險難,萬里遠來,已然來此數月。因此崖設有上清禁制,費盡心思,才得深查出點底細。我知道友超劫重修,大道將成,本不應在此時相擾。無如事太危急,非你不能解救。
「想起昔年負罪,雖有愧對之處,你我以前終是至交姊妹。現已事過境遷,你已因禍得福,當已不再念前惡。並且此事無須勞動道友,只請見面略談幾句,如蒙俯允,便可脫我姊弟于危了。」
寶相夫人一聽,來人竟是海南島五指山散仙黎人雲翼之姊雲九姑。以前雙方本是至交,後因極樂真人李靜虛的大弟子秦漁被自己用邪法誘往紫玲谷結為夫婦,數年內連生二女,自己也由此改邪歸正。但丈夫已犯色戒,不能重返師門。
這日方在悔恨,商議同往請罪。真人忽在谷中現身,說二人雖是夙孽、不可避免,但秦漁戒體已毀,不得再入本門,可在谷中修煉。期滿秦漁去真人洞前兵解轉世,寶相夫人去東海三仙之一玄真子所設風雷洞中入定勤修,以待他年應劫重修。
寶相夫人想起自己和丈夫本是幾世糾結的情侶,恩愛至深。初次相遇,看出他所習乃玄門正宗,來歷甚大,雖然愛極情深,仍存戒心。先只打算行法迷戀,不令離開,日久生出情愫,再與言明。就此洗心革面,合籍雙修,同登仙業。
當時雲九姑也同在場,見自己丈夫仙骨仙根、豐神玉秀,動了情欲。她不好意思當面明奪,實則暗欲染指,於是一面助自己將人誘迫入谷,一面暗施她獨擅的邪法。連自己也因一時疏忽,中了算計,不能自制。九姑隨即故意別去,等到夫妻好合,樂極情濃,雙方同失真元。
這時,九姑突然趕回,欲共一枝雙棲。幸虧自己失陰以後,覺著誤人誤己,心中悔恨。素日機警,一見九姑回轉,心中一動,立即警覺,不問來意善惡,先已暗中戒備。九姑雖負愧遁去,但事已無可補救。如今想起自己幸得死裏逃生,轉禍為福,但丈夫訣別多年,更無音信。雖然事過境遷,寶相夫人對於此女心終不無介介,今見她反來叩關求見,自非所願。何況奉有仙示預誡,如何敢違?
夫人知道此女神通不小,再不應聲,不是用她黎母教中隔水照形之法查看蹤跡,便以法力強攻洞壁。全崖設有隱形禁制,雖然不怕,到底難纏。聽她所說口氣,尚未真個查見自己,正好先行下手。便將禁法暗中發動,隱去真形,回到此間。
此女查不見寶相夫人的蹤跡,便以法寶攻山。不料法寶無功,幾吃大虧,越斷定人隱在內。眼看時機緊迫,一班同道法力比她還差,以為平生至好只此一人。照著對方以往熱腸對友,只要能相見,略微認過負荊,即可修好求助。
雲九姑深知峨嵋的威力,但想本身雖是旁門,此來只為求見故交。又知諸長老閉關,門人多已奉命下山。因此儘管仙府密邇,依然用盡心力,想將洞壁攻穿,迫令出見。九姑本來極有心計,初來試出禁制神妙。地域廣大,山壁堅厚,兩面崖壁均有禁制,拿不定人在何方。
九姑算計時限還有一年多,惟恐被人發覺。到此不數日,便強迫唐家婆將原庵燒掉重建,以便早晚無人之際,暗用水磨功夫察訪。寶相夫人恰在新移石窟之內勤修,雲九姑又是謀定後動,隔了數日,窺探出了一點線索,才行下手。
寶相夫人連日定中默運玄功察看,得知此女雖然力絀計窮、心終不死。此女每到夜靜,便往對崖攻山叩壁求告,日裏入定神游,到處向人求借攻山法寶。
