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回 絕海剪鯨波 萬里冰天求大藥 荒原探鼇極 千尋雪窖晤真靈
眾人觀賞中,深覺驚奇,默契無言。癩姑往兩側略一端詳,便打手勢招呼眾人,往前面飛去。晃眼飛達峰後,忽見離地丈許峰麓上面,有一石洞,兩扇石門緊閉,甚是齊整。癩姑令眾停住,自和易靜飛身上去,用手指朝洞門上輕輕彈了兩下,又在門上畫了兩畫。
待不一會,聽內裏有人拖著鎖鏈行走之聲。跟著便聽厲聲發話道:「老東西,又來擾我清修作什?」
說罷,洞門開處,內裏走出一個身材短小、相貌醜惡、頭大如斗、鬍鬚虯結、手持鳩杖、行路遲緩的老怪人。一見洞外來了兩個女子,似甚驚訝。
老怪人面色剛剛一變,倏地暴怒,一擺手中鳩杖,杖頭上立有朵朵銀花,自鳩口中飛出。癩姑早有準備,不等杖下發話,手早揚起,手掌上現出一粒豆大烏光。
那老怪人一見,立即住口,改倨為恭,並忙收鳩杖,面帶驚喜之色,肅客入內。二人剛剛走進,門便關閉。易靜見這怪人腳上拖著一條鐵鎖鏈,似極沉重。洞中甚是高大,共分裏外兩層。外層是一廣庭,約有兩三畝方圓。內層石室兩間,一大一小。
老怪人住在小間以內,同到裏面坐下,問道:「二位道友,可是受我好友黃風道長之托而來麼?」
癩姑了點頭,轉向易靜道:「這裏不怕被對頭聽去,可以隨便說話了。這位道友名叫烏神叟,和北極海黃風道友乃生死之交。以前屠龍家師在北海冰洋中修煉時,因二位道友受了別的妖邪慫恿,來擾家師清修,鬥法被擒,身受家師意鎖。黃風道友當時服低認錯,被家師說了兩句放走。烏道友性較剛直,不肯服輸,竟然帶鎖逃走。
「烏道友遁去不久,便投往陷空老祖那裏,欲借老祖法力將鎖化去,屢試無效。老祖隨命烏道友在玄冥界防守,後為長臂神魔鄭元規所愚,吃他盜了靈丹法寶,逃出界去。老祖恨烏道友縱賊逃去,就用原鎖鎖在這小峰石洞以內,日受風雷烈火之苦。黃風道友為友義氣,冒險來此勸說,並傳家師符咒,告以難滿,救星自來。
「眇姑有次傳我兩道靈符,說黃風道人隱身冰洋海底,潛伏不出。事前必須鬧些狡猾,將他激怒,等他追來為難,便可相見。另一道靈符則可解烏道友的意鎖。因是家師當年早算定今日之事,有意玉成於我。此間妖邪多擅天視地聽之術,適才不曾細說,便由於此。現在我受黃風道友之托,來助烏道友脫困,並踐屠龍家師昔年夙諾。大約還有個把時辰耽擱,才能起身。
「六小師弟和小和尚,俱喜多事,見我二人久不出示,難保不生花樣淘氣。烏道友洞門不能常開,關閉特急,沒有告知他們。請易師姊到前面去,隔洞傳聲,囑咐他們峰腳一帶均可閒遊。只不俟我們出去,不可離地飛起,以免誤觸禁網,驚動對頭,引出事來。說完少俟片刻,洞外諸人如無動靜,便請回來,還須師姊大力相助呢。」
易靜見她說時暗使眼色,忙即應聲出去。行時看見烏神叟一張怪臉,滿是驚喜之容。等到前面隔著洞門向眾囑咐完,待不一會,聞得癩姑在喊師姊。回到後進小室一看,烏神叟已然不在,地上卻有火烙之痕甚深,蜿蜒如帶,長約數丈,知是烏神叟身上鐵鏈化去的痕印。
易靜笑問:「事完了麼?」
