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六回 古洞盜禪經 一簣虧功來老魅 深宵飛鬼影 連雲如畫亙長空
龍娃聞言,回憶老師和花仙俱都力說禁圖何等重要,妖人任多疏忽,也無失落之理,想不出是甚原故。照此說來,不特一切均是這位小仙暗助,適才耳旁低語,令往林中賜丹,也正是他,怪不得口音有點相似。當時又驚又喜,不等說完,忙即跪下禮拜。
等小孩發完了話,龍娃才恭答道:「龍娃年幼無知,只為想得靈丹心切,以為老師室有仙法封禁,又知花仙身上還剩兩粒,她並無用。仙人語聲甚低,與花仙口音有點相像。萬沒想到還有一位仙人近在身側,連老師、花仙全未看出。弟子多蒙仙人成全,感恩不盡。先前說錯了話,情願仙人打我一頓出氣,仍將仙丹賜我娘吃,一輩子也忘不了仙人好處。」
小孩見他叩拜惶急,哈哈笑道:「快些起來,我逗你玩的。我比你淘氣得多,早來了好些天了。因憐你事母甚孝,引起同情。知你這等根骨,你師父至多使你母子全家生活安逸,比常人多活二三十年,第一次收徒,未必肯帶你走。為此略施狡獪,由妖人手裏將禁圖盜來,由你拾去。我照例好人、惡人都做到底,當你將圖埋藏,向妖婦說話時,我隱在一旁,早有準備。
「妖婦如若看破,我就不暇再顧別的,當時便不容她活命了。靈丹仍還與你,你母子節孝難得,加上你至性感格天人,你母子乃有此奇遇。坎離丹專供修道人之用,常人服了,未免大材小用。此丹雖非其比,仍能起死回生,祛病延年。至多數十年,你也成道,還怕你娘不長生麼?」說時早將一粒丹藥遞過。
龍娃見這丹藥不似坎離丹一紅一白,只有綠豆大小。色作純碧,清香襲人,聞之神爽,似比先服還好。喜出望外,重又拜謝說:「請問仙人姓名,與老師、花仙可是相識?」
小孩把龍娃喚起,說道:「我也是背了師父,抽空來趕這場熱鬧,與他二人不是一路。不過我雖貪玩,我師父如若查知,當時便要將我召回山去。叫你瞞師父,必然不肯。我名姓來歷,下次相見,你就知道了。明早你見了師父,愛怎麼說都行。
「我很喜歡你,當長輩的本應再給點見面禮,但我隨身法寶均出師長所賜,不能與人。再者給你,此時也不會用,權且記帳,算我欠的,也等再見再補。我還有事,你回家孝母去吧。」
話終人起,小孩手揚處,一片金霞閃過,便即無蹤。
龍娃連忙望空拜謝,歡歡喜喜跑回家去。老母果在織布未睡,心中一酸,撲上身去,母子相抱,親熱了一陣。問知乃母,料他歸晚,到家必有話說,適才強令兄長安歇,獨自守候。
龍娃隨將靈丹、銀子取出,悄聲說了當日奇遇,看著乃母將靈丹吃下。因不知何日就要分別,甚是依戀,談到雞鳴,方始安歇。小孩貪睡,乃母因他睡晚,知道隨神仙讀書只是具文,上午無事,不令乃兄喚起。
龍娃起來,日色已將近午,嚇了一跳。匆匆洗漱,和乃母說了兩句,便往外跑。趕到書堂一看,一班學童均在高聲朗誦,老師含笑教讀,並無異狀。
龍娃剛向聖人老師行禮歸坐,翻開書本,忽聽耳旁說道:「少時放學,你不要走,我有好東西,請你師徒吃呢。」