前夜雲九姑哀求不應,忽以惡言恫嚇說:她姊弟不久大難將臨,非借元丹寶珠一用、或代向峨嵋教祖求恩,不能解免,以前雖有愧對良友之處,但此舉實已轉禍為福,務請顧念前好、恕過相見、助她脫難,再如視同陌路,她弟雲翼將借用紅花鬼母朱櫻所遺的碧靈斧、以及當年準備抵禦聖姑伽因的陰磷神火珠,那便豁出樹下強敵,同歸於盡。
一連多日,寶相夫人一心戒備,守定仙示,不敢出探。再運玄功推算,對方好似有了防備,但只知她元神出遊甚勤、行止不定,別的全算不出。雖料此女不知後洞石窟、只向對崖下手,無異背道而馳,未足為慮,但是廣慧師太原有石窟通路所設禁制,卻未必阻得她住。憑本身法力雖不致敗,畢竟多年不見,深淺難知,想起也頗犯愁。
適才定中警覺洞中禁制發動,為防萬一,剛剛行法戒備。意欲在敵人破禁以前設伏相待,來人已然穿山越禁而入,不料竟是一家。
眾人正說之間,阿童、靈奇見原有禁制復原以後,並無異狀,不耐久候,相繼隨入。寶相夫人知阿童行輩較高,經眾敘見,立即下拜。阿童還禮不迭。
金蟬便問:「此事如何處置?」
寶相夫人道:「我只守定本門師長之命,不與外人交往接談,別的均非所知。不過此女以前除卻性情倔強外,委實無甚大惡。我意仙府密邇,竟敢在此久留纏繞不休,想必還有幾分自信。我知諸位道友法力甚高,莫如尋上門去,告以我奉師命清修,不能見人。並非懷什仇怨,糾纏無用,最好另請高明,否則彼此不便。能聽好言,遣走最妙。她如反臉出手,自非諸位道友之敵,只請不要傷她好了。」
石生因聽唐家婆先說受虐之事,見時那等驚惶,轉詢經過。
寶相夫人道:「此女性剛,必是初來強人所難。唐道友故主恩深,先存仇視,被她看破,因此以法力強制,迫令服役。她又未斷煙火,唐道友日常服侍,自然不免怨憤憂疑。如真是惡人,早沒命了。」
唐家婆聞言,回憶對方初來,本是好言相商。嗣因利誘不從,始被制住。中間兩次行刺,均吃警覺,也只當時受點辱罵,迫令服役。對方事後氣消,並加寬慰,還給了兩次靈藥珍果,自允日後修復原庵。不過故主恩深,又看出她是旁門左道,行事詭秘,法力厲害。心存疑念,以為幣重言甘,必有詭謀,悲憤愁慮,日甚一日。
雲九姑見怎麼也買不動,近日為防壞事,方始變臉,將元神下了禁制。如照以前,並無苛待。
金、石諸人聽出寶相夫人仍念故交,意在保全。此女既無惡跡,也就消了敵意。
阿童笑道:「我們立意,原是許人為善自新。聽秦道友所說,此女只為歸正清修,所求之事關她成敗。如若可行,我們日內反正無事,便大家助她一臂,成全兩個修道人不也好麼?」
甄艮方說:「此女我不知道。那黎人雲翼曾受妖婦許飛娘蠱惑,勾引袁化師侄為惡,恐非善類。」
寶相夫人笑道:「諸位道友既肯加恩,人已在此,不消去了。」
唐家婆忽似吃了一驚,轉瞬復原。跟著佛光一閃,唐家婆身上發出另一女子口音,求告道:「諸位道友請勿生疑,容我分說完後,如有不合,再聽憑諸位處治如何?」
原來阿童人雖隨眾走進,因先受有金蟬之托,始終仍運玄功戒備,只沒想到來人會附在唐家婆身上隨同混進。後聽寶相夫人一說,來人恰又想現身出見,阿童心靈忽起警兆。匆促間只當來了敵人,忙將佛光放出,來人元神立被制住,隱現不得。
