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五回
  密室覷濃春 玉軟香溫驚絕豔
  祥雲消煞火 金光寶相走神嬰

  癩姑正和眾人密語不幾句,幻波池已是飛近,晃眼就要穿波直下。眾人猛瞥見池面上靈木交錯,飛泉激射中似有烏金色雲光閃動,忙按遁光暫緩前進。
  定睛一看,就在眾人目光到處,又發現兩道青白光華,由池底衝波而上。已然快出水面,高起僅得尺許,便吃那烏金雲光由下方急追上來,勢比青光迅速得多。一閃之後超向前去,似光網一般,將兩道青白光一齊罩住,立時便被兜壓下去。那烏光疾如電掣,又出不意,連眾人的慧目法眼也只三四人看得較真。跟著,便聽毒手摩什的怪聲哈哈狂笑,自洞底深處傳來。同時,又有兩聲怒吼,聲甚慘厲。底下聲息便自寂然,只聽泉聲汨汨,飛瀑長鳴,仍和以往一樣。
  癩姑見狀猛地心動,忙打手勢,令眾追蹤而下。眾人也已省悟,尤其周、李二人見那青白光眼熟。必是日前衛、沙等逃人二次重來,不料遇見毒手摩什,鬥敗欲逃,又吃邪法擒回。照此情勢,下面洞門必被來人攻破,現已開放。豔屍便要重新禁閉也必無及,更想不到有人來,正可乘虛而入。
  當時全都會意,一同往下飛降。落地一看,果然洞門竟有兩處大開。恰是眾人想進的中、西兩洞。知道時機瞬息,稍縱即逝,忙照預定,各奔前途,分兩路急飛入內。剛一進門,外層洞門首先徐徐自行關閉,跟著內洞門也閉上。眾人兩路都是加緊前駛,惟恐遲則生變,入門直往裏飛,毫未停歇。等內外兩層門戶一齊閉上,人已深入險地。
  由於豔屍過信毒手摩什,又知他狂妄自恃,不欲過分示怯。不料事情如此湊巧,擒殺敵人以後沒有立即閉洞。天奪其魄,行事疏忽,反把兩層禁制止住,以免情人觸動埋伏,恃強下手,萬一吃虧,使其難堪。直到毒手摩什大模大樣從容走入,才將各層禁制復原。
  豔屍一面賣弄風情,妙目流波,作了一個媚笑,呢聲說道:「我自上次為兩賤婢暗算,元神尚未復原,今夜子時便可功行圓滿。事前和你破法,搜索天書藏珍,也須多用心力。有你在此,料他大羅神仙走進也是送死。我想此時回轉臥室,調練元神真氣,約有兩個時辰耽延。卻不許你跟著進來,又發猴急擾我。承你的情,明日起再長久補報,憑你把我怎樣吧。」
  豔屍說時,媚眼中現出無限蕩意。說完,故意笑吟吟往北洞寢宮走去。
  此時毒手摩什迷戀已深,見狀直恨不能抱著咬上兩口。也不知她所說的是托詞,還是畏懼聖姑威靈不敢妄為。無奈先有禁約,已然應諾,不便反悔。再一想,此非情人膽小,照連日所見聖姑法力和她以前身受,確實難怪,只是心癢難搔。
  豔屍扭著嬌軀行到轉角,又回身斜睨,媚笑道:「你還不到中洞坐鎮,去熬上這一日夜,只管看我作什?」
  毒手摩什聞言,再也忍耐不住欲火,怪吼一聲,一縱妖光,便要追撲上去。不料豔屍想他今日為己出死力,故意施展邪媚之術,有心撩撥,好使賣命,此著早已防到。含著媚笑只一閃,元神便即飛遁,緊跟著洞門便自閉上。
  毒手摩什卻被她逗得啼笑皆非,急惱不得,欲火難消,發了野性,暴跳如雷,叫囂起來。