龍娃聽出是花仙口音,知她隱身在側,低聲謝了。
一會日午,申屠宏便說:「今日有事,午飯後,你們無須前來。只有龍娃書未讀熟,尚須暫留補讀。」村童應聲,辭別散去。
龍娃忽然想起母親昨晚曾說今日殺雞煮飯,等自己歸吃午飯,恐怕久候。忙趕出去,托一村童帶話,告知乃母,老師今日甚喜,起晚書未讀熟,已在學中吃飯,不必等候。申屠宏輕易不動煙火,為掩俗人耳目,故意在學房中做些吃食,其實多是這班村童享受,留飯是常事。
龍娃說完,正要回去,忽見昨日兩黃衣怪人又在谷中現身。看神氣,似由山外新回,見眾村童正在吵鬧跳蹦,朝自己看了一眼,便往谷中走去。
龍娃假裝與眾村童說笑同行,踅向谷口,偷眼往裏一看,最前面轉角處,黃影一閃,便即不見。
龍娃跑進書房一看,花無邪已經現身,桌上放著二尺多長,碗口粗細兩節巨藕,以及四個碗大桃子。見了龍娃,方要開口,龍娃已搶先說道:「那兩黃衣怪人又回來了。」
花無邪聞言,秀眉微皺,似在想事,略問了兩句,答道:「我見你孝母可嘉,我坎離丹雖還剩有兩粒,但已心許一人,不久便要送去,未能相贈。這一桃一藕,均是海外仙種,我要了兩段藕和四個桃子,恰好四人分吃。你吃完,可將桃子連半段藕與你娘帶去。雖不是仙丹,常人吃了,也有不少益處呢。」
龍娃大喜,忙即拜謝道:「多謝花師伯的好意。索性由我連這整藕和兩個桃子一起帶回去,與娘同吃吧。」
申屠宏道:「我知你的心意,想將你的那一份與你兄長。但是此桃吃後,可以一月不進煙火。事已應在日內,我還想令你隨我歷練,並且說走就走,至多行時再令你回家辭母一行。路上如若思食,豈不累贅?」
龍娃見被老師識破,紅著一張臉道:「弟子以前家苦,常吃不飽,熬餓並非難事。尤其吃了仙丹,直到今日,未進飲食,一點未覺饑渴呢。」
申屠宏笑道:「昨晚只顧與花道友說話,忘了你未進飲食。我索性成全你的孝友,將我這一份與你吧。」龍娃不肯。
花無邪道:「我是主人,斷無道友推食之理。」申屠宏自是謙謝。
龍娃道:「我知師父、師伯話已出口,必不收回。我想師父、師伯俱是仙人,不過嘗一點新,無須乎此。還是由弟子拜領一桃,以防路上腹饑,無從得食。下餘一藕一桃,師父、師伯分食吧。吃完,弟子有事稟告呢。」
申屠宏也說有理,當下三人分吃。及至龍娃說完昨夜回去,遇一小仙人贈丹經過,俱都大驚。尤其申屠宏覺著本門禁制何等神妙,任多厲害的外人,即便自己不是對手,一近禁圈,必然警覺。此人竟會來去自如,並向龍娃耳邊說話,一點也未發覺。是何能人,有此法力?
想來想去,幼童打扮的前輩仙人,只有極樂真人李靜虛,但那行動裝束均不相似。如係老前輩所煉元神,化身遊戲,又不應那等天真稚氣。聽他要龍娃拜他為師的口氣,分明是同輩中人。同門師弟雖有幾個未見過的幼童,一則入門不久,無論如何,不會有此高深功力。再說年紀也本幼小,照他戲弄妖婦,盜圖情形,必是一個極有力而與本門有關的大助手。怎麼一點也想不出他的來路?
