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回
  天末湧金輪 海氣荒涼觀日景
  洞中驚黑眚 嵐光明麗訪仙娃

  一行十一人,各駕遁光,穿行過去。前面通路雖遠不及來路秘徑通體晶明堅實、華美高大,寬窄也不一,並且途中還有倒塌之處,時聞硫磺之氣,其熱如蒸,但都不在眾人心上。
  因這一帶地底氣候惡劣,時過黑水臭泥發煙之地,無可留連觀覽。便由李英瓊用牟尼珠寶光,同了靈奇在前開路,一同加緊飛馳前行。不消半日,眾人駕著遁光,穿入了冰原之下,道途重又清潔。
  眾人把遁光放下,略微歇息,緩緩前馳。
  石生笑問靈奇道:「我們自來,還未經過這麼長一段惡路。你看前途又臭又熱又污穢,幸是我們,如換常人,簡直入了阿鼻地獄,熏也熏死了。難為你那日怎麼會發現的?」
  靈奇答道:「日前往尋家父未遇,歸來閑行秘徑之中,一時無聊,便往沿途歧路上亂竄,無心中尋到這條通路口上。覺出這裏乃是年久坍塌,並非行法封閉,與別處歧徑堵塞有異。左右無事,又稍會一點地行之術,姑且走進一探,居然循此前行,可達海邊。適才只顧貪圖這裏近便省事,卻忘了道路污穢,請師叔不要見怪。」
  石生笑道:「修道人,什麼困苦艱難都應經歷,便往真的地獄走一遭,又待何妨?有此快捷方式,免去遠涉嚴關許多周折,自然是好。我不過說,難為你能找見,哪有見怪之事?」
  說時已將最末一段冰雪中穿通的途徑走完,到了出口附近。
  眾人見這地方已成了冰獺的窟穴,出去便是極海冰洋。外面另有一道冰獺自建的長堤,甚是堅固高厚,海冰不能侵入。眾人遁光到時,驚得那些潛伏穴中的冰獺嘔嘔亂叫,往四旁冰孔中亂竄。長者丈許,小者三四尺,神情滑稽,不下七八十只。
  石生笑道:「這東西油光水滑,又白又亮,多麼好玩。帶兩條回仙府去,養在湖裏,不有趣麼?」
  甄兌道:「此海獺係寒帶生物,終年生息冰雪之中,在深海中冒著刺鯨、寒鮫吞噬之險,獵取魚介為食。仗著毛性奇暖,能抗寒冰,又有掘穿堅冰之能,性更靈慧。儘管害牠的東西多,尚能繁息,未致絕種。牠不似黑海獺,可吃樹根草果,非魚不飽,多殺生靈,仙府養之不宜。且生於極寒之地,永不往外移動,離了這片冰山雪海,即難活命,嬌嫩已極,如何帶得回去?」
  石生一想此時仙府不能回去,自己洞府尚未尋到,眾人又都笑他童心,只得罷了。
  由獺穴中走出一看,四外冰山雪嶽,綿亙不斷,高約千丈以上。滿空暗雲低壓,氣象愁慘。遙望前面海中,惡浪排空,水天混茫。時見小山一般的大小浮冰,隨波逐浪而來,互相擊撞,發為巨震。又見群鯨戲水,出沒冰山碧海之間。
  來路上面冰原中,白熊、冰鵝,奇禽怪獸,時有出沒。見人俱都呆望不驚,態頗溫馴,偶然發聲吼嘯,卻極洪厲淒涼。宛然禽獸鯨魚的一片樂土,景物荒寒,氣象雄闊。與初到極海所見冰原岸上情景大略相似。前路尚遠,便稍歇息。
  石生、阿童和易震,俱都年幼喜事。見旁邊有兩隻比水牛還大的冰熊走來,白毛如霜,又肥又壯。
  阿童笑說:「人言人熊力大,這冰熊看去甚是雄壯,不知有多大力氣?我們不用法力,試上一試,看能制得住不?」石生、易震隨聲附和。
  恰巧旁邊又踱來了一大二小,三人一同上前,各自縱撲上去,抓緊熊的後頸皮,往下便按。那北極冰熊兇猛異常,力大無比。只因從未見過生人,初見驚奇,不曾發作,走近前來,本未安什好心。那熊身長足有一丈二三,四足站地,高可六七尺。石生等三人高只齊牠們項下,又講好不用法力,只憑手勁,如何能行?
