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九回
  冤孽纏身兩相好
  至友助陣皆是宜

  這時宙光盤在雲鳳主持之下,已然長大到四尺左右,銀光圓徑也有尺許。因針光上太陰元磁子午神光線被雲鳳止住,雖然吸力仍是強大,晶砂仍在針頭所指之處未動。但也隨同長大了好些倍,每粒約有半個綠豆大小,粒粒晶瑩,已然射出奇光,似欲流轉。
  銀光眼看落向針頭之上,忽似有什麼警兆,電也似離盤飛起。卜天童不知雪魂珠來歷,僅看出銀光乃八姑化身,覺著此女功力果然甚高。忽見銀光兩起兩落,以為土木晶砂奇熱難禁之故。方暗笑她不知進退,猛瞥見盤中晶砂忽似星群跳動,急飛電旋,精芒越強,似要離盤飛起。銀光仍是原樣,正往下落。
  卜天童一見不妙,忙喝:「諸位道友留意戒備!」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極輕微轟的響了一下,銀光已第三次離盤飛起,盤中晶砂全數失蹤。卜天童百忙中側顧眾人,只金蟬笑答了句:「無妨。」餘人全都照常言笑,神色自如,自己空自大聲示警,竟如未聞。
  緊跟著,銀霞略一閃變。八姑現出身形,手上卻多了一把晶砂,外有薄薄一層銀霞包住。卜天童不禁大吃一驚。忽又覺著張惶貽笑,犯了平日好勝習性。暗忖:「此女法力怎如此高強?好在她先叫我收,不能怨我。何不試收一下,看她還能禁受與否?」便乘易氏兄弟與秦、向二女上前觀玩,尚未送到身前交還之際,暗運玄功真氣,往回一收。
  卜天童初意仍只想略挽顏面,惟恐毀洞傷人。仗著此寶獨門秘傳,神妙不可思議,又與其本身真氣相合,如磁引針,收時更是捷逾閃電。但由本質復化氣體時,好似一個極猛惡的大地雷,藥引已燃至中心,吃外皮壓緊,鬱怒莫宣,得隙即出,忽然爆發,威力至大。縱能由心運用,這一收一發之際的威勢,仍不能禁其發洩。如非他看出眾人把穩,行所無事,八姑玄功奧妙,有極深造詣。並還煉就元神化身,知道不致將人炸死,至多洞府受點殘毀,也不便給對方來此暗算。
  就這樣想,終以威力厲害,打著淺嘗輒止,略微點到的主意。開頭僅收百分之一二,只要對方稍微受傷,或是措手不及,驚慌逃避,立即停手。於是一面發話,一面忙運玄功,連身迎合上去。趕緊飛向洞外遠處,只一與本身真氣相合,立可無事。哪知連試了兩次,似被一種極大潛力隔斷,收不回來。
  八姑竟如未覺,反用另一手捏起一粒,笑對向芳淑道:「師妹,你還不知這土木真氣精英凝煉之寶有多厲害。就這小小一粒,卜道友如以全力使其爆炸,方圓百里之內齊化劫灰。並且此寶越小,發時威力越大,因他三生修積,夙根至厚,師長法規又嚴。所以他應敵時,不特沒有將此寶凝聚成這等原質,並還未生此念。即此存心,再照他的根骨修為,外功一圓滿,仙業立可成就了。」
  卜天童見八姑明知自己在收,故作不覺,卻說出這等話來,內愧之餘,又起童心。暗忖:「反正都是恩兄同門,便丟個大人在他們手裏也不妨事。至多和昔年對阮哥哥一樣,事後裝個醜臉,也就拉倒。」於是表面裝作和金、石二人說笑,暗中加增吸力,直到施展全力,毫無用處,方始心悅誠服。
  卜天童見八姑已含笑望著自己,待要開口神氣,一想不好。忙紅著一張怪臉,笑道:「我生平從未服過輸,今日真佩服你們了。」
