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二回
  謝罪登門 女神嬰正言規蠻祖
  隱身探敵 小癩姑妙法戲妖徒

  那紅髮老祖所居洞府,原有兩處。一是爛桃山對面一座名叫突翠峰的,昔年凌雪鴻初成道時,在對山泥沼中為五雲桃花瘴之毒所困。如非紅髮老祖慨贈千年蘘荷,幾遭不測,便是此處。一是紅木嶺天狗崖,乃紅髮老祖聚徒傳道,練法鍊丹之所。
  那洞府在嶺半危崖之上,地方甚大。前有二三百里石坪,坪上峰巒紛列。都是拔地突起,形勢奇詭,姿態飛舞,各具物相,無不生動,宛然如活。
  上次易靜、周輕雲、李英瓊追殺金線神姥蒲妙妙,路遇雷抓子等十二蠻徒,誤會失和。三人勝後窮追,誤入南疆,與紅髮老祖對敵結仇,便是天狗坪最前面眾蠻徒佈陣之地。
  那地方背臨天狗崖,千尋碧嶂,左右各有兩道河川,中間是三百里長、二百里寬一片廣大石坪。紅髮老祖為防妖屍谷辰暗算,終年設有極厲害的陣法。坪上棋布星羅的大小奇峰怪石,均經法術祭練,與陣法相應,表裏為用,變化莫測。更有妙相巒,天生屏障,橫亙坪前,將葫蘆谷入口門戶閉住。端的防備緊嚴,敵人休想擅越雷池一步。而易、李二人僅到坪前多雲嶂,與紅髮老祖相遇,如非見機,便幾乎失陷在內,其厲害可想而知。
  三人去時,得有妙一真人仙示,敵人全山形勢虛實,均所深悉。一切胸有成竹,按照預定方略行事,離了依還嶺,便直往天狗坪。易靜、英瓊等三人遁光,均峨嵋門下高手,新得師傳,越發神速。三人飛行不久,便入南疆。
  沿途山勢險惡,峰嶺雜遝,叢莽荊榛,漫山蔽野,毒蛇猛獸,成群往來。蠻煙瘴霧,騰湧於污泥沼澤大壑平野之間,都是亙古不消的兩間淫毒之氣。遠望宛如一堆堆的繁霞,自地浮起,映著銜山斜陽,幻映出一層層的麗彩。人獸觸之,無不立斃。
  那有瘴霧的左近千百里,連個生蠻、野人、禽獸都無,卻盤踞著無數毒蟲怪蛇。怪蛇十九大如車輪,身長十丈,口噴毒煙彩霧,凶睛閃視,光射丈許。各自追逐,出沒于沼澤叢菁之中,互相殘殺,宛然又一人世間。
  英瓊道:「二位師姊,你看這些兇惡毒物,如令生息繁育,不知要害多少生靈。我們回來時,合力將它們除去了吧。」
  易靜笑道:「這類毒蟲怪蛇,十九生具特性,生育本就不繁。加以生性兇殘,始而吞併異族,終至殘殺同類。所以多少年來,它們只能生存在這瘴霧陰濕之區,互為消長。如要除去,不特誅不勝誅,且破壞了生態之互相生克。稍有不慎,得此失彼,去了一種剋星,反易助其凶毒。
  「然精怪中偶有異種,剛剛通靈變化,便伏天誅。能成大氣候的,真是萬中選一,並還要自身先種善因,能夠去惡向善,勤於修為。就這樣,天劫仍難避免,必須兵解轉世,重投人身,一靈不昧,再去修煉,始能成就仙業。你當是容易的嗎?
