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三回 韋八公尚義容蠻荒 小七矮為友走北極
哪知此事說來容易,做時極難。並且三峽上游兩邊山崖上,住有不少法力高強的修道之士,有的邪正不投,有的不容人在門下賣弄。並且江中石礁,多是當年山骨,其堅如鋼,好些俱和小山一樣矗立水中,為數又多。
昔年神禹治水,五丁開山,尚且不能去盡,何況一個旁門左道。又加上這許多阻力,事未辦成,反結了許多冤家,沒奈何只得罷了。
紅髮老祖前言未踐,已使人為難。到了所限年數,又不合心存狡詐,惟恐八公將他獻與仇人,竟然先發制人,去往八公隱居的龍母洞中,暗破元神禁制。八公恰是劫數將臨,不在洞中。守洞道童又無心說了兩句恐嚇的話,紅髮老祖以為八公回來,發覺禁法已破,必不甘休。既已成仇,走時又把八公重要法寶和一葫蘆丹藥盜去。
後八公便為敵人所傷,逃回取藥,哪知藥、寶全失。一會敵人追上門來,終於遭了兵解。由此歷劫多生,受盡苦難,直到今世,方始歸入佛門。
紅髮老祖事後才知,八公早已代向老人求免,只等到期尋上門來,略加告誡,便將禁法撤去。自己不知,卻恩將仇報,悔已無及。這多年來,日常想起便內疚。先還恐怕老人重又怪罪,八公轉世成道後,必將尋他報仇。
事隔多年,並無徵兆。又聽說老人已不再履中土,雖以元神轉世,只是一味修行,不與同道來往,永無一人知他蹤跡所在。知道此老性情,如要尋仇,早已上門,決不會歷時這麼久尚無音信。並且前已答應八公人情,於是漸漸放下心來。
數百年過去,除偶然想起問心不安外,久已不以為意。實則老人和八公,於他俱有夙孽,數該如此。這次如非要收五雲桃花瘴,並助方、元二人歸到峨嵋門下,也不會管他閒事。只因老人受了妙一真人之托,出山太急,不及轉世。因多年修煉從無間斷,便把昔日埋藏的法身,擇一復體,以備元神日常歸宿。
但那法身修煉年歲有限,功候不濟,附以應敵,不能大顯神通。只那日收五雲桃花瘴,是以肉身行事,餘者均以元神代行。於是,把那肉身入定,交由阿童護法。就便歸時快聚,詳述前因,並把昔年代為收藏的兩件法寶交還,告以機宜,令其依言行事。
阿童說完前情,齊靈雲便取出一封柬帖。大意是說:「鄧八姑、陸蓉波、廉紅藥三人南疆之行,本不應往,事前已有訓示,只鄧八姑一人能夠遵守。蓉波、紅藥雖以尋覓洞府,無心相值,並非接到信火傳聲,故違師命,終是有失謹慎。紅藥用英姆所賜修羅刀連誅妖人,已樹強敵,可速歸就八姑,速覓洞府修煉,以便到時應付。
「修道人穴居野外,何地皆可棲身,勿得在外逗留,致惹殺身之患。余英男欲隨英瓊同修,並非不可,但她本身尚有要事未了,須在幻波池別府開建以後。餘人所領道書柬帖,備有使命,又即分散。方、元二人,暫時可隨靈雲等三人一路修積外功,日後回山,再行拜師之禮。」
眾人望空拜後起立。
除易、李、癩姑三人,以及金、石、甄、易六小弟兄,奉命一年以內可以便宜行事,隨意所之外,阿童仍和金、石六人一起。秦寒萼、李文衎、向芳淑三人,因受化血神刀之傷,必須回府靜養,餘人各回洞府。
易、李、金、石等十人,又商量乘此無事,正好去往陷空島求取萬年續斷。早使三人復原,並備異日應急之用,就便還可觀玩北極海底奇景,但行止未決。
