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回
  事非經過不知難
  各有因緣莫羨人

  易靜再看豔屍,如醉如癡,呆立在壁間圓洞以內,好似失了知覺。心生憤怒,方欲施展法寶除此大害,忽又聽身後有人喝道:「時還未至,不可妄動!」
  同時那圈佛光已然飛出門去,身後風雷又在隱隱欲起,只得忍怒隨了飛出。
  那佛光飛行漸快,所經俱是中洞宮室,未經甬道秘徑。前行不遠,忽聽身後來路靈寢中一聲雷震,聲甚猛烈,全洞皆起回應,跟著五行神雷之聲又復交作。估量豔屍已然回醒,卻未見她追來。佛光所至,如入無人之境,既未遇見妖人,沿途也無埋伏發動。
  不消片刻,連經過十餘層大小洞室,便達中洞門前。佛光一照,洞門立自開放,易靜隨同從容飛出。到了幻波池飛泉水柱之下,佛光一閃不見。
  易靜回顧中洞,門已自閉,隨即衝波直上。一看天色已到了次日中午,梵唱之聲早住。空山無人,水流花放,四面靜悄悄的,也不見癩姑、英瓊和門人、鵰、猿等蹤跡。
  心想:「先聽耳邊人語,分明是李伯父。必是英瓊等聞報自己深入池洞,久而不出,料已入險,自身又無此法力,特命神鵰去求李伯父來此相救。按理必來池邊迎候,怎會一人俱無,難道有什阻礙不成?」
  邊想邊往回飛,遁光迅速,晃眼靜瓊谷在望。正往下降,忽聽空中一聲鵰鳴。同時英瓊、癩姑當先,後面緊隨著米、劉、袁星、上官紅等男女四弟子,一同迎出,朝上揚手歡呼。
  易靜落地相見一問,才知自己入池以後,神鵰長鳴示警,沒有止住,立即飛回報信。上官紅等自是憂急,忙去內洞稟告。正值英瓊做完功課,聞報大驚,斷定易靜必是被困。英瓊主張硬衝入洞,與豔屍一拼,就此下手除去。癩姑知時尚未至,力也不及。
  上官紅見癩姑持重,力主從緩,雖聽說無什妨害,終不放心,心中憂慮,悲泣不已。癩姑正打主意,李寧忽奉白眉老禪師之命,自空飛降。眾人料知為此而來,好生欣喜。禮見之後,
  李寧言說:「洞中各層埋伏禁制均極神妙,不到時機,破去甚難。聖姑與易靜前生原是同道至交,二人俱都性傲尚氣,因果相繼,致惹出一些事故。少時洞中五遁全要發動,就我本身也難為力。幸得白眉禪師所贈靈符,才運用慧光,仗著靈符之力前來相救。」
  李寧匆匆說完,隨命英瓊一人隨侍,餘眾退出,自在內洞入定,施展佛法。元神飛入洞內,先用疑兵之計將豔屍和眾妖黨引向前洞,一面照著師命巡行五洞,分別行事。一切停當,豔屍早入內洞,易靜也到了危急之時,這才直飛寢宮。
  禪師靈符立生妙用,祥氛一照,豔屍知覺便失,五遁禁制也自停息。等將人引救出困,五遁重又復原,洞中卻現出一個易靜的幻影。
  豔屍當時只覺心神微一迷糊,立即清醒,不知仇敵已然將人救走,心雖驚異,仍向易靜幻影行法進攻,不多一會,便被引入五宮烈火以內消滅。豔屍只覺消滅仇敵太易,當是聖姑五遁威力,竟被瞞過。李寧先回,向眾略說幾句,便自飛去。
  英瓊等挽留不住,出谷一看,易靜果已安然回轉。
  易靜修道多年,已是轉劫之身,雖然天性剛烈,未免疾惡稍過,平日行事仍極幹練持重。這次不知怎的,竟會沉不下心去,不聽眾人勸告,強要往探妖窟,致有此失。如非白眉禪師命李寧以佛法解救,幾遭不測。回山以後,除卻煉法益加勤奮外,平居相對,老是悶悶不樂,不甚言笑。
