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回 武夷山父女談心 烏樹嶺姊妹除妖
二女來時,謝山心尚躊躇,本想言明,設法選中一人,再行起身。哪知二女平日心性言動如一,這時意念竟有不同,分明各有因緣。此去定只一人習法,免卻許多顧慮,再好沒有。
謝山聞言不禁大喜,答道:「佛家原以清靜寂滅為宗,本來無魔,何有於降?出世入世,相由心生,自以不習此法,少去許多煩惱。」
謝琳不等說完,插口說道:「爹爹說的是習了此法以後,容易招致魔頭,為異日修為之阻嗎?女兒先已想過,一則葉姑疼愛女兒恩厚,為她之事義不容辭,二則只要道心空明,具大定力,任什魔頭無足為害,自能戰勝。還有師父只女兒兩個徒弟,又有夙世因果。真如有害,便爹爹肯,師父也絕不肯,怕他何來?女兒此行,既體親心,並報葉姑多年厚恩,異日還可發大願力掃蕩群魔。一舉三得,再好沒有。」
寒月大師聽到末句蕩魔之言,細察謝琳雙眉隱現一些煞氣,謝瓔卻是依舊心光湛然,神儀如瑩,不禁驚喜交集,暗中稱幸。當時卻眉頭微皺道:「琳兒今日怎地失了故態?莫把此事太輕看了。」
謝琳微笑不答,謝瓔自從問過前言以後,始終靜立在側。
謝山隨道:「從此你們不要再開口了,你葉姑近來益發神通廣大,此間雖經我法力掩蔽,仍是不可不防。今日是她習法第二日,我們在此說話,倒不致被她警覺。惟恐萬一她在無意之間向我通靈,或按神光查聽出這種真情,便不肯中我們的計了。」
謝山說罷,仍用法力現出金字,令二女歸座,指示一切。教以去時如何應付,以及見時如何說法,時機稍縱即逝,不可絲毫大意。誰先記下,便算誰的,各憑機緣,不可強求。葉姑對你二人一樣愛重,也本可故意畏難,不盡心力。
果然第二日,葉繽便與謝山通靈問答。說起近三日因煉《滅魔寶籙》真訣,為求慎重,並試諸般法術威力妙用,在本日通曉之後,一一加以演習。但是此舉關係重大,除卻內有幾種威力異常厲害、不能無的放矢、非遇上事不能演習外,全部演完尚須九日。就這樣,仍幸仗有佛門至寶心燈鎮壓,才敢放膽施為。
葉繽談到為取此寶,費卻許多心力,久未往小寒山探看二女,適才忽生想念。算計事完還得四五十天,欲請謝山日內往小寒山一行,就便勸忍大師不要固執成見。二女雖然夙根深厚,未來成就遠大,但她們過去諸生尚有因緣未了。就參佛家上乘大法,也須了完一切因果以後,不可勉強。
葉繽云本想與忍大師通靈一談,就便查看二女近日修為如何。偏生忍大師不知何故,竟以輕易不用的佛家大須彌不動尊法,將全山封閉,與外絕緣。接連叩關兩次,均無回應,內裏情形,已查看不出一點端倪。料是二女功力精進,正在傳授大法,恐防分心魔擾,或有什人前往求見之故。
葉繽並問道:「道兄近日可曾去過?武夷仙居為何也用法力封鎖?自己事完以前,不想再擾忍大師禪修,道兄如有清暇,日內可往探看一二。」
謝山答以自己近受天蒙老禪師之教,山居靜修,久未往看二女,也頗思念。忍大師決不固執成見。此時尚有他事,難作長談。等你大功告成,見面再說吧。