餘人互相略微敘闊,便即相繼別去。
癩姑見眾人還在爭論,笑道:「主人都隨齊師姊走了,你們還留在這裏作什?」
易靜道:「不是別的,我覺北極之行不宜人多。既然大家都願看奇景,到了那裏,只著兩人下去,餘人等在上面,一半玩景,一半防守那班左道中人。不過此去北極島嶼甚多,有好些妖人窟宅,我們過時行跡務須隱秘,不可無故生事。到了陷空島,只能由我和癩姑下去,見機行事。陷空老祖與紫雲三女不同,我們有求於人,須知客主之分。
「我雖不才,一則前生曾隨家父去過一次陷空島,稍知海中途徑以及沿途險阻、宮中禁忌,二則總比各位師妹年紀較長,照著本門規矩,也應稍微僭先。本定只我三人同行,至多帶上兩個舍侄,以備破那千層冰壁。如今人數一多,不得不把話說明在先,權充識途老馬,請諸位暫時聽我調度了。」
眾人齊說:「這裏只易師姊年長,法力最高,我們自然惟命是從好了。」
易靜原以六小弟兄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加上阿童也是一個喜事的,偏都非去不可。惟恐到時不聽吩咐,出了亂子,丟人誤事。堅持不令同行,他們勢必另作一路趕去,更易生事。轉不如自己率領,多少還可壓住一些,便故意說了上面一番話。及見金、石等人隨聲喜諾,阿童也在一旁含笑點頭,並無不滿之色,心始稍放。
癩姑又道:「陷空島我雖不曾到過,昔年隨侍家師屠龍,卻到過它的邊界。聽說前途便是北極冰原,到處都是千萬丈冰山雪嶺,陷空島在盡頭偏東一面。中間有一片冰原雪海,地名玄冥界,終年陰晦,只夏至子夜有個把時辰略現有曙光。與小南極光明境終古光明,每年只夏至正午有個把時辰黑夜者,完全相反。」
易靜道:「那地方本是北極中樞分界之處,本來就是元磁真氣發源之所。差一點的金質法寶飛劍,到此便要無效。加以陷空老祖生性喜靜,近年越不願與人交往。又在當地利用元磁精氣,設下一道三千九百里禁制,橫亙山海之中。不知底細的人如想飛越,多半失陷。就勉強衝越過去,前途百十座冰山島嶼,均有妖邪盤踞。
「若無陷空老祖允准,見面直是休想。我們行蹤必須隱秘,到了玄冥界附近,便須把遁光擇地降落。步行約三百六十里,過了這道關口,再攀越一片冰原,然後避開海路,繞道飛行。到了陷空島附近,又須降下,才可無事到達,入海叩宮求見。另外,雖可用神梭在地底穿行,一則路遠費手,二則陷空老祖脾氣古怪,最喜人誠敬相對,如以法力自恃,非吃他虧不可。我們只要中途無事,能到島上,求藥一層,便有指望了。」說罷,眾人均無異詞。
方、元二人所居崖洞,行前已用仙法封閉。眾人議定,便即起身。先護送秦、李、向三人回到寒萼那裏,一同進內略坐,便往北極海飛去。
這十個人的遁光都極迅速,不消一日,便飛入北極冰洋上空。只見下面寒流澎湃,波濤山立,悲風怒號,四外都在凍雲冷霧籠罩之中,天氣奇寒。
英瓊笑道:「好冷的地方,如是常人,還不凍死?」
癩姑笑道:「這裏便算冷麼?才剛進北海不過千里,離冷還早著哩。我昔年走至腹地將近,便覺冷不可當,再往極邊,不知如何冷法。你是沒有經過太冷的天氣,所以覺冷。你看海中只是寒流碎冰,還有濱海漁舟出沒,比起極邊,豈不相去天淵?到了那裏,休說是海,連天都要凍凝,風也一點沒有。如若有一點風,冰山雪海立時紛紛塌裂,天翻地覆一樣了。」