  豔屍這等捉弄,意猶未足,又在內傳聲媚笑道:「你枉自法力高強,修道多年,這塊肥肉遲早是你的,共只還有一夜工夫也熬不過。萬一你真個要害我時,我豁出毀了多年功力,也自由你。像上一次如非怕你行強,不顧別人死活,也不會氣走你了。今番急難相求,我也曾想了又想,以為你既愛我,總會哀憐一二。哪知仍是這等強暴,分明仗恃法力,乘我危難,在你掌握之中,有意欺逼人呢。」說到末兩句,便自哽咽,漸漸啜泣起來。
  毒手摩什聽了,愛極生憐,轉悔魯莽,急急分辯道:「我實愛你,生死皆所不計。我也知你怕那賊尼,必定如約,決不相犯,只是我不願一時不見面。依我脾氣,如換別人,我早破法入內了。惟恐你不願,權且隱忍。此時別無所望,請容我到你臥室中相聚。不論你是否調養元神,我先略微親熱真身,或是守在一旁,你總可答應了吧?」
  半晌,豔屍方始收悲微笑道:「好在憑你良心,真要逼我,你也未始不能破法進來。如若真心憐愛,你且在外放安靜些,不要生氣。到了時候,我自放你進來,只不許催,也不可違背日前來時之約,我便可容你親愛一會,如何?」
  毒手摩什聞言大喜,連聲應諾不迭。
  二妖孽這一調情逗弄,眾人卻占了便宜,入時毫未受到一點阻力。
  癩姑等一行剛飛抵北洞上層二妖孽調情的石室附近,便聽毒手摩什厲聲叫罵,依了謝琳,便要硬衝進去。癩姑聽出二妖孽調情,豔屍全是假話,摩什卻很相信。打手勢,止住眾人,暫在當地伏伺,相機進止。一面暗發傳音信號,催謝、李二人即行下手,救出易靜,一面暗中窺聽對方言動。
  豔屍那麼邪法高強、機警靈敏,因色欲蒙心,行起事來,竟會愚昧顛倒。毒手摩什邪法原高,雖不像在妖宮有寶可以查形照影,觀察仇敵蹤跡於千百里外。但只要略按靈光,百里內外的動靜形跡,也立可查知。也是色欲蒙心,一意想和豔屍纏綿,心不在焉,人已不由自主。
  可是癩姑久聽師長前輩和玉清大師、鄧八姑等告誡,心有成見。深知二妖孽凶狡異常,如今見此情形,轉覺出於意外,漸疑是詐。不敢冒失,一面暗囑眾人加意戒備,一面暗尋入口。反正此行只為牽絆妖孽,現在毒手摩什為色所迷,奉命唯謹。如能乘其分開之隙,由別處繞向寢室,就除她不易,先將她肉身毀去,豈非絕妙?
  癩姑心雖盤算,依然強止謝琳,不可輕舉。待了一會,見毒手摩什仍守候在室內,目光注定豔屍去路甬道,意似情急焦躁,又無可奈何之狀。猛覺輕雲扯了一下衣襟,心疑有變,忙一回顧。謝琳正要往另一條夾壁巷中走去,連忙上前拉住。一打手勢,才知謝琳不耐久候,也和自己一樣心思,欲別尋門路,去斬豔屍。
  癩姑覺著謝、李二人尚無回音,強敵機警異常,只是一時疏忽,為色所蒙。適發信號便擔著心,相隔這麼近,只能以手勢達意,傳聲遙問恐有警覺,生出絕大阻力。不到十分緊急,最好不向謝、李二人發聲。又料救人也非易事,謝琳不耐久候,雙管齊下,就便相機除妖,未為不可。只是沿途不知何故,未遇阻礙。身居重地,步步皆有危境,如何可以為例?因此,仍主慎重,稍安勿躁,看清道路再去,免致打草驚蛇。