癩姑道:「意鎖被家師所傳符偈與我那柄屠龍刀會合發生神火,化為烏有。只是烏道友還受有陷空老祖風雷禁制,身罩無形如意神網,非牟尼散光丸不能破去。現在烏道友已往別室準備,尚須仰仗師姊法寶一用呢。」
易靜點了點頭,悄問道:「這位道友既有屠龍師伯之命,自當成人之美,一粒散光丸原無足惜。只是我們有求於人,卻破他禁法,於求取靈藥,不更艱難了麼?」
癩姑道:「此事不然。烏道友被禁在此,只因陷空老祖一時之忿,並非本心。這座神峰關係重要,如用此人在彼常年坐鎮,實是省心得多。並且烏道友身為意鎖所困,正好借用。便取海底萬年寒鐵之精所煉製成的長生寶鏈,連在鎖上,以防遁走。
「不過靈威叟那老傢伙,縱容兒子徒弟滿處生事。他那寶貝蠢子名叫靈奇,愛上崔綺師妹,因他苦纏不休,被石玉珠斷去一臂。陷空老祖不願給藥,幸得乙師伯給了一粒靈丹,把他兒子膀臂保住。靈威叟因聽公冶真人說起異類修成的內丹有用,便迫烏道友就範,近日已然連來兩次。只怕老傢伙發現烏道友脫困,於我們取藥之事有礙。」
易靜答道:「靈威叟我曾見過一面,此人乃陷空老祖衣缽傳人,長門弟子。當年乃師方一入道,便即相從,同共患難、出死入生者數十次,乃有今日。法力頗高,乃師好些法寶均在他手。烏道友不可不留心戒備呢。」
癩姑道:「這一層烏道友已經想到,好在禁制已去,飛遁變化又極神速,決不致為他所困。聽說他那蠢子也頗有些伎倆呢。」
易靜道:「他和崔師妹不是孽緣必有夙因,只要他不似世人好色貪欲,崔師妹便與結為方外之交,有何不可?你笑他蠢,我倒覺他蠢得可憐,愚不可及。」
癩姑笑道:「想不到易師姊平日那麼鐵面鋼骨,會有這等救苦救難的菩薩心腸。可惜這廝不在此地,否則便被聽去,不把你當作救命恩人才怪哩。」
二人方在說笑,忽聽後面呻吟之聲。
癩姑道:「烏道友持家師符偈多年,已然功候將完。現在借用風火之力脫去原體,你聽後面呻吟,元嬰業已離竅而出。我們無須再等,是時候了。」
說罷,二人同往另一間較大的石室中走去。剛一進門,便見裏壁下面,青紅光煙明滅,整片石壁上現出一個圓洞。二人由洞中步入,走完一條曲折盤旋的甬道,面前又忽現一個數十丈方圓的石室。
室形長圓,當中有一圓洞,大僅丈許。室頂甚高,下寬上窄,越往上越小,離地百丈以上,便縮成尺許大小一個石孔,再往上更小。
下面圓洞青漾漾,煙霧隱隱,深不可測。那青霧淡如輕綃,往上飄起,下面緩而且靜,向上浮起,才一冒出洞口,勢便轉急,緊貼洞邊,做一圓圈向當頂激射上去,中心卻是空的,看去宛如一幢薄如蟬翼的紗鍾,緊緊罩在圓洞之中。
二人知是神火發源之地,峰頂青煙便由此往上噴出。
適聞呻吟之聲,也自煙洞中發出,卻看不見烏神叟。方在尋思查看,呻吟之聲又起自火洞前地底。一會忽轉洪厲,聲如牛吼。二人細一觀察,那地面竟似鋼鐵凝鑄,渾成一片,堅固異常。只正對火洞前面,有丈許大小一圈圓影,隱泛光華。
這才悟出那是烏神叟受禁之地,斷定不久即出,忙各留神準備。圓影中倏地光華閃爍,晃眼精芒四射,隨陷裂出一個丈許大一幢灰白色的光華,由穴中冉冉往上升起。
烏神叟雙手合掌,盤膝打坐其上。雙目垂簾,鼻間玉箸雙垂,口中噴出一片黑氣,包沒全身,看神情似已坐化。到了地面停住,圓影中精光一閃,便復原狀。烏神叟仍由灰白光華擁住,趺坐圈中。