易靜笑道:「師妹說的正是玄冥界左近,陷空島並不如此。天氣雖然也冷,卻不厲害,海水更是清明如鏡,也不冰凍。上下俱是奇景,奇花異卉到處皆是,才好看呢。」
眾人原把遁光聯合,在海面上空逆流上駛。正談說得有興,忽見前側海面上浮著數十處黑點,隨著蓋天波浪出沒上下。南海雙童和易氏姑侄、癩姑等六人,以前均曾遠歷遼海,見慣無奇。金蟬、石生、英瓊、阿童四人都是初次見到,俱覺新鮮。
石生道:「這北海的浪真大,你看那些小島,直似隨波而動,在水上走呢。」
其實這都是北海冰洋中的特產,短的是巨鯨,長的是海鰍。因隔得遠,浪大霧重,魚頭還未露出。尤其海鰍,長有百丈以上,脊背一段,滿是海中蠔蚌貝介之類粘滿。加上碧苔海藻叢生其上,甚至還生有小樹,浮在水面,矗如山嶽。
沒見過的人,便近前也當是海中島嶼,看它不出。這些鯨魚,最小的也有十幾丈長,前半更是粗大,呼吸時所噴的水氣,高達數丈。這些龐然大物,奮鬣揚鰭,三五成群,在彼戲浪遊泳。那身子比起以前銅椰島所見還大得多,勢也猛惡,略一轉動,海浪立被激起數十百丈高下。
魚數極多,遊息往來,只在那一帶海面,並不離去。動靜不一,此起彼應,驚濤如山,互相排蕩擠撞,聲如巨雷。駭波飛舞中,遠近羅列數百十根衝天晶柱,浪花如雪,飛舞半空,已是奇觀。再加上數條百餘丈長的大海鰍,沒頭沒尾,只把中段脊背浮出水面,連嶺一般,橫亙其間。猛一昂首,噴出來的浪花直似雪山崩倒,灑下半天銀雨,半晌不息。
當時水霧迷漫,掩去了大片海面,濤聲轟轟,越發震耳。端的氣勢雄偉,不是淺識之人所能夢見。石生說:「海魚竟有這樣大的,真個好玩。我們稍看一會再走,如何?」
癩姑笑道:「少見多怪,海風多腥,這類蠢物有什麼看頭?前面好景致多著呢。」
甄兌道:「此物遇上鯨魚,照例必有一場惡鬥。現在雙方俱是互相蓄勢示威,引滿待發,只等一挨近,撞上立起兇殺。因都生得長大,今日鯨群又多,聲勢必更駭人。我以前曾見到過一次,鬥到急時,連海底的沉沙都被攪起,急浪上湧數百丈。那水花飛濺出二三百里以外,和降傾盆大雨一般,上下混茫,全是水氣佈滿,哪還看得出絲毫天色。」
易靜、癩姑二人主持飛行,說時並未停止,遁光迅速,晃眼已經飛過。金、石二人聞得來路海嘯之聲比前洪厲,回頭一看,上下相連,一片白茫茫,已分不出哪是天,哪是水。
金蟬慧目,看出水霧迷漾中,有數十條大小黑影在海中翻騰追逐,料是惡鬥已起,連道「可惜。」
癩姑笑道:「你們兩個真孩子氣,腥氣烘烘的東西有什麼可惜?」
石生道:「你不要老氣橫秋,前邊要沒什好看景致,我再尋你算帳。」
易靜笑道:「小師弟,不要可惜,你看前面,好東西不快來了麼?」
眾人聞言,往前一看,乃是由北極冰洋隨波流來的大小冰塊,大的也和小山相似,有的上面還帶有極厚的雪。因是大小不一,遲速各異,又受海水衝擊,四邊殘缺者多,森若劍樹。
冰山被浪一打,前擁後撞,浪花飛舞中,發出一種極清脆的聲音,鏗鏘不已。忽有兩塊極大的互相撞在一起,轟隆一聲巨震過處,立時斷裂。無數大小冰雪紛如雨雪,飛灑海面,擊在海波上面,鏗鏘轟隆,響成一片,好聽已極。