  冰熊性又凶野,人不犯牠,尚且不容,這一下,無異捋了虎鬚。那三隻冰熊,想不到有人侵犯,三人又是天生異稟,起時勢猛。冰熊猛出不意,竟吃按了個頭幾觸地,當時驚叫,往側躥了兩步。三人方覺好玩,哈哈大笑,待要往熊背上立去。冰熊猛然暴怒,一聲狂吼,人立縱起,回爪往頭上便抓。
  三人膽大自恃,全不在意,凌空下壓,腳不沾地,力量已減去了幾分。又見頭一下便將熊頭按下,越發疏忽,以為蠢然一物,有何伎倆,各欲爭勝。因嫌熊身過於高大,身已翻向熊背,又想變換方法,制使四腳伏地不起。卻不想身材大小懸殊,吃虧太甚。
  若以法力殺死那熊,易如反掌,便以徒手除牠,也非難事。然而憑手想要制服,卻難辦到。笑聲未住,冷不防吃那熊昂頭一仰,猛然人立,回掌來抓,竟幾乎吃了大虧。
  三人中,石生最是心靈手巧。一聽冰熊怒吼暴起,那比蒲扇還大、比樹幹還粗的熊掌,也已抓到。其力絕猛,自己有力難使,身被帶起,竟制他不住。百忙中,石生隨著那熊往上昂起,一帶之勢,手一鬆熊頸皮,身子就熊背上往側一翻,讓開正面來勢。然後橫起一腳,往熊的右頰上踹去,身也借勁,飛縱出去好幾丈,落到地上。
  石生天生神力,又是煉氣之士,不過吃了大小的虧,本心不想傷生害命。那熊直勁極猛,卻無橫勁,萬沒料到敵人有此一著。幾乎連頭頸都被踹折,撲通一聲,往橫裏翻滾出去老遠,跌趴地下。歪著顆比水桶還大的頭,厲聲怒吼,急切間爬不起來。
  阿童卻是不然,因下山不久,見此龐然大物,要去制服。一時高興逞能,手才按下,覺出熊力絕大,便已膽怯。熊頭往起一昂,覺力極大,慌不迭把手鬆開,忘了離熊縱起。阿童竟吃熊甩出老遠,忙縱遁光飛起,才未跌倒。
  易震心粗,而又好勝,自負膽勇。明知熊力極大,仍一個勁往下按去。勢比石生、阿童要猛得多,竟來不及收轉,吃那熊一爪抓住。身已臨到危境,仍還一心記著「只憑手腳氣力,不用法力飛劍」幾句打賭的話。一手抓起熊的頸皮不放,雙膝用力一夾熊背,待用強力掙脫。
  冰熊天生神力,又當怒急之際,一爪抓住,死也不放。如換常人,就這一抓,臂膀先已斷裂。再要被牠由頭上扯落下來,或手或足,無論何處。只要再被牠撈住一點,一撕便成兩片,休想活命。
  猶幸易震也是天生神力,又是仙人之子,仙骨仙根,煉就玄功。熊掌蠢笨多肉,儘管力大,不能和人手一樣靈活。易震手臂只有兩三寸粗,又被抓在掌心以內,沒有被那鋼一般的利爪抓住。雖出不意,僥倖沒有受傷,可是當時形勢也是險極。
  易震在熊背上往回一掙未掙脫,方覺抓處手臂緊勒生疼,便用兩腿夾向那熊腰間。雖然熊大人小,不能夾緊,那熊背骨劄劄作響,疼痛難禁,越發暴怒。急不暇擇,又將另一掌往後抓來。易震左手正抓在熊的頸皮當中,那熊反掌便往頸後亂扯。
  這類冰熊,比山中大白人熊高大多力,又較靈便。易震一手已被抓緊,生疼不放。見另一掌又復抓來,知道厲害,一著急,不由鬆了左手。這手一鬆,身便失了依附,來勢雖然避開,人卻被熊抓緊手臂,甩向前面。同時因這一急,把所煉道家真氣,也自然運用出來。
  那熊甚是矯捷,好容易將仇敵由身後抓起,甩向前面。就勢回轉另一掌只一撈,便把易震的左腿撈往。狂吼一聲,兩掌並舉,往兩旁猛力一扯一抓。
