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回
  巧語釋微嫌 寂寂荒山求異寶
  玄功消浩劫 茫茫孽海靜沉沙

  這類妖怪,俱奉主人所遣,已將到達。因不肯傷害,便將手中禹鼎一指,鼎中九首龍身的怪物立發怒嘯,隨著一片金光霞彩飛舞而出。那禹鼎本是水怪剋星,霞兒雖無傷害之念,未將陰陽兩道光華放出,物各有制,那些埋伏島上的精怪已然膽戰心驚,望影而逃。隨著霧散煙消,一時俱盡,重返清明。
  前面本有兩處最厲害的精怪,盧嫗法令又嚴,來人到此,只許敗逃,不許不戰而退。所過之處,依然興風作浪,群起相犯。霞兒見此情形,又覺方才所料不像,匆匆不暇尋思,就此忽略過去。仍用前法,全被禹鼎嚇退,紛紛遁回海底,逃竄不迭。
  沿途未為耽延,只略費了幾次手,便把所有難關一齊飛渡。本來先過南星原,因想盧嫗與父親還有一面之識,求她似乎較易。明孃如有機緣,必來此地,正與殊途同歸之言相合。先往無終嶺求借到法寶,歸途再往南星原,恰又符了三四兩句偈語。便不在就近登岸,環山而駛,先往無終嶺繞去。
  初意昔年父親曾訪枯竹老人,均未肯見,借寶之事,必最艱難。及至趕到山陰一看,那無終嶺乃大荒山陰最高寒的所在。窮陰凝閉,上有萬年不消的積雪堅冰,雲迷霧湧,亙古不開。適自數千里外所見,天邊濃雲密霧,便是此嶺。
  雙方素無淵源,對方又住在這等荒寒陰森之地,心性乖僻,不通人情,可想而知。心方疑慮,哪知事情大出意料。枯竹老人住在半嶺山坳之中,地圖草率,只有簡略途向,並不詳細。那嶺又高又大,岔道甚多,歧路縱橫,上下密佈,到處都是危崖幽谷。
  最奇的是外觀大同小異,全差不多。內裏卻是移步換形,形態奇詭,險峻幽深,窮極變化,無一雷同。使人置身其間,神眩目迷,無所適從。尤其老人所居,更是曲折隱秘,多細心的人也難找到。霞兒又首次到達,見嶺上徑路回環,竟有一些天然山徑,心中奇怪。
  忽聽腳底不遠有人喚道:「小姑娘,嶺上乃東天青帝之子巨木神君宮闕,冒犯不得。全嶺只我一人在此,自來無人尋我,我也不肯見人。幸我剛睡醒回來,憐妳這好資質,故以好意相告。如是無心經此,一時好奇,意欲登臨,或是誤信人言,間關來此,有所希圖。這兩樣,全辦不到,聽我的話,回去吧。」
  霞兒聽那語聲柔嫩,說得又慢,宛如兩三歲嬰兒。乍聽甚近,細一聽,竟聽不出相隔多遠,語氣卻極老到。知道此山只枯竹老人一人在此隱居,那青帝之子,更是聞所未聞,料無他人。聞聲立即停步,側耳恭聽。
  聽完,霞兒躬身答道:「賜教的可是枯竹老仙麼?」
  那嬰兒口音好似奇怪,微「咦」了一聲,問道:「妳是何人,難道是來尋我的麼?」
  霞兒暗忖:「久聞大荒二老最善前知,三萬里內事,略運玄機,瞭若指掌。就說父親行法隱秘,顛倒五行,也只隱得前半一段。自己連越盧嫗所設關口,連與水怪爭鬥,怎會不知來意?當是明知故問。」
  隨答道:「弟子乃峨嵋山凝碧崖齊真人之女霞兒,奉家父母之命,遠越遼海,專誠拜謁。敬乞老仙指示去仙府的途徑,以便趨前拜見,實為感謝。」
  說完,對方停了一停,忽笑答道:「妳是齊漱溟道友的令嬡嗎?我因生性疏懶,隱此千餘年,總共看過四次外人。每一入定,至少便是二十四年。所以三十年前,令尊三次訪我,正值我寄神人世,均未得晤。我以前同道只三兩人,餘者也不常見。正苦無可共語,忽見大姑娘到來,不勝高興。
  「此山相隔中土數萬里,復有流沙之險,所以連尋常修道之士俱不知悉。小姑娘年紀這麼輕,早疑心是來尋我的了。後聽妳一說,我又占算,方始得知來意。幸先尋我,如若先尋盧家老魅,便不免徒勞了。妳覺這山陰霾密佈,景物如此陰森,而山上下偏又有那麼多人行途徑,奇怪嗎?妳不知道,此山古昔本是仙靈窟宅,神獸珍禽棲息之地。
