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二回 深義深情 仙童赴難救良友 有血有淚 魔女殉身護愛侶
謝瓔道:「你真看事容易!休說三怪行動捷逾雷電,追趕不上。他們剛才妄想發動地震,吃我鎮住,地穴已經填沒。何況妖邪所開地穴就算還在,也由其主持運用,急切間如何追尋?如用金幢硬衝,豈不又要造孽傷生麼?」話未說完,神鳩已經飛進,仍是蒼鷹般大,朝著三人歡嘯不已。
謝琳因當地曾有妖邪出入,為防捲土重來,又下了兩層伏魔禁制。方始各收法寶走出,一同飛起。神鳩這次才是朝前引路,並沒往別處飛走,相隔百多里路,晃眼飛近。
正要往倚天崖上庵門前飛去,神鳩忽然回顧三人,叫了兩聲,繞崖而過,往葉繽煉法的絕尊者故居雙杉坪對面山腳下飛去。
三人疑心另外還有妖邪伏伺,趕去一看,那地方乃是一片童山削壁,神鳩已先飛到。爪喙齊施,朝壁上畫了幾下,張口噴出一團金光,一股紫焰射向壁上。山石立即裂開,現出一個石洞。楊瑾已由洞中迎出,三人忙同禮拜。
楊瑾拉起,同到裏面落座,笑道:「這孽畜枉自修煉數千年,劫後重生。又經家師佛法點化,雖不似前凶野,天性仍是那麼剛烈,又喜多事,時常累我清修。此鳩在化去橫骨以前,尚有兩次大劫。你們方才來時,可曾為牠除妖去麼?」
謝瓔笑答:「正是,師叔怎會容妖邪居此作祟?」
楊瑾答道:「你葉姑這次重返雙杉坪閉關煉法,不日完滿,期前不免邪魔煩擾。欲為暗中護法,移居在此,就便結壇,為她解去這場大難。原擬趁葉道友功成出來,正好合力將三怪引來,一齊除去。三怪原命門下三妖徒,仗其本門玄功變化,將三個白骨環一齊帶來,由地底潛行。在你們所去谷洞之內,設好埋伏。
「牠偏心急,耳目嗅覺又極靈警,在洞中聞出邪味。這次帶你們前往,雖然得手,除了小妖。三怪也不敢再自恃邪法玄功,輕來犯險。可是不來則已,來必厲害,此鳥必有一場大厄。」
謝瓔聽了,大慚道:「是我們不察,壞了師叔計劃。」
楊瑾道:「此乃運數,不必掛懷。適才大方真人命人來此投書,上說阮徵被困火雲嶺神劍峰魔宮事。昔年阮徵被妙一真人逐出時,曾允有事相助。無如魔宮山主屍毗老人得道千年,法力既高強,阮徵和他前生魔女又有屢世夙緣。此老以前雖習阿修羅法,為魔教中第一人物。但他昔年立志欲以旁門證果,千年苦修,備歷災劫危難,從未做過一件惡事。
「阮徵孽盡難滿,最後一關尚須佛法暗助,雙方交受其益。大方真人日前默運玄機,推算因果,大雄神僧西方至寶金蓮寶座已落李洪之手,必能勝任。因金蟬、石生等七人陷身小南極天外神山,大方真人必須往救。又算出你三人今日來取前古神油,特請我傳授此寶用法,並將所附柬帖轉交,令在此間開看。借我法力禁制,以免對方由魔宮寶鏡中查知,別生枝節。
「李洪本習佛法,近日玄功精進。金蓮寶座用法極易傳授,你只要記住珠靈澗外層六字靈符,再由我傳一訣印,立可應用。大咎山之行,應在五日之後。火雲嶺卻須早去,燈油現成,事不宜遲,看完柬帖便須起身了。」
李洪一聽阮徵有難,早就心急,忙接柬帖一看,不由驚喜交集。
楊瑾隨向二女要過心燈,取一玉瓶,將瓶中神油注入。傳了訣印,命帶心燈起身。