  照著冰熊神力,又當怒極發威之際,這一扯一抓,休說是人,便是鐵石,也吃抓折。
  恰巧易震真氣已然充沛全身,通體堅如精鋼,與初上來全無防備大不相同。雖還未想到施展法力,將熊殺死,但知除卻飛劍邪法,很難傷牠。一見身子被熊掌凌空甩向前去,一腿又吃撈住,一時情急,運用全力。
  那熊不特沒有被扯動,兩隻熊掌猛地一掙,反被震得生疼。那熊越發厲聲怒吼,張開血盆大口,便往腰間咬去。
  這時,海中群鯨戲水,流冰大如山嶽,不時前後相撞。海氣涵空,波濤澎湃,中雜鯨鮫之類巨魚口中所噴水柱,珠飛玉迸,霧湧煙靠,合成一片奇景。
  自易靜以下,俱在面海凝望,沒留意到這三人有什舉動。聞得冰熊怒吼之聲,也只當作三人故意激怒,引逗冰熊為樂,誰也沒有回望。加以人熊相搏,動作均極神速,又都懷著人決不致為熊所傷的心思。
  當易震與熊惡鬥之時,石生、阿童也剛相繼自熊背縱出,腳踏實地。二人因知易震也是一身法力,認定不會為熊所傷,至多制服不了。又均無殺熊之心,見他始終手搏,只當故意如此做作,賣弄驚險花樣,也沒想起相助,信步往前走去。
  當地冰熊,原不止這幾隻。這類猛獸多具靈性,復仇之心尤重,一見同類與人惡鬥,一齊奔馳趕來。先前為石生、阿童所傷的那兩隻,還在連聲吼嘯,一齊發威,怒嘯應和。石生、阿童均喜淘氣,見熊動了眾怒,四方八面一齊撲來。熊掌踐踏在堅冰上面,宛如萬鼓齊鳴,震撼原野,勢盛猛惡。
  先前二人是想用手將熊制住,過於輕視,全沒一毫準備,身又短小,所以幾乎吃了熊虧。這時知道不是易與,為數又多,雖仍未放在眼裏,卻不似先前那等大意。
  回顧為首兩隻大熊已將近身,石生首先大喝一聲:「蠢東西,我不殺你,偏要自己找死麼?」說時,熊已朝人猛撲過來。
  石生上了一回當,已自乖覺,不再和牠糾纏。只把身子輕輕往上一縱,放過來勢,由熊頭上越過。就著身子往下一沉之勢,照準熊肩背上一腳反踹過去。雖未用什真力,就這一下,那麼健強兇猛的大物,也是禁受不住。
  那熊的身子撲了個空,一時收不住勢,竟被踹出好幾丈,撲跌地上。冰雪堅硬如鐵,儘管肉厚皮粗,也已跌得生疼,連聲怒吼,反身又復撲來。
  阿童覺著好玩,相隨學樣。熊性堅強猛惡,一經激怒,發了野性,便以命來拼,不到力竭身死不止。於是此起彼落,前仆後繼,打了個亂七八糟。二人不肯下重手腳,專一引逗好玩。急得那百十條大小比水牛還大的冰熊,咆哮如雷,踐踏奔騰之聲,震得山搖地動。
  石生喊道:「震弟,你還不把那熊支開,和牠們打群架多好玩?」
  猛聽易震一聲怒喝,回頭一看,易震和所鬥冰熊,已是一東一西,各自分開,倒縱出去。
  易震手上帶著一條樹幹般粗的白東西,那熊一聲慘嗥,仰跌出去老遠,還未落地,身上泉水也似噴出兩三股鮮血,身已跌倒,還在冰地上滑出去好幾丈,才行停住。這時才看出易震手上是條熊腿,所鬥之熊已死。方想開口,微一分神,不料群熊已然激怒狂嗥,竟有十七八隻從四面飛撲而來。
  石生二次口剛喊得一聲:「震弟!」瞥見身前兩隻大熊撲到,未及再用前法縱身踹跌,猛覺腦後風生,兩旁又有好些白影飛來。
  就在這一眨眼之間,忽聽易靜喝道:「你們也太淘氣了。」語聲未住,那四外飛撲而來的群熊,倏地紛紛仰跌倒退。隨見易靜等八人,一同自海邊飛來,除金蟬朝己飛來外,下餘七人俱向易震身側落下。
