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回 孽徒償餘罪 咫尺違顏空孺慕 丹砂消累劫 宮牆在望感師恩
申屠宏原以師父言出法隨,決無更改,期限未滿,求也無用。一則嚮往師門太切,又當開府之盛,借著求恩,試探師父心意。這時知道恩師交辦的事情,關係自己與同門至交阮徵的成敗,偏生又不令阮徵同辦,僅許先行通知,仍由自己一人獨行。事情那麼艱險,少了一個最有力的助手,豈不更難?
送走醉道人後,仔細再一想:師命令自己兩年內往甘肅平涼西崆峒附近,裝著尋常讀書人,借一民家居住,等一姓花的女子到來。
花姓女子是一位海外散仙,昔年被芬陀大師逐出門牆的記名弟子。由見面即日起,申屠宏便須隨時暗中相助。如被看破,便與明言,說自己是峨嵋門下的棄徒,現正帶罪立功。與她同樣是在西崆峒尋求藏珍,尋到之後,便可重返師門。不過所尋之物與她不同,彼此無關,合則兩利。如蒙見諒,成功之後,對她所尋之物不但不要,並還可以助她一臂,任何難事,皆能辦到。
花女因西崆峒天殘、地缺兩老怪物已是萬分難惹,門下徒弟也是個個古怪,專以捉弄修道人為樂。雖是旁門,並非尋常妖邪一流,法力甚強。
老怪均護徒弟,除他相識有限兩人外,無論正邪各派中人到此,在他所居烏牙洞十里以內,遇上決不輕放。哪怕無心路過,誤入禁地,除了向他徒弟認罪服輸,非欺侮個夠不完。有那火氣大,或是不服氣想要報復的,三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葬送在他師徒手內。誤入禁地尚且為敵,如何容人在他肘腋之下,將亙古難逢、珍貴無比的至寶取走?
雙方所去之處,地名珠靈峽。雖不在所限十里之內,但他師徒隱居此山已數百年,平日何等自負,附近藏有這等至寶奇珍,竟會毫無所知?等人來取,方始警覺,已是難堪。再要被人取走,豈不大大丟人?
還有崆峒派,近數十年雖然衰落,一些餘孽均在山的東面五龍崖下潛修苦煉。準備不久召集散處在外的殘餘徒黨,重整旗鼓,以圖大舉。
老怪雖看他們不起,崆峒派與老怪的門人卻有勾結,常用他本門中的妖婦勾引怪徒,在他洞中淫樂。彼此相處得交情甚深,遇有甚事,必不坐視。
珠靈峽恰在這兩起對頭的當中,左右皆敵,個個厲害。老怪物性情古怪,剛愎倨傲,近年更甚。如被發覺,還可利用他的古怪脾氣,設法激將,使他不好意思出手。而崆峒派妖人和老怪物的那些怪徒,卻是難纏,事非萬分縝密、而又下手神速不可。
花女本有一個姓呂的得力同伴,也是海外散仙,兩人乃至好忘形之交。偏生日前乃師去往休寧島赴群仙盛會,飛書召回,令其防守洞府,兼帶看守丹爐,急切間不能離開。而西崆峒藏珍之事隱秘已逾十年,素無人知。近日忽被人發現,雖未四處傳揚,生心覬覦的也有好幾起。
內有兩個青海蠻僧最為厲害,苦於邪法雖高,不是佛門正宗,急切間無力開那深藏絕澗中的靈石神洞。現在回去趕煉一種大力金剛有相神魔,準備煉成趕來,將那山澗上面大片石地整個揭去,由上而下,可以不經洞門入內。
下餘妖人,也正準備攻洞取寶。為捷足先登,花女仗著曾在神尼芬陀門下多年,自信能開洞入內,只得犯險趕來。途中本還與兩個同門師妹相識,雙方一見如故,甚是投契。只為花女性傲,因覺初見不便啟齒,又稍自私,當時略為遲疑,就此錯過。