石生道:「這不過是些大冰塊,有什好看?」
易靜道:「呆子,你真俗氣。單這碎冰聲音,有的宛如雷霆乍驚,有的仿佛無數珍珠散落玉盤,有多好聽!並且這還是開頭,好的還未到來。再往前走,你看了不叫絕才怪哩。」
說時,不覺又飛翔出老遠一程,沿途所見冰塊也越來越大,形態也越奇怪。有的如峰巒峭拔,有的如龍蛇象獅,甚或如巨靈踏海,仙子凌波,刀山劍樹,鬼物森列,勢欲飛舞,隨波一齊淌來,浪頭倒被壓平了些。海洋遼闊,極目無涯,到處都是。
氣候越發寒冷,上面是羲輪失馭,昏慘無光,只在暗雲低迷之中,依稀現出一圈白影。下面卻是冰山耀輝,殘雪照水,遠近相映,光彩奪目。衝撞越多,散裂尤頻。眼看一座極大的冰山忽然中斷,或是撞成粉碎,轟隆砰噗之聲與鏗鏘叮咚之聲。或細或洪,遠近相應,會成一片繁響。異態殊形,倏忽萬變,令人耳目應接不暇。
金、石、阿童三人也不禁同聲誇起好來。
癩姑笑道:「你們三人還是少見多怪,這還不算,等一會還有好的來,我略施手法點綴,叫你們看個奇景。」
說不一會,前側面忽然漂來一座極大的冰山。那山上豐中銳,因隱沉水中的下半截更大,矗立無邊碧浪之中,毫不偏倚。遠望直似朵雲橫海,緩緩飛來。等到臨近一看,那冰山通體有千百丈高下,中腰細削之處恰在水上,形勢愈顯峭拔。當頂一片,滿是白雪。離頂數丈以外,危崖森列,洞谷溪澗,無不畢具。萬壑千峰,各呈異狀。最妙是通體晶明,更無絲毫渣滓,寒光閃閃,奪目生花。
當快浮到眾人身側,癩姑忽把遁光停住,手向外一指,冰山也停在海面不動。眼看一片光華照將上去,那些水晶洞壑峰巒立泛奇輝。因山太大,這一停住,後面大小冰塊隨波湧來,正擋去路。往上接連相撞去,又發出一片極雄壯的天籟。
海波再隨著一衝激,浪花飛舞,高起百丈,到了空中,再散落下來。那些碎冰海浪吃冰山上霞光一照,幻成一層層冰綃霧縠,裹著無限天花,在裏面飛舞而下。還未及落到海裏,後面浪頭又一個緊接一個,翻騰激湧而上。水氣越盛,也越鮮明燦爛,五色繽紛,光怪陸離,照眼生輝,絢麗無儔。
金、石、甄、易、英瓊、阿童等八人看得興起,已各將寶光放出,照將上去。這一來,更幻出萬道金光,千丈祥霞,晶芒遠射,奇彩浮空。映得無邊碧浪齊泛金光,蕩漾海面,連天際沉雲也成了錦霞。眾人紛紛拍手叫絕不迭。
易靜對癩姑道:「你還說人家小孩脾氣,你就是個小孩子頭。這裏已快入北極邊境,海面空曠,寶光霞彩,上燭霄漢,千里以外都能看見。倘將前面各島盤踞的妖人精怪驚動趕來為難,不是無事找事麼?」
癩姑把大頭一晃,笑道:「這是不願使主人不快,故此懶得招惹,當真我們是怕他麼?前隨家師來遊,幾個比較有一點門道的俱都見過。他們見了家師,俱和凶神一樣怕。過時他如知趣便罷,如若大膽生心,想賣弄什伎倆,叫他嘗嘗我的味道。」
易靜聞言,猛想起屠龍師太昔年被長眉真人逐出門牆時,曾來北極覓地隱居修煉。並還和陷空老祖鬥法兩次,後經人調解,方始化敵為友。那威鎮群邪的一柄屠龍刀,現正落在癩姑手裏。她雖性喜滑稽,從不肯說自恃驕敵的話。