  八姑暗中傳聲相告眾人,說:「此人脾氣剛傲,恩怨分明。事前雖已告知他們兩個同門,令其解圍,並先勸誡。但不過借此給他一點儆誡,使知妖人底細,不與同流。最主要的是此人後有大用,如能就此乘機結交最好。自己曾聽說起,他和申屠宏、阮徵兩人前生交誼,所以說話行事均有佈置。少時不論何事,只要我不開口,均勿在意,越從容越好。」
  所以先前卜天童大聲示警,眾如未聞,暗中收寶一層多未看出。
  八姑聽他服輸,不等自行叫破,忙近前接口道:「我們同門師兄弟姊妹,真比同胞骨肉還更親切。道友既與阮師兄兩生至契,彼此便是一家。再說此言,更是見外,我們也不敢妄攀交遊了。」
  卜天童原極機智,只是為人剛直,生具特性而已。聞言知八姑不令眾知,便接口道:「此寶在道友手中,我收不回來。誠如道友所云,收斂得越小,威力越大。又因與本身真氣相合,便家師除了煉時,也難得使牠成為實物。可是再化氣體,收時頗有聲勢,除卻家師能禁其猛烈爆發外,我尚無此功力呢。」
  八姑笑道:「卜道友真個誠實光明,以我薄學淺識,本也無力收禁。只因得了一件法寶之力,僥倖不致獻醜。此寶名為雪魂珠,尚能抵禦五行真氣。近年恰又將牠煉成化身,與元神相合,故此未為土木二行凝煉的精芒所傷。此時已勉強將牠禁住,不致毀洞傷人,道友但收無妨。」
  卜天童一聽,前生在師門時所聞宙光盤而外,專制五行真氣的前古至寶雪魂珠,不特也歸到峨嵋門下,此女並還將牠煉成第二化身,道力之高可想。不禁大驚,衷心佩服,把平日驕矜之念完全去盡,不復再存暗鬥之心。依言行法一收,八姑手上所托晶砂立化成青、黃二色的精光彩氣,朝卜天童射去。
  眾人見那二行真氣雖吃八姑雪魂珠制住,所化光氣細小如指,但是精芒電射,甚是猛烈。離手便發出轟轟之聲,震得洞壁都在搖撼。就這樣,聲勢已有如此猛烈,如被驟然發難,事前一無戒備,豈不全洞皆成粉裂?可是一到卜天童身側,便即無蹤,收勢甚速,晃眼收盡,卜天童依然坐在那裏。除石生有心試探,挨坐最近,覺著有點烤熱外,並無別的形跡。
  卜天童幾生修煉,都是從小隨師,極少出外。商氏二老取才甚嚴,同門師兄弟人數無多,並常奉命出外,相聚時少,無什交遊。這一釋嫌修好,平空得了許多法力高強、情意相投的同輩道友。並還問出申屠宏、阮徵兩位恩人不久轉劫重逢,二人的師父又是前生引入師門的恩人青衫老人,金蟬便是老人之子李鼎轉世,老人之子李洪也轉劫成道,下山在即。
  數百年夢想,中隔兩世渴欲一見的人,忽有重逢之望,自是喜極。
  天童只奇怪:「對方得道成名多年,自己向在海外孤陋寡聞,師父師叔不會不知,怎平日一句未提?並與峨嵋有嫌,連開府也未往賀,又示意門人子侄不令前往觀光,是何原故?」
  這時七矮與天童、鄧八姑和凌雲鳳各各商談前事,眾人正談得高興頭上,忽有三人前來求見。卜天童見是同門師弟琴和、姚海翁及新識不久、力勸自己勿來此尋事的麻冠道人司太虛的門人干神蛛。卜天童知道三人苦勸自己不聽,定必守伺近處,把經過情形看去,面方一紅,眾人已各起立延款。
  卜天童忙為雙方引見,眾人揖客就座。
  三人原伏伺姑婆嶺側,本心想乘卜天童占上風時出場解圍,勸其速退,見好就收。給眾妖人看點顏色,並示不與同流合污。不料一會便見土木真氣籠罩全山,使出最後辣手。不久七矮飛來,不特妖邪伏誅,天童轉勝為敗,師門至寶也吃人收去。