寶相夫人已先發覺,便向阿童道:「這說話的,便是舊友雲九姑。她那元神附身之法具有專長,只要將對方元神禁制,便能與之相合,如影附形,多遠也能趕去。外面禁法如在,本也無此容易,現今她已附在唐道友的身上隨了進來。因知我對她並不仇視,小神僧與諸位道友又有助她脫難之意,故此現身相求。九姑雖非妖邪一流,終是旁門,她那元神怎禁得住佛光照體?請快收起,容她面談吧。」
阿童道:「我那佛光可由心靈主持,來勢雖然突兀,因已猜得幾分,且喜不曾傷她。既是道友故交,請出相見吧。」說時,佛光早撤。
隨見一團青煙由唐家婆身上飛起,就地一捲,現出一個姿容美豔、裸著臂腿的短裝山女,一現身,便朝眾人禮拜。眾人因看主人情面,分別還禮起立。
雲九姑道:「適聽甄道友所說,原有其事。不過我弟雲翼因受許飛娘之愚,蠱惑袁道友不成,化友為敵。正在鬥法,吃昆侖派游龍子韋少少、小髯客向善趕來,幾乎送命,已然有些悔悟。又遇師叔麻冠道人司太虛再三告誡,曉以利害,益發害怕。他本和我一樣,雖是旁門,從未為惡。經此一來,便與妖婦斷了來往。
「妖婦本就懷恨,嗣值峨嵋開府,妖婦知他持有兩件穿山行水的法寶,因聞天師派教祖藏靈子將孔雀河畔聖泉贈與妙一真人,兩地泉脈相通,欲借此寶前往侵擾。翼弟想起司師叔前言,堅拒不允。妖婦益發憤怒,翻臉成仇,到處尋人與我姊弟為難。我姊弟不久有場大難也由於此,對頭乃是雲貴深山中隱伏多年的旁門散仙癲和尚。」
甄艮聞言,接口驚問道:「你說的可是昔年為追雲叟白老前輩夫妻,在貴州遵義縣婁山關,被削去左手三指的癲和尚韋禿麼?」
九姑答道:「正是此人,莫非道友也認識麼?」
甄艮道:「他並非佛門弟子,因他小時隨父去越南為商,患了麻瘋。又受繼母虐待,給了些刀箭,逐入深山之中。後來他在一旁門散仙隱居之處,得到一本道書,修煉了百年,始而出山。後因交結妖人,為非作歹,被白老前輩夫妻困住。幸遇一位散仙路過,力代求情,白老前輩夫妻方始告誡了幾句,將他放去。他把此事認為奇恥大辱,由此起遁入深山,久未出世。」
九姑道:「正是,近來許飛娘找到他,百計蠱惑,均未說動。去年妖婦等知我師父遺留的寶囊已被我姊弟發現,內有一本道書和三粒毒龍丸。也怪翼弟不慎,消息被妖婦套了去。這些都是癲僧多年夢想之物,再經妖婦慫恿,便將翼弟困入婁山關九盤嶺側峽壁之內,日受風雷之厄,迫令獻寶降伏。
「我得信後,為防萬一,先將玉頁、毒龍丸用法寶封藏,投入五指山後風穴以內。外面再用法術封禁,然後趕去。哪知我也不是敵手,眼看翼弟受苦日甚。最末一次,我又吃癲僧將真形攝去,容我回山,但如不獻出玉頁及毒龍丸,在四百九十天內必為所害。
「迫於無奈,想起平生友好均非其敵,只秦姊姊一人不特煉有元丹、寶珠和彌塵幡等至寶,並有獨角神鷲,法力既高,本人母女又投在峨嵋門下。就她奉命清修不能出門,只令兩位侄女請上幾位貴派道友相助,我姊弟兩人大難也可立免。
「來時盤算,貴派法門廣大,不咎既往。還望小神僧與諸位道友,念我黎母教下與別的旁門左道迥不相同,除受本族人尊崇貢獻,自來如此外,規律至嚴,極少惡行。多年修為實非容易,務祈助我姊弟脫此大難,感恩不盡。」