記得起身以前,自己把事看得甚重,她只說曾隨屠龍師太在玄冥界左近遊歷過,未曾深入,神情卻似不甚在意。她不是不知輕重的人,行至中途,忽然炫弄冰山為戲,又說這類輕敵的話。就恃有前師所贈的屠龍刀,以她為人,也不至於如此輕率。
易靜想了想,問道:「聞得昔年屠龍師伯為了苦行,南北兩極均曾隱修多年。師妹昔年可曾隨侍在側麼?」
這時,癩姑手縮袖裏,口隨眾人嘻笑應答,耳目似有所注。聞言不甚在意,隨口答道:「我拜師年淺,師父在此修煉時,我還不曾生哩。」
易靜又問:「那麼師妹前番來此,是屠龍師伯道成離去以後,舊地重遊的了?」
癩姑剛答應道:「正是。」
忽聽前面暗雲低垂中,似有異聲飛來。因相隔尚遠,海中波濤競喧,如走雷霆。眾人競觀奇景,只管指點說笑,無人留意。只易靜一人心細,首先警覺,方要告知眾人戒備。瞥見癩姑手在袖中微動,往起略揚,跟著遠遠一聲輕雷過處,異聲忽似退去。
待不一會,癩姑忽然說道:「我到水裏看看這座山到底多高。」
不俟答言,癩姑大頭一晃,蹤跡不見。隨又隱隱聽到前面一聲鳥叫聲,越料有事。所說乃是飾詞,既不肯和眾人先說,其中必有緣故。見眾仍未覺察,便在暗中戒備,靜候下文。
約有半盞茶時,癩姑忽然現身。易靜見她面上微帶喜容,也不說破,若無其事。
石生終是童心,同問:「海底那半截如何?你怎麼不使它全浮上來?」
癩姑道:「這座冰山時重時輕,被我強制住,支持了這些時。它底下根盤不固,再受急浪衝蕩,好景無常,已快倒了。」
話未說完,只聽冰山上喳喳連響,接著轟隆一聲,倏地迸散爆裂。萬壑千峰齊化烏有,雪崩也似坍塌下來。激得海水排天而起,波濤洶湧,駭浪山飛。眾人寶光尚未撤回,又映出大片奇麗之景。
癩姑隨說:「快走!」眾人見無可看,只得各收法寶,一同飛起。
易靜知道冰山之倒,乃癩姑意欲上路,恐眾貪玩奇景,不捨即去,暗中行法所為。否則,那冰山已吃法力禁制,兀立海中,萬無自倒之理。猜她先是故意炫露,等把妖邪引來,隱身獨前,自去應付。偏是回來得這麼快,行法俱在袖中。四外留神觀察,除遙空兩次異聲略鳴即止外,並不見有一絲應敵徵兆,面上又帶喜容。既不會是向眾同門賣弄,行事何以如此隱秘?
易靜好生不解。因癩姑只和自己以目示意,表面仍和眾人說笑,一語不發。料有難言之隱,便不再問,同催遁光,加緊前駛。
癩姑卻知自己行藏瞞不過易靜,恐其多心,借題發話道:「自來有備無患,什麼事都是幫手多好。我們趕到陷空島,還是多著一人入海求見吧。」
易靜笑答道:「師妹舊地重臨,法力又高,智珠在握,想有勝算了。」
癩姑也笑道:「師姊一行表率,怎和我說出這樣話來。我雖來過,因隨家師辦一件事,只北極邊界較熟。玄冥界那邊要地並沒去過,底細不知,自然仍是易師姊主持為是。我只就我所知略微準備便了。」
易靜聽出她暗有佈置,適才所遇,看那來勢,分明是旁門中精怪妖邪。不知怎會如此容易服低,見即避退,不便深問,只含笑點了點頭。
眾人又往前飛了千餘里,見海面上已然冰凍。起初冰層不厚,下面寒濤伏流,激蕩有聲,時有碎裂渙散之處。漸漸冰層愈厚,四外靜蕩蕩的,悄無聲息。
寒霧愈濃,混混茫茫,一色白直到天邊,也分不出哪裡是海,哪裡是陸地。遁光急駛所發破空之聲,竟震撼得八方遙應。不時聽到遠近堅冰斷裂之聲,發為繁響,不絕於耳。
