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三回 縞袂可勝寒 萬樹梅花 佳人獨立 璿沙能禦敵 彌天靈雨 妙女雙飛
靈雲又對謝、李三人說:「大咎山之行,由今天算起,應在第四天上。早去便生枝節,務要留意。洪弟雖然年幼,此行尚還無礙,倒是二妹眉宇間隱伏殺機。自來道長魔高,尤其二妹近習滅魔寶籙,法力雖然高強,也必從此多事。所望殺戒少開,遇事務從寬大,便可少卻許多煩惱。屬在知交,特為奉告,留意為幸。
「愚姊新近移居紫雲宮,本意請去一遊。無如遠在東海,相隔數萬里,往返費時。萬一誤事,反而不美。異日事完有暇,再奉邀一遊吧。此三四日中,最好能尋一處知交姊妹,前往小聚,以待時至,往除毒手妖孽。以金幢威力,一日夜間即可將其消滅。如願回轉武夷等候更好。愚姊尚另有事,行再相見吧。」說完,作別自去。
謝琳笑道:「靈雲姊姊人是極好,就嫌她稍為有點頭巾氣。洪弟是她前生愛弟,性情卻不一樣,這等淘氣。」
謝瓔接口道:「琳妹此言不對,他雖宿根靈慧,今生畢竟年幼。可記得你我未到小寒山以前,不也是帶著幾分稚氣麼?」
謝琳笑道:「你還說他幼稚呢,平時那樣好勝喜事,多大亂子,他都敢惹。可是適才對付老魔頭,說那一套,何等文雅謙和,酸溜溜的。你我當初說得出來嗎?可見他也是欺軟怕硬,見景生情。不似尋常初生之犢,慣吃眼前虧呢。」
李洪氣道:「二姊專挖苦我,也不想想今天是甚情勢?阮二哥和我多深交情,休說幾句軟話,為他脫難,再大委屈我也願受。如非有所顧忌,一任對方多凶,我要皺一皺眉頭才怪。」
謝琳把櫻口一撇,笑道:「事後說狠話,誰相信你?像老魔頭那高法力的人,方今能有幾個?另換一人,自然你狠,何足為奇?」
謝瓔見李洪無話可答,賭氣把小胖臉往側一歪,假裝看山,不再理睬。世交至好,無事常喜拌嘴。妹子心靈慧舌,妙語如珠,李洪稚氣天真,一說不過,就生悶氣,轉眼就好,已成常事。
謝瓔笑道:「琳妹,話不是這樣說。屍毗老人得道千年,法力兼有佛、道、正、邪諸家之長,實非小可。眼前各位長老尚且無人對他輕視,何況我們後生小輩?就以修道年齡而論,洪弟詞意稍為卑下,也不為過。何況對方乃阮師兄的岳父,而洪弟所說不亢不卑,也甚得體呢。分明我姊妹不來,事更易了,這一來,反倒生出嫌怨。此時想起,真覺多此一行哩。」
李洪立轉笑容道:「還是大師姊公平講理,不似二姊欺人。今日你也看見,以我三人所用,無一不是具有極大威力的奇珍至寶,可是休說衝蕩血焰,不似往日遇敵那等厲害,就以臨去而論,人家只把手一揮,竟把我們送出千里之外。我也不是怕人,只為阮二哥,不得不委曲求全。二姊說我欺軟怕硬,早晚找一個與此老有同等法力的人鬥他一鬥。看我李洪年紀雖小,法力不高,可是怕人的麼?」
謝琳星眼微嗔,未及發話,謝瓔已先攔道:「你兩個都是小孩脾氣,這些閒話說它則甚?我們往返火雲嶺,尚有三四日的閒暇,往哪裡去呢?」
李洪道:「我有主意了!昨天和你們說那花無邪志行高潔,向道堅誠,身世處境至為可憐可敬。我們左右無事,何不前往珠靈澗助她一臂?」
謝琳答說:「也好。」
