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回 三女定居依還嶺 二妖初犯靜瓊谷
因師命各人由島上各按所去之處,分別起身,不是預定的同伴,不許結隊同行,何時再見,久暫難定。彼此各有交厚,尤其是鄧八姑、齊靈雲、秦紫玲、林寒、莊易、嚴人英等男女七八人,平日謙虛隨和,對於同門一律親切,毫無軒輊,遇上事更無不盡心,所以誰都和他們交厚。
一說要走,俱極依戀,紛紛趨前致詞敘別,幾乎應接不暇。金、石、二甄、二易、阿童等七人開頭一走,靈雲方說:「蟬弟心性忒急,我還有話忘了叮囑,他便領頭去了。」
八姑笑道:「本來該走,我們又非從此不見,弄巧兩三月內就在一起,都在意中,如此依戀,原可不必。」
易靜接口道:「我看兩位小師弟福澤最厚,定能無往不利。師姊骨肉情重,未免關心太過,實則決可無虞,由他去吧。」
靈雲道:「舍弟雖是厚根美質,不知怎的,童心猶在。一行六人,又以他為首,加上小神僧又是初生之犢,此去決難免多事,故想叮囑幾句。許是怕我說他,急忙走了。」
英瓊笑道:「大姊多慮,小師兄如不勝任,恩師肯令他為六人之首,便宜行事嗎?據他對我說,恩師還命他另建立一座別府,事業且比我們大呢。」
靈雲驚喜道:「他那仙書賜柬,寫什事情?他沒和我說,瓊妹可知道嗎?」
英瓊笑道:「詳情我不知悉,他只說奉命建立別府,許他六人為洞主,到時還有一人加入罷了。」
易靜道:「適才我倒聽鼎侄和我說,那別府在貴州深山之中,乃道家西南十四洞天中比較最好的一處。此時尚被幾個妖人佔據,應在三年以後,還早著呢。大約只他七人和眾同門相見之時最多呢。」
八姑笑道:「我們休再閒談,也該分途起身了。」
林、莊、齊等為首諸人,也催促大家起身,依照預定結伴,相繼往中土飛去。
易靜、李英瓊、癩姑三人,本定海外歸來,不返峨嵋。另覓一鄰近幻波池的靜地,勤修四十九日,再尋紅髮老祖。因米鼉、劉遇安、袁星三人連同神鵰鋼羽,俱在峨嵋候命,便打算先回峨嵋,再作考量。
余英男和英瓊患難至交,聞得英瓊日後要和易靜、癩姑二人重建幻波池,亟欲相依,同修仙業。偏生日前奉命,是和李文衎、向芳淑三人做一起,隨緣修積,並無一定處所。英男不敢向師乞求,只在島上偷偷和易、李、癩姑三人求說。
易靜終較知機,告以:「師父玄機妙算,凡事前知。同門中好似只你三人沒有一定去處,此中必有原因。三英二雲,本門之秀,你怎妄自菲薄?李師妹和你情逾骨肉,師父焉有不知之理?依我想,只好聽之,且俟將來幻波池到手再說。」
英瓊心熱,又恃恩憐愛,本不捨英男離開,便想出一個法子。令英男暫時仍隨李、向二人一起,每日暗向峨嵋通誠祝告,許她和自己一路修為。一面自己借領門人鵰、猿為由,回山一行,暗向妙一夫人代為求恩。
易靜知道師父既命無須回山,去了十九不能見到,如何求法?因和二女交厚,尤喜英男溫婉,也頗願與同修。一想反正無事,妙一夫人鍾愛二人,也許虔求感召,勉徇所請,便未勸阻。商定便先起身,辭別本島主人和未走諸同門,三人一路,望空飛去。