  易靜、易鼎正同向易震呼斥,那百十條冰熊均吃易靜以法力禁制,空自怒吼厲嘯,不能向前一步。
  先時易靜等八人正在彼此說笑,聞得身後冰原上獸嘯踐踏,夾著石生、阿童呼叱歡笑之聲,亂成一片,覺出有異。
  金蟬首先回頭望見,心還好笑,告知癩姑說:「你看小和尚佛門弟子,也和石生、震弟一般淘氣,放著好景致不看,去逗白熊玩。」
  癩姑笑道:「你莫裝好人,如非這次掌教師尊命你當七矮的娃娃頭,你早過去了,只怕比他們三個還鬧得凶呢。」一眼瞥見易震與熊苦持之狀,忙喊:「易師姊快看你那位二令侄。」
  易靜聞言回看,喊聲:「不好!」忙即飛起,剛待行法禁制,晃眼易震已由熊身上掙脫,落到地上。熊腿已被連皮扯斷,熊掌依然緊抓手臂之上,不曾墜落。
  眾人這才看出險來,只奇怪三人為熊所困,怎不施展法力?金蟬關心石生,見眾熊四面夾攻,忙飛過去時,群熊已被易靜法力制住了。易震將熊掌扯脫以後,吃易靜和易鼎好生埋怨了一陣才罷。
  眾人觀玩了這一陣,也已興闌思歸,重又起身上路,往中土飛去。
  那起身之處乃冰洋與北極內海交界,避開了許多左道妖人及海中精靈盤踞的島嶼,前途已無險阻。靈奇引路,徑由北冰洋上空飛行,無須橫斷那萬里冰原廣漠。
  初飛時見海天空曠,波瀾壯闊,不時又見吞舟巨魚,出沒驚濤駭浪之中,先還覺著平日只在中土行道,冰洋極海足跡不到,難得經行,正可盡情觀賞。及至飛行了半日之後,便成了見慣無奇。
  此間四外茫茫,天水相涵,看不到一點陸地。漸漸飛上來時原路,天雖仍是奇寒,海中碎冰也越來越小,連大魚也難得遇見。天色早已分出日夜,正當入暮之時,天上凍雲密佈,慘霧昏沉。下面是寒流洶湧,碎冰雜遝,冰浪交搏,聲甚聒耳。
  眼望過去,儘是這類陰晦荒寒之景,引不起人一毫興味。眾人越飛越覺無聊,俱想早登陸地,各把遁光加急,以全力飛馳。十一道遁光聯合一氣,電馳星飛,衝破千層寒雲,無邊慘霧,向前急馳過去,聲勢卻也驚人。
  眾人起飛時晏,又當北極近邊,晝長夜短之季,丑初天便黎明。眾人初次經歷,來時天陰,心中有事,只顧戒備異派仇敵和沿途海島中隱伏的妖邪突起為難,均未留意及此。歸途也未想到夜那麼短,一路飛行,不覺子時將近。天色本極黑暗,似見天邊金光一閃即沒。
  眾人先未看真,算計途程時候,剛在深夜。只易靜、癩姑、南海雙童以前曾在各海往來,均經歷過,初見覺異,微一轉念,便已想起,均未出口。金、石、阿童、英瓊四人,俱想不到那是日出以前虛影,好生奇怪。
  阿童喊問:「二位師姊,你們看見天邊金光一亮麼?」
  靈奇接口說道:「這海上霧重,天陰時多,等到霧消時,已成一團昏白影子,到了中天,無什看頭了。適見金光,分明今日海上雲高,星月之光雖被遮住,海面上卻是晴空無霧,上好天氣。日出好看,少時滿天彩霞,還要好看,奇景難逢,難得遇到。
  「弟子往來北海不下二三十次,並還事前留意日出之時,也只看見兩次。內有一次,還只看一個尾梢。我們飛行太快,再往前去,到了有霧之處,就看不見了。」
  正說之間,一個其大如山的金輪,已由極遠天邊跳波而起。英瓊、阿童見那日輪與常見日出時情景不同。一面極大的晶鏡,四邊並無光芒,卻似月暈一般,四邊緊緊圍上一圈彩氣。晶鏡由海盡頭處,突然升起,一下便離開海邊老高,卻不停住。略一升降湧現,忽又墜入波中。海面上依舊黑沉沉的,不見一點曙色。