分手後,花女想起後悔,已無法尋人。正覺獨立難成,正在愁慮,一聽是峨嵋門下,又不要她所取之物,定必心喜,由此兩下聯合。到時柬帖已可開視,但當後半空白尚未現字以前,花女不耐久候,定要前往一試。如勸阻不從,也可聽其自去。
花女定必遇險,卻須隨往暗中相助,使其萬分信服。等到第三頁空白相繼現字,指示機宜,再行同行。此時因花女不合幾次探詢,引起對頭警覺,危機已經四伏,等到一得手,對頭一定全來。跟著,蠻僧也必得信追來。
申屠宏記得昔年師母曾說自己是異類轉劫,儘管多生苦修,向道堅誠。最前一世的惡根骨,尚有些須不曾化盡,所以才有誤殺散仙夫妻之事。此次被逐出門,許多師執同門求情,恩師俱都不允。表面嚴厲,實則因本身秉天地間凶煞之氣而生,忽遇機緣,悟道修為。平日不肯傷生,由於強制,事出反常,雖因此躲過三次雷劫,惡根仍在。並因屢世修為,功力日高,惡根也日固。若不設法化去,不特仙業難望,結局仍須墮入畜生道中。恰值誤殺散仙夫妻之事發生,正好借此磨煉,玉之於成。
申屠宏和阮徵前生好些法寶,惟恐轉劫失落,存在恩師手中。連經兩世,為表向道堅誠,力踐被逐時誓言,三生八十一年限期未滿,無顏再見恩師,也未請求發還。今日任務重大,此行非那幾件法寶不可,醉師叔既未提及,不便開口。
此時雖還剩有兩件飛劍、法寶,以對那些強敵,決難應付。成敗關頭,非同小可。好容易熬了近八十年苦難,眼看出頭之際,萬一功虧一簣,負了恩師重命,誤人誤己,如何是好?想來想去,只阮徵昔年因和霞兒世妹交厚,在霞兒向師母求情下,允他將天璇神砂,隨身攜帶。
阮徵當頭一世兵解以前,巧遇極樂真人,又蒙恩憐,傳以玄門煉寶之法。在四川灌縣靈岩山絕壑之中煉了三年,竟使此寶與本身元神合而為一。阮徵又轉傳了自己,由此雙方這幾件防身劍寶,與形神相合,今又帶以轉世,免卻許多危害。反正要去尋他,何不借來應用?
申屠宏念頭一轉,便先往阮徵近年隱居的青海海心甸飛去。到後一談,阮徵恰也在日前往孔雀河畔求取聖泉,化合靈丹,為土人醫那形似麻瘋的奇病。路遇新由峨嵋赴會歸來的天師派教祖藏靈子和熊血兒師徒二人,血兒由懷中取出雲、霞兩世妹合寫的一封信。
信中說:在開府前三日,聽母親妙一夫人說起。阮徵和申屠宏二人面上血花紅影已消,冤孽化解,不久便可重返師門。並且開府兩日,申屠宏便奉師命,有事崆峒,必前往尋他。二人雖是屢生患難,至交親切,但是此行各有重大使命,最好各顧各。並且藏靈子師徒均與阮徵相識,如有甚信,可以托其帶去,必能交到。
血兒為人誠實,還恐多年未見此人,信帶不到。哪知剛到河前,便已相遇。阮徵心細,見藏靈子師徒詞色迥異往年,既與恩師訂交,便是師執,重新禮拜,甚是恭敬。藏靈子越加獎勉,討水更是一說即允。
阮徵謝別回山,看信得知前事。知道函中所寫雖是實情,但雲、霞兩世妹對於自己格外關心。又知申屠宏玄功法力略高,所用法寶卻差得多,此行定必艱險。驚喜之餘,正要尋他探詢詳情,申屠宏恰巧趕到。