眾人見這黎女雲九姑長身玉立,上身穿著樹葉和鳥羽織成的蓮花雲肩,下身一條同樣短褲,臂腿全裸。她雖是元神,不是真身,依然玉肌如雪,纖腰約素,霧鬢風鬟,豐神楚楚,面上果不帶一點邪氣,語聲更是清婉柔和,動人憐惜。均覺一個異教中人,元神如此凝煉,功力可想,平日行為也必不差。寶相夫人又那等說法,本都疾惡好事,全都激發義憤。
金蟬便接口道:「道友無須愁急。本來我們奉命修積,遇上此種事自不袖手,助你無妨。寶相夫人奉命隱修,此舉關係她的成敗。這裏入口你已知悉,以後卻須代為保密,便令弟也不可吐露隻字,你能守此諾言麼?」
雲九姑大喜道:「我與秦姊姊本是多年骨肉之交。此次大厄,得蒙神僧、道友相助解免,仍是由她不念舊惡,代為求情而至。怎能以怨報德,壞她的事?道友釋念為幸。」
金蟬點頭。便與眾人商議:「反正赤尸寨之行尚早,既有此事,不如立時起身,趕往雲霧山。把救人之事辦完,再照鄧八姑別時密囑行事,也差不多了。」
甄艮道:「妖僧韋禿來歷,原所深知,不特邪法高強,更精迷蹤潛形之術。以我七人之力,固不致為他所乘,但雲道友的兄弟尚被禁於婁山關九盤嶺暗谷崖洞之內,只因想人寶兩得,才未下毒手。雖然他說已然答應九姑,期限前決不加害,但這類妖邪未必守信義。
「我們一去,他料知結局凶多吉少,保不定懷恨遷怒。人在他手,加害容易,豈不有違救人初志?依我之見,九姑暫勿同往,我們假裝遊山誤入禁地,等他恃強行兇,再行下手除他救人,不是好麼?」
寶相夫人見九姑聞言目視自己,沉吟未語。料她深知邪法厲害,想先救人,只因初見不便主張。便接口道:「癲和尚來歷、本領,我也得知大概。他除精迷蹤潛形之法外,更精推算照影之術,一經行法,千里內外事物清晰如見。此處教祖禁制微妙,他自然看不出。
「但是一離此山,稍有動作,便易被他發現,身臨其境,更無庸說。偏生九姑情急,四出求援,蹤跡不免洩漏,使其更多一層防備。所幸妖僧近更狂傲,斷定九姑無計可施,為了其弟,終會屈服,才樂得大言,寬此一步。諸位道友由此起身,且不往雲霧山妖窟,而先往婁山九盤嶺救人。
「不特翼弟,便九姑的真形,也同被攝在那崖洞底層法台之上,如能同救出困更好。否則,此洞在遵義境內妖窟之北,相隔非近,又與妖僧所設照影邪法相背。諸位飛遁神速,只要當時不被查知,就是觸動禁制。妖僧警覺趕來,有諸位在場,再想加害必難。至多費點事,人必救出來了。」
金、石諸人知她法力高強,計慮周詳,俱點頭稱善。
阿童道:「邪法不怕,只要在起身前,由我用師傳佛法略微禁制。便藏蠻僧中間,晶球視影也難察看推算。由我行法再走如何?」
石生喜道:「我們還忘了小神僧會蔽影潛真呢。由小神僧、二甄師兄帶了石完前往救人。蟬哥哥、二易師弟、靈奇和我另成一路,假裝遊山誤入禁地,引他動手。南北夾攻,雙管齊下,使其不能兼顧,豈不更好?」眾人贊妙。