  癩姑、英瓊已得李寧密示,知她還有一場大難,早晚仍要入池涉險。定數如此,不是口舌所能勸轉,非此也除不了豔屍,她和聖姑的前生嫌隙也難分解。二人無可奈何。
  好在豔屍為佛家的幻象所迷,把白眉禪師靈符幻象當作了易靜本人,引入火宮之內煉化,只當仇人已死。加以心性兇暴,不等妖道漆章之師的生魂把話說完,便下煉魂毒手。妖魂恨她刺骨,靜瓊谷中敵情本未深知。等豔屍事完,二次盤詰,只說谷中只有易靜一人,並且禁制已撤。是否還有別的仇敵來往盤踞,因剛追到谷口便與敵人相遇,未往查看,卻不知悉。
  豔屍一味打著如意算盤,卻不知前數月妄動聖姑所遺玉牒,將預設的禁法觸發,受了佛法反應。一面禁她肆意橫行,一面又將她引向自趨滅亡之途。外表功力大進,漸成氣候,法力日高,眼看脫困在即。實則心靈已然受制,機智靈敏轉不如初。強敵近在肘腋之間,危機隱伏,她卻一點不知。還自以為得計,不特未命洞中妖黨前往探看,反禁妖黨外出。
  妖黨中有幾個見後洞寢宮仇敵雖然除去,此時前洞明明還有好些警兆,苦心搜查並未尋見。不是還有仇敵隱伏,便是今日來的不止一人,已然得了一些虛實遁走。豔屍力說那是後洞所殺仇敵、用聲東擊西之計故弄狡獪,所以仇敵一死,便無跡象,無須多慮。
  光陰易過,倏又經年,易靜等人功力自是大進。豔屍的氣候也逐漸成長,除尚不能出洞一步外,元神已早復體,與生前無異,法力更加高強。只苦了一般天性淫惡的妖黨,日常對著這麼一個美勝天仙、妖豔絕倫、媚人肌骨的尤物活寶,不能染指。
  豔屍又喜挑逗,引人情狂為樂,不時現出許多活色生香,加上好些柔情媚態。引得眾妖黨一個個神魂顛倒,智迷心昏,直如瘋狂。每當興發欲狂之際,為求一親妖屍豔肌,博得片刻之歡,連形消神滅,均非所計。然而妖黨儘管色膽包天,對於豔屍卻是愛極恨極而又怕極。
  妖人每每按捺不住欲火,剛現出一點詞色,豔屍立把花容微微一冰,一雙媚眼微微一瞪,再加上幾句輕言細語,立即不敢再有表示。時欲火攻心,熱血沸騰,百脈賁張,終於無從發洩,中心癢不可搔。
  豔屍迷惑這些妖人,使其本性昏亂,到了脫困危急之時,均為她出力效命。實則久曠之身剛剛復體,淫心欲念也是奇旺,只因深知聖姑天性好潔,遺言本禁男子入洞,犯者必死。自己嘯聚了這些同黨俱是男子,當初原為復體期近,好些事均須人相助,急病投醫,姑且一試。
  豔屍本以為死的是別人,于己有益無損,不料竟會安然無事。除卻幾次自己嫌人太多,高下不齊,起了兩次火拼,死傷多人外。凡是認作將來有用的幾個能手,至今無恙。但是聖姑既能凡事前知,早有安排算計,今日之事斷無不知之理,哪有如此便宜?心疑還有危機隱伏,聖姑遺言必要應驗,這班妖人決無好結果。不是應于現時,便是應于未來,連自己也是如此。
  平日背人一想,便覺心寒。覺著不再犯大禁忌,到日尚且難保必生,如何還敢再犯聖姑平生大忌,污穢仙府?便是毀屍報仇,好歹也等脫險雄飛,莫我予毒。或是看出不行,拼與同盡之際,再作道理。此時仍置身在仇人網中,亂來不得。
  總算這兩甲子元神苦修沒有白費,尚有定力,又不似眾妖人淫欲蒙心,元靈已失主宰。每當狂欲將起,立想到切身安危利害,強行按捺,也是苦極。有時因此恨極聖姑,幾番想要強行出洞,與眾妖黨合力施展極惡毒的邪法。拼著藏珍不要,倒反仙府,將全洞連同聖姑法體元神一齊葬入地府之中毀滅。然而終究無此大膽,咬牙切齒一陣,也就拉倒。