  「所以一世人生萬劫難,無論聖賢仙佛,俱是由人修成。而人偏不知自愛,情甘醉生夢死,虛生一世,甚或一意孤行,無惡不作。等到惡貫滿盈,生膺顯報,死伏冥誅,墮入畜生道中,受那無量苦難,就悔之無及了。」
  癩姑接口笑道:「易師姊只顧發議論,你看前面是什麼所在?這裏你和瓊妹以前來過,我卻初次,莫不快到了吧?」
  英瓊聞言,朝前一看,下面山勢逐漸展開,適見毒嵐瘴霧已然無跡。只見碧嶂天開,清泉地湧,遙峰滿黛,近嶺索青,一路水色天光,交相輝映,到處茂林嘉卉,燦若雲錦。只極遠天邊,有一高嶺橫亙,上接雲霄,似是以前到過。足下這些美景,記得均非舊遊之地,而師父所示途向,並未走錯。
  英瓊問道:「易師姊,這地方我們上次來過嗎?怎地如此眼生?」
  易靜忽然想起前事,笑道:「瓊妹,你忘了上次我們原由崇明島追起,走的並不是那條道路,歸途也許經此。但是由李伯父施展佛法飛遁,瞬息千里,飛行忒快。你看最前面那座高山,不是來過的嗎?」
  癩姑一聽,相隔對方洞府還遠,暗忖:「這一帶景物精緻,山水靈秀,所有靈木花草,俱都欣欣向榮,一點不帶野氣。只是修道之士經此,決不放過,也許現在便是仙靈窟宅。歸途如若無事,何不順便尋訪一回?」當時便留了心,也未和易、李二人明言。
  三人凌空急駛,一路談說,前面高山,不覺飛近。
  易靜知道,繞著前山東面過去,便入對方陣地。在空中略一端詳地勢,把手一招,一同降落下去。易靜悄對癩姑道:「再往前飛行不足二百里,繞山而過,便是天狗坪,即為紅髮老祖修羅化血陣地。師父本意,是看白、朱二老情面,姑盡人力,能夠忍辱,曲為保全,免起爭端最好,非不得已,不令我們動手。
  「老怪只是平日偏心護短,縱容徒弟,自身並不做甚惡事。萬一他被我們說服,心生悔悟,和我們消去前仇,言歸於好。不特勉體掌教師尊與白、朱二老成全他的好意,並還使在劫諸同門免受一場苦難,豈非兩全其美?我把遁光按落,隱身低飛,繞山而過,入了禁地,然後突然現形求見。一則,先聲奪人,免被輕視,二則,少卻好些口舌。老怪師徒志在屈辱我們,雖有些時耽延,尚不至於被他困住。不到子夜,人還未出,師妹無須深入重地,只在山這面尋一藏伏之地,遙為應援便了。」
  癩姑見她忽然改了預計,知是刻意求功,打算拼受屈辱,使雙方釋嫌修好,免得引起爭鬥,互有傷亡。用意雖是,但這類忍辱的事,自己還可將就。易靜性情剛直,口又不肯讓人,談鋒犀利。況又加上一個李英瓊和她差不多,也是百折不屈的天性。
  對方蓄怒已深,雙方各有定數,憑這兩位如何能夠挽回?到了忍無可忍之際,必定和對方拼命無疑。師命原令自己便宜行事,想到就做,權且口頭應諾。剩這半日空閒,先去訪查此山有無仙人隱居清修,到時仍按來時所擬之策行事,於是癩姑便應聲自去。
  易靜隨令英瓊把防身法寶準備停當,以防萬一,可以立即取用。然後同隱身形,貼地低飛,繞山而過,往天狗坪飛去。剛一繞出山前,便見上次追趕眾妖徒所見的葫蘆形大山谷,現出在前。只是谷中靜蕩蕩地不見一人,由此可知紅髮師徒還不知道有人登門。
  此時紅髮老祖在洞府中打坐未出,眾妖徒俱在妙相巒崖壁之後,練習陣法以及坪上諸般禁制。易靜手拉英瓊,示意隱秘,輕悄悄一直走到危壁之下,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天狗坪前面,妙相巒危壁正當葫蘆谷入口盡頭之處,參天排雲,高峻已極,頂上面設有極厲害的禁網神兜。