花無邪雖然修煉功深,佛道兩門均有深造,但是一向隱修海外,交遊不廣,更是聞所未聞。知道此人必是正教中高人,好意從旁暗助,法力既高,隱身尤為神妙,弄巧此時便在室中都不一定。惟恐出語不慎,被人輕笑,互相示意,各說了兩句感佩欲見的話。申屠宏又暗中運用禁法一查,並無響應,知道人不在側。似此神出鬼沒,平生僅見,益發留心。
一會,花無邪起身告辭。申屠宏勸她夜來慎重,最好暫時不去。見花無邪微笑不語,知勸不住,只得罷了。花無邪走後,便命龍娃將桃藕包好送回,無令人知,明日午後再來。
龍娃笑道:「我看老師今晚必要入山暗助花師伯,不是說帶我隨同經歷麼?」
申屠宏道:「我說是起身以後,或是事成以後,帶你前往見識。你一點法力皆無,如何去得?」龍娃不敢強求,只得辭別回去。
申屠宏想起贈丹小孩奇怪,試再行法一查看,並無影跡,卻看出珠靈澗有二妖人剛走。知道當晚花無邪去了,凶多吉少。經過一夕長談,得知此女以前諸生孽累極重,竟能以精誠毅力,排除萬難,才有今日。前此犯規,原是無心之失,分明神尼芬陀故意將她逐出師門,激使奮志潛修,消除魔障,以期正果。
想起自家身世、經歷,好些與她相同,恩師本有暗助之命,自更非以全力往援不可。只那幼童來得奇怪,怎會查不出點影跡?昨日曾聞身側笑聲,查看無蹤,以為誤認,忽略過去。憑自己耳力,焉有誤聽之理?定是此人在側發笑無疑。雖幸這等重要的禁圖,竟會任龍娃拾來討好,又以靈丹相贈,不似存有敵意,但人心難測,尚未見面,終以小心為是。
再把柬帖拜觀,第二張空白忽現,只是指示當晚如何應付,對於小孩隻字未提。本因兩老怪難惹,雖照第一張柬帖行事,令花無邪事急往烏牙洞飛去,心中終是憂疑,恐難勝任。不料竟有安排,心便放了一半。便在室中默運玄功,調神煉氣,算準時候再去。
一晃,到了子夜將近。因那天蟬靈葉乃上元仙府奇珍流落人間的,共只九片。除昆侖派得有一片外,下餘幾片幾乎全在海外散仙手中。自己這一片,原因十年前路遇一女散仙,為翼人耿鯤所困。自己本非耿鯤之敵,也不知火中困有何人。只為一時仗著寧甘不久身犯奇險,將極樂真人所賜用來保命免劫的一道靈符捨去,將女仙救出險地。跟著阮徵趕來,用手戴二相環,發出威鎮群邪的天璇神砂,將窮迫不捨的妖孽耿鯤驚走,那女仙才得保全性命。
事完,二人仔細一看,那女仙竟是前世誤殺的對頭。這兩世三生七八十年中,已經救過她夫妻三次,始終仇恨難消。以為又要反戈相向,哪知這次竟是消了夙怨。
女仙只是說她丈夫也因夙孽,轉劫之後,不似她心靈堅定。中途不慎誤入旁門,不合在東洞庭路遇嚴師婆門人姜雪君,生心調戲。現被擒往王屋山別府,日受風雷苦難,已有半年。雪君法力高強,素稱冰心鐵手,疾惡如仇,去必無幸,不敢前往。此次為耿鯤所困,也為海外求人之故。知道峨嵋與嚴家師徒頗有淵源,如能代往求情,將她屢世同修的恩愛丈夫救出,立時前怨齊消,並還感謝不盡。
二人身是師門棄徒,雖知嚴氏師徒最難說話,好容易八十一年限期將滿,有此解孽良機,如何不去?那女仙關心太切,便用這天蟬葉隱形尾伺。依了阮徵,雪君時喜出遊,明求未必肯允,索性乘其出外,用二相環破了禁法,將人救走。然後同在洞中束身待罪,任憑處治,好歹把這一塊心病去掉。
