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回
  雲山無恙 道侶修真
  玉牒生芒 豔屍懼禍

  四外煙光忽斂,辛凌霄定睛一看,身已飛進一條泉石清幽、竹木森秀的山谷之中。面前站定一個身著道裝、背插雙劍的大人猿,還有兩個身材矮小、相貌醜陋的道人。三人各作戒備之容,似有待敵而動之勢。因是敵人自行撤禁放入,不知深淺,是否誘敵,彼眾我寡,未便造次。
  猛又聽到空中鵰鳴,抬頭一看,乃是兩隻人一般大的白鵰,高踞在路側危崖之上。那鵰健羽如霜,二目金光遠射數丈,正注視自己。辛凌霄認出是白眉座下神禽,本來是一黑一白,不知怎會變了雙白?除黑鵰已歸峨嵋外,白鵰永遠隨定禪師,向不離開。心料禪師多半在此,便是不在,此鵰也是難鬥。
  辛凌霄不禁大吃一驚,氣便中餒,幸喜不曾冒失和對面二人一猿交手。想了想,索性忍氣到底,問明原由,再作計較。便把遁光收去,向兩矮詢問道:「你們何人?此是何地?白眉座下神鵰怎會在此?莫非老禪師也在這裏麼?」
  兩矮子還未及答,旁立人猿接口答道:「我四人俱是峨嵋門下,我三人師父姓李,你追那女子的師父姓易。我這位鋼羽師兄同了白眉太師祖座下白老先生隱身飛來,將我拉進谷裏。言說:軒轅老怪門下妖徒為爭豔屍,正與幻波池底妖邪火拼,快要打出池上。如見你我鬥法,妖徒因在池底受了豔屍一點閒氣,無從發洩,必來生事。
  「你現已被禁法困住,妖徒也正待混水摸魚,我師父又不在家,豈非彼此俱有不便?不管雙方恩怨如何,總是玄門弟子,為此收了禁法,將你放進。掩過一時,等妖徒被氣走,再請你出去。有本事,最好等我們師父回來再打,否則,上官師妹就在你身旁杉樹林裏站著。她是天生好脾氣,不喜歡無故和人交手,膽子又小,怕師父罵她,並非怕你。你真耍賴不依,你自到林中找她去也行。」
  辛凌霄聞言,知道妖人與敵人兩俱厲害,暫時勢孤力薄,沒法嘔氣。只得故示大方,冷笑道:「我對賤婢原是好意,她既有師長,便應明說,不該口出不遜。本想懲處她,既你們師長不在,暫時寬容,等你們師父回山,日後相見,再行處治便了。」
  袁星還欲反唇相譏,劉遇安比較持重。覺著此時危機隱伏,無事為妙,忙使眼色,插口道:「道友且請在那旁石上稍坐。事已過去,不值為兩句閑言,便生計較。池中妖邪日益猖狂,還是各盡各力,早日除害,方是修道人行徑,爭這閒氣何益?」
  辛凌霄不便再說別的,起身要走。劉遇安勸阻說:「外面妖人現正惡鬥,只等池中妖人一死,軒轅妖徒立即負氣而去,彼時再走不遲。」
  辛凌霄口說:「為防洩露機密,緩去無妨。」實則色厲內荏,也甚膽怯。
  三人中,袁星最愛說話,反向她問長問短。
  辛凌霄見一猿猴,也有如此靈異,背插長劍,又是前古奇珍。方在暗中稱奇,忽聽身側隱隱風雷之聲過去,一片青色金光隨聲閃過。
  上官紅突然現身,由林內含笑款步而出,近前沒等開口,先施一禮,道了歉意。
  辛凌霄看出那是乙木遁法,與幻波池陷身的金水禁制,同是先天五遁之一。估量既是聖姑傳授,威力必也差不多少,不禁大為駭異。又見上官紅重又嬉皮笑臉,改倨為恭,真個急不得惱不得。急中生智,意欲假手敵人,與豔屍鷸蚌相爭,乘隙得利。
  因問不出易靜等三人歸期,假意相讓,令四弟子師回告知,速往除妖。自己在暗中勾結能手,待機而動。表面上和四人直似嫌怨悉捐,十分投機。一直挨到妖徒得勝回山,方始起身離去。