謝瓔道:「此事不妥。花道友劫難乃是定數,我們去了不能救她,反倒難過。至於懲治蠻僧,照昨日洪弟所說,已有申屠師兄在彼,更有凌真人暗助,何必多事?」
謝琳道:「那麼我們到哪裡去呢?莫非在這荒山頂上露立四天麼?」
謝瓔道:「如今各位姊妹道友,俱各奉命下山建立洞府,積修外功,都可以作主人。除幻波池,因聽李伯父的口氣,似乎不應再去外,餘者哪裡都可去,地方多著呢。」
謝琳喜道:「前次峨嵋開府,我姊妹幾乎被于蝸的混元球裝走,多虧半邊大師賜我一根玄女針,才得轉危為安,甚是感念。她門下武當七姊妹,又有五人與我們交好,分手時曾答應日後有便,往作良晤。山在鄂西,鄰近四川,以我們飛行之速,往大咎山片刻可至,由彼動身,也頗方便。我意欲往作數日之聚,便踐前約,不是好麼?」
謝瓔拍手稱妙。李洪卻不願意道:「我不慣和女子同玩,武當門下儘是些女弟子,有甚意思?你們去,我不去。」
謝琳笑道:「你敢不去,日後你再出花樣淘氣,我們再幫助你才怪。我姊妹不也是女的,你怎麼也跟我們好呢?你剛到武夷拜師,因太幼小,好玩喜事。我們每去,你磨著出遊,好姊姊喊個不住,哪一次不是我抱你同去?如今又不願與女子同玩了,羞也不羞?」
李洪也笑道:「莫非這也算是我的短處?引頭帶我出遊,不也是你嗎?第一次和妖人動手,還是你教的呢。去我便去,你要當著外人拿我取笑,我決當時就走。心燈在我手上,誤事你卻莫怪。」
謝瓔接口攔道:「你倆姊弟,每到一處就拌嘴。洪弟也是多餘,我們比同胞骨肉還親,當著外人只有誇你,怎會取笑?這裏景物荒寒,久留無趣,我們走吧。」
三人隨同起身,謝瓔為防萬一,並還將遁光隱蔽。這時原是初春天氣,沿途山野中,不是枯木逢青,便是綠光染地,天色本極晴爽。
哪知飛到武當附近,三百餘里暗雲密佈,天色忽變,再往前便下起雪來。沿途都是崇山峻嶺,山中氣候陰晴百變,地勢高寒,原不足奇。
二女所居小寒山雖是仙靈境地,但在滇西大雪山後僻遠之處,四圍冰山雪嶺,亙古不消,看慣無奇。李洪長居武夷,地暖氣和,難得見雪,不住贊妙。
謝瓔笑道:「這有甚希罕?幾時你到我們小寒山一遊,當地到處冰封雪壓,終年愁雲低垂,暗霧沉沉。令人悶氣無歡,你一看就無趣了。」
李洪道:「聞得小寒山靈境福地,鹿虎共遊,雀鼠同棲,瑤草琪花,四時同春,一派祥和氣象,怎會是這等晦暗景象?」
謝琳道:「大姊說的是山外。這雪越下越大,看神氣已下多時,武當仙府定成玉砌銀裝。可惜時在九秋,嶺上梅開尚差一月,無由領略寒芳,美中不足而已。」
三人越過臥眉東西兩峰,直達武當後山絕頂,綠雲崖前降下。崖在半邊大師所居仙府張祖洞左側,地廣百畝,背倚崇山,面臨碧樟。中間隔著一道大壑,浮雲低漫,深不可測,修竹流泉,映帶左右。
對面峭壁上更有一條寬約丈許的大瀑布,自頂際缺口倒掛下來。順著崖勢折成長短數迭,如匹練懸空,玉龍飛舞,直瀉下面雲霧之中。隱聞鏗鏘琤琮之聲由壑底傳來,與上面泉響松濤彙為繁籟。仿佛黃鐘大呂,雜以笙簧,清妙娛耳,塵慮皆消。
雲層之上,水煙溟濛如籠輕紗,霧縠冰紈,與雪花相映,分外繽紛。