幸是申屠宏持重,知她師徒性情,決不容搗鬼,徑往叩關求見,果然對方早知來意。結果是四次登門苦求,受了好些險阻艱難,才將人救出。
同時那女仙目睹自己和阮徵為他夫妻身受了許多苦難,始終志不少懈,才將對方感動,把一個就快形神俱滅的恩愛丈夫救了出來。又知二人以前實是無心之失,為此受了大罰,能否重返師門,尚不可知。不特反仇為恩,自動將前生遭劫時所噴血光收去,並以兩片天蟬葉相贈。
女仙夫妻才走,雪君便自出洞道歉,才知她是奉了師命,乘機解免這場冤孽。隨將天蟬葉要去,由嚴師婆重用仙法煉過,前年方始發還,實比別人所用要強得多。
申屠宏連經災劫之餘,行事謹慎,知道此行要遇好些強敵。昨晚龍娃所遇小孩隱形神妙,常在暗處,雖似相助,心跡如何,究不可知。如用此寶隱身,便兩老怪也不易發現。寧可多費一點事,終較穩妥。便將天蟬葉取出,照著嚴師婆所傳,行法施為。以為加上一層法力,比起尋常取用要強得多。哪知正施為間,又聽窗外有人「嗤」的笑了一聲,與上次所聞笑聲相似,不禁大驚。
申屠宏屢世修為,向道精勤,雖然久離師門,法寶多未發還。如論法力,實是峨嵋門下頭等人物。本來室外設有禁制,聲一入耳,手指處,立將禁法催動,便將師傳五行禁制迷蹤現跡之法同時施展出來。雖因來人心意善惡難知,未肯遽下毒手,但這幾種均是極厲害的太清仙法,威力至大。就是精通此法的高手能夠分解,也無不現形跡之理。哪知一任施為,仍無跡兆。
申屠宏心中驚奇,不便顯出,故作從容,笑問道:「是嘉惠龍娃的那位道友麼?有何見教,還望明示,怎不現出法身一談呢?」說完,終無回音。
因是笑聲在外,全神注定門外禁制有無變動,不曾留意身後。正想再用言語激令出現,忽聽身後書桌上紙筆微響,知道人已入室。表面故作不知,仍朝外說話,倏地回身將手一揚,同時左肩搖處,一片銀光立將全室滿布。
申屠宏口喝:「嘉客已經惠臨,為何吝教,不肯相見呢?」隨說,隨將五行禁制催動,當時五色光華一齊閃變。
猛瞥見一片極淡的金光祥霞微一閃動,覺有一種極大潛力,在禁光中蕩了一蕩,便自逝去。再加施為,仍和先前一樣,無跡可尋,知已衝禁遁去。照此高強法力,真是罕見。又看出那金光祥霞是佛門傳授,自來自去,只是故意取笑,並無敵意。惟恐因此樹怨,便朝窗外賠話道歉,也無應聲。只得收法一看,桌上一紙一筆忽然不見,測不透此人是甚用意。時限已經快到,正待起身,忽聽噗的一聲,禁圈微動,由門外飛進一物落向桌上。乃是失去的紙,將筆裹住。
申屠宏打開一看,上寫:「答應幫可憐人的忙,偏不早去,在此坐一冷板凳,當窮酸,害人家受苦,已是可氣,還用五行禁制嚇我。幸而我警覺得快,不曾上當,沒有丟臉。要被你捉住,我就不和你好了。我去珠靈澗和老怪物洞中等你。那姓花的女子不久便要粉身碎骨,元神還要被妖僧擒去,受那十四年風雷水火苦劫,才得出頭。有多可憐,還不快去!」
另外一行寫著:「你猜我是誰?如何反朝我賠禮?可笑,可笑,可笑。」沒有具名。字雖剛勁,語卻稚氣。
申屠宏忽然想起一個前生至好,但他轉劫重生才只數年。不應有此法力,並有嚴師照管,也不會放他一人下山犯險。此時人已先往珠靈澗,不知能否相見?果是所料之人,真乃快事。極欲相見,又加時限越近,忙即起身,往珠靈澗隱形飛去。