  二人正以手勢問答,忽聽豔屍發話道:「我此時正要運用玄功,以備今夜元神復體。並且這裏還有幾人相聚多日,承他們愛重,都是一樣癡情。如稍分愛,你決不容,過了今日,勢難再見。幾人均為我出過死力,恐怕比你還認真,分手以前,也應假以詞色,說上兩句中聽的話。
  「少時,我還要先把他們逐個喚來,談說幾句,說完再來請你,你尚須多等些時。我一則為和你長久恩愛,二則今夜還須他們出力相助,免你一人勢單。但在和你同行以前,卻不許你管我閒事,也不許你多心呢。」說完,跟著一聲媚笑。
  毒手摩什好似聽了生氣,又不敢發作。剛厲聲說了一個「你」字,把牙齒一錯,便自忍住。豔屍也不再說。
  這地方原是西、北兩洞相接之處的上層幾大間石室,外有幾條甬道夾巷,四通八達,門戶途徑交錯分列。豔屍北洞新巢,輕雲並未來過。因來時未遇阻礙,照著以前師示大略,順西洞甬道而飛。聞得二妖孽說笑叫罵,循聲而至。洞中千門萬戶,途徑繁複回環,即便先有人指示,也難免走錯。
  豔屍這一發話,才聽出相隔尚遠,似在西北角上一帶。一面揣摸,正待試探前行,忽見一條黑影由身後來路急飛而來,自左側越過,往前面通西北的夾巷中飛去。眾人隱身在側,並未覺察。料是豔屍所召妖黨,忙即閃開一旁,再照來路迎去,這才尋到地頭。
  原來豔屍所居之處,乃北洞最上一層,相隔上面依還嶺地面只數十丈,為全洞最高之所在。這也是豔屍日前打算,事如不佳,便來此室復了原身,倒反五遁。自行震破上面石層,拼犯奇險裂山而逃。主意打好,遷入以後,覺著此舉太險,又復丟開。這裏不似西洞內俱有好幾層的禁制,威力要差得多,白白便宜仇敵易於下手。
  癩姑、謝琳、輕雲、上官紅四人一點事沒費,便輕悄悄掩到地頭。那寢室共是兩大間,通連著石室。室外又有一大間敞堂,有門無戶。洞中所有門戶通道多是穹頂形式,門均高大。惟獨豔屍這間寢室,外作大半圓形,壁上開有兩個六角形的小門,為別處所無。
  那敞堂之外,是一條蜿蜒如蛇的甬道,堂當中段彎曲之處,由甬壁上開一圓門。這一來,敞堂便成了新月形式,地係北洞上層最高之處。四人來路口外,途徑門戶上下縱橫,棋布錯列。甬道複壁,大都屈折低昂,勢如旋螺,外表道路紛歧,實則中含九宮八卦奇門妙用,諸般禁制。發動時,外人稍一不慎,便墮羅網。
  這條甬道的入口尤為詭秘狹小,內中復多歧路,端的隱僻異常。其實相隔二妖孽適才對談之處,僅隔里許之遙。可是極難發現,即便撞上,無心走入,也易迷糊。尚幸四人多精悉五行陰陽生克之妙,稍覺不對,立即回身,既未把路走迷,也未誤入禁地。又巧遇一個新由豔屍室中退出來的妖黨,略微用心觀察,便已尋到。
  四人先進敞堂時,見對面圓壁上有兩個六角小門,一紅一白。外壁色如黃金,內壁色如青玉。堂中無甚陳設,只當中有一個石鼓形的大墩,上鋪極厚皮氈,石質如墨,黑而且亮。內室外堂又作日月環抱之相,此是昔年聖姑意欲創立教宗,為備召集門人,傳授道法開講之用。後來設備未完,便即捨舊從新,改了初念,後成洞中閒置之地,一直不曾用過。
  室中起了豔歌之聲,音細而長。於萬分柔媚之中,隱含無限幽怨,似在苦憶一個情人。詞句尤為纏綿徘惻,儘管情深一往,卻無一句淫蕩之言。四人那麼痛恨豔屍,也覺情致動人憐愛,聲更十分娛耳。知道豔屍正用此歌召一同黨,人來必定放進,立可跟蹤而入。