  這幾年中,池底也時有妖人來訪。但與豔屍勾結上引作同黨的只有一人,餘者不是不甘為豔屍誘入洞內送終,便是知難先退。每來一妖人,均難逃神鵰法眼。有時癩姑等人也多撞見,因守李寧之誡,視如無睹。又因隱身窺伺,谷口設有禁法,潛形幻景,來的妖人不曾發覺,眾人也不出面。
  易靜自從第二次幻波池受挫歸來,因覺洞中最厲害的是靈前五宮和五行法物。而師傳道書正有一章專論此法,但非短歲月中所能煉成。因而終日在洞煉法,連每日必修的定功也放在一旁,輕易不出一步。偶聞池中妖人來去,只付之一笑,這樣自然無事。
  這日易靜覺著所煉五行五遁已然窮極變化,意欲一試法力深淺。知道上官紅近煉乙木遁法大為精進,已能不假林木隨意施為,遂令上官紅如法一試。易靜滿擬自己學有根源,又得師門傳授,上官紅畢竟不能與自己同日而語。
  哪知師徒二人互相一演習防禦,竟成了功力悉敵。易靜先以乙木反制乙木,幾為所敗,已覺奇怪。忙又改用反五行,以為金土化生,可克乙木。不料也只僅僅將上官紅乙木所發的青色煙光勉強壓住,一毫也奈何不得。
  易靜大為驚異,收了遁法,細一盤詰。才知聖姑所傳先天乙木遁法,乍看與自己所煉無什分別,實則另具極大威力妙用。想是聖姑防到上官紅獨處空山,受妖人欺侮,又其天資甚高。故一開始便傳以最上乘的法力,中有許多精微奧妙之處,必須煉法人久自通悟。
  上官紅雖是初學,已得元珠,加以天資穎悟,用功又勤,自然進境神速。這還是年歲還淺,若照此勤習,再要把全部道書得到,威力神妙,更要登峰造極,不可思議。
  易靜累世修為,今生又是劫後元嬰,自是靈悟,略加考詢,便明真相。料定聖姑那部道書,必是天府仙篆,道法神奇。師父命己習此遁法,只為異日入洞禦敵之用,並非以此破法,這一年勤煉也必早在算中。照著日前功候,煉到誅戮豔屍之日,恰巧合用。按理不應勉強,應俟時機成熟再去,才是正理。無如這口氣不出,心中不甘。好在師父不曾明令禁止入池涉險,只是示意警戒,況且已然去過一次。身是眾人表率,就不能一舉成功,除去豔屍,好歹也把上次顏面爭回,再作計較。想到這裏,誇獎勉勵了上官紅一陣,一同回洞。
  過了數日,易靜忽向眾說:「此時離除去妖屍還早,意欲趁此閒空,往玄龜殿一行,歸省父母,順便帶上官紅同去參拜師祖,求賜兩件法寶,就便見識,略開眼界。」
  眾人先疑她又要入池犯險,嗣聽帶上官紅同去。又知她心高好勝,兩受挫折,如無必勝之望,決不輕率從事。省親孝思,又值山中無事,來去耽延不多日子,故只請早歸,均未勸阻。
  易靜行時,還囑眾人:「池中埋伏委實厲害非常,我去以後,最好誰也不要出谷。瓊妹眉間煞氣日透,雖不一定主凶,必有爭殺之事,尤須小心在意,不可輕舉妄動。我此行往返至多半月,少則十日以內,就有什事發生,最好等我回來再議。如真非應付不可,必須全聽二師妹主持。神鵰喜往池上空窺伺,我們既不想與妖人爭鬥,並此亦可無須。」眾人自是應諾。
  易靜即刻作別,帶了上官紅,往南海玄龜殿飛去。
  易靜帶了上官紅走後,癩姑笑問英瓊道:「瓊妹,你可知易師姊的心意麼?」
  英瓊道:「我看不出。莫非她還瞞了我們,借著省親為由,又去池中涉險不成?」