三人為想觀賞雪景,由洞側危崖之下緩步走來。見積雪已厚尺許,雪仍未住。當地山勢靈秀,再吃積雪一鋪,到處瓊堆瑤砌,玉樹銀花。照眼生輝,觀之不盡。一時心喜,無相神光也忘撤去。
謝瓔低語道:「你們看此地又是一番美景。前聞林綠華姊妹最愛梅花,姑射仙之得名,也由於此。這裏乃她七姊妹嘯邀游賞之地,就說梅花未到開時,怎連成陰的綠葉也見不到一片?」
李洪道:「莫是被雪蓋沒了吧?」
忽聞一股幽香隨著雪風吹來,沁人鼻端,二女忙即示意噤聲。剛轉過崖角,猛瞥見崖腰上突出一根虯枝,上綴紅梅三五,正在凌寒吐豔,自競芳華。原來崖上有一斜坡,近壁一株丈許高的梅樹正向前斜伸出來,鐵幹盤虯,迎風飛舞,上面約有百十朵梅花。
因為樹大,看去稀落落的,有的枝上尚還掛著幾片殘葉。積雪難支,似墜不墜。葉旁花萼兩三,嫣紅欲吐。二女原極愛梅,覺著此中消息大有天趣,正在流連觀賞,不捨遽去。
忽見李洪跑來笑呼道:「二姊快看!那旁梅花多著呢。」
二女聞聲回顧,問在何處。
李洪道:「我無心中往前走了幾步,就在前面坡下。你們的朋友也在那裏,還不快去!」
三人邊說邊走,已經看見前面崖勢凹下,現出一片平崖。雪勢已止,崖上一幢樓臺精舍,前面大片梅花林,樹頭滿綴繁花,香光如海,望若雲霞。林前一株大梅花樹下,站著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女,玉立亭亭。人本美秀,再吃四外白雪紅梅、瓊樓飛瀑一陪襯,宛如縞衣仙人離自廣殿瑤宮。
武當七女中,二女只見過五人。方欲現身上前通問,忽聽少女嬌叱道:「何人大膽,窺視仙山?急速現形出見,不怕死麼?」語聲未住,把手一揚,立有一道青光飛起。
二女也已現身走近,白衣少女一見來人,略一注視,立即轉怒為喜。因看不出來人所在,飛劍並未隨人下落,似有愧色,連忙收回,趕迎上來,笑喚道:「來者是小寒山謝家二位姊姊麼?肉眼無知,只當外人,幸勿見怪。」
二女同道:「姊姊貴姓芳名?石、林諸位姊姊可在仙山?」
少女答道:「小妹司青璜,去年才蒙恩師收錄,不在武當七女之列。二位姊姊卻是心儀已久,今得相見,真乃幸事。這位道友尚望引見。」隨向三人禮拜。
謝琳道:「此是我小世弟李洪,妙一真人齊世伯九生愛子。偶因暇日,來此拜望七位令師姊,不料又得一位良友,真乃快事。」
司青璜道:「諸位師姊多半有事遠出,只林綠華師姊現在入定。我因見積雪,閑中無聊,偶然遊戲,把林師姊的催花靈符暗中取了一道,照她所傳,如法施為。此地梅花多半為女仙姜雪君所贈,均是洞庭山中靈木,各有一點氣候。林師姊又極珍愛,常用靈泉滋潤,故此花開容易。本心想等林師姊出來,同賞香雪,博她一笑,不料三位道友光降,倒真成貽笑大方了。」
三人自是謙謝。青璜道:「嘉客遠來,只顧說話,還未及請進敘談呢。」遂請三人入內。
剛剛坐定,林綠華便已走來,見面大喜,互相禮敘。
綠華道:「愚姊妹如今奉命輪流下山,修積外功,眾同門姊妹在山時少。我因家師近方閉關,須人留守,卻值天降大雪。小師妹故弄狡獪,知我最愛梅花,行法催開,三位嘉賓又從天外飛來。古人謂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今乃兼之,梅花有知,當亦欣喜。只惜諸姊妹未得迎待,辜負此清賞罷了。」