  既是登門負荊而來,其勢不能一上來便破人法寶。由頂上凌空飛渡,那裏又是葫蘆底部,四外無路可以通行。只崖中腰有一大洞,昔日紅髮老祖便在洞中現身。估量兩頭穿通,宛如門戶,過去便是去紅木嶺洞府的三百里天狗坪陣地。無如此時兩扇長達十丈的高大洞門,緊緊關閉,毫無動靜,也無人在門前侍衛防守。
  易靜想了想,除去現身叩關直入,別無善策。沒奈何,只得叮囑英瓊,一切全看自己的眼色行事,不可妄自言動。於是撤去隱身法,現出二人。正要出聲呼喚,忽聽兩聲怪叫,左右兩旁崖上,忽有兩道紅色煙光飛來。煙光甫落到崖上,現出兩個身材高大、身著紅綾偏擎、右臂裸露、腰圍豹裙、赤足束環、手持火焰長矛的野人。
  那人一見便用漢語喝問:「哪裡來的大膽女娃子?竟敢到妙相巒玉門前鬼頭鬼腦,偷看張望。快說實話!」
  易靜何等靈敏,對方才一發聲,便自回顧,見二人來處乃是兩邊危崖上的洞穴,穴中還有山女探頭張望。再看二人與上次追趕蒲妙妙所遇十二妖徒裝束相似,只頭上多了兩根鳥羽。只在飛下時身有煙光簇擁,並無什別的異處。神情儘管獰惡,卻不帶甚妖邪之氣,料是紅髮老祖門下末代徒弟侍從之類。
  二人奉命門前輪值守望,本是蠻教中的一種排場。行輩既低,又無甚高法力,日常無事,便多玩忽。咸以為教祖威震南疆,神通廣大,決無一人敢來侵犯。日常無事,乘著教祖洞中練法,所有徒眾俱在隨侍,各有職司,無人稽考。反正關門緊閉,禁制神奇,連去外面各誘攝了心愛山女,分向兩崖洞穴之中調笑淫樂。
  適才因見兩崖壁立,雖有幾處洞穴,大都淺陋,荊棘藤蔓叢生其間,甚是污穢。又不見有妖氣邪氣隱伏,斷定無人藏伏其內。二人擅離職守,雖然相隔甚近,如有人來叩門,舉足即至。到底作賊心虛,防人眼目,藏得頗秘,因此忽略過去。
  易靜含笑道:「守門人不必多疑,我二人因有要事,前來拜見你們祖師紅髮老祖。不料此門業已關閉,不知守門有人,意欲叩門求見,怎說我們鬼祟窺探呢?」
  為首那人見易、李二人年幼,聞言哈哈笑道:「憑你兩個小女娃子,也敢見我師祖?你們不過會爬點山路罷了。這樣就想進去,莫說我這一關不能平白放你們通過,就我把門開了,放你們走進。那由妙相巒到紅木嶺師祖住的神宮,中間還隔有三百多里天狗坪。師祖和各位師父到處設有神兵惡鬼,水火風雷,你們兩個細皮嫩肉的小女娃子,還是回去吧!」
  易靜一聽,門由二人關閉,大出意料。忽然觸動靈機,笑答道:「這個你不必擔心,我們和令師祖實是相識。你只要肯將門開放,無論天狗坪有多兇險,自能過去。你如無此權力,便請通報一聲。如若有心作難,等我見到令師祖,必告發你們放棄職司,在此與婦女胡鬧。」
  紅髮規令原嚴,只因性喜護徒,上行下效。一干門人也都各護自己徒弟,相習成風,鬧得這些徒孫之輩,各仗師父袒護,師伯叔輩情面關照。徒孫們有了過錯,互不舉發,膽子越來越大,時常背了教祖做些不法之事。
  紅髮老祖近日欲向峨嵋門人報仇,一面又防妖屍谷辰乘隙來犯。每日兩次加緊練法練寶,已有多日未來神宮,所以二人才敢在外攝來山女作樂。但是教祖對外雖喜袒護徒眾,可一旦徒子徒孫真要故意違反規令,被他發覺,那嚴刑酷罰,一樣也是不會寬容。
  那人又急又怒,答道:「我是好心,你們有什麼法術,能過天狗坪?」