癩姑忙喊:「烏道友元嬰被那無形神網閉住天門,不能出竅,易師姊快些下手!」
易靜聞言,便把手中一粒牟尼散光丸發了出去。因此寶威力甚大,恐烏神叟法體震毀,發時甚是仔細。運用玄功,將那豆大一粒寶光指定,緩緩飛到烏神叟頭上,與那灰白光華微微一觸,化成一片光雨炸裂。
那威力雖只平日對敵運用時十分之一二,已是驚人,只聽一聲輕雷過處,灰白光華首先散裂。同時光雨所射黑氣外面,又飛起無數寸斷彩絲,那黑氣也蕩了兩蕩。烏神叟急往口中吸回,晃眼皆盡。
二人看出黑氣是烏神叟的內丹所化,那千萬彩絲方是無形神網,已為散光丸炸成寸斷消滅。料是烏神叟知道此寶威力,運用內丹元氣化為黑氣噴出,將身外無形神網強行撐起,緊護身外,免連法身一齊毀去。
正想等候嬰兒出竅,忽聽烏神叟命門內小語道:「二位恩人,請到原室落座。老朽一會即來叩謝。」二女知嬰兒初出,不願赤身相見,便往原坐室內退回。
剛剛坐定,談了幾句,烏神叟元嬰已經道成滿難,脫體走來,進門便向二人拜謝。二人見他只比原身矮小了三分之一,除滿面道氣,精神煥發,身不傴僂,比較年輕得多而外,一切均與原形相似。依然是凸額廣顴,凹口掀唇,虯鬚如戟,又粗又硬,突睛上翻,精光四射。身材比尋常人高不許多,只是臃腫癡肥,看去十分醜怪。忙同還禮稱賀。
烏神叟道:「感謝不盡,二位恩同再造。」
癩姑笑道:「你的事算完了。我們該當如何才能免去前途兩層禁制、一層元磁神光的阻礙,越過這條鐵檻嶺呢?」
烏神叟忙答道:「諸位道友,過嶺之事自然包在老朽身上。倒是道友所要的萬年續斷和靈玉膏,上次被鄭元規盜去了一大葫蘆藥,所剩無多。靈威叟兩次乞求不與,一則怪他縱容孽徒,知情不舉,一半也是為了靈藥無多,煉成還須多年苦功。我看此事甚難,二位道友智珠在握,還須事先把主意想好,才可前行呢。」
二人雖知鄭元規叛師盜寶之事,並不知主人已所剩無幾。如以婉言相拒,雙方雖無交情,但是素無嫌怨。新近開府還曾柬請觀禮,其勢不能因對方拒絕,便去明奪暗取。艱難原在意中,卻不料難到如此地步。不禁對看,躊躇起來。
烏神叟見二女有為難神氣,又說道:「事情並非全屬無望,只請二位去時想好退步。到後如被預知來意,設詞謝客,用什方法見他。只要能見到本人,就多半有望了。」
易靜道:「我們同來十人,自問力尚不弱,索性是個敵人也倒好辦。偏生日前開府時又請過他,有力不好使,這就難了。道友可有高見麼?」
烏神叟道:「陷空島水晶宮闕,深居海底。經他數百年運用法力,慘澹經營,本就堅如千尋精鋼。環宮四外,更有冷焰寒鐵、海氣玄冰、極光元磁諸般埋伏。神妙無窮,厲害非常。宮門一閉,多高法力也難闖進。以我所知,他生平只有兩個能克制他的:一是廬山靈羊峰大方真人神駝乙休,一是離此西北三千里的天乾山小男。有他們其中一位,必能如願以償了。」
癩姑聞言,一想天乾山小男,原在預計之中。此公又是屠龍師太好友,只要求他,必允相助,心中為之一寬。笑道:「這等說法,我們就不發愁了。你只把路徑說出來,我們好走。」