九姑稱謝不置,對眾人道:「那雲霧山在都勻縣西,半山腰上有一片斷崖絕壑。外觀煙嵐雜遝,雲霧迷漫,絕壑千尋,其深莫測。山勢又是奇險,亙古絕少人行。下面隱著大片極膏腴的盆地,奇花異草,茂林嘉木,到處都是。再由平原東折入一幽谷,泉石風景越發靈秀。
「這原是道家西南十四洞天中最好的一處,最初原名金石峪少清仙府,復經歷代列仙人居。為避人知,地名屢易,現名癲師谷妙玄洞天。谷外有一通路,乃妖僧昔年被逐逃亡,與毒蛇遇合之地。他之得有今日,全由誤與毒蛇遇合而起。
「那毒蛇經他用一甲子苦功,助其成道轉世,已然引渡入門,做了他的愛徒。以後只要有人和他一樣,由此秘徑走入,根骨好的收作門人。如是庸俗一流,也必施恩加惠,有求必應,務令遂願而去。這多年來,外人連我姊弟,共只四人到他洞前。一個是隨同採藥的牧童,吃那毒蛇轉世的門人小童姬蜃救往洞前。他見牧童相貌奇醜,恰又姓韋,一時心喜收下。
「這便是他門下三怪徒中的韋蛟,另一怪徒吳煉,乃他昔年山外所收,並非自投。諸位既分兩路前往,最好一路裝作玩景,由此秘徑走入,相機行事。另一路約定時刻,往九盤嶺救人。先後在個把時辰以內發動,成功無疑了。」跟著,九姑便把途向、形勢詳為說出。並說入口秘徑隱僻非常,由其引路同往。
阿童道:「你那真形被妖僧禁攝在九盤嶺,與我這一路同行,豈不要好得多?」
九姑方遲疑,寶相夫人已先接口道:「九姑實是可憐,尚有難言之隱。小神僧與諸位道友仗義憐助,請照所說而行吧。」
金、石、甄、易等六小弟兄聽九姑一說,猛想起自己洞府,正是道家西南十四洞天中最好的一處。只因仙示隱微,略示玄機,僅推測出在雲貴邊嶺一帶。仙柬又有『別府暫居,便宜行事,任意所如』之言,好似尋到也難久居,尚有奇遇。不料妖僧所居,地名也與金、石二人暗合。全都心動喜慰,聞言立允。
寶相夫人便告唐家婆,回去守口保密。新庵地勢更好,無須移回。以後也不可來地穴通路窺探,只等自身功行使命完滿,定必助她轉世重修。又將開府前紫玲抽空省親所留靈丹贈了兩粒。
唐家婆見已因禍得福,自是感慰。寶相夫人仍不放心,又請七矮行前將土穴入口封堵。眾人應聲辭出,如言行法,封閉前半入口,並運石土堵塞,移了兩株藤樹植在上面。
雲九姑隨請眾人同去庵中小坐,略進酒菜再走。眾人隨往庵中一看,九姑原身被一幢銀光罩定,閉目盤坐當中庵堂之內,比起元神更加美豔。再吃防身寶光一照,越發玉映珠輝,容光照人。神態也極莊麗,不帶絲毫邪氣,看出功力甚深。旁門中人,又生得那麼妙姿麗質,美豔如仙,居然有此成就,平日潔身自愛可想而知。
九姑睜眼起身,重又向眾拜謝救助之德。眾人謙謝欲行。九姑說:「庵中存有好些酒菜,均是海外和黎母山中產物。唐道友禁制已撤,正往香廚趕制此庵特有的素麵。」堅請少留。
眾人多日未嘗煙火之物,庵中素麵又負盛名,主人意誠,便不再拒。九姑隨向另室取了好些水果食物,連同黎母酒,捧來請用。眾人問知這酒純是百十種奇花異果多年釀成,不雜滴水。還未入室,已聞酒香。端杯一嘗,果是佳絕,竟不在仙府珍釀以下。
水果雖多海南名產,無什珍奇,但均異種。內中荔枝、龍眼、榴連、鳳梨之類,不是汁多實大,便是格外甘芳。尤其荔枝圓徑竟達兩寸以上,核小如豆,本香之外還帶桂圓香,肉厚寸許,既甜且脆,味更腴美,食後芳騰齒頰,經久不退,不禁同聲讚美。