二女也要同去,楊瑾略為閉目尋思,笑道:「柬帖你姊妹也各看明,同去更多一層助力,但須用無相神光隱身。只能由李洪一人出面,照柬帖所言行事,卻不可顯露形跡,也不可到峰頂上去。」
二女領命,便同拜謝辭別,楊瑾親送出洞。
謝琳見神鳩低鳴連聲,意似感謝,忽然心動,笑對它道:「你放心,我大咎山回來,也許能幫你除此一害。」神鳩歡嘯了一聲。
說時已行至洞口,楊瑾喚住三人道:「你們由此起身,比較穩妥。」
三人隨即隱形飛起,往火雲嶺神劍峰而去。
當地在滇緬交界的亂山之中,四周山嶺雜遝,高峰入雲,上矗天半。山陽一面上下壁立如削,無可攀升。峰半以上終年為雲霧包沒,看不見頂。左右兩面溪谷回環,幽險莫測,其中更多毒蛇猛獸,森林覆壓,往往二三百里不見天日。
林中蚊蛇毒蟲類以千計,更有毒蟻成群,大如人指,數盈億萬。無論人獸與之相遇,群起猛齧,轉眼變成枯骨。兼以瘴氣迷漫,中人立斃,故為人獸足跡所不至。
只山陰一面有一橫嶺,乃哀牢山支脈。由蒼山蜿蜒而來,與峰相接,成一數千丈高的斜坡,與峰相連。沿途草莽怒生,灌木盤虯,更多險峨,亦難直達。本來四面無路可上,三人因有大方真人預示途徑,一起身便直往半峰雲霧中飛去。到後一看,雲上竟是別有天地。
原來那峰周圍有百十里方圓,雲層以上忽作圓錐形,往裏縮小,現出大片平地。峰上孔竅甚多,宛如朵雲高起,矗立雲端,高出霄漢,天風浩蕩,煙靄蒼茫。四望雲外,大地山河宛如蟻蛭,歷歷可數,景絕壯闊。上半峰巔,果如卓劍,知那魔宮就在劍柄護手兩頭。
山主屍毗老人父女分居其內,上下皆有禁制,仙凡不能衝越。李洪便請二女埋伏峰半崖拗之中,潛為接應。自己照仙柬所示,覓到峰側盤道,用佛法隱身,潛蹤而上。
魔宮禁制森嚴,止此一條道路,專供魔女平日遊山之用。但離峰丈許以上,便為禁法所制,不死必傷,並難脫身遁走。峰形如劍,上下筆立,盤道環峰而建。其間洞壑靈奇,水木清華,移步換形,時有勝景,令人應接不暇。外觀卻如一條青線,盤繞峰腰之上,時隱時現,斷續相間。峰高前突,已難窺測。入口一帶,乃一暗洞,寬只容人,高僅數尺,深約十丈,不知底細的人絕難發現。
李洪知道此行如用法力飛行,易為對方警覺,前段必須步行上去。好在途徑避忌均已知悉,隱形又極神妙。只要走到峰左魔宮平臺之上,大功即可告成,便飛步徑直而上。沿途所見瑤草琪花,美景甚多,也無心觀賞。仗著奔馳迅速,不消多時,便趕到峰巔。
那峰上層,宛如一個倒丁字形,魔宮分占兩邊橫頭之上,地大各數百畝。魔宮金碧輝煌,峰石如玉,宛如一根絕長大的碧玉簪,一邊擔著一幢金霞。卓立天漢雲海之中,氣象萬千,壯麗無倫。
魔女所居在左,平崖突出,下臨無地,魔宮便建其上。前邊一片花林,燦若雲錦,花大如碗,多不知名。李洪剛由林中突出,遙望魔宮前面,一夥美豔如仙的少女,擁著一個身著青羅衫的少年緩步走來。
李、阮二人屢生至契,一望而知,那少年便是平生好友阮徵。料知難發在即,又想起和二女分手時謝琳面上神色,似有不服之意。恐其自恃法力,用無相神光隱身,冒然掩來,一觸主人禁制,便生波折。良友關心,好生愁慮。
那一夥人走得甚慢,直似閒談玩景,不似變生頃刻之勢。再稍前進,便入禁地,易被覺察。沒奈何,李洪只得守在花林旁邊一株石筍之上,靜立相待,以備接應。當地看似一片絕好園林仙境,實則禁制重重,埋伏殺機。李洪惟恐發難時相隔太遠,不及救援,事機瞬息,稍縱即逝,心情緊張。