  及至天童在洞中現身,三人恐其內愧,不曾走進。同時發現一事,乘空追了下去。等到回來,雙方已成好友,三人自是欣慰。因知洞中均是峨嵋後起之秀,又看出天童性情大變,不致羞惱,意欲乘機結納,便同上前請見。
  石生與卜天童一見投機,易氏兄弟又均幼童心性,見干神蛛也是一個道童打扮的矮子,只比天童胖些,便發生了興趣。只見他上身著一件黑色道衣,前胸隱隱現出一個蜘蛛影子,乍看好似白粉所繪。細用慧目注視,衣服仍是全黑,那白色蜘蛛影子卻自衣內透出。
  那蜘蛛看去雖比拳頭大不多少,但是張牙舞爪,生動如活,仿佛是個活蜘蛛藏在衣內,形象也與常見的不同。背上多出兩條長鉗爪,前額鼓起一個大包,嘴也格外寬大,幾及全身之半。
  干神蛛的相貌也極醜怪,目作金色,雙睛突出,一張扁臉,直和常見的蜘蛛差不多少。下半身穿著一條黃麻布短褲,赤足芒鞋,胖手胖腳。未語先笑,老咧著一張闊嘴。
  干神蛛雖然長得醜怪,卻是和氣非常。對於眾人,個個親熱口甜,言動神情無不滑稽,使人見了由不得要發笑。易氏兄弟因他初來是客,不知深淺。看這衣著、神情和衣上怪物,分明是旁門中人,偏不帶一點邪氣,不禁奇怪。
  干神蛛見眾人都朝他胸前看,面上一紅,口中喃喃低語了兩句,衣上怪蜘蛛的影子忽然隱去。易震覺得好玩,最為注意。見蜘蛛隱退時八爪齊動,明是活怪。人胖衣薄,緊貼身上又無藏處,忍不住問道:「干道友,你胸前是蜘蛛麼?長得很奇怪好玩,如何藏身?」
  干神蛛聞言,臉又一紅,答道:「易道友休恥笑我,那是我的冤孽。平日相處還好,也曾常幫我忙。無奈牠一年到頭跟定了我。更不知趣,不見人時倒肯隱起,只一見人,非出來現身不可,越有生人越要出現。」
  易震不解,又問:「什麼冤孽?」
  干神蛛道:「我從小便蒙恩師收養,本名干雲,因有這塊隨身招牌,才得了現在的名字。恰巧我又生了一張怪臉,鬧得好些不知底細的新朋友,還當我是蜘蛛精變的呢。」
  易鼎也問道:「你那招牌是蜘蛛精嗎?」
  干神蛛還是不肯正面回答,只說:「峨嵋開府蒙妙一真人贈了靈丹、道書,並還指明將靈丹分贈一粒與我。我因牠雖討厭,前兩生也有好些因果,今生更助我多次脫險。為此辜負妙一師伯厚意,靈丹我自己沒捨得吃,強勸牠吃了,才將所帶邪氣去掉。可是牠那怪脾氣仍改不了,我交朋友,牠非先看不可,牠不許我交時,說什麼也不行。
  「這次我一說想交你們幾位朋友,牠沒見人,先就願意。我以為牠不出來獻醜呢,誰知還是要把這活招牌亮出來。我又制牠不了,至多氣急時揭牠的底,出口惡氣。但牠比我更好面子,背人咒罵無妨,當眾丟牠的人,必定不幹,還報起來,我必吃苦,簡直沒辦法。所以詳細情形,除了認得我師父的幾個好友,誰都不知,我也不能出口。」
  眾人得八姑暗示,知道此人法力別有過人之處,而說話又那麼天真滑稽,俱忍不住好笑。
  易鼎笑問道:「峨嵋開府,令師司老前輩還曾駕臨相助,道友為何不去?否則,我們豈不早就成了好友?」
  干神蛛喜道:「你居然和我一見如故,當我好友麼?別位如何?」
  易氏兄弟和阿童、石生都說:「我們師兄弟心性義氣相同,一人之友即眾之友。何況道友為人又好,一見投緣,得允訂交,正是求之不得呢。」