  易靜等三人問完前事,易靜道:「既然妖人已走,你們不在洞中用功,還立洞外作什?神鵰鋼羽怎不在空中巡望?」
  袁星答道:「那日白鵰原奉白眉太師祖之命來此,說池底豔屍妖淫,加以聖姑所遺珍寶,啟人覬覦。行時,並囑轉告師伯,豔屍氣運未終,還有二年多才得伏誅。」
  易靜聞言,只覺袁星別不多日,不特面上道氣盎然,功力越發精進,而且談吐也較別前更有條理。但對於後半所說,並未在意。便命眾弟子入洞,只留神鵰洞外守望,以防萬一。
  師徒七人到了洞內,易、李二人見眾弟子按照本門心法修煉,為日無多,進境甚速,尤以上官紅、袁星為最。問知四人互相觀摩,彼此奮勉勤修,大是嘉許。
  癩姑料定,金鳧仙子辛凌霄海上相遇時,受了譏刺,必然激怒,夫妻二人日內必約能手前來。自己正好坐山觀虎鬥,就便查看豔屍與所勾結的妖黨法力深淺,以為異日之計。不等易靜開口重提往探妖窟之事,便行設詞勸阻。
  易靜雖未把白眉禪師命白神鵰傳來的話放在心上,還是老想起前番和李英瓊幻波池取寶之事。覺著英瓊末學新進,偏受聖姑重視,自己道行法力俱比英瓊要高得多,反倒受了挫折。對於聖姑也有些不服,存著幾分敵意。
  易靜自負法力和師傳七寶妙用,聖姑又正坐著死關。所有禁制均是昔年預設,無人主持運用,沒有別人牽累顧慮。憑著自己神通變化,又有前番經歷,洞中虛實妙用多半識得,不比以前一無所知。此去至多無什大就,斷無失陷之理。因此始終不曾死心,屢欲背著眾人,獨自乘隙入池一探。
  但是癩姑善於詞令,相處這些時,把易靜脾氣摸准。知她率真任性,並不明勸說豔屍厲害,埋伏兇險,只借衛仙客夫妻為題,措詞極為得體。
  易靜雖是數中該經過這場厄難,過於恃強任性,畢竟不是淺薄之流。一聽所說甚為有理,竟把前念打消,想等衛仙客夫妻和豔屍妖黨鬥過,再行相機下手。
  這時豔屍崔盈,經過同黨兩次火拼之後,默想近日經歷。有好些事俱似不在聖姑給自己所留的玉牒預言之內,心中有了希冀。原本覺著聖姑法力高深,凡事前知,曾說自己結果至慘。這些年來,除了由一位誤入禁地、不知姓名的女子手內奪下那半部道書在玉牒上不曾提到的外,幾乎無事不應驗。因此終日憂懼,不能安心。
  但自得了道書以後,好些事故,玉牒上均未載及。加以修煉勤奮,脫難復體之期也近了三年,現時已能行動自如。如非想要恢復昔年十全十美、稱粹美豔之質,已然試過兩次,隨時均可復體重生。只是元靈仍受一點禁制,怎麼用盡心力,滿洞搜查,也查不出那禁制自己法物所在。
  這還是因驚弓之鳥畏懼聖姑,惟恐出洞應了詛咒預言,膽小謹慎之故。否則,就此出洞遊行,也非難事。至於運用玄功,神通變化,功力只有較前還更精進。現在別的不盼,只盼以後經歷不落聖姑算中,那便是仇人昔年法力推算,尚有不到之處。
  事雖被聖姑算準,設下種種陷阱,但對於自己的潛心苦煉,人定勝天,超出定數以外,又得道書之力,趕前兩三年脫劫,以及借用外力相助一切,卻未算出。只要真個如此,立即有隙可乘,不特免難脫劫,復體重生,一定如願。並還可以毀她法體遺蛻,乘其元神入定,正坐死關,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報復這多年殺身禁錮深仇,均可稱心而為,豈非絕妙?