易靜知道前、左、右三面山嶺雜遝,峰巒林立,因相隔遠,隱於濃霧凍雪之中,看不出來。這些山嶺峰巒,連同好些高可參天的危崖峭壁,俱是萬千冰雪凝積,經不起巨聲震動。遁光衝破冷雲,向前急駛,其力甚大。稍不留神,休說撞上非塌倒不可,便這破空之聲和被遁光衝開的雲氣鼓蕩,也會使之崩裂。流冰順著冰原滑向海裏,順流而下,附近北極的海上處處皆是。
這些流冰,不特來路所見漁船難免受害,並還易使氣候變化,發生風雪酷寒、洪水之災。尤其那聲勢驚人,只要一處冰崖崩裂,勢必發生極洪大的巨震。稍大一點聲息,都禁不住,何況這類驚天撼地的大震。
附近峰巒崖壁受不住劇裂震動,也相繼崩裂倒塌。於是紛紛相應,往四外蔓延,推廣開去,一峰崩倒,萬山連應,把方圓萬里以上的地形一齊改變。往往經時數月,始漸停歇。那無量數的冰塊,有的被前途斷山殘壁阻住,越積越多。重重迭迭,由小而大,仍積成山嶺。有的去路地勢低凹,又無阻滯,便順冰面滑向海裏,化為絕大寒流,為害人間了。
易靜前生曾隨師母、師父同駕舟來游,頗知利害。一聽四外冰裂之聲紛起,相隔玄冥界又只二三千里之遙,既防貽害,又恐驚動前面妖邪精怪。忙令眾人把遁光升高,在天空凍雲之中緩緩前飛,不令發出巨聲,免生他變。
當地乃北極中部數千里最酷寒的一帶,空中密霧濃雲,俱已凍成一層層冰氣。緊緊籠罩大地之上,相距只數十丈高下,地勢又是越往前去越高。眾人橫海飛來,為玩沿途景致,飛得本就不高。再一直平飛過去,無形中逐漸降低,最後離地才只十餘丈高下。
因上面沉雲低垂,大地又靜蕩蕩,不見一人一物,均未想往上升。這一飛向高空,天氣固是酷寒,那凍雲冷霧凝成的冰氣,竟是越往上越厚。雖不似真冰一般堅硬,卻也具體而微,浮空欲聚。飛行空中,只聽遁光衝過,排擠激蕩,聲如鳴玉,響成一片,煞是細碎好聽。
俯視下面,除金蟬一人能透視雲霧,一覽無遺,易靜、癩姑、石生三人各有慧目法眼能夠看出外,餘人多半連地形均難分辨。因飛得太高,破空之聲為密雲所阻,遁光所衝激起的雲氣,只在高空迴旋震盪,傳不到地面。所以飛不遠,那迸裂之聲便自靜止。
癩姑笑對金蟬道:「你那一雙神目能透視雲霧,前途瞭望之責,索性交你一人。你把雲路偏東,留神觀察,如見前面雲霧中現出一座筆直的孤峰,青煙一縷縷搖曳其上,便到地頭。可速當先往峰腳降落,我們須落地步行。我現用掌教師尊靈符仙法,隱秘傳聲相告。
「除易師姊外,別人均聽不出。好些原因,事完回去再為詳言,你只依言行事,不要回答。如照我的估計,就被人識破行藏,也必以為我們都過不去,不放在心上,就容易飛越了。」
金蟬聞言,料有深意,把頭一點,依言注視前面。
英瓊與易靜、癩姑相隔最近,見她手縮袖中,嘴唇亂動,似向金蟬說話,卻無聲音。方要詢問,吃易靜搖手示意止住,沒有說出。
癩姑又用傳聲之法,分別告知眾人:「少時只要一降落地面,一直前行,不可任性發問,能一語不說最好。」
這一段路飛得慢些,約有半日,才行飛近。時值北極的初夏明季,沒有黑夜。雖然天氣陰寒,只正午時略見一點陽光,終日都是暗雲低迷,氣象愁慘荒涼,但有冰雪之光反映,近地一帶仍是明光耀眼。在天空中飛行,因有重霧密雲,反倒昏暗非常。