  易靜笑道:「這個容易,我也不傷你,你們有甚法力,只管施為。或用你二人手中長矛,一齊刺來,看是如何,自然就信服了。」
  那人聞言,半信半疑。又問道:「這是你自己說的,你那同伴呢?」
  易靜指著英瓊道:「她比我法術還高,如換她來試,你們就真活不成了。」
  那人見易、李二人神情始終藐視,自是有氣。口喝一聲:「看好!」端矛當胸刺來。
  易靜見手勢頗緩,知其人心尚不惡,微笑答道:「只管用力,無須顧慮。」
  那人手中長矛已直刺過來,眼看就要透穿,猛覺手中一震,好似撞在堅鋼之上。雖然用力不猛,也震了個虎口生疼,幾乎脫手。他原見識過一點法術,心疑幻術,仍是不服。持矛又刺,等快刺中,覺有潛力阻隔,便不再進。一面忙收轉矛,一面口誦法咒,矛尖上立有兩團火焰射出,被易靜一手一把握住。
  那人見狀大驚,忙即回奪,竟如生了根一般,用盡氣力,休想移動分毫。不由惱羞成怒,使出唯一看家本領,手揚處,各發出大片紅光火焰,朝易、李二人迎頭罩下。易靜只把手微揚,便有一道光華飛起,將紅光火焰緊緊包沒。
  那人見所練飛刀也和長矛一樣,再收不回,急得連喊:「快些放手,我們服你就是。」
  易靜隨將手一鬆,招回劍光。笑問:「如何?」
  那人終是心粗,只笑答道:「你們果有這麼大神通,想必真和我師祖相識。放你二人進去容易,只是見了我師祖,卻不能告我二人在守門時玩婆娘呢。」
  易靜道:「那個當然。」
  那個和易靜說話的山人,便伸手向前,取出一面上繪白骨的小幡來,朝著關門急畫了十幾下。再將幡一指,那兩扇宛如天生、一片渾成的高大石門,忽然紅光亂閃,彩煙四射,徐徐向外自行開放。
  易靜等門一開,不俟發話,朝英瓊一使眼色,早雙雙飛身縱入。門在妙相巒之中,兩面相通,其長七八十丈。內裏頗似一座洞府,中有不少石室,並有人在內入定。易靜不知洞中蠻徒行輩法力深淺,進門忙打手勢,同將身形隱去。
  等走出洞去一看,境界倏地一變。只見前面儘是一片極平坦的石地,寸草不生。只左近有七八座大小石峰平地拔起,疏落孤立,最高的不過二三十丈,大只數畝,小的不過丈許,粗僅二三抱。宛如石筍矗立,俱都峻峭靈秀,姿態生動,似欲飛舞。
  除這幾座石峰,再望前面遠處,如曉行遇霧一般。也看不出有甚山嶺,只是一片溟濛,白茫茫望不到底。二人雖都慧目法眼,但因各人功候相差,所見境象也是大同小異,石峰數目也有多有少。
  易靜首先覺出有異,再與英瓊各運慧目定睛查看,互相低聲一問。英瓊只看出八座石峰,易靜所見不但比英瓊多了五峰,並還看出前面霧影中有大小數十座峰頭隱現。只是用盡目力,僅辨依稀,稍一疏神,便即失蹤。
  再一諦視,遠近多少之間,前後所見也有出入。情知厲害,忙拉英瓊立定,仔細觀察。審定了門戶方位,估量可以冒險越過,然後悄囑英瓊,令其緊隨自己,一同隱身潛行。如有警兆,或是誤觸禁制,有了阻滯,不聽發話,任是什麼現象,不可妄自出手。
  英瓊早知此行不是容易,自然點頭應諾。
  於是易靜便就自己所知陣勢方位,各種禁制生克,試探著緩緩前行。進約里許,便有一座較為高大的石峰阻路。易靜知乃入陣頭一關,而陣中一切埋伏禁制,也必就著這大小數百座石峰的天然形勢設施。照理本應避開正面,由峰側斜穿過去。可是等快行近峰側,無心中發現那峰由側面看,宛如一隻饑餓撲食的惡狗。