  豔屍想到這裏,勾動前仇,頓生惡念。意欲試探著開啟聖姑藏珍之室,窺伺法體,看看有無阻礙。如無異狀,可知聖姑當年不是不善謀人、拙於謀己,便是道法平常,不如所疑之甚。那便立下毒手,先與洞中兩個邪法高強的妖黨合力破去防護法體的禁制。然後攻破元關禁錮元神,拼著數十年苦功,用妖法將她煉成灰煙,報仇洩恨。
  但震於聖姑威力,道法神妙,不可思議,總是膽怯。臨動手時,忽又變計,改用狐媚陰毒之策,唆使兩妖黨代為行事。那兩妖黨都經她平日色授魂與,妖屍雖心中鄙惡。又以不到脫難的時候,怕汙了仙府,轉誤大事,只在暗中分別示意,委身下嫁。
  豔屍推說原體未復,妄自交合,既誤前修,而自己生平最得意的諸般奇趣,也無從使人領略。巧語搪塞,未使沾身。二妖黨俱已色令智昏,心迷神蕩,其欲逐逐,各自將豔屍視為禁臠。巴不得她早日脫難復體,盡性狂歡,享受奇豔。
  二妖恨毒聖姑,早就各告奮勇,欲用自身法力,先把聖姑的戒體元神毀去。只為豔屍知事難行,故意賣好,說恐妖黨犯險,仇人禁法厲害,不可妄動,極力勸阻。二妖已被玩弄,無異嬰童,不敢拂意而行,心還怏怏。好似兩隻餓極了的饑貓,明明看著一條活蹦亂跳的肥魚在口角邊撩來撩去,只沒法啃咬一口。好容易聽她露出一絲口風,俱認作立功博寵的唯一良機,雙方爭搶,誰也不肯落後。
  豔屍知兩妖黨法力不相上下,本是沒有把握的事,惟恐同歸於盡。剩下幾個日前因火拼受傷殘廢的無用之輩,以後遇事,無可為助。又恐陰毒過甚,巧使入阱,全數喪亡。令別的有力妖邪視同禍水,聞風卻步。始而仍是勸阻,以示二人自己冒失,甘為效死,與己無干。
  等二妖黨非去不可,怒發力爭,再用猜謎之法定一先後,約日行事。暗中再打迭起柔情蜜意,無限風流,一面鼓勵去的一個,一面再對後去的一個,悄說自己真心相告,默認作千秋仙侶,知道此事吉凶難卜,不捨他去犯此奇險。
  豔屍對去的一個說:「幸你見諒,知我真心,才得勉強相安。你如能成功,復體以後,事仍在我。彼時人已回生,就委身于你,夫妻合力,他也無可如何。你我一雙兩好,地久天長。」
  二妖黨經豔屍一番狐媚愚弄,益發死心塌地,心花怒放。各自把豔屍奉若天人,死活惟意。豔屍原以為有幾分希望,並非真願同黨送死,到時除詳說虛實避忌外,並出全力在外應援相助。誰知那妖黨進去才入伏地,觸了禁網,人便和衛仙客夫妻在小池中失陷一樣。
  室中所設,又是丁甲木火二遁,當時便陷在法體前頭、神燈裏面。豔屍和眾妖黨在外凝望,只見一陣煙光變滅處,人便不知去向。再看長明神燈,火焰頭高起尺許,焰光中裹住一個寸許大小人影,在周身邪煙妖光環繞之下,正在手舞足蹈,好似奮勇對敵,高興非常神氣。知他已陷火遁之中,自己心神已迷,尚當破法將成,實則萬無生路。
  豔屍雖然知道微妙,但以前受厄太多,心膽早寒。火中人是個左道妖邪,淫欲蒙心,靈智已迷,危機一髮,毫無所知。還以為大功將成,可博豔屍歡心,恣情淫欲。這類埋伏,一經失足,陷身在內,雖也須人相救。但主要全仗自身省悟,心能自制,方可倖免。自己尚未警覺,外人便有天大法力,也無用處。
  豔屍和眾妖黨看出絕望,方在慌急無計。晃眼工夫,燈焰熊熊閃動,略一起落,焰中小人便似什東西落在油鍋沸湯以內,滾了幾滾。緊跟著,燈焰往下矮,回了原狀。小人卻似殘雪投火,只焰頭上微飄散了一絲黑煙,立即形神皆化,無影無蹤。