九姑歎道:「聞說峨嵋開府,不特仙裳如雲,美景無極,為千古未有之盛況。便待客飲食,也皆仙廚珍異,人間所無。只恨不似秦姊姊福緣深厚。當時雖未預其盛,日後終列門牆,盡情賞玩。至今嚮往宮牆,時索夢寐。似此荒服微物,何足掛齒?」
眾人正要答話,唐家婆已用大木板端了十碗麵走來,放下便走。眾人一吃,果然味美。尤其阿童自幼持齋,儘管道法高強,幾曾吃過這等精美素食。石完更是初經,食量又宏,先前大啖酒菜已是喜歡,再一吃麵越發高興,晃眼下肚。
九姑知他意猶未足,正說還有,唐家婆已二次端進。金、石、甄、易、靈奇等七人均不再添,只阿童添了半碗。甄艮見石完吃相太凶,拿眼一瞪,石完嚇得口一閉,那麵斷落如雨。
石生攔道:「石完初次出世,好些多未經歷,我們又從來不存心弄飲食吃。難得遇到,既有兼人之量,由他盡興一飽吧。」
石完本要停箸,見師父聞言笑諾,重又吃起來。一面狼吞虎嚥,一面偷看師長眼色,形狀越發醜怪。眾人都忍不住好笑。石完以前受過祖訓,只要出諸師長,喜怒皆是恩澤,決無違忤,因此最敬師長。但是天生特性,從不受人輕侮,邊吃邊想:「師長、師兄笑我無妨,你這怪女人表面勸我多吃,如敢笑我,離開師父,叫你知道我厲害。」
石完偷眼一看,九姑不特未笑,始終誠敬,待他如同上賓。
再看靈奇,也是平日隨侍師長恭謹神色。一路上對於靈奇本就親熱,心裏說:「師兄真好,這女人也不惹厭。」由此對九姑大生好感,遇事便以全力相助。
吃完,九姑又取兩個竹絲制就的小籃,將石完愛吃的鮮果裝滿帶上。方照前策,別了唐家婆,一同起身,往前途飛去。
眾人的劍光迅速,不消多時,便到邊嶺。九姑見天還未亮,便請眾人暫停,向阿童、二甄師徒四人詳指婁山關九盤嶺的地形、途向,請其先行。最好暫在當地隱伏,等把金、石諸人引往金石峽秘徑,趕去見面,再行下手。
如趕不到,或看出事情容易,便在未申之交破法救人,以備雙方同時發動,使妖僧無力兼顧。又將鮮果分了一籃與石完帶去,另一籃交與靈奇,請大家隨意吃些。眾人見她意誠周到,便令靈、石二人接過,分途行事。
阿童等四人去後,九姑隨說:「妖僧邪法厲害,諸位道友自是有勝無敗。我真形已被攝去,恐其情急反噬,受他暗算,再往前去,便須隱卻身形了。」
金蟬道:「這個無妨。本門隱形法甚是神妙,對方決查看不出你的形跡。等引我們入了秘徑,你自趕往婁山關,我們算計你快要到達,再行出面便了。」
九姑為人謹慎,知道妖僧厲害,真形被攝,本心是想金蟬贈她一道附身隱形靈符,便可萬全,只不好意思開口明索。及聽這等答法,便未再說。當由金蟬等行法隱形,加急前駛。趕到雲霧山後,九姑暗幸天還未亮,忙引眾人飛入,將那幾處極隱秘曲折的螺徑山環走完,到一暗洞之下,方始匆匆辭別,往九盤嶺飛去。眾人見她神色惶遽、行時只打手勢、連聲都不敢出。
那條秘徑果是難行,不特上下回環,而且到處榛莽載途,灌木怒生,險阻非常,歧路更多。有兩處地方已因年久山崩,將路堵塞,還須經由崖石裂縫,以及高和寬都僅有三數尺的黑洞之中穿越過去。即此還是妖僧特意開通,以待與他有緣人犯險走進,不然簡直無路。