  易靜忽然觸動靈機,想起眼前所看石峰,各有象形,以犬形居多。前面邪霧彌茫,籠罩數百里,只有當門諸峰可見,陣中虛實,難於窺測。前行,只憑以前所諳各派陣法臆度,此峰形如惡狗橫立,狗的頭、爪俱都斜朝向後,其勢不對。
  來路卻與右側後面一座犬形之峰若相呼應,地名又叫天狗坪。並且所有石峰,俱都隱蔽,獨此大小十數峰現出真形。又是以各人的目力的高低,來分析所見多寡,頗似故意現出門戶破綻,引人入伏情景。
  易靜重又仔細觀察,果然體會出來。所有大小石峰相互呼應,奔赴迎湊,前後相連,氣脈一貫。那隱在霧中的不曾見到,雖不可知,就眼前所見寥寥十數峰,便不是個平常陣法,中藏好些變化。如照預計前行,再進不遠,必將觸動埋伏,就說不致失陷,也非將敵人驚動不可。
  此埋伏一經主持人行法催動,起了變化,由此起步步荊棘,動輒遇險,想要平安到達宮前,真是難如登天。駭異之餘,估量前面石峰既是誘敵之策,那麼可以通行之路必在相反一方。反正不免涉險,何不姑試為之,看還藏有別的變化與否。
  易靜想了想,立即變計,正要由右側狗的後身繞峰而過。忽聽峰上有人對答,忙即立定,側耳偷聽。
  一個道:「你看峨嵋派何等欺人,開府早過,已將百日,至今還未有人前來賠罪。師父當年何等性暴,怎麼如今法力日高,反到懦弱膽小起來了?」
  另一個道:「聽師父口氣,也並非是懦弱膽小怕事。只因峨嵋那些狗道氣運正盛,師父四九重劫將臨,但能過去,挽回一點顏面,便不願樹此強敵。不過忍辱也有限度,真要他們銅椰島事完,過了百天還無人來,令他難堪時,說不定也只好和敵人翻臉了。」
  前一人冷笑道:「你只和師父一樣怕惹事,大家都勸師父和狗道們絕交,你卻一言不發。如今相隔百日之期還有幾天,人家只置之不理。我們早派人下書問罪絕交,挨滿百日仍無人來,我看師父對眾門人如何說法?要是敵人講交情,早就派人來了,分明逞強,目中無人罷了。」
  後一人笑道:「洪師兄,不是我說,最好還是雙方不結仇的為妙。你只顧和雷師兄一樣,聽人說得天花亂墜,恨不能慫恿師父往峨嵋問罪。迫令獻出前來冒犯師父的三女弟子,擒回山來,盡情處治,方可快意。就算能乘峨嵋掌教諸人閉洞參法,無暇兼顧,遇便殺傷他幾個門人。由此仇怨相尋,永無休歇,又有什麼好處?」
  姓洪的大怒道:「你怎沒出息,說出這類無恥話來?實對你說,我已和姚、雷諸師兄約定,特意討令把守陣門。漫說敵人驕狂無禮,百日之內不會有人來此賠罪,就有人來,也必背著師父運用陣法,阻他入見。」
  後一人道:「師父法嚴,不可如此。」
  姓洪的道:「你如洩漏機密,休怨我三人沒有同門情分,與你不肯甘休。」
  後一人又道:「我已百死之餘,劫後餘生,誰管你們閑帳?休看我入門較晚,位分是師弟,如論法力,就你為首三人同與我鬥,也未知鹿死誰手。你恐嚇我,有甚用處?師父此陣,費了數年心力,誠然神妙,這九進一退的反正五行門戶決瞞不了人家。
  「師父現正入定,你只能運用前半陣勢。來人要是知悉陣中微妙,避開正五行犬牙交錯之勢,經由後尾左轉,繞向後面犬脊。再以九退一進之法,見峰如前繞行,直達神宮,去見師父,又當如何?」
  姓洪的妖徒似為所懾,空自忿怒,未敢再逞暴性。
  話說姓洪的聽完前言,又隔了一會,才忿忿地獰笑道:「照你說來,我師徒早是都該遭劫了。你既怕事,有了反心,何不早走,還守在這裏作甚?」