烏神叟略事解說,原來玄冥界本是一片橫長冰原,自從三千年前北極發生亙古未有的大地震。陷空老祖偶在無意中發現北極磁光,變幻靈異,光中有暗赤紋條,閃爍如電,並作殷殷雷鳴之聲。默運玄機一算,知道萬古未消的冰原廣漠,自開闢以來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中,共有七十二次巨震。
每震一次,地形便要變動,一次比一次猛烈,冰雪也為地底真火融化數十百丈。到了最末一次,世上人物越多,難尋生息之地,這座神峰便要崩裂。火源上湧,將這方圓百萬里的廣大冰原,除卻西北嶽最高之處,一齊融化,發生洪水之災。
如此一來,附近北極的海洋陸地俱受波及,宇內江湖河海,也一齊水漲,只成災之處較少。
現在臨到第七十一次大震上,雖然冰漠寒荒,人類絕跡,多大災變也無關係。但是地域遼闊,人以外的生物連同冰海中棲息的水族介貝,也不在少數。何況鄰近陷空島一帶,四周冰山雪嶽環繞,天氣無比酷寒,另具一種仙景,毀了也覺可惜。更恐震勢過於猛烈,連陷空島下水晶宮闕也受波及。這類發動自天,由地軸上生出來的巨變,不是法力所能制止。
陷空長老思考了好些日,把天乾山小男約請了來,一同修下表章,通誠籲天。為北極億萬眾生乞命,伏乞天心鑒佑,准其運用法力消滅災變。隨即合力在地震未發生以前數月,先把這裏火源開大,先泄地火之勢,以免鬱而不宣,突然爆發,不可收拾。再在玄冥界附近查出震脈來源,不等發作,先以法力攻穿地脈,使其化整為零,釜底抽薪,先把地氣泄去。
一連忙了四十九日,當時全北極共起了三百八十餘處地震,終日冰坍雪倒,地叱山鳴,震得人頭暈神眩,目觸心驚。碎冰殘雪,直上千丈,滿空飛舞,仙禽靈鳥,均不能夠飛渡,聲勢已極猛惡。到了定數大震之日,自然還要厲害得多。
這還是經二人運用法力,未發以前先將氣勢泄去十之七八,只有本來的一兩層,尚有如此威力。如若聽其到時自發,更不知是什可怖景象。似這樣連震了七日七夜才住,地形全變,冰雪消融若干丈自不必說。二人為了保全陷空島繡瓊原一帶美景,同在玄冥界上以全副神通阻止地震餘波侵及界北。
並變移地肺,使震源往東西兩頭荒寒之區橫逸過去。天驚地撼之下,連與彌天冰雪、排空寒浪以及罡風烈火搏鬥,苦苦相持了十幾天。又把那無量碎冰崩雪禁制一處,凝聚出這麼一條三千六百里長的鐵檻嶺,橫亙在玄冥界上,才保得陷空島方圓千餘里美景未受災害。
如非二人事出私心,要想保全島宮仙府,不是全為生靈著想,功德之大,已不可數計。自身將來便有多厲害的災劫,必化為祥和,無須畏懼了。可惜陷空長老初念不及於此,枉費了數十日心力,只保得宮府無恙,繡瓊原上仙景如初,於異日切身利害並無多大益處。
過不數年,陷空長老才由靜參中推算出大劫將臨,想起前事,良機坐失,變成無用,悔恨已是無及。因見門人私與異派妖邪來往,那禁網只要知底,步行走去,便能越過,難保不由此隱伏危機。於是又把玄冥界上禁制改作上下兩層,來人無論步行還是飛越,均難通行。一經誤觸禁網,不論失陷與否,島宮眾人立即警覺。