  毒手摩什又不在此,正是一個絕好時機。互相打一手勢,閃退在圓門右側的乙木方位上去。用意是豔屍對聖姑所遺五遁禁制之中,上官紅精悉乙木遁法。萬一被豔屍妖黨識破,發動埋伏,木宮方位已被占住。不特以木制木,並可乘機遁入室內,去斬豔屍肉身。
  眾人以為這些妖黨把豔屍奉如天人,又愛又怕,一呼即至,來必迅速。
  哪知歌聲過後,待了一會,豔屍又在室內曼聲長歎道:「朱道友,你怎還不知我的苦衷?為明我的心曲,已和那廝說明,與你一見,明早便許分手,此別久暫難定。就不願再理我,難道背人說兩句心腹話,略說我不得已的苦況,你也不屑聽嗎?」邊說,豔屍哽咽起來,聲甚淒婉,益發動人憐意。
  癩姑覺著豔屍公然連用豔歌和委婉哭訴向舊情人勾搭、卻對新情人毒手摩什送媚通情,心中不解。乘話未完,忙打手勢,令眾少候,走向門外去查聽。這才知豔屍邪法果具神通,只此圓門之隔,門內聽去那麼清晰,門外竟是那麼寂然,不聞一字。只奇怪豔屍既能以邪法和意中指定的人分別傳聲,不令第二人所聞,何以人在敞堂也聽得見?不特與本門傳聲有異,並且於理有好些不合。
  癩姑心正奇怪,忽見豔屍由左邊六角小紅門內現身走出。眾人中只有輕雲一人以前兩進幻波池,均和豔屍對過面,看得最真。這時見她容貌仍是以前原樣,並非不美,只是杏眼含嗔,柳眉斜豎,滿面上帶著獰笑,眉梢眼角威棱隱隱,時閃凶光,蘊蓄著無限殺氣。
  平日那麼豔冶柔媚的姿容體態,竟變作了冰冷薄情,一臉獰厲之相,令人望而生畏。
  方料是所召同黨不來之故,果然豔屍才一出現,便戟指向前空畫了七八下。立有一片符籙形的輕煙現出,浮空停立在她面前。豔屍再以左手掐訣,照符煙一揚,張口一噴,那符煙也一閃即隱。
  豔屍隨又曼聲悲歎道:「朱道友,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既然見拒,我已無顏再見你面,今日死路由我自去,許應你那日之言也說不定。我不勞相助,情愛在前,不似對別人那樣恐壞我事,不會無故除去。休當我有什惡意。我已止住前洞埋伏,開放門戶,請自便吧。」
  四人見豔屍一邊說,一邊側耳靜聽,面色越發獰厲難看,語聲卻更覺柔媚淒婉,分外動人。如非眼見,幾疑說話的乃是另一個癡情少女,絕不是她。豔屍話剛說完,忽似接到回音,那人要來情景。可是豔屍不但不曾息怒消恨,反倒咬牙切齒,惡狠狠獰笑了一聲,隨手朝白色小門畫了一道妖符。然後戟指門外又咒罵了幾句,方始退入門內。
  四人先想乘虛入室,但因豔屍就立小門前面,恐有警覺。又想看看背了毒手摩什,連召這些妖黨,所為何事,有無別的陰謀毒計。反正已入虎穴,理應拿穩下手,不爭此片刻耽延。本來四人不知室中是否易於走入,想等妖黨來了,跟蹤混入比較穩妥。
  豔屍只顧陰毒設阱殘害同類,做夢也沒想到誅她的仇敵已然深入庭戶。她這一用妖法封閉白門不要緊,卻被仇敵看出敞堂虛有其表,並無禁制埋伏。室內雖還不知底細,豔屍既召妖黨,縱有埋伏,多半也要撤去。斷無禁制住了情人,再與談愛之理。