  金蟬笑道:「無論到哪裡,太陽總是一樣,難道這裏的太陽也與別處不同麼?」
  癩姑笑道:「呆子!虧你們還在佛道門中修真,連這點見識都沒有。太陽只是一個面目,怎會兩樣?這不是牠的真面目,乃是牠出來以前虛影,所以看去沒有光芒。」
  靈奇接口道:「別處這虛影便不易看見,這裏因是北極冰洋附近,正當子午線上,所以有此虛影汨出之景也格外好看。實則日還未出,乃是海波回光倒影。師叔你看,天色不還是黑的麼?不過虛影一現,真的也快出來了。」
  說時,天邊金輪又復離海湧起。由此升降不停,上下跳擲,變幻明滅,毫不停歇。後來越跳越疾,正覺好看,忽然直落下去,半晌不見再起。海面上浩浩蕩蕩,漫無涯際,除浪花奔騰,濤聲振耳外,更無別的動靜。
  石生奇道:「天色怎麼變得陰沈了?」忽見天邊金輪湧過之處,微微現出一絲青色。
  靈奇忙喊:「真太陽出來了!諸位師叔請看!」
  眾人定睛一看,那青色先只微微一線,漸漸展開了些,顏色也就轉淡。略似東方將曉的天色,只是比較往日所見稍微暗些,不是修道人的法眼便看不出。跟著海天盡處,先有無數光芒,作小半圓形往上放射,日輪還未出現。隔不一會,光芒漸強,漸漸露出一點半圓紅影,隨著波濤起伏,漸現漸大。
  到此,朝陽方始離波而起,現出半輪赤紅如雲的紅影,浮於海天盡頭碧波之上。萬道光芒,齊射遙空,天空已由魚肚白色,轉成初曉。果然天上雲層高而且多,吃陽光一映,化為滿天金霞。海水受日光斜照,全海面成了金海,天光海色,同幻奇輝。那太陽全貌也已呈現,離波而起,精光萬道,朗照雲空。
  直到眾人看完曉日,重又前飛。日頭逐漸高起,虹光才漸斂去,天空霞綺也回了本色。但見前行天色甚好,漸漸飛出北極冰洋邊界荒寒陰晦之區。浮翳盡去,清光大來,水碧天青,風和日麗。波光雲影,上下輝映,又在那麼壯闊無邊的海洋上空凌虛絕跡飛行,端的心神為之一快。
  易靜見途中遊魚跳波,海鳥回翔,結隊成群,各自往來。遙望前途,已有風帆片片,出沒遙波,知離海外諸國的陸地將近。一行遁光強烈,破空急馳,聲勢甚盛,老遠都能聞見。不願驚駭俗人耳目,正囑咐眾人把遁光斂去,猛瞥見日光底下有兩點青白光由西向東,正朝自己側面遠遠橫空飛來。
  眾人直行,那兩點光華由斜刺朝前橫來,兩下裏互相迎面,勢均迅疾,晃眼臨近。光也因近而大,真似兩道長虹經天飛渡。
  易靜見那白光雖不似本門家數,卻非左道妖邪一流。看那來勢,又正對著自己這一面飛來。猜疑是別派中相識道友,不是無心相值,便是有意迎來。弄巧還許有什要事,特意從別處趕來迎候,都不一定。既非妖邪一類,當然也不會存有敵意。
  於是告知眾人,暫把遁光放緩,不迎上去,看來人是否有心想見,再定行止。
  話剛說完,來人已飛離身側不遠,眾人如不停歇,兩下正好對面。眾人方覺來人功力甚高,所識別派同道中並無此人,時又匆迫,不及互詢。各以為一行中有人與之相識,再不也許有什要事,奉了乙、凌、白、朱諸老之命而來。
  來人本算好兩下相會之處,飛迎上來,眾人遁光一停,便趕到了前面。那人見眾人停空不進,當是不願相見,故意停止,放他們過去。於是互相冷笑了一聲,轉頭飛來。