妖僧這條路又只留備常人通行,上空依舊設有禁網,由上飛越,立被警覺。眾人如非有人引路,照樣不易走入。好在前半艱險、易於走迷的一段已然走完,前行更無歧路。穿過洞去一看,曉色迷茫中,現出一條彎長峽谷,谷徑尚寬。沿途野草怒生,蛇胞伏竄,又在將曉之際,景物更顯荒涼陰厲。眾人在雜草上緩緩飛駛,行約七八里,快到盡頭,方始尋見九姑所說一條又深又窄的斷崖夾縫,一同飛入。內裏深約數十丈,暗如黑夜,仰視上方,斷斷續續微現一痕天色。
又進數里,地勢逐漸高起,裂縫也自展開,陽光下照。知將達到,各自戒備,飛出口去一看,地勢忽然開朗。前面大片平原,三面奇峰錯列,由各峰崖缺口處掛下大小七八道飛瀑。有的匹練橫空,雷轟電舞,有的玉龍倒掛,銀蛇斜飛,有的珠簾十丈,霧湧雪靠,玉毅千層,流霞綺散。到了山下面,再彙成大半環清溪,繞峰環野而流。泉瀑溪流之聲,合成一片潮音,因地廣大,只覺幽籟娛人,並不垢耳。全峰崖上全是黛色深深,吃水光一映,老遠便覺涼翠撲入眉宇。這等幽曠所在,偏生著不少花樹。最妙的是桃、梅、玉蘭、山茶之類同時盛開,偏都因勢散植,各具形勝。
崖上更多奇峰怪石,俱不甚高,雲骨撐空。間以修竹古松,陪繞其間,倍饒佳趣。那條溪流廣約三丈。兩側一面是峰崖,一面是一行粗約三四抱的玉蘭花樹。樹下生著不少山茶,花朵甚大,好看已極。
沿溪往右,行約二里,忽一奇石阻路,碧苔如繡,上面滿是倒生蘭蕙。花正盛開,長葉下垂,宛如人發,人在數丈以外,便聞幽香。那石一角突伸,壓向水上,遠望仿佛連溪隔斷,路已盡頭。近前一看,底部竟空出一段,約有二三丈寬,不曾沾地。近溪一段,離地更高約丈許,形成一個四五丈深的石洞。兩面石上,垂絲蘭葉,長者竟達兩丈,絲絲披拂,恰將洞口遮住。
眾人早聽九姑說過,這便是妖僧所居金石峪入口。昔年並無此石,經妖僧在別處移來,為防外人入內,並設妖法禁制。來人如在峽外流連觀賞,不遇妖徒捉弄,或者無妨。只一進洞,峽中設有照形邪法,立看出來人形跡。
如是常人,放其自進。凡道術之士,不問是否有心相犯,上來便先盡情侮弄個夠,再問明來意處治。
眾人來時,本定四人一同現身,引妖僧出來。到後,石生忽用本門傳聲告知眾人:且勿同進,令金、二易、靈奇四人留在外面隱伏,自己裝作新從師修為不久的道童,無心誤入,看他如何,再作計較。
金蟬因聞妖僧邪法甚高,先覺石生一人勢孤。繼一想同門中只自己和石生福澤最厚,開府以後,法力更高,後援近在洞口,決可無害。
九姑等想還未到九盤嶺,正可藉此拖延時刻。
石生人甚機智,特意飛回原來路出口處,方始現形跑出。故作發現異景驚奇之狀,一路東張西望,左折右轉,欲前又卻了好幾次。最後才裝作愛玩溪流花樹,沿溪往前走去,裝得極像。
石生身材矮小,本似十一二歲幼童。又生得粉裝玉琢,行動天真,誰一見他,先就喜歡,眾人全被引得好笑。因石生行時曾說靜俟傳聲,方可下手,當地景物原好,便各在外留連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