  癩姑當先一打手勢,早有謝琳神光立即隱形,四人一同乘虛隨了進去。佛家神光靈妙,不可思議,無形無聲。便是豔屍、毒手二孽不以邪法玄功查看,也不會有警覺。豔屍正忿恨妖黨違忤不來,分明已悟到自己淫毒凶狡,妖黨生了二心。滿腔怒火,想誘來室內細加考查。索性連手段都不必用,就在當地酷殺,攝取他的生魂,以備夜來用以行法。
  豔屍生平為惡多端,殘殺同黨宛如遊戲,行事永無後悔。這次死期將近,居然迴光返照,初念陰毒狠惡已極,及至羅網布就之後。憶及那姓朱的同黨本是海外一個散仙,自己在未遭難以前,便與相識。此人以前並不好色,因是夙世孽緣,一見鍾情。不特為己喪失真元,並因自己本性淫凶,喜新厭舊,樹敵太多,使他連帶受了許多艱難苦厄。為了屢次救助自己脫難,曾吃大虧,幾乎喪命。
  這多年來,這位散仙為想救己脫難,時時刻刻都在營謀,並費了極大心力,煉成一件法寶,意欲助己脫難。雖然他深知幻波池五遁禁制威力神妙和男子不得擅入的禁條,依然前往相助。一到,便以苦口相勸,欲令自己向聖姑伏罪求免,捨下法寶、道書不要,隨他同去海外覓地清修。近因自己已為毒手摩什霸佔,以後難於分身兼顧,一班舊情人中只他一心在己身上,難於打發。尤其自新情人一到,便似懷生醋意,雖未拂袖欲行,神情卻甚淡漠,面有愁憤之容。
  這些日來,已不似日前那等親切,也不再背人尋己密談。哪知連番勾引,此人竟會屢召不理,不肯過來。平日自負古今仙凡中從未有的美豔之質,一顰一笑,均可使人心神迷戀,不知死生。連毒手摩什那高法力,上次決裂,理無再合,尚且一呼即至。居然自己媚術無功,更是從來未有之辱,犯了平生的大忌。於是動了惡念,一面布好羅網,仍以媚術喚他,再如不來,便即反臉成仇。
  四人到時,豔屍已走入裏間簾幕之內,虎穴重地。適才豔屍邪法飛符,又在門上施法,不知使什詭謀。室內埋伏虛實未悉,加上好奇心重,見豔屍雖然淫毒凶狡,姿態容貌卻是極美絕豔。比起靈嶠諸女仙和各派中素負美名的女弟子,又是不同。俱想一面觀察室中虛實,小心下手,以防有失。同時也想看看豔屍平日顛倒仙凡,何以人人如此甘趨滅亡,到底有何特異之處?
  這間臥室比外間還大,通體作正圓形,分成內外兩個半間。當中隔著一道簾幕,質類五色鮫綃,雲錦雙懸,流蘇下垂,看去鮮豔絕倫,華貴無比。豔屍臥榻便設在裏面的半間,內外合計約有十餘丈方圓,這一隔開,成了兩個半圓。外半陳設坐具,已是精雅富麗,巧奪鬼工,寶氣珠光,輝映全室。而內半陳設之綺麗新奇,尤非筆墨可以形容。除當中放著一個腰圓形的碧玉榻外,和尋常富貴人家紅閨繡閣一樣,一切鏡臺奩具以至衣履被褥之類,無不齊備,應有盡有。只是所有物品珍奇異常,塵世上多富貴的人家,也不易見到一件罷了。
  就在這豔屍回房俄頃之間,先前行動強悍、極惡窮凶、滿臉獰厲的本相,已收拾淨盡,連容貌神情都似變過。如非深知底細,又曾目睹親見,幾疑另是一人,決非豔屍本身。豔屍先出現時,元神本已復體為一。這時正做出閨中美眷午夢初回,睡眼惺忪,春情蕩漾,所思不至,無可奈何,嬌情欲墮之狀。