葉繽想是抽暇詢問,謝山答語雖然模糊,以平時相期甚深,彼此誠信已久,本是一時思潮忽動,略談即止,也未往下盤詰。
雙方通靈問答過去,謝山笑向二女說完前情。又道:「你葉姑忙於煉法,由此起不到事完,是不會再向我通靈了。我父女可以隨意談笑,只是上空禁法仍不能撤去罷了。我從未向她打過誑語,今番還是第一遭呢。」
謝琳笑道:「爹爹答話含糊,並未提到女兒等事。將來鬧穿,為好則有之,各盡其心,哪能說是誑語呢?」
謝瓔笑道:「琳妹是巧辯,心與口違,怎說不誑?不過略跡原心,葉姑也不能怪罷了。」
謝山道:「你看絕尊者法力何等高強,她那裏習法日期,我竟會不曾算出。否則,令你們晚來數日,也省得耽誤功課。」
謝瓔笑道:「畢竟佛門中人情薄,爹爹以前多愛女兒,極願常在膝下承歡。自從葉姑與爹爹換上僧衣,往往一別多日,不往探看,就去也無多時停留。這次違顏日子更長,女兒們日夕都在思念。難得有這機會,可以在此承歡些日,共總八九天,一晃就過的光陰。爹爹還嫌女兒來得大早,不是心腸硬嗎?」
謝山笑道:「癡兒,癡兒。你們這等口吻,你師父偏想你們學她,不是難嗎?」
謝瓔道:「那也不然。師父幼遭孤露,屢世艱厄,萬緣已斷,自然修上乘功果比較容易。要似女兒這樣,又有爹爹,又有師父和葉姑,恐也一樣是不免思戀呢。」
謝琳道:「我佛無緣無故,時以無上願力普度眾生,便是最情長的人。你看師父法號忍大師,坐關那麼多年,一旦前生愛女再劫重逢,金剛不壞的門橫巨木,為何只憑女兒兩滴淚珠便化烏有呢?這是女兒們先去,要是爹爹和葉姑一同,想起前情,同聲一哭,不也照樣開門相見嗎?」
謝山微笑不語,二女儘管天真,法力既非尋常,智慧尤高,一點就透,無須再說。加以老的初證禪修,愛根未斷,小的天性純厚,孺慕依依,又是平日各有修為。父女三人難得如此聚首,互相述說過去未來之事,謝山更對二女溫言教勉,言笑晏晏。
天倫之樂,光陰易過,一晃便到了葉繽習法的第八日深夜。
謝山對二女道:「你葉姑明日申初大功告成,你們飛行甚速,本無須乎早往。但如算準時刻前去,途中恐有阻礙,時機一誤,再也休想。最好黎明起身,就便可繞道倚天崖上龍象庵一謁芬陀大師。不問人在與否,總算把禮盡到,以免過門不入,有失禮數。並可得一落腳之所,不致在雙杉坪前呆等,還惹葉姑疑心。就這樣,路上無論遇見什事,仍以不理為妙。
「固然你們煉有神光,起身又早,足可了當。到底事關重大,必須照我所說,申初時分你葉姑法剛習完,寶籙不及收藏的當兒,叩關求見,才恰到好處。差之毫釐,謬以千里。那寶籙非比尋常,習後功力,尚視各人修為來定高下。
「你葉姑真個精習,發揮它的全力,尚須時日,何況你們。可是只要當時緊記全書,自能循序漸進。再過二三年,異派妖邪極少敵手。那時無論什麼極惡窮凶,除之均非難事,何在今日?如若因此延誤,悔之無及,我對葉姑也白用心了。」
二女領命,候到天色甫明,便即拜別起身,先往川邊倚天崖飛去。遁光神速,不消多時,便入川境。也是二女一時高興,經過巫峽上空時,偶然目注下方。瞥見層崖峽峙,江流如帶。那麼蕭森雄奇幽險的川峽,空中俯視,直似一條蜿蜒不絕的深溝。水面既窄,當日天又晴和,江上風帆三三兩兩,絡繹不絕。過灘的船,人多起岸,船夫縴拉著搶上水,動輒數十百人拉著一條長纜,盤旋上下。於危崖峻壁之間,看去直似一串螞蟻在石邊蠕動,那船也如兒童玩具相似。