  癩姑道:「你說得差不多。我看她簡直非去不可,只是如何去法:或是背了我們獨行其是,或是回來大家商量好了去,尚還難定罷了。」
  英瓊道:「那麼她帶上官紅去作什?」
  癩姑道:「她上次和你去探幻波池,受了聖姑一點氣,彼時不知前生夙緣,至今介介。這次去又被困在內,如非伯父駕到相救,直難脫身,引為大辱。你看她以前提起聖姑,多存鄙薄之意。二次受挫回來,表面一字不提,實則心中氣極,立意要在期前入洞,一雪兩次之恥。
  「但她知道洞中厲害,不是單憑血氣之勇可以強為其難。因覺洞中最神妙難敵的,便是先天五宮禁制與五行神雷,恰巧掌教師尊所賜道書載有此法,並還備極精微。她苦心勤習,終日研求,沒想到本門之學首重根基。循序漸進,此法尤甚,功候不到,決難登峰造極。她雖好勝,畢竟久經大敵,行事卻不肯粗率妄舉,何況又上過當來。
  「她因上官紅所習先天乙木遁法正是聖姑傳授,以為自己近日所學,必能將她制服。哪知聖姑五遁禁法別具神妙,上官紅仙根深厚,穎悟靈慧,用功又勤。雖然乙木之遁不能變化五行並用,偏具極大威力。易師姊這才知道,除非將來按照師傳,煉到爐火純青之境,如就現時所學前往,終不免重蹈去年覆轍。
  「於是想到易老伯神通廣大,法力高深,故借著歸省,想得一點入洞除妖之策。她初收門人,開頭便收了上官紅這樣好徒弟,心愛已極。就著此行,令其拜見師祖和各位尊長,得賞賜些法寶,以為異日行道防身之用,自是一舉兩得。我說易師姊也許回來見了我們再去,便因帶她同行之故。
  「易家二老往時喜以人定勝天,逆數行事。如易師姊磨著二老為她雪恥,本人雖不會來,但賜上兩件法寶,傳授一些機宜,助其勉為其難,卻說不定。再加上上官紅依戀乃師,而所精乙木遁法又很有用,更可能犯險同往妖窟。」
  英瓊歎道:「上次我們從寶鼎得來的那小寶匣中,有一本百寶珍訣和兩道靈符、三把玉鑰。那道靈符已在脫險出洞時用去。另外珍訣第一頁上便有一道通行全洞的靈符,無論遇何險難,將此符用本身真火焚化,往上一擲,立生妙用。只為她當時匆匆,心又生氣,沒有將靈符記下。回山便值開府,獻與師長。
  「這次恩師掌教夫人將符賜我,此符連畫帶用,均極容易。那日我三人談起妖屍可惡,我看她面有疾惡之容,躍躍欲試。師父仙示又有預言,知她早晚必往,便請二位師姊先煉此符,以防萬一。她卻因煉法時須向聖姑默禱通誠,又以那符雖能通行全洞,仍要避開靈寢前五宮中樞和北洞禁閉妖屍的兩處重地,執意不習。」
  癩姑道:「易師姊此次乃是她前生因果,命中磨難,聖姑必須假手於她,完此夙孽。所以事事相左,陰錯陽差,必須經過。她夙根緣福,道法功行,何等深厚。心志靈明,具大智慧,豈是容易到此境地?如當她平日行事也如此動犯嗔戒,一意孤行,不特看淺了她,掌教師尊也不會命她掌領幻波池仙府,做我們的表率了。」
  英瓊道:「我並非說她短處,只因她極厚愛我和師姊,我兩人也極愛她。這次明明前面是座火山,偏生非往上跳之不已,直與平日謹慎持重大不相同,勸又不肯聽,由不得叫人代她憂急。就說她法力高強,只是受點虛驚,不會受什傷害,但師尊仙示已然點醒,幾乎明言不可前往。剛下山開闢別府,她是我等表率,首先違了師命,這場責罰怎能免呢?」