他自不出為敵,卻發信號,傳至附近各島嶼冰山的妖人精怪,一齊來攻,人多勢眾。內中也有不少能者,又都以能為他效力為榮,來勢之猛,頗不可侮。要明裏過去,除非行到嶺前,虔敬通誠,告以來意,得他允准,始可安然越過。便不允,也不致涉險夾攻,不過,必被婉言推謝,決難入境。來意再被查知,見面更是不能了。
此間冰原廣漠,冰天雪地,萬里寒荒,無處棲身。鐵嶺亙阻,相隔陷空島尚還遼遠,休說不能飛渡,連資訊都不能通。幸此洞對面冰壁瀑布之中,有一條地道,一直通到玄冥界那邊繡瓊原前七八百餘里冰谷之中。原是上次大地震時,陷空老祖所開震源之一。
當初為的是把震源引到界那邊去應劫,所震之處,本是繡瓊原之後一座極大冰崖。經此一震,化為冰谷,那一帶地氣由此而泄。到日又以法力遏止震源,因得就此保全,未再波及。事後別處通脈,均以大震之後,為冰雪所填沒。
唯獨這一條通脈,一邊不曾再震,一邊又有這座神峰與磁源反應,地質堅硬。同時峰頂噴出極大火焰,千里方圓冰雪交融,發生洪水。峰身雖多現出了數百丈,卻被震波反震出去,地面不曾震裂,因得保全。
事後陷空長老因這裏關係島宮安危,多一條秘徑可以應急,就此留下,把兩頭出入口封閉。只是除了長老本人和靈威叟父子,知者不多而已。
癩姑一聽大喜道:「既有此秘徑,還怕什麼?」
烏神叟道:「適才入定中參悟,始略知究竟,諸位道友先往秘徑緩緩行去,省得措手不及。」隨把出入之法告知。
二人應諾,謝了指點,烏神叟隨引二人同出洞外。英瓊、阿童、六矮弟兄在外面雖等了兩三個時辰,仗著花光明麗,清景如仙,事前又有易靜傳聲相告,也未怎在意。三人出時,洞外七人正由左近花林中走來,匆匆禮見之後,烏神叟便引眾人到了正對洞門的千尋冰壁之下。
只見壁上寒瀑又寬又大,宛如百道匹練連成一片,倒捲下來,轟轟發發,聲如喧雷。溪上霧湧煙靠,水花噴湧,映著四外花光,幻為異彩,奇觀壯麗。正看之間,烏神叟行使禁法,將手一指,寒瀑立似冰凝,便不再流。
壁腳丈許以上,白光連閃三次,現出一個大約兩丈,圓滑堅瑩的大洞。易靜等一行十人,便飛身走了進去,互相舉手作別。煙光雜遝中,入口封閉,洞壁外面瀑聲又復洋洋盈耳。眾人初意那秘徑不過由層冰中穿透,只是奇冷,不會十分堅固。
及至進洞一看,只入口二三里與來路冰壁相通之處,是由層冰中挖掘出來的甬路,冰堅如晶,氣候也不甚寒。再往前走,路便斜下,漸漸穿入地層以下。其熱如蒸,比起開頭一段冰衖,又大不同。
全甬路俱是一般方圓,入口二三里晶光耀眼,清明可鑒。一入地層,通體便如墨玉烏金,儘管隱光浮泛,卻是昏暗如入黑洞。好在眾人多是慧目法眼,甬路一色坦平,又無阻滯。雖在御遁飛行,因恐萬一對面有人飛來,遁光全都隱起,照著烏神叟所說,緩緩向前飛去。
又飛行了二百餘里,見那甬路並非一直向前,每行四五十里,必有一個轉折。時東時西,往復回環,繞上一段,重又歸入北行正路。有兩個轉折之處,並還現出歧徑。眾人有一次走錯,行不數里,忽見地土崩塌之跡,將去路阻止,又退回來。
似這樣連經了兩三處,方始悟出,這條甬路乃當初地底震脈總源。內裏經陷空老祖在大震以前用法力開闢出來,又在裏面分出許多經絡,歧路縱橫,引得地氣先期往四外宣洩。到了預擬之處,再激蕩地氣使其裂土上升,發為無數地震。