二女難得出外,覺著好玩,左右還早,所御遁光無形無聲,外人又看不出。便把遁光降低,沿著川峽西行。人一降低,景物顯大,覺出江山之勝,與空中所見別是一番景象。
這一臨近,才看出那些縴夫之勞無異牛馬,甚或過之。九十月天氣,有的還穿著一件破補重密的舊短衣褲,有的除一條縴板外,只攔腰一塊破布片遮在下身。餘者通體赤裸,風吹日曬,皮膚都成了紫黑色。年壯的看去還好一些,最可憐是那年老的和未成年的小孩,大都滿面菜色,骨瘦如柴。偏也隨同那些壯年人前呼後喝,齊聲吶喊,賣力爭進,一個個拼命也似朝前掙扎。
江流又急,水面傾斜,水的阻力絕大。遇到難處,齊把整個身子搶仆到地上,人面幾與山石相磨。那樣山風凜冽的初冬,穿得那麼單寒赤裸,竟會通體汗流。十九都似新由水裏出來,頭上汗珠似雨點一般往地面上亂滴,所爭不過尺寸之地。看那情景,每過一灘,少說也須兩三個時辰。上下起載,還不在內。
二女越看,越覺得這些縴夫實在勞苦可憐,不由動了惻隱之心。
說也奇怪,二女因是孿生靈嬰異質,未到武夷以前,不特言動如一,連心意也都一樣,從無相左。及至武夷出來,表面上還不怎顯異樣,心意卻在無形中有了出入。一開始都還記著父親別時不令多管閒事之誡,雖可憐那些苦人,只是心裏動念。沒有一定打算出手,遁光卻緩了好多。
有兩三次謝琳看不下限,意欲施為,俱為謝瓔阻住。
謝瓔道:「巫峽有名的浪惡灘險,終年如此。沿江土人以此為生,已成習慣,我們助他一時,濟得什事?何況來時爹爹再三叮囑,什事都不許管,如何可以違背?我們真有好心,何在今日。將來再從長計較,為行旅造福,作一長久之計,不更好嗎?」謝琳只得罷了。
說時,二人漸漸飛過峽中最著名的蘇、攝二灘。
二女見江波漸平,風勢已正,既不想管閒事,便想催動遁光升空急飛。彼此正問答間,忽聽前面喧嘩之聲彙成一片。往前細看,原來上流三四里縴道上,有三隊縴夫,每隊三五十人不等。所拉的船卻只是三條輕載的客船,每船相去十餘丈,正同搶著上流。
船並不大,江上看去又那麼風平浪靜。一條小船,平均四五十人奮力扯纖,竟會搶不上去。這還不說,最怪的是對岸有一危崖,縴夫們背著縴板上來,似不費力。可是船一駛近崖前,便如釘在水上一樣。一任縴夫們拼命前掙,汗流如雨。把全身都掙仆到地上,兀自不能再進一步。
船頭繫縴的將軍柱,已被拉成了弓形。可是江波粼粼,平穩無風,看不出一點有阻力的異兆。後兩船上人見前船這等情景,俱都不敢再上。三船上人都在忙著點香燭祭神許願,驚惶萬狀。二女方覺有異,猛聽哭喊之聲,那頭一條船倏地易進為退,順流倒駛下去。
那些縴夫們吃不住勁,事出意外。縴得又緊,不及放脫身上縴板,紛紛隨同往後倒跌地上,被那船帶著在山石上往回亂滾。縴道本窄,有的已被帶落斷崖之下,幸有縴板套住,人未落江,身卻虛懸空中。全都嚇得心驚膽戰,驚叫悲號,江峽回音甚是淒厲,看去慘極。
二女心慈好善,怎再看得下這等慘狀?