三人飛遁神速,沿途無事。剛趕到峨嵋後山凝碧崖上空不遠,正值天陰欲雨,滿山雲霧彌蒙中,遙見袁星駕了神鵰,由遠處飛回。一會兩下迎面,一同降落一看,米、劉二徒也在鎖雲舊洞門外相待,見了三人,上前拜見。
三人一問,才知各位師長已然早回,到後便命岳雯傳諭米、劉、袁星三人和神鵰各自出洞,等主人一回來,即代傳命。速往依還嶺覓地虔修,照前法諭行事。各位師長行即練法,英男將來,必將與三人一起。今尚非時,無庸瀆請,人到即行,不可遲延。
三人聽完英男之事,已然有望,自是欣慰。便向師長通誠拜辭,未進仙府,隨往依還嶺飛去。
依還嶺伏處南疆萬山之中,並不怎高,但是四圍削壁天成,高數百丈,又滑又陡,險峻已極。並有無數崇山峻嶺,二千里方圓的森林,環繞於外,中藏毒蛇猛獸,多不知名。環著嶺腳,還有一絕澗,廣逾百丈。下有千尋惡水,瘴煙時起,觸之立病。猿猱不能攀渡,亙古無有生人足跡。內裏卻是自來仙靈窟宅,岩壑深秀,洞谷幽奇,異草奇花,所在都是。松、杉、檜、梅、杞、梓、楠、桂之屬,無不畢具,合抱參天,蔚然成林,綠雲匝地,蒼翠欲流。珍禽奇獸,遊行出沒,見人不驚,仿佛解意。端的靈山勝域,妙絕塵間。
易靜、英瓊上次往嶺上幻波池醫治神鵰,並探聖姑仙寢,到過二次。因值開府在即,急於回山,又是在幻波池小住,來去匆匆,不曾盡情遊賞,有似走馬觀花。這時同了良友門人舊地重遊,知道這座洞天福地不久便闢作自己仙府,自然不免加意觀察,這才看出此嶺妙處。
師徒六人見此靈境,好生欣幸。因沿途所見,可供清修的洞穴甚多。
英瓊說:「反正無事,且把全嶺遊完,看明形勢,再行擇居。」
易靜更想往幻波池一看,便同往中段走去。
癩姑笑道:「易師姊,師父手諭不是說,不到我們在此建立別府,不可往幻波池去嗎?」
易靜道:「我不過是想讓你和米、劉、袁三弟子觀看此間靈跡,就在池旁一遊。那池底仙府,按著先後天五行,設有五座洞門,禁制神奇,一一緊閉,常人休想入內。我們只在上面看看,又不下去,有什要緊。」
英瓊已較前多了經歷,行前又得玉清大師、靈雲、霞兒姊妹勸誡。說自己眉間煞紋日顯,此次下山,正值師長在府練法,有了劫難無人往援。吉凶禍福,全由自召,務須小心行事,緊記師言,方可無礙。老父教勉,尤為殷切,全部記在心裏。
這時聞言想起自己所得手諭,也有「幻波池不到時機不可輕往」之言。方想勸阻,癩姑已先把仙示說出,易靜仍是要去。知她素來說到必行,便未再說,一會走到地頭。下餘四人,俱未來過,見前面生著一大片異草,綠茸茸隨風起伏,宛如波浪。
癩姑方問:「此草何名?我這地裏鬼,居然未曾見過。」
英瓊笑道:「這就是幻波池哩。」
癩姑才想起日前英瓊所說池景,笑道:「底下是空的嗎?」
易靜道:「妙就妙在這片草上,這麼大一片水,竟被全數遮嚴,不知底細的人,便近前也看不出。尤其那天生靈瀑發出來的水力,那麼勻淨。不將這草分開,口說也難詳盡,你一看,就知道了。」
英瓊方要攔阻,易靜道法高強,心隨手應,手指處,那數百畝方圓一片茂林,立往下面彎折下去。眼底跟著一亮,銀光閃閃,現出大片池塘。
眾人定睛看時,原來上面並非綠草,乃是大片奇樹,約有萬千棵,環池而生。那樹俱由池畔石隙縫中平伸出來,虯枝怒發,互相糾結,將全池面蓋滿,通沒一點縫隙。