說時,青璜已將主人自釀香雪飲,連同山中特種葡萄、蘋果、梨、棗、松仁、首烏之類,雜以松菌、筍脯等素肴,用碧玉盤端來奉客。
綠華笑道:「薄酒野簌,愧無兼味款待嘉賓,惟此果品數事。雖是常物,尚係愚姊妹由各名產地移植而來,此間地脈尚屬膏腴,復經靈泉澆灌,味頗甘芳,有異常產。若比凝碧仙府仙果靈實,相差不可以道里計了。」
三人隨意取嘗,果然玉肪流膏,芳騰齒頰,雋美非常。那酒倒在玉杯之中,湛然深碧,芳馨襲人,尤為色香味三絕。比起峨嵋仙釀另具勝場,俱都讚不絕口。
謝琳道:「林姊姊冰肌玉骨,美絕天人,仿佛梅花化身,同此冷豔。吐屬容止,更那麼溫文嫻雅。與你相對,就有一點俗氣,也被你的容光所化了。」
綠華道:「二姊幾時學來這一套客氣話?莫非玉珠妹子不在,我便見外不成?」
青璜見二人謙詞相對,笑道:「我這人口直心快,常說同門師姊妹中綠華姊姊最美。久聞謝家二位姊姊天真美貌,並世所希,常想還有比我綠華姊姊更美的麼?今日一見,果然珠輝玉映,儀態萬方,青女素娥,未必勝之。你二人瑜亮並生,我綠華姊姊也不遑多讓。可是綠華姊姊孤芳自賞,哪似二位姊姊瓊樹雙生,琪花並秀,看得人眼花撩亂,直恨不能永為臣僕才快心呢。」
李洪道:「你們文來文去,放著好酒好東西不吃,說這些文話幹什麼?」
謝瓔道:「洪弟畢竟年幼,連主人說在一起。初次登門,也太不客氣了。」
謝琳笑道:「此時此景最宜清談,誰似你這等俗氣,只會吃呢!」
綠華前在峨嵋見過李洪,知他九世修為,法力甚高,忙笑答道:「我們修道之人,原無須乎客套。本來是我說話酸氣,小師妹再一隨聲附和,無怪乎李道友齒冷。」
謝琳道:「姊姊才說不客氣,為何對洪弟道友相稱?若不見外,和我們一樣稱呼如何?」
林、司二女謙謝不肯。
謝瓔道:「洪弟童心未盡,你要客氣,他便不能久留了。」
綠華本意結納,聽出三人此來,不似略談即去口吻,隨即應諾。隨問是否便道相訪,還是另有別事?
謝琳說了來意。林、司二女一聽,三人似願小住,益發高興,再四挽留。三人便應了。
當地乃是一座玉石所建的兩層樓舍,樓外便是大片花林。賓主五人憑欄賞梅,對雪小飲,笑語甚歡。李洪見主人對他格外殷勤,也自高興,忘了拘束。三人因半邊老尼閉關入定,不能進謁,只托綠華日後致意。
雪住以後,天氣漸趨晴朗,遙望夕陽已落西山。大半輪紅日浮在地平線上,射出萬道光芒,把左近山石林木都映成了紅色。
謝瓔道:「今方九月,天並不冷,這場快雪,恐怕留不住哩。」
司青璜道:「此間地暖,本來難得遇到這等大雪,就下也難留。適才略施小技,留此快雪,以伴梅花,並留姊姊、洪弟同賞寒芳。你看此崖以外積雪不都化了麼?」
三人斜倚玉欄,先未留意。聞言四顧,尺許厚的積雪已經化去十之八九,只剩薄薄一層,浮在地上。雪後飛瀑,越發雄快,玉濺珠噴,水煙溟漾。斜陽映照上去,繽紛五色,頓成奇觀。
正觀賞間,忽見遙天雲影中,有兩道金碧光線閃了兩閃。細如遊絲,一霎即逝,也分不出邪正家數。
李洪回問眾人:「那兩道金碧光線看到沒有?」