阮徵同那一夥少女竟似預有成約,當地美景甚多,均未流覽,直往林前走來。神態偏又那等從容,若無其事。
正對花林外面是一個十畝大方塘,水清見底,浮藻紛披,寸鱗可數。左通小溪,右傍花林。當中有一晶玉所建水榭,兀立水上,通以朱欄小橋。水榭頂上是一玉石平臺,相隔石筍只二三十丈。
阮徵等已到平臺上面。這才看出,內一黃衣少女,雲帔霞裳,儀態萬方,周身珠光寶氣,掩映流輝,容光照人,美絕仙凡,似是眾中之首。一到平臺,便與阮徵分坐青玉案側玉墩之上,諸女侍立兩側。
待不一會,黃衣少女隨顧左右說了兩句。內一侍女意似不願,黃衣少女鳳目微睜,立現怒容。諸女分別各去,阮徵和那少女便爭論起來。
隱聞少女說:「你非此不能脫難。我雖經慘劫,不過苦難三年,有我父在,終不至於滅亡。而你異日道成,倘能念我對你三生熱愛,將你師父的毒龍丸與大還丹各賜我兩粒,也不枉我對你這番癡情苦心,就足感盛情了。」
阮徵道:「我誤你兩世仙業,你又為我身遭慘死,受盡苦難。蒙你大恩寬宥,自行化解,深情厚德,終生難忘,愧負已多。實不相瞞,令尊毒刑,我並不怕,倒是你深情密愛,有時過分。我既不能自毀道基,屈意相從,終於兩敗,又不忍對你難堪,加重冤孽。
「但見你那玉骨冰肌,雪膚花貌,無異刀林箭雨攢刺全身,淺笑輕顰,柔情媚態,更似烈火毒焰燒心燃骨。又是日夕相處,軟硬兼施,我內心苦痛更有甚於魔火金刀之厄。不比令尊毒刑,至多只一日夜,甚或片刻之間,即可耐過。現你既已如夢初覺,我便無所顧忌,別的何足為慮?待我去後,異日道成,便來接你,如何又欲變計,定以身殉呢?」
少女歎道:「哥哥,你哪知道爹爹的神通和厲害呢!適才因師弟來告,說爹爹當初以為你必能被我癡情感動,他又以毒刑煎逼,迫你降順。時將兩年,你依舊固執。便設下法壇,施展魔教中九天十地大修羅法。將你擒去,化煉成灰,以你本身多生修積的靈智攝去,為我補益。今禍在旦夕,除此無救,已無法延遲了。」
阮徵聞言,先頗吃驚,聽完慨然答道:「我寧遭慘死,墮入輪回,縱然轉世成了凡胎,毀卻數百年功力,只要心志堅定,終有成功之日。何況前生恩師良友以及各位師執尊長,見我處境如此,決不坐視呢。我志已定,決不容你行此拙計。」
少女笑道:「我自受你感化,情發於正,已決不再以色身相示。今當生離死別之際,為示我心志堅定,使你一見,當不致說我食言無恥。你來看!」說罷,慷慨起立,兩臂一振,滿身霞帔雲裳一齊委卸,除胸前有形似背心的一片冰紈遮住乳陰外,通體立即赤裸。
少女人本極美,這一來,把粉彎玉腿一齊呈露,越覺柔肌如雪,光豔照人。
阮徵一著急,指上所佩二相環立化一圈虹霞飛出,將少女全身罩住。口中急呼:「我實愛你,妹妹不可!」
李洪不願見裸女形態,無如事機正迫,不容少懈。方在暗道晦氣,晃眼工夫,少女從頭至腳,突現出無數小金針、金刀、金叉之類。長約二寸、三寸、五寸不等,俱都深深釘入玉膚之內,有的看去已經刺入骨裏。胸前七把金刀,更是長達尺許。金光閃閃,看去可怖,通身釘得密層層,刺蝟一樣。