  易靜、癩姑雖未把來人當作仇敵,蓄有戒心,卻早看出青白光中來人是兩個白衣少女。遁光家數,也認出有一個是昆侖派門下高手。開府時,昆侖派因有慈雲寺黨邪挫敗之羞,只為首諸人來了幾個,所帶門人也極有限。二人覺得內中一個似曾相識,方自驚疑。
  對方見有易靜、英瓊在內,面色也倏地一變,其中一人冷笑說道:「我姊妹去往海外訪友,見有峨嵋門下成群飛馳,本意只想托帶兩句話,不料會與本人相遇。去年我和一位同門師兄,曾與易、李二位道友相遇,大德未報,至今耿耿。日前並到依還嶺,才知二位道友門還未入,便以主人自居。
  「卻沒想到聖姑遺偈,入居仙府的人,第一須將豔屍玉娘子崔盈除去,第二須將聖姑昔年未完的心願代為辦到方能入內。現在崔盈的元神已能通行全洞,不久便可復體重生,無人能制。她因那地方最為隱秘,妖魂禁閉多年,從無一人入洞侵擾,本是安心在內順序潛修,準備修到功候,復體重生,再行出世,為所欲為。
  「你二人走不數日,她便施展邪法,引誘外面妖邪前往,以美色、藏珍為餌,令為出力。風聲傳播,人來的越多。你們妄想入據仙府,自居依還嶺山谷之中,卻任妖邪在內盤踞,豈非笑話?我日前去查看了一次,現已想好除妖之策,只等海外歸來,便即下手,不過歸期還得些日。你們如若自命不凡,何不先往一試?誰能依照聖姑遺偈除卻妖屍,便是洞中主人如何?」
  說時,易靜、李英瓊早認出說話這女子,正是上次幻波池所救兩少年男女中的女子辛凌霄。英瓊想起這兩人恩將仇報,去時曾用法寶暗算老父,心中忿恨。又聽出語帶譏嘲,幾次想要發作。易靜比較持重,覺著這兩女子突如其來,行跡可疑,遁光功候比平日所見各派門人都高,並且語帶譏嘲,明含敵意。
  自己這面一行十一人,遁光連在一起飛行,威勢甚盛。休說尋常妖邪見而遠避,便各異派中有名人物偶然想遇,也未必敢存輕視之心。這兩個女子如非有恃無恐,怎敢對面迎來?所說又是幻波池豔屍崔盈的事情,並還自稱到了依還嶺,見到過靜瓊谷中諸弟子。料知必有原因,關係重大。
  這時聽那女子一說,自是心動。不問來意善惡,難得她自行吐口,自以聽完後再作計較為是。惟恐英瓊記念前仇,冒失發作,誤了事機,連使眼色示意,才行止住。
  那女子見英瓊雙目炯炯,神光射人,秀眉雙翹,暗藏殺氣,察知她心中仇恨,意欲發難。本心原因空中路過,發現峨嵋派劍遁,意欲就便令其與易、李主人帶信。不想倒會不期而遇,一行竟有易、李二人在內。
  無如雙方已然對面,況又同了新交的一個關係緊要的道友,不能當面示怯。又仗著煉就隱形飛遁之術,同伴法力更是高強,身後還有極大力量的後援。想了想,只得硬著頭皮答話,意在激將。
  辛凌霄見英瓊面帶忿容,冷笑一聲,向英瓊說道:「上次幻波池初見不識,事後方知你便是峨嵋門下號三英之一的李英瓊。幻波池底女妖屍,至多再有百餘日,便能復體。那時,她必將古仙人所遺留,為聖姑保藏的十六件奇珍,設法取出。再用內中一件法寶,打開聖姑仙法封禁的一部道書,如法施為。不出三年,便和昔年聖姑一般神通。那時休說你我,便令師齊道友和他那些同門同道,也沒法制她了。