綠華眉頭一皺道:「此與妖邪不同。名姓詳情,我不深知。」
正說之間,又是一道青光如長虹飛渡,朝那金碧光線追去。晃眼落向左側亂山之中,相去也只五七百里,三人看出青光之中邪氣隱隱。
謝琳便說:「這道青光顯非端人。」
綠華道:「本山雖不許左道妖人駐足,但在五百里外,向不過問。這道青光尚是初見,我們還是飲酒賞花吧。」
李洪回顧,見青璜憤容初斂,綠華詞色也頗可疑,好似有話不說神氣。料有緣故,便留了心。
一會,東山月上,清光大來,照得樓外花林香光浮泛。仙景無殊,對月開槽,佳趣無窮。彼此又那麼情投意合,直談到斗轉參橫,翠羽啁啾,東方有了明意。
三人知道,武當諸女在山時均有常課,力請自便,主人方始引客去往樓後雲房中安置。三人也想用功,略為商談,便同在房中玉榻上入定。因連日不曾用功,這一坐,直到次日下午方始先後起身。
李洪先起,見主人不在房中,信步走往前樓。見晴雪梅花益發繁豔,想往花下踏雪。剛剛飛落,忽見青璜急匆匆跑來,說道:「好弟弟,快幫她一幫,綠華姊姊出了事了。」
李洪知道綠華道力頗高,半邊老尼好勝護犢,向不許人欺她門下。何人大膽,敢捋虎鬚?忙問:「現在何處?」
青璜急道:「就是昨日青光下落之處,林師姊不許我去,更不許對人說起。本來不想出口,無如她此時還未回來,令人放心不下。此事不宜人多,最好快去快回。事前連謝家姊姊也無使知,問時我自會代你應答,請快去吧。」
李洪喜事,住在當地本非所願。只覺綠華人好,匆匆也未深思,便即起身,破空飛去。
六七百里的雲程,飛行神速,晃眼即至。因青璜不知一定所在,只照昨日青光落處尋找,見下面亂山雜遝,溪壑縱橫,空山無人,毫無跡兆可尋。
正在盤空疾飛,打不出主意。忽見前面山谷中飛起一片藍色妖光,光中一個相貌癡肥的妖人,剛由林中飛起。緊跟著後面一道尺許長金光電射追去,晃眼趕上。兩下裏才一接觸,霹靂一聲,妖光立被震破,灑了一天藍色星雨。
妖人一聲怒嘯,化為一溜煙逃去,一霎不見,金光也自撤回。認出那金光便是玄女針,謝琳曾有此寶,乃半邊老尼所賜,知是綠華所發,人必在內,忙即趕去。
入林一看,綠華手指一道金光,與昨日所見青光相鬥。敵人乃是一個相貌醜怪、一目已眇的中年禿子。前面另一英俊少年,面容愁苦,正向綠華賠話,神情甚是惶遽。
綠華面有愁容,似在大聲斥責。回顧李洪趕到,意似驚急,更不再理少年,手指敵人喝道:「我實委曲求全,投鼠忌器,禿賊休再不知進退。再不見機,剛才妖人便是你的榜樣!」隨把手一指,金光驟盛。
李洪也已趕近,因知綠華所用金牛劍乃武當派鎮山之寶,威力至大。而妖人並無所懼,綠華又是那樣情急。匆匆未暇尋思,左肩搖處,斷玉鉤立時化為兩彎精虹,神龍剪尾飛將出去。惟恐不能制勝,又將玉塊一按,一片祥霞隨同飛出。
那妖人乃左道中有名之士,受人之托而來,本心想迫綠華降伏,未施全力。不料綠華應變神速,反乘隙將另一妖人打傷敗逃。這時一見飛來一人,雖是幼童,遁光卻不尋常。方想另施邪法取勝,金牛劍光驟盛,匆匆迎禦,斷玉鉤已迎面飛來。