那樹葉卻和綠草一樣,又繁又密,個個向上。每葉長有丈許,又堅又銳,犀利如刀,人獸所不能近。便撥草細看,也只看出柯幹縱橫,看不出一絲水影。水源便在環湖一圈樹下石隙縫中,直噴出來,水力奇勁,直射中心。到了中央,激成一個漩渦,飆輪疾轉,浪滾花飛。上面看去,一片波瀾,離水面數尺以下,直落千丈,卻是空的。
易靜笑道:「我們在上面看,還只如此。這池極圓,水口整齊,一線環繞,宛如人工。水力既猛,發出時又極平勻。射到中間,再由渦漩中往下飛墮,落到池底一個深穴以內。再順石脈水路,逆行向上,迴圈噴射,千年一日。人在池底,朝上仰望,好似一根水晶柱子,撐著一面水晶天幕,那才是奇觀呢。」
英瓊這次竟是格外謹慎,方恐易靜領眾飛下違背師命,生出枝節,聞言才放了心。奇景美觀,誰也留連,不捨遽去,眾人同運法眼朝池底觀看。
易靜最先注視,目光到處,瞥見池底第二座洞門略動了動,好似本來開著,現往裏關情景。知道下面洞門本有極嚴密的禁制,又經李寧用佛法加上一層封鎖。多高法力的人也進不去,更無隨意開閉之理,不禁大為驚訝。
易靜再定睛仔細往下查看,五座洞門全都關得好好的,並無絲毫異狀,門上禁制也似原樣存在。心疑由上往下初看時,是水光浮動所幻影子,實則下面並無動靜。因為乍看到時,門已將近關嚴,時機快極,不容一瞬,自己並未十分看真,也實拿它不定。
當日眾人所尋到的居處,偏在嶺南一處幽谷之中。洞旁有清溪一道,綠竹萬竿。洞前平坡之上,老桂參天,蔭蔽數畝。更有松杉巢鶴,石磴穿雲,水木清華,時聞妙香。加以到處白石嶙嶙,光潤如玉,除大片竹林外,所有松、杉、楠、桂等嘉木茂樹,均自石隙之中生出,此外更無寸土。偶有苔蘚之屬,附生石上,也都綠油油,鮮潤欲流,青白相映,分外鮮明。
此地真個靈境清絕,點塵不到,師徒六人尋到這等好所在,自然高興非常。米、劉、袁三人忙把由仙府帶來的簡單行囊打開,取出蒲團等坐臥之具。一面分人行法,打掃洞穴,分出三間石室,取出蒲團鋪上,才請三位師長入洞少息。
易、李等三人入內一看,石洞本就清潔,再經米、劉、袁三人用心一收拾,益發淨無纖塵,宜於起居。
那蒲團和些零星用具,是米、劉、袁三人想到三位師長回來,便須另行覓地清修,外間多好,也與仙府相去天淵,坐臥之具更是無有。乘著師祖、師父以次俱往銅椰島未歸,一時空閒無事,便就仙府所產靈草,按人織備。
易靜、癩姑俱未收過徒弟,一個平日所居,俱是仙山樓閣,一個久隨屠龍師太,也有住處。雖然華美安逸,不如前人,到底坐臥之具總有。米、劉、袁三徒雖各攜有一個隨身行囊,看去是用法術縮小,以便攜帶,卻不知自用之物也帶備在內。
及至尋到住處,二人才想起,除法寶、飛劍外,毫無長物。空空一座大石洞,連個起坐之具皆無,如不設法置辦,便須坐在地上,心暗失笑。在洞中轉了一轉,便和英瓊走出。正商量削石為榻,斷竹為几,或是搬些乾淨石頭入洞,以供起坐,忽見三徒來請。
二次入洞一看,竟然大不相同,自己所想到的不特全備就,並還在當中一個長大石榻上,擺上三個極精細柔軟、靈草織就的大蒲團。一問經過,才知除蒲團用具多自峨嵋帶來,那石榻几凳,乃米、劉二人行法在洞壁上挖掘下的整塊大石,再加匠心,削製而成。