  「何妨各憑法力,徑照聖姑遺命,前往盜寶除妖,不問是誰,只要捷足先登,便算他是後繼主人,到時不得再有爭執。妖屍近來黨羽日眾,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你們新收幾個男女弟子,住在北山谷內,早晚必為所算。
  「內中有一少女,名叫上官紅的。日前想是發現池底有一妖人來往,同了一個能人言的大母猿,去往池邊石後潛伏守候,恰值有一厲害妖人到來。如非我憐此女資質甚佳,連那母猴一齊使法力隱蔽,護送回去,幾遭毒手。這等危機四伏的險惡之地,卻令幾個初入門的後輩,同了一些披毛戴皮的畜生在彼留守,這幻波池仙府未來的三位主人,也太大意了。
  「我在空中遙望,有貴派遁光橫海飛行,想托帶一口信,各自下手,往幻波池盜寶除妖。並令其早日回轉依還嶺,或將那幾個門人先行遣去,另覓善地。果真命數前定,應為仙府主人,功成以後,徑回仙府居住,豈不比那虛張聲勢,空言無實強得多麼?」
  還待往下說時,英瓊是被易靜按住,強自隱忍未發。癩姑本在一旁察言觀色,留神靜聽,忽然插口答道:「你便是昆侖派門下,號稱神仙美眷的那位衛夫人,金鳧仙子辛凌霄麼?實對你說,誰是仙府主人,未除妖屍以前,自然難定。因豔屍崔盈氣運未終,時機未至,暫住靜瓊谷,乃是另有機謀,恕難奉告。池底近況,我三人也早知悉,道友便不見示,也無棄置之理。
  「道友既恐妖屍猖獗,亟欲除害,我三人自知法力淺薄,情願相讓,任憑道友佔先。只要將妖屍除去,入居仙府,我三人當日便離開依還嶺,決不停留片刻。反正妖屍雖然嘯聚徒黨,聲勢張狂,也只在洞中作怪,尚未為害人間。此後各行其是,也無勞見示。只盼道友積此善功,為眾生去此大害,我等決無異言。
  「小徒在幻波池上窺探妖邪動靜,遇見強敵,承情相助,盛情可感。回山問明小徒詳情,異日相見,必有以報。現時先讓道友居先下手,愚師徒也不他往,只在靜瓊谷中聽候捷音。到了明春,道友如還任妖屍盤踞在內,遲不行誅,愚師徒再勉為其難。此後也無勞見告,各行其是如何?」
  辛凌霄見癩姑長得癡肥面麻,生相十分醜陋,說起話來,搖頭晃腦,神態滑稽。偏是語多譏刺,尖刻異常,叫人聽了乾生氣,急惱不得。知道自己的本意及救上官紅的實情,均吃窺破。對方人多,均非庸流,若破臉勝負難料。上次幻波池已是丟人,且還可說是誤陷聖姑禁制所致,此時再如敗在這幾個後輩手裏,豈不更是難堪?
  辛凌霄想了想,強把仇怒忍住,冷笑答道:「我知你們近仗聲勢,無事不為。為省異日煩擾,故此把話言明,既然知難退讓,還有何說?我和諸道友成功之後,料你們也不敢再有異言。此時既不倚眾行兇,我和這位道友尚還有事,不值與你們計較,我們去了。」說罷,回顧同行少女,喊聲:「道友請。」一同破空飛去。
  石生、阿童、易震三人聽到末句,方欲反唇喝罵,三女已是飛去。
  癩姑攔道:「這丫頭眼看晦星照命,要死的人了。她吃我看破詭計,沒法下臺,樂得由她說幾句,遮羞好走。我們也好趕緊回山,免又相打,生出枝節耽延,理她則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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