  眾妖黨一見裏面這等神奇厲害,俱嚇得面面相覷,做聲不得。休說爭先,便豔屍叫進去,也不敢承應了。豔屍假意悲歎,說了些好聽的話,又向落後妖黨表示了些好意。然後藉口修煉,退往自己停屍房內。正覺白葬送了一個得力同黨,別的異狀並未看見,到底自己以後是否仍落仇人算中,仍難查出。
  豔屍獨個兒愁悶憂急,犯了本來窮兇極惡的乖戾之性,在房中厲聲吼叫暴跳,咒罵了一陣。偶一眼瞥見正對屍榻壁上懸嵌的那兩頁對開的玉牒預言,妖屍仇深恨重,怒發如狂,無可宣洩。飛撲上去,一爪抓下。拉著一聲獰笑,露出白森森兩排細白如玉的利齒,張開血也似紅的櫻口,便要咬去。
  豔屍猛又想起:「這兩頁玉牒共是六十七行,備載自己三次受責以及兵解以後之事。當初仇人付與時,曾有幾句偈語。大意說此牒與己共存共亡,只要上面金字不變,仍有萬一之望。一旦變色,朱文如血,便是生機已絕,末劫起始。
  「仇人說過,如果全篇六十六行字跡齊現血字,運數便盡,與牒同滅了。昨日看去,字尚金色,可見脫難並非無望。留著此物,不特可以考驗成敗,並還可使自己觸目驚心,預為之備。平空怒發,將牠毀去,有什益處?」
  豔屍一向生性反復,喜怒無常。先時暴怒,因是兵解以後,元神又被禁錮多年。直到現在,雖用盡心力,去了許多束縛,但是最關緊要的元神仍似受有禁制。尤厲害的是隨著心靈感應,不可端倪,也查不出設禁法物所在。只令自己知道厲害,要命也不敢離洞一步,又不敢試探出走。
  有時靜心體會,直似身已自如,並未受什禁制。別的尚可,可是只一動念,想要出洞,或是他往,立即萬念橫集,生出種種罣礙,無量恐怖。仿佛只有安分在此,或能苟延殘喘,一出洞門,立即形消神滅,萬劫不復。這無形之禁,心神憂苦,比起以前身受,還覺難耐。不時忿極暴怒,直如瘋了一般,不能自制。暴性過後,又復嗒然若失。
  豔屍心念一動,跟著瞥見牌上現出幾行紅影。覺著適才取下,意欲嚼碎泄忿時,看去尚是金字,如今突變紅色,定是末路將臨,決非佳兆。急得一手奮力抓胸,悲嘯了一聲,低頭定睛一看,越發驚惶憂急起來。
  原來就這杏眼怒突,一剎那的空兒,不特牒上字跡由金色變作了紅色,並且六十六行字跡只剩了十分之一。以前的原文已然隱卻,僅開頭幾行朱文,就把豔屍由上官紅手中奪了半部道書,直到當日心存叵測,陰謀毒計,愚弄妖黨,毀壞法體,以及妖黨慘死等情。差不多全以極簡明的詞句,記在上面,只底下空白了數十行,對未來之事,卻是一字未提。那剩餘十分之一的原文,仍是異日惡報,單列在末幾行內,字仍如血,更是鮮明。
  豔屍這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仍落仇人算中。並且深知,那道書乃聖姑昔年念在師徒一場特加警戒,如今又念在自己在洞中受苦多年,特地假手上官紅給她一絲生機。當得書以後,只要肯革面洗心,立誓改邪歸正,棄舊從新。照書修煉上兩三年,另半部關係修為至重的也必現出,所有一切禁制身受也必在此時隨同消滅。
  無如豔屍惡孽太重,三心二意,迷途不返,良機一失,就此趨入窮途。料定自己滅亡不遠,越想越害怕,雖未遣散眾妖黨,卻已背人向聖姑哭求哀告,許其自新。同時嚴囑諸妖黨,不特不許生事,連出洞門也在禁止之列。