申屠還未到達,相隔老遠,便見崖前約有十多丈的五色精光彩霞,將澗面連同對面十數畝平地一齊籠罩。內有五座旗門,隨同煙光明滅,不時隱現。並有七八道妖人遁光穿梭也似,在旗門之下往復出沒,其疾如電。澗壁上面,卻看不出什動靜。
申屠宏斷定花無邪在緊要關頭被人識破,情急之下,準備與眾妖人一拼。少時還將烏牙洞老怪師徒驚動,照天殘、地缺兩老怪的脾氣,決不肯與眾妖人合流夾攻。
花無邪如敗,能夠逃走,還可無事。如其得勝,兩老怪必令其門下怪徒出頭喝退眾妖人、上前為難,卻是難當。花無邪已用旗門將妖人阻住,自己最好先覓一地隱伏起來。主意打定,便往澗側一座兀立平地的小峰上飛去。
那峰離戰場只數十丈遠近,高約二三十丈,雖比對崖低些,看不見崖頂景物,澗壁下面雙方鬥法之處,卻可一覽無遺。
申屠宏見那旗門甚是神妙,煙光雜遝,隨著眾妖人在陣中飛馳穿行,閃變不停。因作旁觀,人在陣外,也看不出裏面真相。剛落到峰上,想用慧目法眼查看花無邪到底進入外層崖壁也未。
忽聽身側有人低喚:「老師,你在哪裏?」同時瞥見一隻小手四外亂撈。
申屠宏知是龍娃,不知怎會來此?並還隱身在側,只現一手?恐泄機密,忙把手抓住一帶,龍娃果現全身。天蟬葉甚是神妙,不特隱圈大小由心,連聲音也可由心隱去。
申屠宏問道:「你是何人帶來?」
龍娃說:「是小仙人帶我來的。」
申屠宏又問:「那位小仙叫什麼名字?」
龍娃說:「他不肯說。只說和師父是至好弟兄,今生實年才只三歲。」
申屠宏聞言,越知來時所料不差,小小嬰童,竟有這高法力,好生欣慰。少時必能相見,便不再去尋找。只得悄囑龍娃:「如遇小仙,可告訴他我已知他是誰。不論什事,務必先見一面,或用本門傳聲之法,先談幾句也好。」龍娃應諾。
申屠宏問:「你怎麼看得到我?」
龍娃說:「小仙走時,說師父一到,就會有一陣微風急吹上來。」
這時,下面眾妖人已經悟出旗門幻象,一個提醒,紛紛警覺,不由急怒交加。一面各施法寶,將四外環攻的五色精光擋住,一面想九人合力,施展九天都籙、秘魔陰雷,將旗門震成粉碎,再制敵人死命。
申屠宏見下面九妖人按九宮方位立定,由何永亮為首,各持一面妖幡。幡上飛起一股綠色光氣,正往中央聚齊,看出是崆峒派獨門辣手秘魔陰雷。知道陰雷已是陰毒無比,況又加上九天都籙,一經爆發,除卻對崖有佛家禁制可以無害外。休說陣地一帶,連自己存身的小石山也必被震成粉碎。
花無邪的五遁旗門,斷送還在其次。萬一她人在崖外,未得入內,再自恃法力,不知隱退,驟為陰雷邪火所傷,必凶多吉少。偏為小師弟佛法掩蔽,看不出人在何處。因昨晚一談,越覺花無邪身世可憐。
申屠宏深知,崆峒派首要諸人為煉這種邪法,殘殺修道之士過多,本已引起各正教公憤。仍還夜郎自大,公然在騎田嶺設下九天秘魔大陣,想將各正派仙俠一網打盡。不料極樂真人李靜虛單人入陣,用太乙神雷大破妖陣,首要妖人幾乎全數伏誅。崆峒派由此瓦解,剩下十多個餘孽,匿跡銷聲,久不聽人說起。不想竟是處心積慮,隱伏山下,重又煉成陰雷。照此情形,早晚必定猖獗。
崆峒陰雷與九烈神君所煉,異曲同工,這班妖人雖非已死諸首要之比,到底不可大意。申屠宏一時仗義,便把阮徵所借的二相環取下,靜俟綠煙凝聚成一碧綠火球,待要爆發之際,下手破去,免得留在世上害人。忽見西南方現出一團愁雲慘霧,乍看邪氣一團,不過畝許方圓。晃眼展開,鋪天蓋地而來。雲中隱隱聞得極淒厲的異聲,其勢神速已極,聲才入耳,月光立暗,妖雲已是飛近。看出來勢太凶,為防萬一,剛把龍娃一抱,妖雲也停留陣地之上,現出一個醜怪妖婦。