少女隨笑道:「這二相環與你心身相合,為你防身。我爹爹如施全力,尚且難當,如何攔得住我魔教中最惡毒的金刀解體化血分身大修羅絕滅神法?我只要心念一動,不必自己拔刀,全身立化血雲而起。快快依我收去,休傷一件至寶,照計行事,免被爹爹追回,平白送我一命。
「只要你能圖他年聚首,便是憐我癡情,真心相愛。否則我志早決,魔法已經發動,不能收回。不如聽我良言,來生尚有相逢之日。如非愛你過甚,不捨分離,想在死前多看得一眼是一眼。等你答應起身,我再發難,也放心些。不然的話,我已只剩一點精氣化成的血雲,休說肉身不受三年煉魂之苦,連神魂都散而不成形了。好哥哥,你聽我的話,走吧。」
少女心志雖然如此壯烈,起初並不帶一點愁苦容色。尤其聽到阮徵說是愛她,更是媚目流波,滿臉欣慰之色。及至說到末幾句上,想是會短離長,柔腸欲斷,滿腹悲苦,再也支援不住。始而翠黛含顰,隱蓄幽怨,漸漸語帶哽咽。到了末句「哥哥走吧」,竟然不勝悽楚,星眸亂轉,淚隨聲下。
人是那麼美豔多情,聲音那麼淒婉,處境又如此壯烈悲苦。端的子夜鵑泣,巫峽猿吟,無此淒涼哀豔。李洪九世修為的童貞有道之士,也被感動,心酸難過。
少女見阮徵不肯收那二相環,不住以好言求告,滿面愁苦,惶急萬分。不禁破涕為笑道:「我為愛你太深,不惜百計千方,屢以色身誘惑。現雖蒙你見憐,允作名義夫妻,他年同修仙業。我也知你至誠君子,不會欺我。今得見你至情流露,百死無恨。除不捨這長時之別外,只有更喜慰。」
少女說罷,口皮微動,胸前七把金刀便緩緩自行拔起。刀上金光驟轉血紅顏色,少女酥胸上鮮血立即隨刀上湧。
阮徵見狀,不禁收環撲抱上去。李洪知是時候了,忙即現身喝道:「二嫂無須拙見!我來接應二哥,持有佛門至寶在此,你二人均不妨事。只請世嫂暫等三年,便與二哥同證仙業了。」話畢,佛門至寶已先發出,化為一朵畝許大的千葉蓮花寶座,飛向男女二人頭上。
李洪再掐靈訣一指,蓮花上突湧起一圈佛光,照向少女身上。
少女此時本是苦痛萬分,眼看形神將化血雲而散,忽見李洪現身,聽出來的是丈夫好友。但知魔法厲害,萬無解救,既不信一個幼童有此法力,又恐來人失陷。話未聽完,便負痛急喊:「你那法寶無用!來人快走!」
這時佛光已照向身上,立覺金芒掩耀,神鐵無光,通體清涼,疼痛全止。魔法自解,全身金刀、金叉、金針之類紛紛墜地。
少女事出意料,心中狂喜。同時瞥見前退侍女由魔宮左角蜂擁而來。為首一女,隔老遠將手一揚,花林四外突然血焰飛揚,中夾千萬金刀,潮水一般,向平臺上湧到。
立時,大片園林立成刀山血海,李洪歸路已斷。
少女一聲嬌叱,將手一揮,四圍血焰金刀便不再進。口中急喊:「哥哥還不快走,等待何時?」
李洪早連寶座一齊飛向平臺之上,不等少女說完,飛身上前。一手拉住阮徵,另一隻手一揚靈訣,蓮座往下略沉,阮、李二人飛身其上。佛光隨將二人罩住,寶座千層蓮瓣齊放毫光,擁著二人。電也似疾,更不再由故道,衝破千層血浪金刀,往花林上空突圍而出。
耳聞身後風雷大作,宛如百萬天鼓一齊怒鳴,聲勢驚人。回顧少女,手執一枚金環,由環中射出一道黃光,一晃分佈開來,將血焰金刀阻住,似在斷後神氣。同時又聞遠遠傳來一種鐘磬之聲,悠揚娛耳。
李洪料知屍毗老人已經警覺,血焰金刀已被少女阻住,正好逃走。剛飛出不遠,忽想起小寒山二女尚在峰半崖洞之中潛伏。