  易靜等三人回山這一天,豔屍正在首鼠兩端,舉棋不定。一面恐劫難臨身,苦求聖姑大發慈悲,賜以生路,一面又恐惡孽難消,聖姑不允,留著這些得力妖黨,到底也多一層指望。此外還有被自己用計激走的一個最高明的人物,曾傳乃師之命,銳身自任,保己無恙。也須這些人前往引來,不得不假以詞色,設計籠絡。
  豔屍天性又復乖戾孤刻,眼界太高,任性行事,不能容眾。更喜炫弄美色,以權詐惑人,引為得意。這些左道中人,品類不齊,偶然見了厭惡,立起殺機。勢必和前些日一樣,仗著美豔妖媚的慣伎,毒計離間,使這些見色迷心的蠢物互相火拼殘殺。
  然而妖人眾多,來者多抱著人寶兩得的大欲,心性又多惡辣凶淫。一任如何工於媚惑,其勢不能逐個玩弄於股掌之上,稍現破綻,必生內叛。自己不過自負奇美之質,喜歡顛倒眾生,使人人甘為己死,引作至樂。又以禁閉洞中多年,忿鬱不伸,非此不能快意出氣。日前不過略施一點淺笑輕顰,柔情軟語,便引起兩次火拼,殺死多人。
  但第二次卻把一個極有力的同黨氣走,雖然此是兩雄不能並立,事有成算。走的人仍是一招即至,回想也自後悔作得太過。這些蠢物,好歹總是為己效命而來,何苦為快一時心意,恩愛成仇,以怨報德?無奈天性如此奇特,只要有新來的,必定技癢。欲試驗天下有沒有連自己這等奇豔的尤物,都會見了不動心的?這一賣弄風情,新舊之間足生疑忌,便不再加挑撥,也必妒忿成仇。自己微一蠱惑,爭殺便起。
  來人多是修煉多年才到今日,煞非容易,惡孽也多。豔屍還在打算,這次脫困以後,便孤身遠隱。設法物色一個可使自己快心如意的仙侶,同隱極荒隱僻之區,長相廝守。眼前這些醜惡同黨,只是仗他出力相助,到時全要捨去,至多只使分得一點實惠,佈施一兩次色身。對方大欲未遂,心必不甘,再要嘗到一點甜頭,益發難捨。
  再若見己遠隱,必定苦苦尋仇,又難全數用計殺死。此時勾結人多,異日強敵也眾,越想越不是法。非但不再分遣原有妖黨四出勾結,就對於聞風來投的,也各斟酌來歷情勢和法力高下。或是放出難題使其知難而退,或是閉門不納,來人連洞門也無法走進,自然息念而去。
  有時遇到來人不知進退,法力又淺的,便令洞中妖黨殺死。如是法力較高,而又命人延請而來不便堅拒的,便延入洞內。使出媚惑慣伎,激使試險破法,消滅在五遁禁制之中,形神俱滅。以免來往頻繁,呼朋引伴,多生枝節。
  衛仙客夫妻圖謀雖急,因所借陣圖旗門,外人不能到手應用,尚須祭煉,收功為日尚遠。又知易靜等對頭一兩年內不會下手,去了只有送死。夫妻二人約了同黨,放放心心在山中煉法,暫時不曾前來。除易靜等三人初回二三十天,尚時有妖人往訪外,幻波池洞門已復原狀。
  癩姑防患既嚴,說詞又巧。易靜也不是不知師命難違,暫時也就放過。師徒數人每日照師傳道書勤習,一晃經年,功力大為精進。池中豔屍久無異狀,師徒用功甚勤,偶有妖人前往窺探均未遇上。易靜屢欲入池一探虛實,只因癩姑、英瓊不斷勸阻,力陳利害得失。易靜又好勝面軟,三人同門,情義又極深厚,不便強違她二人之請。就此耽延下去,而心仍未死。
  三人本定每日由亥正起入定,運用玄功,以固根本。到了午初,練習法術飛劍。因門人飲食尚未全斷,日食一頓,俱在黃昏以前,此外輕易不動煙火。便是三人對於煙火食物,偶然也喜一試,不曾禁絕,英瓊更嗜家鄉風味。
  袁星又愛討好多事,把凝碧崖仙廚中的酒母帶了些出來。到才三月,便用本山花果釀造了許多美酒。因神鵰已然不再食肉,師父又禁殺生,便學裘芷仙的樣尋些鹽來,醃了好些山蔬筍脯。再把本山所產的野谷種上幾畝,過不兩月便已成熟。