那歧路坍塌之處,必是昔年地震遺跡。所有脈絡,俱與乾象躔度相應。雖然所經僅得十分之一,管中窺豹,已見一斑。暗驚此老不特法力高強,這周圍數十里的地面,竟能於數日內,在地底千丈以下,開通出密如蛛網的天躔甬路。
就說這條甬路,是因鄰近火峰磁源兩處要地,格外加功慎重。餘者千萬震區的脈絡,均以法力法寶開通,草率簡陋,只有通路。這魄力的雄偉,計慮的周詳,也令人可驚可佩了。
阿童畢竟稚氣未退,笑道:「這條地道長得怕人,對方要是發覺有人潛入他的秘徑,當成仇敵看待。稍微運用法力,這千多丈的冰雪泥土全壓下來,四面堵塞,豈不給埋在內?如非諸位道友多精地行之術,要我一人還真有些膽怯呢。」
癩姑道:「小和尚,膽子怎這小?就憑這點冰雪泥土就能壓死你麼?」
易靜道:「我看此老這條甬路,已決計長此保留。當地震時,全徑決無如此整齊堅固,事後必還另用法力修建,一定比鐵還堅。以我們的法力強自穿行,未始不可,但非容易。我們不便給他殘破,前面總該還有分歧之處。凡支脈開始的一段,均極堅固,想是留備最末一次大震,便於考查循跡,不曾毀去。這類地方毀去一點,無關重要,到彼一試,就知道了。」癩姑點頭,頗以為然。
南海雙童甄艮、甄兌心想以前紫雲宮千里神砂,尚且通行自如,這裏怎倒艱難?心還不信。恰好前途不遠,便有歧路分出。二人趕向前去,擇了一處,施展地行神法一試。
乍進去覺著並無紫雲神砂有邪法反應,須要運用法力,朝前猛衝那樣難。但是紫雲甬路初進雖難,只要把面層衝破,一到裏面便即順溜。這裏地下,卻是越走越艱難,也看不見有甚阻滯,只是身上不自在。好似上下四外都有極大吸力,將人吸住,行動粘滯,吃力異常。洞壁也堅逾鋼鐵,不易衝破。
二人行不數里,便忙退出,向眾一說。
癩姑道:「你兩弟兄真呆,也不算算路程。這裏乃是玄冥界的地底,真磁精氣總源所在之區。我們已在磁氣層左近,幸虧這一帶是反弓形,我們走的是弓肚子,弓又往左偏斜。必是主人當初防他自己人行經此地,被元磁真氣將身帶法寶刀劍吸去,特地把正面避開。
「否則,我們的飛劍法寶,早就振動有大感應了。你入土那條歧路,偏右一些,相隔磁源越近,又是禦劍飛行,不把你二人困在土裏,還算便宜。你們就要試他這甬路和地底阻力能否如意通行,也等事完回來,算準里數,擇地施行。此時對方又無人作梗,現成道路不走,白費心力作甚?」
石生笑道:「誰能有癩師姊巧?專趁現成,不先試出虛實強弱,萬一對方突然發動,困在千丈地層以下,要想衝出去就來不及了。」
癩姑笑道:「小娃兒家知道什麼?主人把這條路認作最隱秘的地道,出入口均有禁法隱蔽,如若無人泄機,確是不會有人知道。你看洞壁,雖經法力凝煉,修得異常堅固,但是內中並未設有分毫法術埋伏。此路決不想毀,也決想不到有外人經此,有甚妨害?」
正說之間,忽聽後方來路飛行之聲,遠遠傳來,其行甚疾。
易靜知道空洞傳音,最能傳遠。自己也正飛行,雖然遁光已隱,破空之聲也曾斂去,遇上法力高深之士,仍不免被聽出。又知這條秘徑只有靈威叟父子偶然來往,別無他人。這兩人俱非庸流,恐被識破,於事有礙。