二人幾世同門,三生患難,情勝骨肉。平日雖奉師命,但各行其道,無故不許相見。二人劫後餘生,情誼更厚,又看出師父別有用心。於是兩人八十年中,老是千方百計,甘冒危難以求一面。又在背後向師默祝,求恩寬宥,許其平日各自修為。現得喜信,大難將完,以前罪孽俱已消免,互相喜慶之際,益發無話不談。
阮徵一聽要借法寶,立將左手兩枚鐵指環分了一個遞過。申屠宏忽然想起雲、霞二女函中之意,分明借寶于阮徵有害,執意不收。
阮徵道:「大哥,你是何意?此寶自經師母與李師叔兩次傳授之後,我將其化為兩枚鐵環,不特運用由心,威力更大。並與心神相合,無論相隔萬里,我如法施為,立可收回。你我下山時,同是兩寶一劍,你的卻差得多。崆峒老怪師徒何等厲害,如非醉師叔傳有師命,拼多受苦,也必同往相助了。」
阮徵因在當地隱跡行道,救過不少蠻人,川滇蠻族奉之如神。他又苦修辟穀,除卻有時命富人捨錢濟貧而外,本身不受一絲一粟之贈。這日因是特別高興,加以不久便要離去,特地向附近的一個酋長要了當地名產花果酒和一條羊肩,與申屠宏尋一風景佳處,聚木點火,烤肉飲酒。
阮徵又知申屠宏此去崆峒,前半還要隱跡人間,身邊無錢,如何能行?師門法嚴,最忌貪妄,雖有一身法術,不能使用,便取了一袋金沙相贈。申屠宏比較拘謹,先見他約同飲酒食肉,因喜兄弟重逢,偶然吃一次煙火之食,不在禁條之列,不願攔他高興。及見取出金沙,修道之士留此人間財物作甚?老大不以為然,面色微變。
阮徵笑道:「大哥,你當我犯貪戒了麼?前些時忽然發現黃河上游和玉樹深山之中金銀甚多,河裏金沙尤為方便,略為行法禁制,又得不少。昨日想今日起身尋大哥去,帶了此物,可以隨時濟窮。特意取了幾斤來,煉成小塊,你便來到。大哥到平涼去,固用不許多。以此濟貧,省得到時為難,不也好麼?」
申屠宏在外行道,也常感到無錢之苦。又見阮徵神儀內瑩,心光湛然,道力益加精進,所說也係實情。師命尋一民家寄居,又令先尋阮徵,必也為此,便接了過來收起。阮徵因為日尚早,難得有此快聚,申屠宏也以為反正在當地一樣煉法,也不捨就走,於是一同盤桓了好幾個月。
這日阮徵往醫山民重傷,歸途接到乙休和凌渾聯名的飛劍傳書。看完,驚喜交集,回去便請申屠宏先行。
申屠宏問:「來書所說何事?」
阮徵笑答:「乙、凌二位師伯叔不令告人,大約還有兩年,我便與蟬弟和幾個同門一起。我還忝作為首之人,聯合在外行道。我不是和你說過,恩師所說早已算定,不滿八十一年限期,休想重返師門?不過,這兩三年關係重大,我弟兄真不可絲毫大意呢。」
申屠宏不知阮徵此次為友心熱,甘冒危難,不說真情,另有原因。此後相見日長,無須戀戀,互道珍重,便自分手。
申屠宏又在當地待了年餘,法已煉成,才往西崆峒飛去。為防被妖人和老怪師徒警覺,仗著師門心法,極易韜光,不到平涼府,便已降落。覓一大鎮,換點金沙。裝作一個落魄文人,雇了一輛大車,往平涼府而去。
次日到了城西,先托遊山,在山麓尋一民家住下。後又藉口在此教館,租了兩間空房。不久便收了幾個村童,教起館來。
申屠宏幾生修為,除犯規被逐,這兩世八十年均在妙一真人門下,法力甚高,所租民房又正當入山孔道。以他法力,本來不用出門,只在室內稍為行法佈置,三數十里以內,人物往來,均可查知。只為故意要在人前走動,使妖黨常見不疑,又想乘機救助苦人,行點好事,一放晚學,必出閒步。遇上好天氣,還特意帶上一根尋常鐵棍,同了兩個年長一點的村童,假裝遊山,前往山中窺探虛實和那藏寶之處的形勢。