  上官紅生自鄉間,知道農耕之法,所以得了不少米糧食物。起初原備米、劉、上官三人食用,英瓊見那米谷生自靈山,顆粒圓大,瑩白如玉。見三人偶作火食獻師,入口芳腴,就著筍脯醃菜,味美異常。強著兩位師姊一嘗,也都讚美。
  由此起,只不動葷,每值風月良辰,師徒二人便提議舉火。帶些酒果飯菜,在谷內外擇那好景致所在,聚飲同餐。易靜因此舉無什妨礙,差不多每請必允。因門人每日進食,不論生熟,都在酉戌之交。山中天氣既好,月夜景物最是清淑,漸漸把由黃昏起到亥初這兩個時辰,當作遊息言笑之時。除卻日常入定,或是日間煉法未完,幾成慣例。每一月中,至少也作一兩次火食,或是師徒共飲,選勝賞月為樂。
  這日正當月夜,易靜等三人自門下四弟子連日用功甚勤,這次連運玄功入定九日。眾弟子近來頗為安分,辟谷之功又復精進,連上官紅也可隔三數日一食。可是四弟子俱喜飲酒吃飯,易靜便令四門人舉火共食賞月。
  上官紅和袁星照例把飯煮好,菜準備停當。米、劉二人因有多日未食,還為此事請命飛往城市中去,採買了好些師父心愛的家鄉風味湊趣。哪知到時英瓊早課忽然靈悟,她功力比起易靜、癩姑自然相差遠甚,但因天賦奇厚,進境神速已極。一旦豁然貫通,喜出望外,用功越勤,不肯停歇。
  易靜、癩姑入定回來,見她不肯起身,吐納正純,知大精進,也代高興。但以進步太猛,短短時日有此成就,出人意表。恐召魔頭,不放心走開,也在側守候不去。嗣見袁星在室外竊視窺探,見師父入定,意欲退回。
  易靜便以傳聲喚住,吩咐眾弟子各自飲食,師長今晚無暇。待了好一會,易靜看出英瓊運用玄功,元嬰已漸成長,越發代她欣喜。
  忽聽癩姑傳聲悄告道:「有我在此為她護法,定可無害,何必兩人都在?你那愛徒又有孝心,你如不去,就許不吃,你還是去湊個趣,好叫他們盡興吧。」
  易靜愛極上官紅,聞言動念欲往,又知有癩姑在,決無差池。笑答:「去一會再來換你,瓊妹這樣,恐今晚未必起身呢。」說罷,便往外走。快到洞口,忽然想起已有多日不曾在暗中考查四人言行,紅兒對自己卻是誠敬親切。何不隱形潛往,看他們師兄弟四人不當師面說些什麼?
  易靜念頭一轉,便悄悄隱身掩去。
  自移居依還嶺靜瓊谷以來,易靜等三人對於門人雖極憐愛寬厚,無事時言笑無忌,甚是隨便。平日相處,無論大小事都是言出必踐,臨期中變,向來未有。易靜只向袁星傳聲吩咐命眾自飲,不曾明言何故。四人惟恐有事相召,那聚飲之地便設在靜瓊谷崖頂、昔日妖人妙化真人漆章盤踞的洞穴外面磐石之上。
  易靜到後一看,神鵰不知飛往何處,米鼉、劉遇安、袁星、上官紅四人圍坐磐石之上。面前設著酒肴,上官紅身側放著一個劉遇安贈她的紅泥爐,爐上瓦釜正煮著飯。可是四人誰也不曾飲食,正在聚談,聲音甚低,好似有什緊要事情密議情景。
  米鼉正對袁星道:「袁師弟,你的嘴敞,師父又是心直口快,就許漏給易師伯知道。我看此事最好不提呢。」
  劉遇安道:「據鋼羽說,幻波池自從師父師伯回來,便不似以前情景。這半年多,池中先來的妖人一個也未見上來。也許洞中出了變故,連妖屍玉娘子崔盈和諸妖黨俱受了禁制,不能行動。後來一些妖人有的到後看出不妙,知難而退。有的自恃妖法,冒失前進,同被陷在裏面。今日來那妖人,想必也和前人一樣,不是失陷池底,便是飛走不來,有什相干?上官師妹往日不擔心,今日怎擔心起來?」