略一遲疑,猛聽空中有一老人口音喝道:「孺子何來,竟敢犯我禁條麼?」聲才入耳,便見前面高空中懸下一條寬達十丈、長約百丈以上的黃光。
黃光當中站著一位老人,生得白髮銀髯,修眉秀目,獅鼻虎口。廣額豐頤,面如朱砂,手白如玉。穿著一件火也似紅的道袍,白襪紅鞋。相貌奇古,身材高大,宛如畫上神仙,手執一個白玉拂塵,擋住前面去路。
老人相貌那樣威嚴,面上卻無怒色,手指二人道:「你這娃兒雖然無知,這等膽大,倒也罕見。先不問你來歷,我只問你:你救這人,欠我女兒三生孽債,尚未清償,你們一走,就算完了麼?」
李洪法力甚高,年幼膽大,屢世修為,見多識廣,人又靈慧機智。一見這等聲勢,知非易與。又因阮徵乃屢世患難骨肉之交,知他成敗安危,係此一舉。本意委屈求全,但求免難,不肯操切從事。何況來時又經高人指教,竟把往日遇敵勇往直前之氣去個乾淨,破例小心起來。
李洪立即躬身答道:「我與令婿多生至友,義同生死。明知你老人家法力無邊,得道千年,此舉無異以卵擊石。但是交深金石,不容袖手,為此甘冒百死,來犯威嚴。師長父母均未請命,純由義氣所激,一意孤行。幸托我佛默佑,僥倖成功,令嬡冤孽亦同化解。
「尚望你老人家念在世哥阮徵九世苦修,能到今日,煞非容易,並念翁婿之誼,許其暫離仙山。三年之後,再接令嬡去往海外同修仙業。令婿固感玉成之惠,後輩也同拜大德了。」說時隱聞身側有一女子聲音冷笑,李洪知是小寒山二女隱伏在側,心方一放。
老人還未即答,猛又瞥見一個相貌奇醜的魔女,駕著一朵血雲電馳飛來,近前說道:「小賊另有同黨,不知用甚法寶隱身,暗將禁法破去三層。小仙源入口山徑也被毀去好些,阿嫚並受重傷,主人千萬不可放此二人逃走。」
老人聞報大怒,喝道:「孺子大膽乃爾!我在此修煉千年,從無一人敢犯我一草一木。你來此救人,念在為友義氣,本不想與你計較,略問數言,便即放走。你竟敢率人毀我靈景,傷我侍女。就算我女兒孽緣已解,也須將我靈景復原,還須問明情由,方可酌情釋放。」
忽聽謝琳在暗中插口笑道:「老人家枉自修道千年,為何這麼大火氣?阮道友所欠乃是令嬡孽緣,與你何干?逞能出頭,已嫌多事。冤孽未解,也還可說,如今債主已自願了結,反而怨你行事狠毒,你仍出頭作梗,理更不通。如說毀你山中景物禁制,須要賠償,那麼阮道友與你並無冤仇,無故將他困禁兩年,受盡金刀、魔火、風雷之厄,你將如何賠法?」
老人已怒不可遏,厲聲喝道:「何方賊婢,敢在我面前饒舌強辯?」隨將手中玉拂塵一揮,立有千百萬朵血焰,燈花暴雨一般飛出,佈滿空中,將阮、李二人金蓮寶座一齊圍住。雖因佛光環繞,無法近身,但是上下四外已成一片血海。
李洪心靈上立有警兆,知道老人魔法至高。自己法力新得,雖習禪功,功力尚差,一個衝不過去,全數被擒。所幸老人未自道名姓,方欲婉言分說,與之辯理。
忽聽謝琳傳聲語道:「洪弟,你不要慌,事情有我擔待,只準備走好了。」
阮徵同也要挺身向前理論,聞言略一遲疑,二女七寶金幢已先發動。李洪知謝琳近日性情法力,料將決裂,難於挽回,因受大方真人之誡,惟恐做過了分,將來更難化解。一面傳聲密告二女,不可現身,並把靈嶠三寶連同斷玉鉤同時施為。