連去幾次,中間也曾兩遇怪徒和崆峒門下妖人。一則申屠宏裝得極像,相貌穿著均極平庸,二則身帶法寶、飛劍,均經轉劫以前妙一夫人所傳本門太清潛形靈符加了禁制。休說所遇諸邪,便天殘、地缺兩老怪物那高法力,如不事前得信,仔細觀察,也看不出來。加上隨行村童掩飾,一點也未被人看破。
這兩起對頭,一起是老怪物有命,照例不許捉弄凡人。一起是正當背晦時光,見來人只是山中閒遊,除手持鐵棍,看去有點蠻力膽大,不畏虎狼而外,別無異處。既未犯他忌諱,也就不以為意。
申屠宏卻是每去一次均有用意,又是內行。見那藏寶的珠靈峽絕澗,相隔兩老怪所居老巢烏牙洞禁地尚遠,離五龍岩卻是近得只有三四里。
這地方雖名為峽,實則只是一片峭壁危崖,下面臨著一條寬約二三丈的澗壑。因那崖壁上有好幾處大小噴泉齊墜澗中,水氣溟蒙,也看不出澗有多深。由對面向壁遙觀,只見碧嶂排雲,珠簾倒捲,玉龍飛舞,靈雨飄空。因為常有泉瀑飛灑,煙雨濛濛,通體青苔鮮肥,草木華滋。鬱鬱森森,山容一碧,乍看風景,倒也雄麗非常。
再細查看,除卻對崖那短短一片好地方外,不特山容醜惡,寸草不生,並且石質粗碩,宛如利齒密佈,亂石森列,崎嶇難行。偏又不具一點形勢,與對崖迥不相稱,心已生疑。末次去時,四顧無人,隱形飛往對面崖頂一看,更是奇怪。
原來崖對面乃是一條狹長山嶺,由五龍岩東面高高下下蜿蜒而來。全嶺皆石,草木甚稀,與澗這面荒寒情景,差不許多。到了近崖,約有十丈長、二三十丈寬一段,方始生滿苔草。山勢由高降下,成一斜坡,降約十餘丈,重又由下而上,與崖相接。
因嶺比崖高,左右亂石雜遝,景物寒陋。不是事前有人指點,決想不到嶺盡頭崖下藏有奇景,端的隱秘已極。尤可異者,上次來時,崖壁飛瀑珠泉有好幾處飛舞噴射。這次往探,除卻碧苔綠草,蒼翠欲流,泉瀑俱都未見噴出,好似偶然遇上,並不常有。
申屠宏猛觸靈機,走往嶺崖相接之處,細看兩面石色,再把苔草拔起了些一看,立時省悟。
這時忽聞破空之聲,一道碧光正往五龍岩那一面飛去,知有妖黨中能手到來。雖然所帶村童已經安置在離此十里的松林內採掘獲苓,不曾帶來。因防妖人警覺,未加戒備。春夏之交,山中蛇虎常有出沒,既恐有失,又防妖人路過向村童盤問,仍用天蟬葉隱身趕回。
申屠宏因教書只為隱跡,村童根骨都凡庸,雖非正式收徒,畢竟師徒一場,也是前緣。本想邊地窮苦,隨時加以暗中周濟,並無他念。偏巧內中一個名叫馬龍娃的,根骨稟賦雖也平常,人極聰明,奉事寡母,尤有孝心。
申屠宏便看出他至性過人,孝母敬師,又極好學向上,漸漸生了好感,只惜資質不夠。除暗中多加資助外,因他聰明守口,奉命惟謹,每次出門,必帶同行。並還秘囑,遇上異人異事,如何應答留意。
在申屠宏,原因考驗龍娃,明暗幾次,從未錯過。心想多一凡人為助,有時也許得用。哪知龍娃孝行格天,福至心靈,漸漸看出師父不是常人,隨時都在留意。而申屠宏又是日久情厚,自然欣喜。加以花女就這日內要來,事應數日之內,關係重大,心有專注。對於這一個平日憐愛、永無過失的徒弟,無形中少卻好些掩飾顧忌,於是又被多看出兩分異狀。