就在此時,謝琳先前本在四下查看,哭聲一起,同時又發現一件可疑之事,不禁省悟。怒喝:「姊姊,你快去救那些可憐人,先把船定住。我往前面看看是什東西鬧鬼。」
謝瓔心急救人,也沒聽完乃妹的話,便即飛起首施法力。先把那船定住,再把落岸的人托上,人卻沒有現身。就這晃眼的工夫,那頭條船已倒退好幾十丈。二、三兩船見此異變,嚇得連忙扳舵退避,僥倖沒被倒退下來的船撞上。這兩船縴夫把縴板慌不迭地取下,總算見機得快,只隨船溜退了二三十丈,便吃謝瓔把船定住。
船住以後,落岸的縴夫又似被人托了上來。未落岸的因都工於此道,這類事均有經歷防備,百忙中各把縴板活扣拉脫,全都受了輕重傷,幸而均非致命。船人見忽轉危為安,又有些異跡,俱當神佑,自去叩謝江神,紛紛猜疑。
謝瓔見受傷人多,大都不輕,本心還想施救。回顧謝琳已往前面危崖凹中飛去,猛想起行時父親之言,不禁心動,無暇再顧受傷諸人,趕緊過去一看。只見謝琳正處治一個小妖童,業已現出原身。
妖童知道不敵,破口大罵:「狗丫頭無故上門欺人,是好的,隨我見我娘去。」
謝琳已用法寶將妖童罩住,聞言叱道:「無知妖孽,竟敢欺凌貧苦,為禍行旅。你那父母師長決非善類,正好一起除害。想借此放你,卻是休想!你自在前引路,我仍用寶光押著你,尋往妖穴便了。」
謝瓔雖覺謝琳不應多事,但見這妖童形態醜怪。一身妖氣,無故害人,所行之事又極陰毒可惡。除非適才見死不救,既救人便須救徹,留此妖邪,不知以後為害多少生靈。又見妖童雖在寶光籠罩之下,仍似有恃無恐,不住厲聲辱罵,也實可氣。
謝瓔便傳聲道:「爹爹既有預誡,仍以小心為是。」
謝琳卻甚托大,答說:「區區妖魔小丑,他那父母師長本領也必有限,除他容易,不必顧慮許多。」
謝瓔仍未將身現出,妖童竟似有了警覺,手指謝琳罵道:「狗丫頭,我知你還有同黨,無須鬼鬼祟祟,放光明些,有本事,只隨我去。」隨說隨試探著斜飛而上。
謝琳立意掃盡妖邪,為川峽行旅除害,指定寶光,隨同沿崖而上,往崖後飛去。
謝瓔忙追近前,傳聲悄問謝琳與妖童爭鬥經過。
謝琳因風平浪靜,而縴拉不動,心疑有異,先向四外查看,並無異狀。江船倒退時,二女遁光正停在那危崖的近側江岸之上,縴夫們往後一倒。
謝琳目光恰也掃向對崖,一眼瞥見危崖壁立千仞,都是上下如削,沿江而西。惟獨縴夫經行的對面,好似昔年曾崩塌過,空出半里長一大段。日受風日雨水侵蝕沖刷,成了一片大崖坡,由上斜行向下,直與水面相接。赤石童山,寸草不生,雖可上通崖頂。山石犖确,勢極險峻,上面也無人家。
近水濱處卻立著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道童,生得豹頭虎項,濃眉如帚。一雙突出的魚眼直泛凶光,嘻著一張闊口。鼻子大得出奇,只是橫扁不高。前額、下巴與兩腮齊向外凸,更顯得臉往裏凹。一雙大耳,左邊戴著一枚兩寸大小的金環。手足粗短而大,穿著一身白麻布的短衣褲,赤著雙足。通體膚黑如漆,相貌醜怪,神情甚是詭異。
道童一手戟指下流的船,口中念念有詞。看見船人驚惶號叫,對岸縴夫倒跌受傷,哭喊慘狀,哈哈大笑,好似以此為樂。