妖人深知此寶來歷,心中一驚,祥霞一起,越知不妙。因所用飛劍也是苦煉多年,雌雄各一,不捨失去,想要收回。慌迫中略一遲疑,哪知來勢萬分神速,青光又被金光絆住,緩得一緩。斷玉鉤已追上前來,照準青光一絞,立成粉碎,化為凡鐵,紛紛墜地。
妖人急怒交加,未及施為,玉塊霞光電駛飛來,當頭壓下,精虹也跟蹤剪尾而至。兩人夾攻,知無幸理,只得咬牙切齒,把心一橫。左臂往上一迎,立被鉤光斬斷,就勢化為一道血光遁去。
李洪耳聽綠華急呼:「洪弟且慢!」事已無及,匆忙中也未在意。事完回看,那少年仍立在綠華面前,面色已是慘變。
綠華急道:「你這不聽好話的人,自尋苦惱,誰來管你?再不見機,此時便難活命了。」
說時見李洪回身走來,臉上一紅,似有愧容。
少年面色忽轉悲憤道:「妹妹再不見憐,有何生趣?你不肯下手,便請貴友殺我吧。」
綠華見李洪已經走近,知難隱諱,只得苦笑道:「洪弟乃我好友,怎肯殺你?倒是你連番弄巧成拙,今日更是引火焚身。這兩個妖人一是姬繁愛徒,一是小南極群邪之首,對你豈肯甘休?綠雲崖左近,師父決不容你涉足。幸石師妹好友孫毓桐隱居臥眉峰峰腰一洞,深入地底數百丈,乃古仙人煉丹之所,可往相依。就這樣,蹤跡仍須隱秘,我每月兩次,或是得暇,必往看望,就便考察功力。」
少年起初聞言,神色依舊悲憤,好似無動於衷。及聽綠華日後要去看他,面上忽現喜容,答道:「今日才知妹妹對我仍是關切。本心只求常得相見,並無他求,但得如此,百死也所心甘,請即同往便了。」
李洪細看少年,方覺他豐神俊朗,道骨仙風,頗似散仙中人。未及發問,小寒山二女忽然現身,笑道:「林姊姊有甚為難之事,但請明言,我三人願效微勞如何?」
綠華見二女趕來,益發玉靨生春,朝少年斜視了一眼,眉宇間隱含幽怨。轉對二女道:「你我至好,無事不可明言。這位崔道友當初乃我世交至友,說來話長。三位請回綠雲崖,等我將他送往臥眉峰安頓之後,回來再說吧。」隨向雙方引見,禮敘後分別飛回。
原來李洪走時,二女已經警覺趕出,隨後追去,相繼到達林中。一聽雙方說話,便明白了幾分,知道綠華別有難言之隱,本來不想現身出見。因見少年情詞誠切,神情悲憤,隱蘊無限深情。綠華對於少年只是難處,並無惡感,反甚關切。不由生出同情,意欲問明相助。
回到崖前,青璜正在盼望,問知前事,知難再隱,便同去樓中,笑道:「林師姊雖是麗質天生,性情溫婉,但她玉潔冰清,纖塵不染,此是她難言之隱。少時回來請勿多問,由我略說經過吧。」
綠華前生乃雪山派教祖凌渾之女,因父母雪山煉丹,年幼不能同去,便寄養在親戚家。那少年姓崔,乃親戚之友,因日久生情,糾纏不捨,以致壞了道基。今生綠華轉投武當,半邊老尼性情古怪,因愛徒前生為其所誤,大為厭惡,不許入山相見。
少年在左近守伺多年,好容易見到兩次。綠華性情溫柔,始尚敷衍。俟見少年情癡更甚,恐蹈覆轍,又陷情網,往往避道而行。少年自是癡戀,本就難耐。近聞武當七女奉命行道,照膽碧張錦雯、摩雲翼孔凌霄與綠華不久還要別尋靈區勝域,另建仙府。聞訊驚喜交集,頓觸夙願,欲與綠華乘機同在一起共修仙業。
綠華為人謹慎,如何敢逆師意行事。近三月中,少年乘著老尼閉關,七女他出,綠華一人在山,竟自犯險,暗至綠雲崖與綠華相見。綠華又急又怒,嚴詞拒絕,並以法力驅逐。