  後一人答道:「我還不是為了以前陷溺太深,罪多孽重。得師不易,無處容身,迫不得已在此苟延時日?心雖憂危慮患,仍盼師父能夠醒悟,不為群小所惑。我既然受了師恩,便不願中道捨去!我只是見機得早,暫時避開,全身遠禍罷了。師父仍是師父,我又不壞你事,怎說我起反心?現在任我怎樣苦口婆心,你們也難悔悟,等到身敗形滅,就來不及了。」
  姓洪的恨恨道:「明人不做暗事,念在前好,我也不將你所說稟告師父,且等你背師叛教之時,再作計較。看你到時,我師徒對你如何處治吧。」
  後一人笑道:「師父的刑罰比老怪如何?以我現時為人,自信漸入佳境,兵解難免,決無再受毒刑之事。只恐師父一朝醒悟,你如尚未遭劫,恐要難逃公道呢。我想你所說全是一廂情願,此時如有人來,早該乘著師父入定時機,後半陣法無人主持,暗中走進去了。」
  易、李二人一聽,分明是發覺有人入陣,故借和同伴爭論,有意泄機,指點通行全陣之法。心料後說話這一個,以前必是一個邪法較高的人,不知怎會迷途知返,痛悔前非?因是出身妖邪,暫時不為正教所容,才投到紅髮老祖門下。
  妖徒中竟有這樣明白的人,實是難得。還不領他好意,如言前行,等待何時?二人心念一動,不願往下偷聽,試照所說,由峰左狗尾繞向前去,果無動靜。知無差錯,心中一放,又繞走到狗脊正中。一看前面,忽見兩石筍宛如門戶,左右對列。
  先前未見,料是正面隱藏的門戶。走近再看,形勢突變,天色已看不見,頭上和來去四外,俱是一片沉冥,若降重霧。先見諸峰,除正峰外也都隱去,另有九峰在前,參差位列。回顧來路山頂兩人,都是身材高大,相貌凶醜,尚在上面爭論。
  易靜本明陣法,一點就透。一見九峰位置方向,越悟出犬牙遙應九進一退之秘,立照所說前進,果又通行無阻。由此往前,每走過一段,必另有石峰門戶現出。每一層陣地,均有九峰分峙,方位形式雖各不同,有的主峰上面還有一二妖徒把守。二人過去,也未覺察。
  只走過第九峰時,再按陣位和狗頭所對方向退將回來,再往前走,繞峰而過。到了對面峰脊,門戶立即湧現,如法繞行,又是如此。只是左旋右轉,時進時退,所行並非直徑,陣位方向也不一致。但是只要一心不亂,先反後正,守定五行生剋,依次而行。
  易靜暗中留神,看出此陣千變萬化,玄機莫測。幸虧聽二妖徒爭論,才一入陣便得了機密,自己又是行家。否則休說破陣勢所難能,只要一步走錯,入了歧途,便不知要費多少心力周折,能否到達尚不一定。如今難關已過,只待見到紅髮老祖,定能化干戈為玉帛。
  易靜越想越高興,便對英瓊悄聲說:「沒想到竟是如此簡單。」
  英瓊道:「師姊莫大喜歡,妹子年幼道淺,雖然無甚識見,但知恩師之言決無虛語。敵人劫數將臨,鬼使神差,自取滅亡。我們縱多卑屈,老怪也未必肯釋嫌修好,爭鬥決不能免。」
  易靜道:「紅髮天劫將至,相信不致為敵。」
  英瓊道:「以妹子愚見,反正成仇,我們只將禮盡到,能和自是佳事,否則,也無須過於卑屈。不過我們身在虎穴,彼眾我寡。就算我們已得此陣虛實,當場動手,終必吃虧。師父既命癩姑師姊隨後相機接應,又許以便宜行事,必有原故。」
  易靜笑道:「以我生性,豈肯甘受屈辱?只因紅髮老祖是白、朱二老故交,師父雖知定數難移,仍有姑盡人事,以圖求全之意。我也只是力求把禮數盡到,好在此陣走完,機密十知八九,和他當地破臉動手,自是難敵。要想專一全身而退,當非難事。」