  癩姑道:「瓊妹只是同門義重,關切太過,卻沒悟出師尊仙示明似誡她,實為你我二人而設。分明掌教師尊早已洞悉前因後果,知道此事只她一人關係全局最重。如若明令嚴禁,易師姊自然不敢違忤,誅戮妖屍便許貽誤時機,成功更難。如不稍加告誡,大家看得太容易,勢必全數同去。不是一到便往攻洞,便是日常去往池上下窺伺動靜,見有妖人到來,決放不過。
  「如今妖屍把軒轅老怪師徒這一類的厲害妖人全引了來,各位師長閉洞未出,請想我們如何抵敵?所以儘管警戒我們,卻無違命責罰之言。這等說法,易師姊定數所關,見師命不嚴,自然仍要前往。而我們不該受此無妄之災的,自以師命為誡,不敢妄動了。」
  英瓊聞言,仔細一想,不禁恍然大悟,連贊師姊推斷真是有理。
  癩姑又笑道:「話雖如此,你近日眉間煞氣日顯,只恐期前也不免入池一行呢。」
  英瓊道:「妹子臨敵雖不免粗心膽大,容易犯險,對於二位恩師卻是奉命惟謹,決不敢絲毫違背。除非易師姊危急,非我不能解救。但有師姊在前,法力均比我高,二位師姊尚且不行,我更無用。師姊不去,而我獨往,絕無其事。」
  癩姑微笑道:「我也是主人之一,自然遲早進去,但決不會和你同去犯險。未來之事難知,且等到時再看。瓊妹諸事留心,萬一入洞,只守不攻,方為上策。好在你煞氣雖高,而無晦紋,尚是幸事,也許此行不虛,還有大成呢。」
  英瓊近來功力甚是精進,上次在南疆心粗躁妄,誤傷紅髮老祖,幾乎惹下亂子。掌教師尊雖未責罰,恩師妙一夫人行時背人誡勉,卻曾提到此事。並說英瓊雖然根骨仙福特厚,為光大本門十七高弟中秀出之人,可惜殺機太重。任重道遠,稍一不慎,縱非墮落,也難免誤卻天仙位業。前路艱難,務要謹慎自愛,不可輕率、嗜殺、喜事。
  英瓊本是疾惡好事天性,只因師命尊嚴,初膺重任,不敢輕舉。這時心念一動,便想起第一次至幻波池的情景,其中的通道及物事也還依稀記得。洞中虛實趨避,道書仙示雖未指明,卻傳有好些應付之法。只要發動時不與強抗,相機趨避,便不至於受什大害,怕它何來?想到這裏,不由改了初念,也未答話,只笑了笑。
  光陰易過,一晃竟過了兩個多月,易靜、上官紅終未回轉。癩姑知道易靜未到入險之時,此時必和上官紅在玄龜殿學什法術法寶,所以遲不歸來。英瓊卻生了疑慮,和癩姑商議,要命神鵰鋼羽飛往南海玄龜殿探看易靜在未。
  癩姑一聽英瓊又申前請,便再四譬解,說易靜決無兇險。必是到家後易老伯因豔屍厲害,伏誅之日未至,恐其歸來涉險,強留在家,等候時至再復前來。否則便是煉什法術法寶,準備事前雪恥。
  夜課完後,英瓊見癩姑仍在打坐,便獨自走出洞外。一看星躔,正是丑末時分,暮春日長,東方已略現曙色。依還嶺自從聖姑禁法滿了時限,去了法力掩蔽,現出廬山真面。四圍仍是本來的窮山惡水、危崖大壑環繞,外觀仍看不出它的妙處。內裏卻是靈山仙境,迥絕凡間。
  靜瓊谷本是全山奧區,一早一晚之間氣象萬千,尤為絕勝。英瓊覺著連日勤於用功,久已不曾選勝登臨,一時興起,飛升崖頂,想觀日出佳景。剛到頂上,便見殘月西斜,猶掛遙山,尚未全墜。疏星三五,猶吐明光。滿山花露溟蒙,春煙杳靄中,大半輪紅日已自東方天際吐射萬道光芒,徐徐往上升起。
  最妙的是東方遙空更無片雲,那青蒼蒼的碧天吃日光一射,黃紅相映,幻出半天異彩虹輝。近處卻有稀落落幾片白雲,在碧空中自然舒捲,隨時變幻出奇峰怪石、仙人異獸等等形狀。一會,又有兩片忽然湊在一起,又復展開,漸伸漸蜿蜒如帶,浮沉空中。日光一照上去,中心比雪還白,邊上卻幻印層層彩暈。時有二三巨禽,成行雁陣,橫渡碧空,飛鳴而過。