壁上的洞也經行法磨光,再安上兩扇石門,便可作為壁櫥,以供藏物之用。三徒所居另一石室,也是如此,只是為示恭敬,不敢與師長一樣,用具都矮小粗糙一些。又在當中石室內設下講臺,當中石榻,旁有矮墩,以備師徒共聚,傳授道法之用。
易、李、癩姑三人全沒想到,只出洞兩個時辰,便備辦得如此齊全美觀。法術無足為奇,而對師長如此誠敬用心,易靜、癩姑固是欣喜贊獎,英瓊是三人嫡傳師父,也覺面有光彩。
英瓊十分歡喜,笑道:「這等細法,難道我們還打長久住此不走的主意嗎?」
易靜道:「此話不然,幻波池雖是我們日後清修之所,內中設備齊全。但是師父尚無確命,知是幾時才可前往?即便最早,也許在四十九日期間,南疆之行歸來以後,此時自然應有棲身之所。何況此洞風物靈秀,又在本山,便將來移居幻波池以後,也可常來留止,或是作為後來新收弟子所居洞室均可。他三人此舉細心周到,對師長猶為虔敬,實可嘉賞呢。」
英瓊道:「這洞既作將來別府,給它起個地名如何?」
劉遇安笑道:「弟子適已想到,最好和紫雲宮一樣,借著師長法諱起名。這裏竹子又多,宛如一片綠雲,靜靜地停在那裏。叫作靜瓊谷,不知三位師長以為如何?」
易靜一聽首先道:「很好,恰如其分。」
袁星道:「你說三位師長,卻只得兩位師長名字,癩師伯不生氣嗎?」
癩姑罵道:「野猴兒,少討好。地名只得兩字,硬把我拉上作什?我這名字又不文雅。人家滿山題詩刻石,叫作疥山,這還是有名無實,只是刻薄文人說的氣話。難道真給大好洞天福地,加上些癩疥名兒,使山靈蒙垢嗎?現時我們只得三人,便為了難,日後你余師叔來了,再找一處好地方,連我和她湊合一個癩男谷,好不好?」
袁星答道:「弟子不通文字,只覺三位師長,只得兩位列名,好像是個缺點似的。」
癩姑罵道:「放你的猴兒屁!什麼缺點?你怕人家不知道這裏有我這一副好頭臉嗎?再變法兒挖苦我,留神我當著你師父撕你。」
英瓊知道癩姑天性滑稽,專喜尋同門和這幾個後輩說笑逗弄,袁星等對她放肆已慣,方想喝止。女神嬰易靜和英瓊一樣,雖是平日容止莊然,卻多了一分童心,喜歡看人的滑稽舉動,見英瓊要攔,忙使眼色攔阻。聽到二人未幾句問答,再一看到癩姑說時,一顆肥大圓粗,滿布疤痕的癩頭不住搖晃,連上那副尊容,由不得哈哈大笑起來。
英瓊也鬧了個忍俊不禁,終覺這樣逗笑,有失師長尊嚴,尤其袁星性情慣容不得。隨斂笑容,假怒道:「袁星怎敢無禮!」
袁星最怕英瓊,因在仙府和癩姑、金蟬、石生、申若蘭、向芳淑、易鼎、易震等師伯叔們說笑已慣,一時忘形。及聽呼斥,才想起師父在座,嚇得諾諾連聲,直道:「弟子不敢,是癩師伯多心。」
英瓊叱道:「這裏只我三人,以後只叫二師伯,不許再說癩字。」
袁星連應:「弟子遵命。」卻偷看了癩姑一眼。
癩姑忙向英瓊道:「這猴兒偷著看我,心裏喊我癩鬼呢。」
英瓊怒喝袁星:「如此大膽,是否心中誹謗?照實供出,免遭重責。」
袁星見師父真怒,慌不迭跪下,戰戰兢兢答道:「弟子看癩師伯一眼是真,心中並未誹謗,絕不敢喊師叔癩鬼。」
癩姑忙接口笑道:「我看你也不敢,定是我猜錯了。你師父不打你,快滾起來。」