當申屠宏由珠靈崖飛回時,見隨來的另一個村童正在收拾已掘好的獲苓,龍娃卻在正對自己來路的高坡上向前眺望,似有甚事神氣。
申屠宏飛向他身後丈許,再行現身過去,悄問:「你一人在此,看些什麼?」
龍娃低聲悄答:「老師來時,可曾見有一個怪女子麼?」
申屠宏疑是花女已來,無心錯過,不禁大驚,忙答:「回去再說。」隨催起身。到了路上,設詞命另一村童先自回家,暗中行法,帶了龍娃到家細問。
龍娃答說:「我在對面土坡老松之下,見到一個像畫兒上打扮的女人,我怕是娘平日說的妖怪,沒敢出聲。過去等了好一會,試探著走往崖後一看,在崖壁下面有一封信,也是黃麻布所做。我想一定是那女子丟的,想拿,怕尋來看出我,不得了。又想帶回與老師看,忙把它塞向土坡上山石縫裏。待了不多一會,女的忽然急慌慌尋來,問我可見甚人走過,和見地上有什麼東西沒有。還給我一塊銀子,要我實說。
「我早看出她兩眼太凶,不是妖怪,也非好人。知她先前未見我,便說只上坡時,見一穿黃麻布的鄉人走過,未見他撿甚東西。女子一聽,好似又氣又急,一片綠光一閃,人便不見了,嚇了我一跳。我料她去遠,忙把那信取出揣好,正怕她萬一回來搜我身上,師父就回來了。」隨說,隨將所拾黃麻柬帖取出。
申屠宏聽出此女不是所候姓花少女,再接過柬帖內外一看,越發心喜,著實誇獎了兩句。
龍娃先是怔怔地聽著,忽然跪下說道:「老師你肯要我嗎?」
申屠宏道:「你本是我學生,何出此言?」
龍娃流淚道:「娘和我早看出老師不是常人,也不會久在這裏。近日我見老師到山裏去得越勤,有時藉故走開,只一轉身,人便不見。老師回時,竟自空中飛落,分明是神仙無疑。回去和娘談了半夜,算計老師不久必走。本來我捨不得老師,也捨不得娘。
「娘再三勸說,必是多年苦求神佛默佑,才得遇到老師,命我無論如何也要求老師把我帶走。我想我年紀才十三歲,我娘已老,身子又弱,我不知還隔多少年才能養她,想起就愁急。我也不想做甚神仙,只想學像老師那樣,不論多重的病,隨便取點水,劃上兩劃,吃了就好。學好回家,遇娘有病,一吃就好,活到一二百歲,人還是好好的,這有多好。」
申屠宏本就喜他至性聰明,當日又替自己無心中得到一件關係此行的機密,心雖默許,終於不敢自專。微一沉吟,見龍娃仍在跪求不已,態更堅誠。想起醉道人所說,開視柬帖日期,就在九月中旬,並未指明何日。還有姓花女子也只說此是她必由之路,不曾詳說底細。
照龍娃今日所得妖人機密,事發當不在遠。每早拜觀並未現字,何不取視?如果不現,便向恩師通誠默祝,如此子無緣,必有警兆。
想到這裏,便命龍娃起立,笑道:「我本心頗願收你從我學道,但我不能擅專。等我向師門遙拜誠求,看你福緣如何?想不到我素來行事謹慎,竟會被你暗中看破,此事必有因緣。若師祖因你根骨太差,所請不許,我們也算師徒一場,你又為我出了力,我必使你母子得享修齡,日子舒服便了。」
龍娃聞言,雖極愁急凝盼,並不苦磨,只朝門跪下,默祝師祖開恩,甚是恭謹。