  那一副似水的嬌軀正半臥半坐,靠在榻頭玉屏風上。那腰圓形的玉榻,只近頭一面的兩邊,有近二尺長雕鏤精工的扶手矮欄,餘者三面全都空著。榻上鋪陳著極厚而軟的錦茵,華麗自不必說,人臥其上,身體便陷沒了小半。
  她身上半蓋半裹著一床質勝紈綺、色作淡青、看去又輕又軟的被單。上半身只雙肩、前胸和手臂露出在外,一手微搭胸前,另一手臂懶洋洋支向右側玉欄之上。一件薄如蟬翼,雪也似白的道衣,前胸微敞,露出雪白粉頸和半段酥胸,下面乳峰隱隱墳起於冰紈錦被之間。
  那沒蓋著的地方,固是肌膚玉映,瓊綃不掩,隱約可以窺見。還有那雙手臂,因為右手支頤默坐,露了半截臂膀和那十指春蔥,說不出的粉鑄脂合,圓滑朗潤。
  下半身雖被蓋住,卻在有意無意之中,由被角邊半隱半現地露出一段豐盈柔細的玉腿以及半截底平指斂、粉光致致、柔若無骨的白足。面上神情是星波瑩明,如蘊妙思,黛眉微顰,隱含幽怨。再加玉頰春生,櫻唇紅破,瓠犀微露,欲語不語之狀。好似半嗔半喜之中,蘊藏著萬種風流,無限情思。
  豔屍容光既如此妖豔,神態又那麼淫冶,加上服飾華麗,迥絕人間。端的穠纖合度,體態妖嬈,從頭到腳,直無一處不撩撥人的遐想。淡雅的衣被與錦褥文繡,再互一陪襯,越顯得貌比花嬌,人如玉琢,光彩照人,不可逼視。尤其厲害的是,人還不曾走近榻前,首先鼻孔中聞到一縷溫香。其味非蘭非麝,仿佛由榻上人肌膚中隱隱透出,聞之令人魂銷魄落,心神欲醉。
  癩姑先見榻旁綠玉案上,擺著好幾件閨閣中人所用粉奩妝具。細一注視,多半蘊有奇光,隱隱似有邪氣透出。只是邪法頗高,不是一雙慧目法眼,決不易看出。
  謝琳一雙經過芝仙靈液沾潤過的神目,自是看得一清二白。二人正同向輕雲、上官紅打手勢指點,連同壁間別的陳設,令其留心戒備時,人已一同踅向簾前。
  這時猛聞到一股妖香,驟未及防,四人立覺心神微微一蕩。知道厲害,忙運玄功把心神鎮住。癩姑覺著自己和謝琳、輕雲無妨,上官紅年幼道淺,卻禁不住邪法潛侵。方欲行法防禦,謝琳的有無相神光近日已能隨心禦敵,只一動念,立可屏禦。先是不曾防到會有這類香氣迷人的邪法,一經發覺,隨著心念動處,神光發出威力,早將香氣隔斷。
  此是豔屍白骨鎖魂香,厲害非常。無論男女,只要聞到這香氣,立被迷惑,魂消魄落,人也軟醉如泥,任她盡情擺佈。固然像癩姑、謝、周三人的道力,尚不致被她迷倒。如出不意,驟為所中,也不免於心旌搖搖,神魂欲蕩。因身在有無相神光護身之下,諸邪不侵。儘管疏忽,念不及此,未曾防到。至多也只遇上外邪加害時,照例有的微微一點感覺。
  忽聽門外有人說道:「玉娘子,容我進來嗎?」連問兩聲,豔屍通未答理。
  四人料定那是姓朱的同黨,初意物以類聚,必又是一個淫凶醜惡、比毒手摩什等妖邪長相好不了多少的左道中無恥之輩,及至回身一看,卻大出於意外。來人竟是一身仙風道骨,羽衣星冠,儀容秀朗,通體不帶一絲邪氣,舉止神情也極文雅從容。休說左道妖邪,便是海外那麼多散仙也少此種人物。而且黑髮玉貌,外表年紀仿佛甚輕。
  四人心中奇怪:此人並非妖邪一流,怎也會為豔屍所迷,甘為奴僕,受其玩弄?