那妖婦生得又高又大,臉似烏金,一頭灰髮披拂兩肩,左右鬢腳各掛著一串紙錢。生就一張馬臉,吊額突睛,顴高鼻陷,大口血唇,白牙森列,下巴後縮,口眼鼻子亂動。手如鳥爪,長臂赤足。身穿一件灰白麻衣,腰懸革囊。才一到達,一聲獰笑,把手一伸,便有五條黑影由指爪上飛出,往陣中抓去。
下面五股綠色煙光正往中央斜射,互相會合,凝成一團,尚在流轉不休,那綠氣也正發之不已。只要綠氣放完,變作一個綠陰陰的晶球,陰雷便自爆發。邪法雖未完成,但那綠色光氣,一樣沾它不得。並且所差只是瞬息之間,一樣可化無量陰火爆發,端的厲害已極。不料妖婦鬼手影到處,便似一蓬絲般抓了起來,另一頭便與妖幡脫離。手法更快,五條黑氣往起一裹,便即無蹤。
當妖雲到時,眾妖人陷身陣中,不曾覺察。忽見五條手一般的黑影自空飛下,陰雷便被收去。除卻兩個稍為知底的以外,全都暴怒。未及發話,二次鬼手正要飛下,五色遁光一閃,面前一暗,旗門也便無蹤,變了一片空地。
眾妖人瞥見空中一團陰雲邪霧裹著一個妖婦,紛紛喝罵,待要圍攻。
妖婦已先厲聲喝道:「我是烏頭婆,與你們無仇無怨,只互相商議一事,不可亂動,免我冒失。」
眾妖人一見所料不差,果是此人,又在旁大聲喝阻:「此是烏老前輩,不可妄動!」
於是全都停手為禮,轉問:「老前輩,既無嫌怨,何故將我九人陰雷收去?」
烏頭婆面容立轉慘厲,怪聲答道:「話說太長,不及詳談。只因我一個親生獨子,為兩賤婢所殺,僅僅收得幾縷殘魂。非有佛家無上法力和兩件靈丹異寶,還須三十六年苦練玄功,不能使他魂魄復原轉世。此處有西天竺一塊靈石,千餘年前,大雄禪師將它移來此地。內中藏有兩部禪經和好幾件靈丹法寶,於我這兩件心事,全有大用。
「只是內外兩層均有佛、道兩家禁制,埋伏重重,非將此兩圖得到,多大法力也開不進去。並且外面壁上,便有佛家六字靈符,非人可識。洞門上面,更有道家混元真氣封固,除卻目前有限幾人的太乙神雷與魔教中三十六相神魔外,只有陰雷能開。
「現在兩禁圖均被一個名叫花無邪的女子得去,她以為用五遁旗門將你們絆住,只一進門,便可照著禁圖,從容在內施為。不料混元真氣封閉嚴固,卻沒法破。你們想用陰雷法寶,前後夾攻,也是夢想。
「不如雙方成全我老婆子,由我向她討圖,止住靈符妙用,再借你們陰雷破門入內。事成之後,我只取一部禪經、九粒靈丹、一件法寶。下餘除數十粒靈丹十人平分,另一部禪經了卻此女的心願不計外。法寶恰有九件,由我作主,正好分與你們九人,此舉不是三全其美麼?」
眾妖人知她煉就七煞形音攝魂大法,道力稍差的人,聲音一被聽見,立被將魂攝去。一雙鬼手更是厲害,在場諸人誰也禁不起她一抓。正在面面相覷,未及答話。
妖婦說完,也不再理睬妖人,徑向對崖說道:「花姑娘,我也知你志行堅苦,理應得此禪經。無如我為報仇與救我兒子,非此不可。我兒為仇敵所殺時,值我歸家稍晚,只由別人代收到一點殘魂剩魄,無法成形。終日心如刀割,不能再延。適才所說,想已聽見,禪經你仍先得一部,另一部,我也在三十六年後還你。如聽我話,將圖交出,以後不論何人與你作對,都有我烏頭婆代你出場。你看如何?」