申屠宏知道師門最重性行,此子多半能獲恩允,便將柬帖取出。待要供向案上,通誠遙拜,忽見柬上金霞一閃,知已現字,好生驚喜。忙即拜恩祝告,起立一看,果然現出開示日期,正是當天。恭恭敬敬抽出一看,共有三張,均是絹帖,兩張仍是空白。那現字的一張,預示機宜:明日花女即至,應於黃昏前遣走生徒,去往門外相待,必能遇上。對於收徒之事,說申屠宏近年功力精進,在重返師門以前,一切均准許便宜行事。
申屠宏不禁大喜,感激非常。隨令龍娃隨同謝恩,把此來用意和自己來歷略為告知,並傳以初步坐功。令先回家暗告乃母,切忌洩露。
龍娃一聽,老師果是神仙中人,心中狂喜,依命拜別回去。
申屠宏設館之地,在山口外坡上,通著一條谷徑,共只兩戶人家。均是務農為業,人數不多,又因平日常受先生好處,對申屠宏甚是親切。此外村集相隔最近的,也有二里多路,地曠人稀,甚是荒寒。學生多是附近村童,連龍娃不過六人。
次日一早,申屠宏便向眾生說,要去看山中紅葉。那地方常有野獸出沒,恐帶人多,照顧不過來,命各放學回家。學童去後,便命龍娃在附近眺望,有無形跡可疑之人出現,到了申正再來。自將室門外鎖,隱形入內,在室中行法,查看來人是否已在途中,並查山中妖黨有無動作。
申屠宏所習,乃窮神凌渾所傳預防仇敵侵害的法術,名為環中宇宙。與佛教蠻僧和毒龍尊者所用晶球視影,異曲同工。一經施為,照行法人的心意而為遠近,由十里以上到三百六十里以內,人物往來,瞭若指掌。不過此法近看尚可,一到三十里以上便耗精神,無故不輕使用。
門外山谷,乃是花女必由之路,相去咫尺,本無須乎看遠。只為昨日龍娃拾來麻柬,得知妖女已知珠靈峽寶穴機密,並還得到一紙秘圖。雖只是內層禁圖,沒有外圖,但這最關重要的已被得去。只須邪法較高的人相助,不由外層開禁而入,徑由崖頂下攻。等將內層埋伏引發,再照圖說解破,一樣有成功之望。不知妖女怎會粗心失落?大是不解。
還有,妖女到底是本山原有妖黨,還是僅與崆峒派餘孽有交情的外來妖邪,也須查看明白。此事關係重大,反正要耗一點元氣,索性先由來人看起。
申屠宏行法後,先細查來人,並無影跡。只龍娃拾取柬帖的危崖之下有一石洞,石室五間,陳設極為富麗。內有一個相貌癡肥的妖道和昨日龍娃所見妖女,面帶愁急,正在計議。妖人居處地勢隱秘,外壁並無門戶,平日似用邪法破壁出入,看去邪法頗高。
五龍岩那面,雖有幾個崆峒派餘孽,均在打坐練法,不似有事情景。申屠宏恐天殘、地缺兩老怪覺察,又知老怪師徒此時不會出手,未往烏牙洞查看。
查後再四推詳,料那妖人必是崆峒派中有名人物,一向獨居崖中,潛伏修煉。妖女乃他密友,不知由何處取來禁圖,覺著獨力難成,去尋妖人相助,無心遺失,在彼發急商議。昨日曾見綠光飛往後山,與龍娃所見時地相同。也許妖女心疑五龍岩妖人路過拾去,前往查探。照眾妖人安靜形勢,必是妖女恐人生心,還不曾吐口,明言來意。
花女來路必遠,不到時候,故看不出影跡。觀察了好些時,不覺已是未正,便收法起身。剛把門一開,龍娃忽然如飛跑來,見面便悄聲急語道:「老師,那少女來了,果然姓花。」
申屠宏因自己剛才還在行法觀察,所見均是土著婦女,並無此人。心疑龍娃誤認,忙問:「你怎知是此女?」
龍娃悄答:「平涼府只這一帶人少荒涼,幾個村子的人,我全認得。今天來了一個青布包頭,穿得極破的年輕女子。因她臉生,又向娘打聽附近山中穿黃麻布短衣的孿生怪人?她住在隔壁趙家。前五日,趙家夫妻由城裏帶她同來,說是他們親戚,姓花。」