  干神蛛又喜又悔道:「早知如此,便恩師不許,我也偷偷去了。都是為了這冤孽,到了那裏定必終日現形,牠又不肯服人,尤其異物同類。聞說仙府珍禽奇獸既多,內有一位收有兩位僬僥弟子的,更養有一個金蛛,已是牠見面必爭的對頭。
  「這位女道友又得有神禹令,更是制牠之寶。我又素不善與女道友接談,既恐丟人,又怕惹事。再惑於與家師以前來往的一班同道之言,家師再一叮囑,只好忍痛不去。誰知你們這麼好呢!」
  易震笑道:「這個無妨,開府熱鬧雖已過去,凝碧景物只有比前更好。等各位師長開山,我兄弟七人接你去遊玩些日,不一樣麼?至於你說那些珍禽異獸,俱各通靈,法規又嚴,決無忤慢。你那招牌不論多凶,既是靈物,也無上門欺人之理。金蛛現在鄭顛仙那裏,神禹令和兩小的主人就是先和你引見的凌師妹。看她為人多好說話,也斷無慢客之理。」
  干神蛛大喜謝了。
  說時那白蜘蛛已由隱而現,似不忿主人說牠,爪牙亂動,頗有怒意。後聽易震說到日後請客往遊仙府,忽然隱去。
  干神蛛咧著一張嘴笑道:「諸位看這冤孽,本是想和我過不去的。因聽日後有往仙府觀光之望,一高興,不肯當著好朋友使我丟人,日後沒臉到仙府拜望,才退了回去。你說有多可恨!」
  說時蜘蛛影子又略現了一點爪腳,只是一瞥即隱。眾人均被引得笑了起來。
  阿童雖然多生修為,道法高深,在眾人當中年紀還沒有石生大。童心未退,覺著蜘蛛好玩,便要干神蛛放將出來看看。
  干神蛛經眾人引見,已知阿童來歷,本領、行輩又較高些。既安心結納這班人,怎好意思不肯,無如事有礙難。正想不出用什話推託方為得體,那旁金蟬已得八姑傳語暗示,知他為難。
  金蟬忙喊:「小神僧,朱道友並非異物,將來與我們有好些淵源。不到凝碧仙府,無事不便請牠出見。否則,你送牠一粒毒龍丸也可。」
  阿童雖然天真,何等機警,聞言立時會意,笑答道:「毒龍丸只幻波池三位女道友得有不少,我何嘗有呢?」說完,隨聽蜘蛛唧唧低叫,聲甚急遽。
  干神蛛喜拉阿童的手,急問道:「小神僧,你說那幻波池,現在不是仍有妖人盤踞?我們由土木島起身,途中還曾見昔年水母宮中侍者元凡和兩個同道,受了妖人誘惑趕了前去。聽說洞中妖人玉娘子崔盈雖是奇淫窮凶,但她天生尤物,豔絕仙凡。
  「休說異教中的妖邪,連那隱修多年的海外散仙朱逍遙,俱為她色情顛倒,明知是個火坑,硬往裏跳。這三位女道友怎會在幻波池居住,又有那麼多的毒龍丸呢?」
  阿童笑道:「齊道友說的便是他們同門師姊妹易靜、癩姑、李英瓊三位道友,也就是將來幻波池的主人。現在尚未到除妖入居之時,可是她們早在開府以前往幻波池去過,曾得聖姑默許,將毒龍丸取了小半出來。她們素來量大仁厚,最喜與人為善。我代人要的一粒,才一開口,立時答應。聽說仙府中好些異類均要仗牠轉動成道呢。」
  干神蛛聞言大喜,眾人見他醜臉一紅,欲言又止,料是想為蜘蛛求說。但知此丹乃修道人的至寶奇珍,許多妖邪為此拼命求取,初次相見,對方尚不知他為人和蜘蛛的來歷,不好意思開口。明知金蟬特提此丸,又喚蜘蛛為朱道友,必有深意,便不再往下說。