易靜忙命眾人停住,乘其發覺之前,趕緊停住,索性放他過去。因兩下裏相隔尚遠,停有半盞茶時,來人才自飛過。眾人見那人是個猿背鳶肩,相貌英俊的白衣少年。所駕遁光也正而不邪,看去神情似甚匆遽,又略帶有驚喜之容,正以全力催動遁光,加緊前駛。
易靜知是靈奇,方想此人分明是有急事,莫非我們蹤跡已被發現。心念才動,遁光已一瞥而逝。因疑蹤跡已泄,趕往告知乃父,格外加了小心。又恐落得太後,吃他佔先壞事,欲與相繼到達。即便他告知靈威叟,人已趕到島邊求見,不及作梗了。
眾人便將遁光聯合運用,斂聲隱形,緊緊隨在後面,相隔只在數十里左近。一面留神戒備,一味啞飛,也不作聲,以防警覺。
靈奇始終不曾回顧,中間又連經了好幾處轉折,歧路更多。因靈奇熟路,前面有人領導,眾人省事不少。中間癩姑也疑靈奇去向乃父告密,想追上去將他截住,問明情由,禁在當地,歸途再放。易靜力主不可,也就罷了。
飛不多時,遙聞前面飛行之聲忽止,以為靈奇已然出洞,便把遁光加急追去。等到飛近洞口一看,這邊出口竟是一個廣洞,也是堅冰建成,並有兩層洞室。後層兩間,還設有用具。只是洞門封閉,非用開法不能出去。
易靜初意以為靈奇已先飛去,重又將洞口禁閉,阻住去路。及至飛抵盡頭,試照烏神叟所傳開法一試,只見一片煙光,明滅變化,晃眼便將洞口現出。易靜、癩姑二人見如此容易,與入口一樣,全無異狀,還不放心。
當先飛出去一看,洞外是一極大冰谷。兩崖之上滿是積雪,洞口開在積雪裏面,未開時節,通體渾成。這時靠外二面,忽自崖頭往下直裂出百丈高下,十餘丈厚,三十多丈寬的一大片冰壁。移向前去丈許,宛如冰崖中裂所陷巨縫,洞口便深藏在裂壁之後。
妙在是這麼大一片裂壁移開時,異常迅速,又無一點聲音。等後面諸人相繼飛出,行法封閉,晃眼便已復原,也無一毫縫隙。再一查看,眼前這一片荒谷危崖,依舊冰天雪地,荒寒枯寂。靈奇蹤跡,已經不見,也不聽有破空之聲。
易靜心想:「靈奇飛行沒自己快,而且末一段趕得更緊,只是行法開閉稍微耽延,算起自己這面還應快些,萬無追趕不上之理。如他發覺有人在後追趕,另有隱身妙法,破空飛行之聲也該聽出,怎的聲影全無?莫非留在洞內尚未飛出,那麼過時怎又無甚徵兆?」
越過前面山崖,走完繡瓊原,便到陷空島海岸,為表誠敬,不能再飛。又恐靈奇趕前告密,步行延誤太久。想了又想,覺得仍按預計相機行事穩妥。
易靜正想和眾人商議,見英瓊手招自己,在雲中畫字。
癩姑已先說道:「前半似因沿途妖邪太多,又要繞行一段海路,恐其驚覺,偷聽我們機密,所以不能說話。這裏已過玄冥界,妖人天視地聽之法已無所施,有話但說無妨,只是大家留點心,且走且談吧。」
英瓊便說:「出洞時節,我走在最後。快出洞口,聞得身後有人呼聲,好似話到口邊又復縮住。忙一回顧,似見左側室內有白影一閃。因未停留,看到時,人已隨眾飛出,未及告知眾人。又恐說話有礙,微一尋思,易姊妹已將洞門封閉。」
易靜、癩姑聞言,才知靈奇並未先出。照此情形,必是後段發覺眾人在後,收了遁光,隱伏於側相待。眾人初來,地理不熟,又見聲光皆斂,認定人已先出,匆匆追出,故此忽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