少年情急難堪,一時激怒,忽發奇想:便約了幾個左道中好友,欲以強力迫令如願。此已三次,均未得逞。但對綠華情癡意厚,行事便多顛倒。一面約人相助,又恐綠華到時受傷。不是發難之前飛書告警令作準備,便是到時一見綠華有了敗意,便銳身掩護,甚或反戈相向,所識幾個左道中人竟全因此反目。
這一次輾轉請求,所約的也無一庸手。因憤綠華薄情,已下決心。哪知人約定後,知來人法力高強,行事毒辣。三人來時,綠華實在暗中準備,因想師傳法寶神奇,近來功力尤為精進。只有田氏兄弟乃屍毗老人愛徒,魔法甚高,恐非敵手,心中疑慮。
先想請李洪等三人相助,又覺羞於啟齒。今朝一見時至,如若不去,必要尋上門來。心對少年仍存維護,師父最恨外人來此擾鬧,何況上門欺人,萬一將其驚動,少年必無生理。忙中無計,只好硬著頭皮,前往一試。哪知田氏弟兄甚通情理,綠華義正詞嚴,竟被說服,首先退去。這兩個最厲害的一走,綠華心便放了許多,以後情事,三人均曾眼見。
說完,綠華也已回轉。謝琳首先說道:「此事已聽青璜妹子說起,姊姊處境困難,令友癡情也是可憐,久藏在此,終非了局。我想此事只有佛力度化,方可無害。妹子事完回山,必向家師求說,請其相助便了。」
綠華聞言大喜,再三稱謝。隨對二人道:「今日禿賊邪法甚高,未容施展全力,便為洪弟所傷,決不甘休。此賊手狠心毒,煉有邪法九寒沙,此外異寶甚多。洪弟再與相遇,最好先用靈嶠三寶制住他的本身元靈,勿留空隙,再將斷玉鉤與太乙神雷同時發動,方可永絕後患。」
謝琳道:「早知此賊是我葉姑對頭,剛才我們也動手了。」
李洪道:「早知如此,我只要放出一朵燈花,立可了帳,何必費事?」
謝瓔道:「這可來不得,我們蹤跡一現,毒手妖人立可警覺。如知此寶在我們手中,必先隱匿逃遁,再過些日,元氣煉復,除他便難,怎可打草驚蛇呢!」
眾人笑語歡敘,時光易過,不覺到了用功之時,仍去分別入定。等次日功課做完,同時走出,林、司二女又陪往遊玩全景。偶談起臥眉峰主人雅善修治營建,匠心獨運,清景如畫。殘雪早消,滿山紅葉與秋菊爭豔,秋光獨盛。主人不在,也可觀賞,欲往一遊,便信步行去。
快要到達,忽見一道白光刺空飛來,直往面前落下,現出一個道裝女子,正是武當七女中的大姊張錦雯。與三人分別禮見之後,便對綠華道:「我原說山中哪有如此年幼的道友,原來李道友與二位姊姊寵臨,無怪乎那麼厲害的妖人,也不是對手了。」
綠華問道:「大姊怎地知道?」
錦雯道:「適才歸途,發現川鄂交界深山之中,水木清華,洞壑幽奇,意欲日後為本門闢一洞府,前往查看。忽然發現有人在彼修煉,剛把身形隱起,便見兩人走出。聽他一談,內中一個禿賊竟是小南極為首妖人尤鼇,主人乃昔年在東海三仙無形劍下漏網的妖婦半楊妃勾魂奼女馬庚仙。
「禿賊說起昨日所傷之事,已和妖婦定下毒計,要困住李道友。由妖婦吸取真陽,再由禿賊嚼吃肉身,方可報仇雪憤。我知又是林師妹那位冤孽所惹的事,此人也太情癡,長此糾纏,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