  那附身者與干神蛛原有三生因果,今生不特連為一體,心靈相通,並還為了干神蛛化身異類妖蟲。累世糾纏,越結越深,成了存亡與共。好容易得師友之助,將蜘蛛本賦邪氣化盡,要想變人仍是艱難。平日想起,俱都憂急非常,往往背人爭吵,互相嗔怪,只是誰也無法分開。忽然聽有這等曠世靈丹,那蜘蛛驚喜萬分,不住催迫。外人除八姑外,誰也不曾看出。
  干神蛛迫於無奈,見眾不往下說,只得啟口試探道:「我知貴派發揚光大,人數日多,仙禽異獸也非少數。毒龍丸雖不算少,分配尚且不敷,如何還能轉贈外人呢?」
  易鼎接口道:「各位師長因一班同門兄弟姊妹遭逢運數,仙緣遇合既益且巧,所以內外功行全主自身努力修積。近年師長閉關所煉靈丹,連同異日各位同門兄弟姊妹在海內外奉命採煉的各種靈藥仙丹,功效並不在這毒龍丸之下。師長所煉更兼有脫胎換骨、洗髓伐毛之效。凝碧仙府中,芝人、芝馬、苓兔之外,還有不少靈氣,從無一人想要服食。
  「這毒龍丸休說數並不少,就少也不相干。這次奉命煉丹的,我們七人是一撥,還有先前說的凌雲鳳師徒三人也是一撥。別位或是不到時候,仙示沒有現出,或是已有使命,而我們還未得知的。想必也非少數呢。」
  凌雲鳳聞言,走近問道:「易師兄說我奉有煉丹使命,來前拜讀恩師仙示,空白之處頗多,此事想在其中了。妹子入門不久,雖蒙師恩憐鑒愚誠,傳以本門心法。但自知道淺力微,又只領了兩個僬僥小徒在外行道,不似別位同門還結有伴侶,可以共赴事功。再要負此採煉靈丹之命,益覺任重道遠。且喜諸位師兄異日竟與妹子聯合一起,既然早知此事,必有成竹,可能指示一二麼?」
  易鼎道:「詳情也不知悉,只小師兄仙示上提到此事。除預開藥名、產地外,並還預示兩種珍奇的靈藥,人間稀有,須候師妹到時送來,方可配齊合煉。師妹仙示尚未現出,必是我們所採靈藥種數甚多,隨時均有發現,必須事前留意。你所採只得兩種,是時機未到之故。」
  甄兌笑道:「凌師妹大可不必多慮,休看輕了你那兩位高足。雖然出生僬僥細人,但他二人俱受佛法渡化,仙根善緣無不深厚,向道修為又極誠毅。你師徒三人在一起行道,休說尋常妖邪犯者無幸,便遇上左道中著名人物,也決不會有什閃失。」
  雲鳳聞言,忽想起沙、咪兩小先前奉命洞前守望,怎會這麼大一會不見人影?隨口問道:「小神僧可見我那兩個小徒麼?」
  阿童聞言剛答:「你不提。我還想問呢,我們先在洞外就未見他們。」
  干神蛛忽然接口道:「那肩披鵝黃雲肩、頭梳抓髻的兩個道童,原來就是凌道友在小人國所收的令高足麼?那真奇了!」
  雲鳳聞言,料知有事,忙問:「道友何處得見?」
  干神蛛道:「我們來時,先在洞外等候。剛看到鄧道友進去,忽有一妖婦元神由洞側飛起,接著就有兩個小人追出。我先還不知是什麼,跟著追了一程,那妖婦在前,二小在後,相繼往一山谷之中飛落。姚海翁沒有隨去,忽然傳聲相喚,催我速回,我就回來了。」
  雲鳳聽了,急道:「那山谷在哪裡?」
  干神蛛道:「很近,就在巫峽神羊峰後天羚峽中。」
  八姑道:「師妹不必耽心,是我叫他們辦一件事,不久即歸。」
  姚海翁插口道:「適遇一友,說商建初已然回島,急欲與卜師兄相見。」
  卜天童與商建初兩生至好,聞言立動歸思。見眾人有事,便與七矮訂約辭別,同了琴、姚二人回土木島去。
  八姑道:「蟬弟等建府在即,四年後才能往南疆赤尸寨去除那長臂神魔鄭元規。除了寒萼等三人需要休養,餘人不妨同去搭救兩小。我還有事,就此別過。」