  二人語聲本來極低,正說之間,忽見前面一座石峰上煙光起處,現出一個相貌兇惡,手持白骨妖幡的高大山人。易靜見有人出,便料敵人已有驚覺,忙即住口,拉了英瓊急速避開正面,悄悄往左避去,繞至妖人身後。
  回頭一看,果然妖人已將手中妖幡連晃了幾晃。來路九峰立有五色彩絲,如箭雨一般滿空飛灑,晃眼結成一面數百畝方圓的天幕,往下罩來。同時滿空煙光如潮,碧焰萬道往上狂噴,也是連成一體,往上兜去。上下交合之後,妖人重又將幡一指,所有彩絲煙光倏又由合而分,往原發之處收去,轉瞬都盡。
  妖人仔細一看,好似不見有人落網,也無異狀。呆了一呆,面上微現驚疑之容,重又隱去。易、李二人幸是遁光神速,見機更快,趕緊避開。避處恰又合適,妖人又在疑似之間,未被識破。陣勢占地甚廣,二人初次犯險,不敢草率。
  二人一路觀察前行,緩緩飛馳了兩個時辰,才走了一半。默計所見大小石峰,已有二三百座。那散在四外,設有厲害埋伏,具有陷敵妙用的尚不在其內。只見前面妖霧彌漫,比來路更甚,以為後半陣勢必更微妙。
  及至辨清門戶,小心飛入一看,眼前忽現異景。除頭上仍被法術封鎖看不見分毫天色外,不特後半百餘里方圓一片廣大石坪全面呈現,連紅木嶺上的紅髮老祖所住神宮也巍然在望。只見廣坪上二三百座大小峰巒,棋布星羅,殊形異態,奇景天生。
  遙望紅木嶺半神宮大殿金碧輝煌,氣象萬千,莊嚴雄偉,兼而有之。更有好些手執金戈長矛的守宮侍衛或兀立殿前,或蹈虛飛行,往來不絕。雖是左道旁門,卻也有無限威風殺氣。
  正在查看門戶途徑是否可以隨便通行,耳聽中央一座高峰上兩聲長嘯過處,現出兩個奇形怪狀,左手舉妖幡,右手舉長劍的妖人。眾人站在峰頂上,手搖妖幡,將劍向空一揮,坪上遠近二三百座大小石峰,連紅木嶺神宮,立即全數隱去。
  緊接著風雷隱隱交作,只有那八九座孤峰浮擁於左側妖雲彌漫之中。二人知是妖人演習陣法,大可細查虛實,來得正是時候,連忙就近擇地,佇立觀察。待了不多一會,前二妖人現身之處,忽有紅碧光華連閃了幾閃,又是一陣風雷之聲過去。
  適才所見彩霧煙光倏地蓬勃而起,滿空中飛舞交織,又結成一面天幕籠罩全陣,浮空不動。
  略停了停,一聲迅雷,先前大小群峰忽又現出原形。只是每八九峰做一叢,當中峰頂必有一二妖人,手持幡、劍,站立其上。
  先見二妖人重又搖幡揮劍,遠近各峰叢上妖人也一齊舉幡,向空中一指。空中彩幕突然分裂成數十道長虹,分向各妖人飛去,到了每一峰叢前面下降,將那九座石峰齊峰腰做一大圈圍住。眾妖人各又將劍朝天一指,劍尖上立有碧綠火星飛射出去。綠火到了空中,此起彼落,互相激撞,宛似灑了一天星雨。
  那峰石白如玉,中腰圍上這麼一圈彩虹,再加滿空星雨飛流,頓幻出一片奇景,煞是好看。又隔了盞茶光景,為首二妖人口發厲嘯,將劍一揮。滿空綠火星倏地紛紛爆散,暴雨一般,一叢叢往各妖人所立峰頭飛射下去。
  眾妖人同聲長嘯相應,幡、劍齊施,上面火星仍被劍光收去。峰腰彩虹也如神龍掉首,齊向幡上飛去,風捲殘雲,一時全收。數十處煙光起自各石峰頂上,眾妖人也相繼隱去。這次後坪上群峰和紅木嶺仙宮卻未再隱,到處妖氣隱隱籠罩,須運慧目始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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