申屠宏聞言,料知所說多半不差。只奇怪相隔這麼近,來了五日,竟未看出,不禁大驚。恐怕誤事,便不等黃昏,徑帶龍娃去往門外鄰近谷口的坡上守候。因那地方是往山陰的一條僻徑,不是入山正路,平日只有一二樵夫獵戶偶然出入,極少人行。一晃已至酉時,並無人過。方想恩師凡事前知,每有預示,不差分毫,也許時還未到。倚在一株古松之下,正在假裝閑眺,暗中守望。
龍娃看出乃師盼望甚切,一味討好,獨往谷口石上坐下,故意編草為戲,前後張望。
申屠宏見他忠實,也未禁止。待了一會,谷中忽然走出兩人。谷徑甚直,長約二里,龍娃眼尖,又正留心往裏偷覷。見那兩人身材矮胖,由谷中最前面轉角才一出現,也未見怎走快,晃眼已到面前。那相貌正與花女向乃母打聽的雙生怪人一般無二,心中一驚,仍舊故作不知,低頭拔草。
那兩黃衣怪人快要走過,看了龍娃一眼,忽然立定。其中一人說道:「娃娃,我們明日回來,收你做徒弟,包你有許多好處。你父母全家,也從此安樂享福。你願意麼?」
龍娃已知他們乃妖邪一流,忙把心神一定,裝呆答道:「我不認得你們,為何去做你徒弟?我已有老師,還要讀書呢。」
這兩個黃衣人正是天殘、地缺門下最心愛的怪徒。雖然驕橫狂傲,照著師規,對於凡人並不一定強其所難。當時不過由山裏出來,看出龍娃氣定神閑,分明見自己用潛光遁法飛過,竟如無覺,心中奇怪。想起連年物色門人,一個也未尋到。
前些時,受人慫恿去往峨嵋,意欲相機擾鬧,就便物色美質。哪知峨嵋聲勢浩大,不特未敢妄動,反吃師父的硬對頭采薇僧朱由穆用金剛手大擒拿法甩出好幾百里。受了生平未有之辱,仇深似海。已經稟告師父,定約與仇人在本山鬥法,不久即要上門尋事。
為了峨嵋之行,知道只要是美好資質,均被正教中收羅了去。一賭氣,決計不問根骨如何,只要聰明膽大,投緣就收。無如天生怪脾氣,說話任性,開門見山,長得又極醜怪。休說龍娃已經拜師,胸有成見,便不遇申屠宏,就此一說也就疑慮,不肯依從。
不過當時如只說不肯,黃衣人也必走去。因終是年幼,見對方相貌醜怪,一張死人臉子,未免有點膽怯。以為老師是神仙中人,事急可以相助,多了這一句口。
兩黃衣人聞言,便問:「你老師是誰?我們和他說去。」
龍娃便朝坡上指道:「那不是教我書的老師?不信,你問去。」
申屠宏早看出兩黃衣人的來歷,方在戒備。
兩人已到了面前,劈頭便同說道:「你勸那小孩拜我二人為師,你也得點好處,省得老當窮酸。」
申屠宏索性裝作一身酸氣,搖頭晃腦答道:「吾非好為人師,其母孀居苦節,不令遠遊。而此子有孝行焉,山中虎狼至多,殊違『父母在,不遠遊』之心,而重慈母倚閭之望,吾不能強人以不孝。閣下好為人師,且一而二焉,如設蒙館,則其從之者如歸市,何必此也?惟先生方高臥於山中,使為人子者有暴虎憑河之險,雖敏而好學,亦必望望然而去之,則吾不取也。」
黃衣人聞言,似極厭惡,朝地上唾了一回,罵了句:「窮酸!」
申屠宏仍自搖頭晃腦說道:「怪哉!怪哉!烏用是鶂鶂者為哉?」話未說完,再看二人已遠出十里之外,晃眼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