謝琳知是妖童鬧鬼,不禁怒從心起。更不尋思,忙招呼謝瓔速去救人,徑直當先飛去。在有無相神光護身之下,身已隱去,妖童原不能見。只為謝琳疾惡心甚,去勢忒急,未免略帶破空之聲。妖童雖是童裝,年紀並不在小,又得過厲害妖人傳授,邪法頗高。因是日前有土人侮慢了他,特意在此生事。先已暗用妖法,使那些拉縴的土人出了許多臭汗,意猶未足,末了竟施毒手,將船迫得順流而下。看見船人縴夫狼狽滾跌之狀,正在得意,忽覺疾風颯然,由斜空中迎頭飛墮,便知來了敵人。仗著家傳護身邪法,慌不迭忙縱遁光閃開來勢,同時張口一噴,周身立在墨雲籠罩之下。
妖童大頭搖處,左耳金環忽化一圈紅光飛起,戟指罵道:「何方無知鼠輩,敢來暗算小祖師爺!有本領,現出原形,與小祖師爺見個高下,看你是什東西變的。鬼頭鬼腦,掩藏則甚?」
謝氏姊妹素來行事光明,此行隱身,乃為省去途中遇敵耽延。原意也是將妖童擒到無人之處,問明來歷,盤出罪狀,再行處治,並非有意暗算。這時吃妖童一罵,再忍不住,立現身形。方要還口喝罵,不料妖童自負練就一雙怪眼,差一點的隱身法決隱不住。這時竟看不出來人絲毫蹤影,心中也是有些驚奇。
妖童素日機巧變詐,手下又毒又快,忙先行法護身。口中喝罵,暗打主意。準備敵人一現身,立下毒手,幾面夾攻。人才照面,沒等謝琳開口,早急不如快,雙手齊揚。左手一蓬五色飛針,右手一道赤暗暗帶有焰頭的刀光,暴雨閃電一般發出。同時耳上金環所化光圈,也向謝琳當頭罩下。
妖童以為這三件法寶俱非尋常,來勢又是極快,驟出不意。對方赤手空拳,連道劍光都不曾有,好似輕敵太甚,隱身法初收,決無防備。
道童原準備來人一現身,立即發動。及至瞥見來人是個美如天仙的少女,心方一動,三件法寶的光華已然到了敵人身上。正覺著收勢不及,殺死可惜,猛見敵人一聲清叱,也未見有什動作。飛針先到,首先消滅無蹤,飛刀和金環也似被什東西擋住,不能再進。
道童伎倆止此,敵人如此神通,別的邪法自更無效。知道情勢危險,恐將這二寶又復失去,趕忙回收時。果然敵人一聲叱罷,指上一道金碧光華飛出,先把金環一斬一絞,立成粉碎,灑了半崖星雨。飛刀雖幸勉強收回,人還未容破空飛起,少女揚手又是一道金光,當頭罩下。那護身墨雲竟似抵禦不住,暫時雖未受傷,身已被人困住,逃遁不得。
妖童急怒驚恨交加之下,把心一橫,左右凶多吉少,索性破口大罵,欲用激將之計誘敵入巢。
謝琳天性好勝,又覺得妖童小小年紀,敢於如此為惡橫行,其師長可知。有意除惡務盡,正想押了同去。謝瓔也已趕到,匆匆略說經過,仍用法寶押著妖童飛行。沿著巫峽崖頂連趕了四五座峰頭,約飛行了二百餘里。眼望前面危峰刺天,峭壁排雲,山勢益發險惡。
謝瓔見久未到,心早不耐。方欲就地拷問,殺了妖童,異日再尋他的巢穴和師長。忽聽妖童連聲厲嘯,響振林谷。
謝琳料想已到地頭,因忿妖童惡口傷人,惟恐萬一逃遁,忙把寶光止住。喝道:「該死妖孽,你嗥什麼?怎還不到你的妖窟?我們還有事,不耐煩了。現容你再叫三聲,你那妖娘如不迎來,我便先取你的狗命!」
妖童連受寶光侵削,身外墨雲已去大半,早就不支。聞言知道不妙,心中還想巢穴就在前面。乃母如在洞中,必定出救,心雖膽怯,仍想延挨待救。
妖童故意厲聲答道:「我娘便在前面烏樹嶺墨雲峰洞中打坐。她名烏頭婆,說出來,嚇破你的狗膽。你如害怕,不敢前去,我便依你喚她三聲。」