李洪只將寶座四外護住,擋在金幢寶光之前,高聲說道:「後輩不敢班門弄斧,只望老人家大度包容。三年之後,再與令婿同上仙山,負荊請罪,暫時我們告辭了。」
老人本極高明識貨,明知金蓮寶座乃西方至寶,李、阮二人根骨福慧平生僅見。阮徵又孽冤已解,轉禍為福,素性又最喜這等靈慧雋秀的幼童少年,本無傷害之意。此時追出攔阻,雖以千年威望所關,不願來人隨意出入禁地,事成之後從容而去,一半還是另有深心。
小寒山二女對阮徵聞名已久,早欲一見其人,又想就便觀賞魔宮奇景。不料久候李洪不至,謝琳首先不耐,謝瓔也有同感。謝琳既恃伏魔威力,又恐李洪年幼,不能濟事,略一商議,便即起身。路上疏忽,不曾步行,雖然尋徑飛馳,離地不高,仍將埋伏引發。
謝琳雖聽楊瑾叮囑,但並未放在心上。哪知魔法厲害,牽一髮而動全身,到處皆是梗阻,金刀箭雨,血焰如潮。幸而此是魔女所居,主人正與阮徵死別生離,情愛纏綿之際,雖有警兆,無心及此。二女有無相神光隱身防護,居然衝到魔宮前面,沿途景物卻被毀去不少。
那醜女便是魔女恨其告發阮徵、欲加毒打、後又逐出的侍女拉蠻,因為求榮反辱,懷恨在心。算計兩年期滿,阮徵不從婚姻,魔女癡情,必將此人放走。為想討好老人,近日常往伏伺。正與同黨侍女阿嫚在一小峰之上密語窺探,卻被二女隱形跑來聽去。
同時阮徵和魔女正訴說前事,情致哀豔,令人心側,二女大為感動。因聽兩侍女準備阮徵一逃,立將埋伏全都發動,擒去慘殺,心已憤其殘酷。跟著李洪發出金蓮寶座,剛將分身解體魔法破去,兩侍女也將埋伏引發。
二女忍耐不住,頓忘楊瑾之誡,謝琳先將滅魔寶籙施展出來。謝瓔又將碧蜈鉤放出,化為兩道翠虹飛將出去。因不肯輕用七寶金幢,魔宮禁制又極神妙,阿嫚本不至於受傷。偏生平臺上魔女見阮、李二人還未起身,侍女已將禁制發動。惟恐阮徵又陷羅網,當時急怒交加,猛以全力將所有禁制強行止住。
拉蠻狡詐,一見主人身上刀叉飛針自行脫落,人也未傷,魔法全解,大出意外。小主人不死,不問阮徵能逃與否,決不與己甘休,知事不妙,見勢先逃。阿嫚驟不及防,竟為碧蜈鉤斬斷一臂,化道血光逃去。醜女拉蠻本往老人宮中告急,老人已經警覺追來。
假使無人告密,老人必定裝作不知,雙方問答幾句,即可無事。無如醜女拉蠻本係老人記名弟子,因犯過惡,降為侍女,人極好狡,蓄有私心。自慚貌醜,知老人又最恨淫惡,自見阮徵,便生忌妒。謀害未成,反與魔女結怨,仇恨越深。巴不得有事,一見老人追出,隨後趕來大聲告發。
老人雖有通天徹地之能,只是嗔念未消,積習難忘。聞言自覺多年威望,情面難堪。又聽二女出語譏嘲,最奇是憑自己這麼高法力,竟看不出對方形影,越發有氣。剛剛出手將來人困住,本心迫令服輸,稍加懲治,仍願放走。哪知血焰剛湧上去,蓮花寶座佛光驟盛,已出意外。緊跟著又湧現出一幢上具七寶的金霞,祥輝瀲灩,瑞靄千重,將阮、李二人籠罩在內,血焰挨近,便即消散。
老人認出此寶來歷,只不知幢頂舍利已失。心方驚急,李洪又將靈嶠三寶與斷玉鉤一齊發出,光芒萬丈,奇輝電耀,擋在金幢之前。這些都是聞名多年的仙府奇珍,西方至寶,竟在此時突然出現。一任老人平昔自負,也由不得心生謹慎,急怒交加,嗔念與好勝之心也被激發。