花無邪並無回音,也未現形,只聽一個小孩的口音道:「花道友,今日你已無望,速將六字靈符復原。你走你的,你也不可出聲現形,由我對付這個老妖婦。」
妖婦聞言,怒喝:「誰家無知小鬼,敢與老娘作梗?通名領死!」
小孩接口罵道:「無恥老妖婦!你母子積惡如山,在我前生,便想為世除害,未得如願。今日便天殘、地缺兩老容你上門猖狂,小爺我也容你不得,別人怕你呼音攝魂,小爺不怕。你想打聽我來歷,好打主意麼?我不要你留情,我說出來,你要不敢動手,當著許多欺軟怕硬的狗男女,你丟人卻大呢。還有甚邪法,只管使吧。」
妖婦聞言,並不發火,冷笑道:「我老婆子一生怕過誰來?殺你易如反掌。你果是有來頭,值我下手,休想活命。如是無知童稚,如此膽大,倒也合我脾胃。我不殺你,只捉去當兒子便了。」
小孩接口怒喝:「放你狗屁!小爺便是峨嵋教祖妙一真人之子李洪,前幾生均在天蒙恩師門下虔修佛法,今生又拜寒月大師謝山為師。你那兩個殺子仇人,便是我兩位師姊。休看我轉劫才只三歲,似你這類妖婦卻不在小爺眼下呢。你不用怪眉怪眼,小爺現形讓你看,你那鬼手到底能出甚花樣?只管來吧。」
只見一片祥霞,擁著一個背插雙鉤、腰懸如意金環、胸懸玉辟邪、各煥奇光、短衣赤足的童子。年紀看去雖不似三歲,最多也只七八歲光景。生得粉裝玉琢,俊美非常,加上那一身裝束佩飾,一身仙風道氣,分明天上金童,下降凡世。
眾妖人知道,既是妙一真人之子,善者不來,全都暗中驚奇不置。申屠宏在旁,卻代他捏著一把冷汗,一見現出身來,這等形相,不禁驚喜交集,忙用本門傳聲告以留意。未及跟蹤飛去,雙方已是動手。
原來老妖婦聞是妙一真人之子,面上先現驚疑之色。及至聽到末兩句,面色忽轉獰厲,正要下手,人已現出。烏頭婆老奸巨猾,刁狡非常,一見這等仙姿英儀,如何會死在自己手內?此子父師無一好惹,莫非情急心昏,仇報不成,反而自投劫數?
李洪在祥霞擁護之下,一手掐著靈訣,一手戟指喝罵。眾妖人除溫三妹手藏袖口中微動、目注對面、似在暗中行法外,餘人全都斜視自己,要看對此嬰童如何發落。眾目之下,就此退去,實在難堪,至少也應將那禁圖搶奪了來,才可落場。好在來時禁網已經暗中布好,花無邪隱身多妙,只一離壁飛行,便即現形。此子仍以嚇他逃走為妙。如真不知進退,逼我下毒手,也說不得了。
老妖婦念頭一轉,厲聲喝道:「無知乳臭,真要我下手麼?」隨說,便有一團灰色暗光,朝李洪打去。這還是妖婦不願與峨嵋派結仇,沒想傷害李洪,上來未下殺手,只將自煉陰煞奇穢的天垢珠發出。滿擬此寶除能污穢敵人飛劍、法寶外,並還發出一種極穢奇腥之氣,聞到便即暈倒。敵人雖然仙根深厚,終是幼童,奇穢難當,必逃無疑。
哪知李洪並不領情,所帶法寶,乃靈嶠三仙所贈,專禦邪法,不怕污穢。並還深知妖婦來歷,胸有成竹。一見天垢珠冉冉飛來,笑罵道:「我本心想見識你那形音攝神邪法和那一雙鬼手,你偏使出這等下作玩意,有甚用處?」
話未說完,那團灰暗的光氣,已是飛近身側。不料李洪若無其事,口說著話,手往胸前玉辟邪上一按。立有萬道毫光,暴雨也似朝前射出,妖光立被撞成無數煙縷,四下飛射。妖光雖破,殘煙剩縷仍是奇穢極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