謝琳冷笑道:「我先前因不知你巢穴,意欲一網打盡,故爾押你到此。現既知道地頭,自會上門,何必你喊?」
妖童原以先前連喚未應,心疑乃母海外未回。雖有同門黨羽,恐非敵人對手,本意欲借說話耽延,以便洞中同黨乘機向乃母行法求救。只消挨上一會,以乃母的法力,多遠都能趕回,不料弄巧反拙。聞言知無倖免,可是仍不肯說軟話,意欲再以話激。
妖童方喝得一聲「狗丫頭」,底下話未出口,謝琳自經佛法重煉的碧蜈鉤已化一道金碧光華,龍飛電掣而出,圍向妖童身上。二寶同施,妖童護身妖雲將散,怎禁得住吃兩道寶光齊施威力。接連絞了兩三絞,當即了帳,化為一灘紫血,狼藉地上。
妖童一死,那飛刀倏地乘隙往前飛去。謝琳先未防到,不及阻止,知道飛刀所去之處,必是妖窟,還待趕往除害。
謝瓔攔道:「妹子,你忘記爹爹的話嗎?照這沿途耽延,趕到川邊也正是時候了,我們還要拜望芬陀師伯呢。日後得便再來,仍舊隱身走吧。」
謝琳本和乃姊一樣天真和善,一時激怒疾惡,動了殺機。妖童一死,心氣便和,又想起乃父之言,畢竟葉姑事關重大,一面應諾,便同起身。
二女剛縱有無相神光飛起,猛覺眼前墨綠光華一閃即滅,知有妖人暗放冷箭。仗有神光護體,不曾受傷,身形已隱,故未再來。怒火重被勾動,又想往妖童所說的妖窟尋去。
謝瓔攔道:「這妖孽看她孽子被人殺死,只放冷箭,不敢出頭,就上門去,能尋到嗎?我們地理不熟,只聽地名就在前面,但刀光越峰而過,未見落處。山峰林立,知道何處方是妖窟?就便尋到,妖人也早逃走。除非她記仇迎敵,自不甘休。
「看情勢,妖人業已知道我們難惹,不敢明對,暗算無功,立即逃遁。去了白費心力,耽延時刻,所為何來?老妖名叫烏頭婆,少時向葉姑一問,自知底細,除她容易,何必忙在一時?」
謝琳也覺此言有理,大聲喝道:「該死妖婦,暫時容你偷生。以後如不痛改前非,我們事完回來,你那兒子就是你的榜樣!」
說罷,也無回應,二女便同催遁光往川邊飛去。
因在巫峽留連,又與妖童鬥法,押同往尋妖窟。雖然為時不久,路卻不是先前去向。前後算來,也有一個多時辰耽延。謝瓔心料妖婦決不如此易於甘休,更恐途中再遇上別的枝節。父親話已有些應驗,估量決不止此,覺著早到倚天崖才妥。於是只催遁光,由高空中向前急駛,不再往下觀看景物。
行到午正時分,前面雪山矗立,翠嶂雲橫,倚天崖已然在望。
二女心方一喜,忽聽身後來路遙空密雲層中,隱隱傳來一種極尖銳悲憤的怪聲,叫道:「何方賤婢,敢乘我老婆子不在山中,將我兩生愛子殺死?快快回頭與老身說個明白。要是你們無故欺人,莫怪老身心狠。我知現今峨嵋、青城兩派,收了許多無知小狗男女,慣在外面無故欺人。
「休看你們師傳隱身法神妙,人看不見,如與老身為仇,並無用處。上天下地,一樣能取你們的狗命。再不回頭與我理論,我一下手,就後悔無極了。」
二女遁光何等神速,急切間妖婦雖還不曾追上。但那怪聲既是若遠若近,聽去又極淒厲酸楚,刺耳難耐。依了謝琳,便要停身相待,吃謝瓔一把拉住。
謝琳剛喊得一聲:「姊姊!」
聲才出口,又聽妖婦哭喊:「仇人,你回來呀!」
謝琳底下話未出口,吃妖婦遠遠一喊,猛覺心神皆顫,似欲飛越。身在有無相神光護身之下,尚且如此,不禁大驚。幸是近來修煉佛法,功力精進,迥異往昔。一覺有異,忙運禪功把心神定住,方得無事。