  上官紅道:「我話還沒和三位師兄說完呢,今日來這妖人是師父初來這裏所殺妖人漆章的師父。當初妖人便住在這崖頂石洞以內,妖師邪法甚高,自稱為救妖屍玉娘子脫困,煉有妖陣邪法。師父閑中無事尚欲往探妖屍動靜,再有妖人尋來,必將大動干戈,怎不叫人可慮呢?」
  袁星笑道:「怕什麼?鋼羽平日只把牠那舊同伴的話奉如神明。休說易師伯玄功奧妙,法力高強,癩師伯佛、道兩家俱得真傳,便是我師父這口紫郢劍和新煉的幾件法寶,走到哪裡也吃不了虧。真要不行,掌教師祖也不會只命我們師徒幾個先來了。
  「既該繼承聖姑仙府,領受藏珍,為幻波池主人,焉有為妖屍所害之理?掌教師祖不過是見妖屍命數未終,正好借這三年光陰,命三位師長勤習道法。所以期前不許私自入洞,以免引起爭鬥,多生枝節,日常應付妖屍,分了道心罷了。
  「其實易師伯如若往探,只要不和她交手,先查探出一點虛實。區區妖人,有什麼可慮?憑我四人一鵰的法力,多半不是人家對手,該來還是要來。就便設有禁制,妖人一到,三位師長也自警覺。反正瞞不過,轉不如明告師伯,先準備好除她之計。等將妖人擒住,先不殺死,由易師伯用法力拷問出了真情,看是該往探看與否,然後相機行事,不是好麼?」
  劉遇安道:「我們只因白神鵰去時一再告誡,二師伯又那等囑咐,幻波池如有異狀,或有妖人前來,不許我們向易師伯提說。此事關係甚大,不能不加謹慎。我想偷偷告知二師伯,想一善策。或是不等妖人尋來,一面想法絆住易師伯,一面由二師伯去往池邊迎候,立時殺死。省得妖人尋來生出枝節,不較穩妥嗎?」
  上官紅道:「劉師兄主意倒好,偏生三位師長此時俱在洞中修煉,我們不能進去和二師伯說。萬一妖人此時走來,不是仍要驚動師父麼?」
  袁星道:「那有什麼法?鋼羽現在幻波池上空探看,等牠回來再作計較吧。放著現成好酒不飲,發這種空愁有什益處?」
  易靜深覺袁星之言有理,念頭一轉,便隱形飛去,到了谷口外面。因恐眾弟子不放心,悄往洞中去尋癩姑密告。遂向眾弟子傳聲告知,說自己和癩姑、英瓊用功正在緊要關頭,不可入內。說完,想起身是師長,對於門人不應作偽,無奈話已出口,不便更改,只得罷了。
  易靜飛到幻波池旁一看,仍是原樣安靜。側耳一聽,那樹葉底下的飛瀑流泉,本來喧如沸潮,這時竟是靜悄悄地聽不到一點泉聲。情知有異,心中奇怪,忍不住行法開池,將中心樹葉揭開了些一看。那池由上到下竟是一個空洞,水已涓滴不流。心疑靈泉仙景為豔屍所毀,頓生憤怒,正要飛下去探看。
  忽見以前接受上面飛墮數百丈水柱的池底中心深潭突突往上冒水,越冒越高。環池一圈泉眼中的泉水激射出來,射到中心,正合成一根水柱下落。池底水柱也迎將上來,兩下裏就要迎湊在一起。猛然聽見下面嘩的一聲,水花四下飛濺,水柱倏地裂開。飛起一幢暗紫色的光華,其勢甚疾,晃眼便衝破上面水層,飛出池上。
  易靜一雙神目,下面水柱一裂,便看見那玄光中裹定一個相貌古怪的道裝妖人。知道下面深潭與池底洞府相通,幻波池靈泉本是上下迴圈,升降噴射,周而復始,終古不息。妖人已能借用水遁出入,使水不流,可知豔屍縱然未成氣候,也是相差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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