  一會,朝旭漸高,轉成白陽曙天,滿山大地,齊現光明。天空浮雲,也不知何時化去。晴霄萬里,蒼蒼一碧,越顯得天宇空曠,無際無涯。比起往日紅霞半天,浮紈散綺,又是一種光景。低頭俯視,花樹中時有翠羽仙禽,沐著陽光,在枝頭上飛鳴跳躑。仙禽嚶鳴,音韻娛耳,如奏笙簧。零露未晞,曉霧漸斂,到處香光浮泛,五色繽紛。
  遠望東南峰巒岩岫,黛色肥鮮,更無雜色。時有飛瀑流泉,玉龍倒臥,界破青山,自上飛墮,雪灑珠噴,鳴聲浩浩。更有松杉之屬,千奇百態,盤拿倒置,飛舞其間。再看近崖谷外一帶,危崖高聳,勢欲排雲,苔痕深淺,石色蒼秀。無數花林之外,更有萬竿修篁,干霄蔽日。清溪映帶,正漲春波。谷徑曲折,中藏幽境,端的悅目賞心,觀之不盡。令人置身其間,胸襟開朗,頓生靈悟。
  忽聞東南天際起了破空之聲,晃眼鄰近,當頭一道暗赤色光華疾馳而來。到了幻波池上空,忽似飛星下墜,直往池中射去。英瓊看出暗赤色光華邪氣甚重,知是妖黨無疑。因已和癩姑議定,只要妖黨不尋上門來,時機未到以前,任其往來池底,無故絕不前往招惹。
  時已不早,米、劉、袁三弟子由昨夜起在洞中修煉,均未出來。神鵰原在洞外守候,此時不見,料又喜事,隱身空中瞭望。正想下去喚米、劉、袁三弟子出洞比劍,考驗各人功力。就這一轉念間,猛又瞥見一道青光隨在暗赤光華之後,電馳追來。到了池上,更不停留,往下射落。
  先覺妖光異樣,近於紅髮老祖的化血神刀,卻又有好些不同之處,威力也相差甚多。而且光色暗淡,好似主人鬥敗負傷逃遁之狀。後來那道青光來勢特疾,由遠處追來,飛得更高,與天色相混,遠望稍不留意便看不出。加以破空之聲甚微,為赤光所掩,先後僅只瞬息工夫。
  英瓊不想生事,只顧看那妖光下落,心又在想別的,所以不曾發覺。晃眼青光迫近妖人,飛到池上,流星趕月般尾追飛墮。剛覺出那是本門家數,青光已刺波而下。方在驚詫,猛又瞥見一點銀星,由碧霄之上朝崖前斜射下來,晃眼放大,風聲勁疾,其速如箭。
  英瓊定睛一看,正是那心愛神鵰鋼羽,離地還有老高,便急鳴了兩聲,英瓊聽出是在喚袁星速出。牠來勢如此急驟,分明見自己在崖上,不曾招呼,先喚袁星速出,非有緊急之事,不會如此。心方一動,神鵰鋼羽已自飛下,朝英瓊叫喚。
  袁星和米、劉二人正在洞中做完早課,聞得鵰鳴甚急,俱料有警。袁星首縱遁光飛出,也到了洞外,後面跟著米、劉二人。初意神鵰必有話說,哪知朝自己叫了一聲,便即飛落。英瓊隨由崖上飛下,見袁星連問何事。
  英瓊雖奉師命與白眉師祖傳諭,令神鵰歸到自己門下,神鵰平日也把自己當作主人。終以他與白鵰同在白眉門下,論起來,輩分比己還高。就說人與禽類不能並論,得道終究多年,並且自從老父出家,便全仗牠照護,平日多呼之為兄,不願忘本。眾弟子中,獨對牠未肯以師禮自居,從來未加斥責。這時見牠似有顧慮,便走過去,撫摩著牠身上雪羽,笑問道:「你在空中巡視,發覺追趕那駕暗赤色遁光的一道青光,是本門中人麼?有話只管明說,吞吞吐吐作甚?」
  神鵰對英瓊最是忠心,無論如何倔強,只要英瓊略加撫慰,立即溫馴異常,無不惟命。聞言睜著一雙金光四射的神目,又朝英瓊仔細看了一眼,忽朝袁星用鳥語連聲鳴嘯起來。