  豔屍仍未答話,只在裏面微微歎息了一聲。那姓朱的少年道者剛來時,本是面有憂色,及至連喚玉娘子未應,忽聞豔屍微歎之聲,好似有什感動。道者突然變計,倏地把牙關一咬,面上立轉喜容,從容款步走入。
  當道者初來在外喚玉娘子時,豔屍一面裝著負氣不理,一面手持兩寸大小晶鏡隔著簾幕往外照著,面上微有慍色。等到道者入室,口角邊忽又帶著一點冷笑。四人看得逼真,那道者好似常作入幕之賓,一進門便直往簾內走去,查看室中有無可疑形跡。到了榻前,便向豔屍身側坐下。豔屍也不起立招呼,只媚目流波,斜睨了一眼,便自將目合攏,不再理睬。
  道者似知豔屍必要做作,說道:「玉娘子,你真錯怪我了。」
  豔屍不答,道者也未再往下說,只把雙目注定豔屍,從頭至腳仔細領略端詳,大有秀色可餐,愛極忘形之意。漸漸由上而下,看到腳頭。一眼瞥見那只欺霜勝雪、脛腿豐妍、纖細柔滑的白足,微露被角之外。竟情不自禁俯身下去,在那綿軟溫柔、無異初剝春蔥的纖指上親了一親。
  道者偷覷豔屍面色,似嗔似喜,看去只更愛人,並無真怒。於是更又伸手下去,竟將那只美妙無雙的白足握住,撫摩了一會。又跪將下去親了又親,手也漸漸往粉腿上摸去。
  謝琳早看不慣這等淫呢之狀,意欲就此下手。繼一想:「那少年道者分明非左道妖邪,也許受了妖屍邪媚迷惑,莫要連帶波及,誤殺好人。」
  這時豔屍元神早已離身飛起,現出一副滿頭鮮血狼藉的惡相,正站在道者身後。起始神情獰惡,大是不懷好意。嗣見道者對她肉體溫存撫摩,委實愛到極處,面上神色才略為和順了些。
  那道者直似始終不曾覺察。謝琳兩次要想動手,均被癩姑止住。豔屍元神忽然不見,知已復體。方和癩姑打手勢如何發難,豔屍冷不防把足一縮,用力稍猛,竟將下半身蓋的那床錦被掀開了些,那一雙脂凝玉潤的粉腿立即呈現。道者也就勢撲將上去,雙手摟緊,不住溫存撫愛。
  豔屍由他玩弄,毫無躲閃,只睜眼冷笑道:「你初來時,老說欲結神仙眷屬,以圖與我長在一起,終古不離。儘管愛極,也僅常想背人相聚,密談片時,並無一點輕狂。總共數十天的光陰,怎今日會變了個人,始而招之不來,來了又是這樣急色兒的醜態?莫非你把以前所說的話全忘了嗎?」
  豔屍有一特性,自負美豔,絕於古今仙凡,即使心中蘊毒、決意要加殺害的人,只要在下手以前對她愛極顛倒,便自心喜。對方這一急色,正觸所好,雖以聖姑法力暗制,心中畏禍,不敢像昔年那樣縱情淫欲、肆無忌憚。此時說完,滿面微笑,媚波瑩活,斜睨著俯伏在她身上的舊歡。眉梢眼角,春情蕩意,自然流露。那搭在胸前的纖纖玉手,漸漸伸向道者頭上,輕輕撫弄。好似柔情款款,芳心自同,相愛相憐,不能自禁之狀。
  道者卻似極愛欲狂,除了盡情撫愛,領那懷中暖玉,一片溫香外。耳目已然失去知覺,對於豔屍所說的話,一句未答。
  謝琳見此邪情醜態,忍不住又要出手。癩姑到底心細多識,覺得道者功候法力不是尋常,不像已被邪法所制,這等放浪無恥情形,實在可怪。正在留意查看,忽由側面窺見道者聞言未答,眼角似有淚痕。情知有異,忙止謝琳先勿下手,徐觀其變。謝琳隨手指處,也看出道者不特眼含淚珠,面上忽現愛憤愁急之容。照著適才熱情奔放不可遏止情景,不應有此,知有原故。
  因道者上身已全俯壓在豔屍腿際,豔屍元神已復,只能看見他的腦後,面上愁苦容色出於意外,並未看出。說完,未聽回答,還只當舊歡重拾,心醉魂銷,又正問到他的短處,以致無言可答。想起以前恩愛情深,加以多年久曠,回生以後,強捺欲火。但是天性奇淫,蘊蓄愈久,其力越大,一旦奔放,便成狂流,色膽如天,不能再制。
  豔屍粉頰紅暈,媚目春情淫蕩之態,益發不堪。一面淫心已然大動,正欠嬌軀,抬起左邊一條粉腿,待要夾向對方頭上,一面櫻口微動,吐出一絲粉紅色的輕煙,正要飛向對方頭上。
  那道者忽似驟然遇到毒蛇猛獸一般,倏地捨了豔屍兩條粉腿,慌不迭飛身縱退出兩丈以外。也把口一張,一股青色的道家內元真氣立噴出來,護住全身。
  道者帶著滿臉愁苦之容,悲聲說道:「我死不足計,請你念在前情,暫且寬緩一步。此舉並非為我,仍是為你。等我說完了話,死活由你如何?」這等變出非常,大出豔屍與四人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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