外人經此,直是伸手不能辨指。憑金蟬一雙神目,也只看出二三百里遠近。餘人便是兩三個道行高的,運用慧目法眼注視,也只百里以內能夠透視,再遠便已看不見。估量將到,愈發留神,各聽癩姑叮囑,一言不發,一味啞飛。
金蟬獨自當先,正飛之間,發現前面果有一座孤峰,撐空天柱般拔地而起。峰頂仿佛中凹,內有一縷青煙嫋嫋上升,只有尺許粗細。當頂四外的雲霧,竟被衝開一個比峰還大數倍的雲洞,少說也有四五十里方圓。知已到了地頭,忙打手勢告知後面諸人。
易靜、癩姑立把遁光又放慢了一倍,約有半個時辰,到達峰前只有數十里路。金蟬便向下斜飛,往峰腳落去。眾人隨在後面,一同降落。才出雲層,便見下面現出一片奇景。
原來北極全地面都是冰雪壓滿,而環著峰腳一圈,獨有石土地面,峰形圓直如筆。下有火源,終古冰雪不凝。可是四外俱是冰原,經此一來,地勢自然凹下了千百丈。站在冰原俯視峰下,宛如一個百餘里方圓的深井,當中立著一根天柱。
別處冰原多有積雪,這一圈俱是堅冰,看去水晶也似,又滑又高,光鑒毛髮。頭上雲霧,又被峰頂青煙衝開,現出數十里方圓的天色。碧空澄澈,不著纖雲。與下面冰井正對,圓得和人工修成的一般。
易靜前次,原自海底通行,歸途為廣增經歷,曾隨一真大師由玄冥界邊上飛過。因陷空老祖所說路徑,要往北海去乘碧沉舟與父母會合回島。而玄冥界上空暗若長夜,過界以後,便是冰雪兼天,雲霧比起今日還密得多。覺著來路奇景已然遍歷,過界以後便是一片荒寒,無什意思,便和師父說抄近趕回,不曾經此。
到了碧沉舟中,才聽師父說起界這邊還有神峰火眼之異。初以為尋常看慣的火山一類,想不到有此奇景。見下面環峰一圈,雖有百里方圓,花樹泉石頗多,景物愈發靈異。但是四外冰壁環繞,上下相去十丈,必定無路可通。見眾欲下觀賞奇景,方欲阻止,癩姑把手一招,已縱遁光領頭下降。
眾人到地一看,那峰不特拔地參天,形勢奇偉。而且自腰以下直到地上,竟是綠油油佈滿苔蘚,蒼潤欲流,與上半石色如玉,寸草不生,迥乎不同。最奇的是,環峰一條溪澗,承著冰壁上面飛墮來的冰水。那冰壁宛如一圈千丈晶牆,倒掛著無數大小玉龍。雪灑珠飛,雷轟電舞,如聞鈞天廣樂,備極視聽之奇。
溪水約可平岸,及往水中一看,碧波湛湛,深竟莫測。數百道飛瀑由冰壁中腰離地數百丈處,齊注溪中。水勢如此浩大,卻未見有溢出之處。溪岸上面,地勢平衍,與峰相隔約有十餘里,芳草如茵,碧綠塗染。
到處疏林掩映,樹身修直,亭亭矗列于平原荒草上。最高者竟有百丈高下,粗卻只有兩抱,幹黑如鐵,叩上去作金石聲。下半筆直,離地數十丈,方有枝椏伸出,一層層寶塔也似往上堆去,枝上滿綴繁花。
因樹高大,枝柯稠密,每株開花不下萬數,只有紅、白二色,其形如梅,每朵大約尺許。樹葉顏色翠紅,大可徑丈,也和梅葉相似。寥寥二三十片,生在樹梢當中主枝之上,四下分披。宛如一片碧雲罩著百丈紅霞,千尺香雪,株株如是。
下面行列甚稀,上面花繁枝密。幾乎株株相接,連成一片錦雲,花光豔發,鮮明照眼。似此奇花,便凝碧仙府也未生有一株,端的平生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