英瓊才知她是有意作耍,只得改口道:「以後不許這樣沒有規矩。你看仙府各位師長,像乙、凌、白、朱諸位師伯叔祖,也都喜歡說笑,可是他們敢有一點放肆沒樣子嗎?還不起來,到外邊看看去。」袁星領命起立,低頭和米、劉二人退出。
癩姑喚道:「蠢猴兒,你還是不要改口吧。休看你師父對我好意,我這癩字招牌還不願改呢。」袁星不敢答言,仍自退出。
癩姑對英瓊道:「我愛和這猴子說笑,你認真作什?明天他不敢理我了,終日對著你們兩個道學先生,多沒趣味!」
英瓊想說她幾句,又覺不便,只拿眼望著她,忍不住好笑。
易靜笑對癩姑道:「上樑不正下樑歪,你這等鬧法,日後他們如再出言無狀,你叫瓊妹如何教訓?」
癩姑道:「這個不勞費心,我就算生氣也是癩氣。」
英瓊道:「師兄雖不生氣,他們這等無禮,外人看見,豈非笑話?」
癩姑佯怒道:「我們修道,是為人看的嗎?你嫌我引得你徒弟沒規矩,過些日,我也收兩個徒弟與你看。」英瓊不知癩姑假怒,方要分辯賠話,忽然洞外鵰鳴。
隨聽袁星在外室喊道:「鋼羽發現怪人,我們快看看去。」
三人原因南疆之行,定在百日之內,並須晚去。修煉道功,正限只有四十九日,足有餘閒,何日起始皆可。師命當日來此,先疑本山有什事發生,頗為留意。後來幾將全山踏遍,只有嶺北一角未到,並無什事,也就放開。因係新到,連日數萬里跋涉,想借歇息,商談未來之事,到明日再行起始練功。神鵰鋼羽自從就道,便在高空飛翔,不曾下落,時常隱沒密雲之中。
英瓊知它素喜翔空,舒散快意,也許要查看地勢,當地有無妖異潛伏。好在此鵰伐毛洗髓以後,益發靈異,便由它自去。當時聞言,知道袁星和它久共安危,鳥語早已精通,這等行徑,必有事故無疑。
英瓊忙喊聲:「二位師姊快走!」隨同追出。只見空中白點,神鵰在前,米、劉、袁三道劍光在後,同往山北飛去。癩姑見狀,大頭一晃,首先遁去,易、李二人也隨追去。
時神鵰已向前面密林之中,銀星般下瀉,直撲下去。師徒六人趕到林前落下,神鵰忽又連聲飛鳴而起。
袁星道:「鋼羽說,來時見這裏有一怪人,看不出是什來路,飛行極快,甚是滑溜。」
英瓊問:「是妖人不是?」
袁星道:「鋼羽說,那人身有綠毛,卻無妖氣。只飛得急快,又精土遁,膽子頗小,就在林內。別的卻未看出。」
易、李二人四尋不見,癩姑便同入林查看。只見那片森林,儘是拔地參天,大都為千年古木。上面枝幹雖極繁茂,天光不透,下面行列卻極稀疏,每株占地,約有畝許。離地七八丈以上才見枝柯,樹身又是極巨。人入其中,冷翠撲人,映得眉宇皆青。只外層一兩排略透天光,越往裏越暗。看去深約數十里,靜沉沉地微風不揚,顯得十分莊嚴幽靜。易靜連用慧目注視,查不出一絲徵兆。
袁星忽自身後追來,說:「鋼羽說,這廝是女的,住在入林不遠的池塘旁邊。」
易靜聞言,笑道:「昔時仙人劉根,隱居洞庭,未飛升以前,便是身長綠毛。秦時有一女子,入山迷路,巧服靈藥,周身毛長數寸。這類事,列仙傳和各道書中均載的有,不足為奇。人家先來是主,不過乍見生人,疑是於她不利。見後如投緣,互相來往,否則也可彼此相安,苦苦逼她則甚?袁星可即傳知鋼羽和米、劉二人,再見此女,無須追逐。」袁星領命去訖。
易靜留神四看,並無形影,隨拉英瓊往林中走進。果然不遠有一方塘,大約五畝,水清可以見底。林中樹大枝繁,虯枝交互,下面光景甚是昏暗,只有塘中心一圈天光下照。