  秦寒萼、向芳淑、李文衎三人俱都惜別,因八姑不令隨往,齊請雲鳳歸途來此小聚。
  雲鳳雖聽八姑之言,關心二小仍是甚切。眾人紛紛敘別,不免少延,又不便先自獨行,急在心裏。好容易盼得眾人分別起身,無心多說,隨口應諾。
  金蟬看出干神蛛想乘機結納,和大家做一路走,又知雲鳳心急。笑向阿童道:「小神僧,用你佛家心光遁法帶了我們十人趕去,不快些麼?」
  阿童心實,笑答:「我的功力遠不如朱由穆師兄,你們劍遁不比我差,何必要我當著新朋友獻醜?」
  雲鳳忙插口道:「小徒此時未歸,料正緊急。小神僧無須太謙,干道友一見如故,已成知交,請施為吧。」
  阿童最不善與女子應對,不便堅拒,只得應諾。行前金、石和南海雙童、靈奇等五人均極心細,先見干神蛛嘴皮微微動了幾動,面上似有不悅之容,跟著身旁白影微閃。石生明白金蟬心意,覺著人家熱心交友,不應如此考量,好生過意不去。
  阿童笑說:「干道友,不要笑我賣弄,我實不會說話。」
  干神蛛方笑答:「我正想見識小神僧佛家妙用。彼此一家,何必太謙?」
  佛光擁了一行十人破空飛起。石、甄諸人見干神蛛仍又轉了滿面喜容、看去反更高興、已然飛起,便皆放了心。
  那白蜘蛛的怪影,自從洞中談起毒龍丸後,一直不曾出現。金蟬奉命下山做了七矮之首,行事便加謹慎,暗中觀察干神蛛,佛光照體,並無異狀。原以為雖然佛光由阿童主宰,既作一路,不會受傷。但所附蜘蛛終是妖物,定必驚擾難堪,不料竟未現出一點跡兆。
  再看阿童也是喜形於色,料他此時當已省悟。必是察覺干神蛛端正善良,所以高興,便自己也樂交這個朋友。經此一來,轉覺自己小氣,如被對方識破,未免不好意思。正想事後如何措詞解釋,或是明言相告,遁光迅速,已然飛到巫山上空。
  眾人見下面峽壁削立,江流如帶。自空下視,宛如一條細長深溝,內裏嵌著一條白線。一晃越過川峽,遁光降低,沿途奇峰怪石似電一般在腳底閃過,神羊峰已然在望。遠看峰形,宛如一對大羊伏臥於亂山之中。天羚峽就在峰陰暗谷之內,形勢甚是險峻陰晦。
  金蟬猛想起:「那年成都辟邪村正邪雙方鬥劍,有一妖人名叫陰陽叟,邪法陰毒,十分厲害,老巢便在此峰左近。那接應妖婦元神,與二小相持的妖邪,許是他的徒黨。」
  阿童因將到達,已隨著干神蛛所指,將佛光隱去。擁了一行十人,同往峽谷之中穿入。那峽深居谷底,地勢雖頗寬大。但是兩邊危崖翼然交覆,越往下越往內凹,由谷口起三數十里,只是一條深衍。並無出路,石黑如漆。沿途儘是草莽灌木,糾結滋生,日光不照,景物陰森荒寒,死氣沈沈。
  二小追敵之處就在谷盡頭危崖下面,這時眾人遙望,靜蕩蕩的,並無跡兆可尋,都料二小多半失陷。雲鳳自是情急,趕到落地一看,原來崖底乃是三丈多方圓的一個深穴。本來穴旁藤草雜生,將穴遮沒,已然斷成粉碎,散了一地。崖石也新斷裂了一片。分明適才有人在此劇烈爭鬥,才有這等現象。照此情勢,二小必在下面無疑。
  雲鳳因穴底黑暗異常、敵人深淺莫測,取出神禹令,便要當先飛入。
  金蟬忙攔道:「師妹且慢!二小必無凶折,這樣下去,豈不把妖邪嚇跑了麼?」