這時突聞魔宮金鐘連響,知有急事發生。老人忙按神光查看,才知愛女為防自己與逃人為難,竟發動魔宮禁制,假裝向己求情,實則以死相挾。心想正可借此下臺,但須使對方知道,免其輕視。同時李洪說完,金幢寶光已在衝蕩血焰,向側面移動。為示不與老人為敵,行動雖緩,所到之處,那勢如山海的魔火血焰,已似狂濤怒奔,紛紛消散。
老人忙把手向空一指,大聲喝道:「無知乳臭男女,現已放你,且慢逃走,聽我一言。」
阮徵知道厲害,忙止二女,暫停前進。謝琳因老人詞色強做,意猶不服。總算謝瓔心氣和平,又因阮、李二人為此行主動,不應相違,將金幢強行止住,不令謝琳開口。
李洪先問:「老人家有何見教?」
阮徵接口說道:「岳父息怒。我與令嬡雖無肌膚之親,已有夫婦名分。蒙其深情厚愛,不特自解前孽,並允三年之後,與小婿同去海外合籍雙修,同證仙業。今當孽消難滿,蒙屢生良友解危脫困,冒犯威嚴,實非得已。所望岳父念在來人急於義俠,未知厲害,大度包容。」
老人把兩道其白如霜的壽眉往上一揚,冷笑道:「此中因果,我原曉得。救人尚可酌情容恕,為何毀我靈景,傷我侍女?本來欲加懲處,現因我女在宮中苦苦哀求,拼捨一身為你們贖罪。如以為你們持有仙、佛兩家至寶,便行自滿,日後來人再犯我手,就難活命了。」
這時對面現出一圈銀光,大約數畝,中現一座金碧輝煌、宛如神仙宮闕的魔宮洞府。魔女跪在一個法壇之上,囚外儘是金刀魔火,圍緊燒刺,正在哀聲號泣。哭求乃父寬縱來人,聲音悲楚,慘不忍聞。
阮徵見狀,慨然接口,厲聲說道:「請速停止禁制,我束身待命,任憑宰割便了。」
老人紅臉上方轉笑容,答道:「既允放你,決不食言。我女自作自受,以死相挾。此時雖然不免受傷,但亦無妨。你們去吧。」說到「去」字,把手一揮。
先是光中刀火全清,只剩魔女嬌聲悲泣,委頓在地,柳悴花憔,奄然欲絕。同時四外血焰潛收,晴空萬里,重返清明,老人也自隱去。
四人只覺一股重如山海的絕大潛力由後湧來,推著寶座、金幢,比電還疾,往來路飛去。晃眼遠出千里之外,方始停止。老人末句話的餘音,猶復在耳。
謝琳幾次要想開口,均被李洪阻住,直到潛力收去。眾人又飛行了一陣,算計途程已達二千里外,料知不會有事。剛把勢子放緩,想要互敘別狀以及各人經過。忽聽破空之聲,同時瞥見一道金光如長虹經天,橫空飛來。
李洪與二女同聲急呼:「大姊來了!」
來人已經飛近,光中現出一年約十八九歲的道裝女子,正是峨嵋四大女弟子中的齊靈雲。見面把手一招,便往左近山頭上飛去。眾人料知有事,忙收遁光法寶,跟蹤降落。互相禮見之後,靈雲先向阮徵道賀,匆匆略談別況。
靈雲又道:「昨日家母由休寧島飛劍傳書,上寫蟬弟等七人,誤走小南極天外神山,被盤踞當地多年的妖物萬載寒蛟所困,命阮師兄急往救援。家母代你保存的法寶以及四枚二相環均已發還,交我取出帶來。另有白眉禪師所賜心光遁符一道,此符飛行千萬里,頃刻即至。你事完之後,日內還要重返中土,故非迅速不可。你我劫後重逢,尚有多少話說,請即起身,日後相見再作長談吧。」
阮徵聞言大喜,隨將法寶、靈符接過,一縱神光,往小南極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