  袁星聞聲,面上立現驚憤之色,不等神鵰叫完,便朝英瓊道:「師父,前在飛雷洞與石師伯同在一起的趙師叔,適才在東南方緊追一妖人到此。大約不知那是幻波池,徑投池中去了。」
  英瓊聞言大驚,忙問:「是趙燕兒師叔嗎?」
  袁星答說:「是的,神鵰說趙師叔追一妖人,已被妖屍誘進洞去了。」
  英瓊本來震於池洞禁制神奇厲害,猶有一兩分顧忌。燕兒又是窮途總角之交,同門相處又是莫逆,聞其被陷妖窟,心急如焚。惟恐癩姑攔阻,假意對眾說道:「二師伯最重同門之誼,法力又高。但她和大師伯一樣,都還未到除妖的時候,去必有險。少時她如問時,只說見有妖人飛入池底,來勢猛惡,現已飛走。趙師叔為人正直,仙福頗厚,至多被困些時,必無他慮。我此時須在洞中入定,你們可仍照往日練劍便了。」
  英瓊說罷,剛要返身入洞,去取那未帶在身旁的法寶。就便暗中寫一字帖留與癩姑,立即趕往,將趙燕兒救了出來。忽見米、劉、袁三人都望著自己發笑,心中不快,也無心諸問。猛一回頭,原來癩姑正站身後扮著鬼臉,神態甚是滑稽,料知先說的話已被聽去。
  英瓊直性,不善誑語,關切燕兒,心又憂急,不禁臉上一紅。
  癩姑已先說道:「瓊妹,不必瞞我,你那心意我已盡知。去只管去,但須稍微商量,不必忙此一時。」又對眾道:「你們也無庸擔心,我保她去,也保她回好了。」
  神鵰聞言,意似欣喜。一聲長嘯,便自崖前衝空而起,晃眼出了谷上禁網,身便隱去,不見形影。
  英瓊急道:「師姊,趙師弟法力飛劍均不甚高。雖然近得師門心法,到底年幼學淺,必非妖屍之敵。易師姊不在,師姊須留此主持。妹子雖比他強不許多,一則舊日去過,二則還有幾件法寶防身。妖屍狠毒異常,事不宜遲,師姊如無什吩咐,妹子取了法寶便走如何?」
  癩姑一把拉住道:「不要忙,趙師弟不過略受妖屍糾纏,數中註定該有這場困頓。你忘了那開府後二日,我們在小天香榭座上,玉清大師走來,向趙師弟說。他仙福頗厚,此後只有一次魔難,犯數日桃花煞,過此便即一帆風順,更無兇險。你隨口問她應在何時,她答應在三年之內,全仗你往相救,方得脫險,並說對頭是古今少有妖豔絕世的女子。
  「金、石諸師弟因趙師弟面嫩好羞,上次吃施龍姑的虧,幾遭不測,也是一個美貌妖女,還著實拿他取笑了一陣。今算時日,正是三年將近。不過,洞中禁制,妖屍近日幾能全數運用,你一人勢單,如不等幫手到來同往。內裏門戶眾多,途徑歧出,千變萬化,彼此如若相失。不特容易吃虧,弄巧連趙師弟的面都見不到,豈非失算?」
  英瓊聞言,也想起前事,往援之心更切,急道:「既應妹子往救,那幫手等到幾時?除卻易師姊,別位法力縱高,不曾經歷,恐未必能有助益吧?」
  忽聽神鵰鳴聲,袁星首先喜道:「幫手來了!」語聲才住,神鵰已自空中飛下。
  眾人仰望,鵰背上還坐有一個青衣道裝女子,剛過禁層,便離開鵰背,化作一道青虹電射而下。那少女正是周輕雲,聞說趙燕兒追趕妖婦,匆匆趕來。路上遇見青囊仙子華瑤崧,得知燕兒誤入幻波池,必為豔屍所困,本心來尋易、李諸人一同往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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