  干神蛛似向穴中傾聽,忽然笑向雲鳳道:「凌道友,無須猶疑。令高足現在穴底,只是諸位不來,不能起身罷了。現在敵人已被擒住,還死了一個。有無餘黨雖不可知,縱有也決無害,放心就是了。」
  石生忽然想起那白蜘蛛,笑道:「你何不請朱道友放些蛛絲出來,將洞封住,斷了妖人退路,以防有什妖黨逃出,不是好麼?」
  干神蛛笑答:「牠已先下去了。」
  眾人聞言,知道蜘蛛必先起身來此,一行耳目之下,並無所覺,竟能超出前面,好生驚奇。因這一說,都忙著同下,也未細問,隨同飛落。
  那穴之深,竟達百丈以上。相隔穴口兩丈,本還有主人用作掩蔽的一層浮土,約有五尺來厚,土上滿生雜草。不知底細的人,必當是一個乾涸了的泥潭,決看不出下面還有極深洞穴。
  此時上層已吃劍光衝破,草泥零亂,近口一帶甚是蕪穢。可是離穴十丈以下,便漸整潔,四面皆石,略向內彎,石質平滑堅細,仿佛經過人工修治。到底一看,靠裏一面現出一條極曲折的甬路,本來黑暗,吃眾人寶光一照,已然景物逼真。
  阿童謹慎,覺著異地初經,這等詭秘深長的洞穴,從未見過。又見凌雲鳳手持神禹令,搶在前面開路,神色急遽。想起以前曾聽大師兄朱由穆說過,凡是潛居地穴深處的妖人,多是曾經災劫的漏網餘孽,邪法定必甚強,人也極惡窮凶。
  這種妖人惟恐仇家尋上門來,或是正教中人堅欲除害,苦苦搜索,除卻嚴密隱跡而外,所居地底大都利用形勢設下厲害埋伏,或是預設陰謀毒計,暗伏地火風雷。到時一個不敵,立將地肺穿裂,引發地底水火風雷,將當地化為火海,藉以反噬強敵,且作最後脫身之計。
  干神蛛雖有蜘蛛先已飛入,妖人死傷逃亡之言,他也初至。敵人深淺以及有無餘黨,終是莫測。惟恐雲鳳情急心粗、發生事故、中了暗算,又把佛光放出,請了眾人同進。
  南海雙童最為謹慎,見穴底洞徑深黑曲折,後半宛如螺旋。走了這麼長一段不見微光,敵人巢穴尚無影跡,想請易氏兄弟將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取出,以防萬一。見阿童佛光飛起,干神蛛又在微笑,似覺眾人多慮。好在佛光護體,眾人各有異寶奇珍,更有四人精於地行之術,即使山崩地裂也無妨害,便未出口。
  眾人俱因入地太深,加了戒備。金蟬連勸雲鳳稍緩,以便沿途觀察,既防入伏,又免妖人乘隙逃遁。飛行雖不似往常神速,晃眼仍是老遠。又前進了一程,估計路已走出十里以外,仍未到達,甬道往復回環也越多曲折。
  忽聽身後隨行的靈奇喝聲:「妖孽敢爾!」
  眾人聞聲回顧,靈奇手上一片寒光已電掣而出,人也跟蹤往來路追去。
  原來先前洞只兩丈以內方圓,後半轉入螺徑,忽然加大,偏又有小只及丈之處。眾人覺得洞形奇怪,不欲一開始便毀壞。除雲鳳禹令神光直指前面,只有數尺粗細而外,但把劍光、寶光聚在一起,合成丈許大小一團。
  靈奇因常年飄流在外,好容易有此曠世仙緣。但是師祖、師父,均未得見,僅憑大方真人一言,記名弟子尚未定局。儘管這幾位小師叔們天真寬和,仍以恭謹為是。這一入洞,覺出奇怪,格外加了小心,正行之間,偶然瞥見洞頂一角石色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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