謝琳先前驟出不意,沒料妖婦邪法如此神通,人一出聲,立有感應。畢竟佛法真傳,與眾不同,一加戒備,便即無事。謝瓔雖未出聲,也已有些驚覺,情知是個強敵。
謝瓔暗忖:「無論多厲害的妖人,一到芬陀師伯那裏便可無事,好在龍象庵就在眼前。只是妹子今日心性較暴,不似往日,恐有疏失。」忙用手攬住謝琳,加急同飛。
哪知烏頭婆乃邪教中有名人物,煉就獨門邪法,專一攝人生魂。對方只要出聲,生魂立被攝去。便是道力較高的人,如若事出不意,也都難免。不過妖婦雖然兇惡,除非人先犯她,或是愛子受了人欺,無故決不傷人。自己也知所習不正,乃子又喜在外為惡生事,平生鍾愛只此一子,舐犢情深,視若性命。
乃子偏不爭氣,百年前已因為惡太多,被仇家殺死,幾於形神皆滅。烏頭婆費了許多心力,將他元神煉好,重又轉世,收回山去。因知乃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最喜在外惹禍。習法卻不用功,淺嘗輒止。現當正邪各派群仙四九重劫之期,如稍放縱,不特愛子自取滅亡,多半還要累及自己。
烏頭婆盤算之下,特意帶同愛子門人隱居在巫峽群峰最隱秘荒寒的無名亂山之中,閉洞隱修,不問外事。準備躲那四九大劫,平日直不許孽子離開她一步。
孽子因當地僻陋荒涼,山又童禿,終年愁雲慘霧籠罩,僅有正午前後略見晴明。而且險阻幽深,風景全無,自然不耐岑寂。每欲出外,總是烏頭婆跟著,以防在外樹敵結怨。居然隱避了將近百年,因她管束得嚴,並未生事。
可是年月一久,未免疏懈下來。乃子又再三向母求說,想起前生受禍之慘,心膽已寒,就娘不在,也決不敢胡為。烏頭婆雖然半信半疑,但疼子的心盛,知乃子天性好動,山中荒涼,委實無可遊玩。口雖不曾明允,暗中卻漸放任,只不准離開巫峽山境之外。
孽子日常無事,每去江邊閒遊。前日偶往附近村集閒遊,忽思飲食。土人見他相貌醜陋,出口不遜,孽子已極厭惡。土人又見道童穿著,當是山中寺觀逃出來的道童,身邊未必有錢,便要他先錢後酒,於是爭吵起來。
孽子正待行法白吃,還要作些惡劇。恰值乃母尋來,將他帶回,一口惡氣不出,才有當日之事。乃母因算計四九重劫越來越近,連日心神忽動,若有警兆。這等景象從來罕有,心中疑慮,欲往海外尋一多年未見的同黨商議。偏那同黨也是一個左道散仙,宮中美女甚多,惟恐乃子生心貽笑,沒有帶去。
烏頭婆行時,也曾叮囑:自己未回以前,不許離山一步。孽子本已應允,那天乃母去後,忽想起日前土民欺侮之恨,欲往報復。趕到一看,因非集期,只是一片空地。一時氣無可出,見那些縴夫俱是當日指說嘲笑自己的土民,立生惡念捉弄,不想引出殺身之禍。
後被謝琳制住之時,一看日影,乃母應早歸山,心中還在打點復仇之念。做夢也沒料到,乃母一生言行必踐,所約時限永無差錯,這日竟會在歸途被一久別重逢的同類至好強行約往山中,小聚了半日。
孽子死後,烏頭婆在外忽覺有了警兆,跟著接到妖徒的警報,忙即趕回。當時悲憤已極,匆匆略問仇人情景、去路,便起身急追,同時施那七煞形音攝魂大法。
二女幸仗神光護體,本身道力又高,沒有吃虧。烏頭婆見魂未攝到,大是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