因為環塘多是千年古木,繁枝密葉,齊自塘邊往中心平伸出去。中間透光之處不大,天光倒映,潭影悠悠。加以那些林木又粗又直,幹高葉茂,宛如無數華蓋,連列亭亭。地既平整,又極清潔,不特浮土沙礫沒有,連一根草一片樹葉俱找不到,幽靜已極。四外古木千株,並無一個洞穴岩窩,供人居住之所。
英瓊方說:「鋼羽看錯,本山洞穴甚多,毛女何必在這林中居住?許是適才來此藏伏,也是有的。」
易靜笑道:「瓊妹太把你那仙禽看輕了,它已得道通靈,豈有看錯之理?此女巢穴,定必在此左近無疑,莫非以樹為家嗎?」
說時,二人各往塘側古樹上觀察,果然發現一株大有十圍的老楠樹,有一小木屋,架在頂上。二人飛將上去一看,那木屋只用山藤綁了些大木板,就著空幹樹處,略微削平,鋪砌在內。形式簡陋,卻極堅實,取勢尤佳。
那地方微微高出樹幕之上,天光既可由斜枝中透下,人在其上,又可由樹葉縫中向外遙望。週邊又有繁樹密葉包裹,甚是嚴密。木板砌得甚巧,由外望內,絕看不出樹上有屋有人。再要援升樹杪,更是四山齊收眼底,賞目迎風,無不咸宜。屋板也似時常打掃洗滌,甚是光滑乾淨,只是全無一物。
易靜心細,一眼瞥見底板上有兩處微凹,不當上升之路。低頭一看,笑道:「主人再不出面,不速之客要闖門而入了。」說罷未見應聲,四顧也無人影。手指處,一道光華射將下去。笑道:「我已言明在先,如仍不願相見,我們也不相強了。」隨往下面縱去。
原來板底下還暗藏著一個大樹穴,深約兩丈,大約丈許。楠木質理堅密,經主人細心打磨,滑潤如玉。除地上有細草織成的圓席外,半邊貼壁,另鋪有溫厚柔軟的草褥。對面有一半圓形的矮木几,几上放著兩頁殘書,上繪符篆,不知是什家數。
此外壁間掛著一件細草和樹葉交織而成的雲肩,一件圍腰,一個半片葫蘆做就的水瓢,一口劍。劍上土花斑駁,鏽蝕之處頗多,劍鋒磨得頗利。但係入土多年,常人所用之劍,只鋼質尚純,並無奇處。劍旁懸有一筐,也係主人親手編制,式樣極為靈巧,筐中藏有兩根黃精和多半個吃剩下的茯苓。
易靜看完,略一尋思,朝英瓊使了個眼色,佯怒道:「她雖在此多年,正主人實是我們,要想見她,乃是好意。我留字以後,明日如再不知好歹,我們便不許她在此居住了。」
英瓊知易靜料定毛女潛伏在側,故意如此說法,欲使出見。方隨口附和道:「以此一點點法力,如何能夠長此隱形?我們不過不肯無故行法傷人罷了。」
正說之間,忽聽遠遠鵰鳴與米、劉、袁三人呼喝之聲。二人料知毛女遁往別處,又被神鵰等發現,暗笑枉費了口舌,人並不在此地。只是適才已告知鵰、袁等,見時無須追逐相迫,怎又如此?二人因三徒呼叱中似雜有笑罵之聲,又疑癩姑適才追時身形忽隱,也不知叮囑之事,無心發現,便即行法擒住,在和二徒說笑。
二人忙即飛身出穴,趕往觀看。才一出林,便見劉遇安縱遁光飛來,報說:「二師伯擒到一個妖人,現正回洞拷問,請師伯、師父就去。」
英瓊道:「是那毛女嗎?」
劉遇安答說:「不是,是另外一個男妖。袁星差點沒有受傷,如非二師伯法力高強,還不知如何呢。」
易、李二人聞言大驚,不願再尋毛女,忙和劉遇安急飛回洞。才一走進,便聽叭叭打嘴的清脆之聲,與癩姑、米、袁三人呼叱叫罵之聲相應。
到了裡間石室一看、癩姑坐在榻沿正在叫罵,米、劉二人兩旁侍立,隨聲附和。室當中,吃癩姑禁著一個形容裝束醜怪的妖人,好似剛剛打完神氣。
癩姑見易、李二人走進,笑罵道:「我素日不喜對人用非刑,你這妖孽再不吐實,我易師姊已回來,她不比我,准夠你受用的。照你巢穴中情景,不知害過多少人。反正不會容你活著去見閻王,何不結個鬼緣,說了實話,免卻好些活罪。」
易靜見這妖人非僧非道,生就一顆尖頭,一雙碧綠三角怪眼,深陷入骨,一閃一閃,直泛凶光。尖鼻暴牙,稀落落一頭短髮根根倒豎,面容灰白,通沒一絲血色。拱肩縮背,身如枯柴,手如鳥爪,一齊向外,作勢欲揚。好似被擒以後,打算使妖法,暗下毒手,快發出時,吃癩姑禁住,臂舉不下,故現出此醜怪之狀。
原來這妖人所居巢穴,就在眾人新闢洞府的危崖之上。洞在崖頂石地之上,狹小只容一人,路徑又復曲折,外有苔蘚掩蓋,隱密異常。連神鵰在空中飛行那麼久,均未看出。
眾人到時,見洞府清潔軒敞,不知妖人時常命人打掃,以為原來如此。又以靈山福地,自身法力高強,米、劉、袁三位討好,一律收拾乾淨。連日多勞,一請便同入洞,坐談歇息,不曾在崖上下仔細查看。神鵰更專一留神毛女,未暇旁顧,就此忽略過去。
後來,妖人每日照例練法完畢,正要出洞,忽聽鵰鳴有異,忙即一視。剛一探頭,便見一隻白鵰盤空飛鳴。妖人倒還識貨,看出此鵰頗似白眉禪師座下神禽,不想招惹。又見崖下洞內飛出三道劍光,一道是玄門正宗,光也強烈。後兩道卻差得多,但都正而不邪,似是一般家數,隨那鵰往山北飛去。
妖人剛待追去,連人帶鵰一網打盡,不曾想身才離崖,要縱妖光飛起。猛瞥見洞中又有三道劍光,驚虹掣電,相繼飛出,竟比前三道劍光高出十倍不止。當頭一道紫光,更是神奇。不禁大驚,哪裡還敢招惹。忙隱身形,暗中窺伺,另打主意。
易、李二人出時心急,不曾回顧。癩姑久經大敵,比易靜還要心細,一聞有警,並不直追。先用慧目四望,百忙中早發覺妖人在後,便把身形隱去。妖人身形雖隱,身上邪氣卻瞞不過她的佛家法眼。癩姑回顧妖人,由崖上往山北緩緩追去,便知他心中怯敵,不敢公然現形出鬥,忙也尾隨在後。
那妖人正尾隨間,越看敵人飛到越疑心,況又眾寡懸殊,本就怙惡,不敢迫近。嗣又見神鵰靈異,想起它和前飛紫光來歷,白眉神禽正是此女所有,劍光、身材、相貌、神情以及衣飾服色,無一不與傳說的峨嵋三英中的李英瓊相似。只不知黑鵰怎會變白,也許白眉雙鵰均為此女所得。一隻黑的,已聞難敵,何況黑白同歸一主。又見易靜飛劍只比英瓊略次,法力卻似在她以上,如非道家元嬰練成,怎會如此幼小而又老練?出洞便隱去的一個醜女,更是得有佛門真傳。這幾個人簡直一個也惹不起,除了少時暗算,明鬥萬來不得。
妖人心中一寒,想退回,又恐有人發覺。正在停住遙望,心中犯愁,忽瞥見山北毛女由林內探頭。看出她受人追逐害怕,似想往常去採茯苓的右側危崖後面藏躲。知她一逃,便看不見人,比自己隱身法還妙,意欲先往等候,囑咐幾句,省得洩漏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