  「當我初來二三百年,還有四五個散仙在此修煉。自從青帝之子謫降來此,除嶺頭原有冰雪外,常年陰霾籠罩全山。那些散仙,本喜此山景物靈奇,宜於修道,一見這等光景,又無力相抗,有的避向別處,有的數盡轉劫。剩我一人,兩次逐我,鬥法不勝,才允我在這青靈谷內自為天地,相安已有多年。妳一入谷中,便另是一般光景。
  「似妳這樣慧眼美質,我本就喜愛,樂予相助,何況又是神交好友之女,自然願與妳相見。不過我有兩節須先言明:一是曾向來訪之友約言:任是誰來,須憑他法力通行迷陣。盧家老魅諸事與我相反,獨此略同,妳少時去她那裏,也是如此。但我不似老魅無恥,不經迷陣,不得走入。她那南星原,人一走進,她怕人家知道破法,掃了她的面皮,百計為難。二是我此時見妳心喜,頗多閒談,見面時便成啞人。
  「令尊既命妳來,以他法力,事前必有準備。這裏妳只管放心走入,我決不例外作難。此來之事,我必照辦,但有少礙,谷內不便談,谷外不宜談。妳取到後,途中尤須慎秘。如有別的話問,最好此時先向我說,見了面我卻無什話了。」
  霞兒歸心似箭,恐誤時機,聽老人說個不休,老不命進,好容易盼他吐口。心想:「除借巽靈珠外,別無他事求教。來意已知,谷外又不宜說,還有何話可問?」忙躬身答道:「弟子領命,就請指點途徑賜見吧。」
  老人笑道:「畢竟少年人性子急,妳想不起問什話了?」
  霞兒暗忖:「父親並未再說甚請問的話,初料借寶難允,即此已是萬幸。此老性情終是古怪,何敢多問?可是既說此言,必有原因。」
  霞兒實想不起有甚可問的話,老人停了停,忽又笑道:「妳想不起也罷,焉知她不和我同一心思呢?妳由右側一片黑石山後,側身而進,夾壁陰暗污穢,可用遁光。妳只記住:先見岔道,連往左轉三次,再往右連轉四次。此是入谷前段,約有一百餘里。過此以後,入了中段,約三百里途徑,改為西進向左。一退向右,再連往左轉五次,退回中間一條歧路,重往右轉六次。
  「左右遞轉之間,歧路最多。尚須記準左雙右單之數。否則谷中上設天羅,此是天生陣圖,妳衝不過。走完中段,現出三百六十五座石峰,疏密相間,暗合周天,我那迷陣便設此地。看妳年紀雖輕,頗具功力,必知陰陽消長之機。可用懷中靈符見機施為,便能走入神竹林中了。」
  霞兒一聽,由此去他那裏,似有五六百里之遙,而老人有如對面晤談,好生驚佩。忙答:「弟子緊記。」
  老人笑道:「我在六百六十里外和妳對談,此乃旁門下乘法術,何足為奇?見我時,我身後之物先收起來,再走向前,行至兩半山交界處再行取視。令尊所索之物,過海再看。」
  霞兒聽他還在刺刺不休,一面應聲遵命,隨照所說前行。
  先覺飛行有欠恭敬,走進夾壁一看。不特陰濕污穢,黴氣觸鼻,路更高高下下,險峻異常。好容易耐住性情,走了十多里,又現出一條螺旋形的曲徑,路略寬些。
  但是兩邊危崖交錯,中通一線,其黑如夜,不見天光。路更崎嶇,石刃森列,高低錯落,險滑詭異,如登刀山劍樹。那轉角之處尤險,宛如蛇行之徑,越往前越難走。
  照此走法,休說前途更難,即此已非多半日不能到。只得恭敬不如從命,改作御遁飛行。果然前面倒退里數更多,路也越險。仗著飛行迅速,仍飛駛有半個時辰,才行飛到。
  只見前面一片平陽,迎面石碑也似孤零零一座參天危壁,阻住去路。
  飛過去一看,天色仍和外面一樣,看不出絲毫異狀,所謂三百六十五峰,共只不過大小七座現在眼前,四外山嶺雜遝,俱都不像。
  霞兒謹慎,知道老人決非妄語,如若穿峰而過,定必觸動埋伏,再用靈符去破,未免不妥。便把懷中靈符如法施為,略一招展,立有一片祥光擁著全身,緩緩向前飛去,越峰而過。
  過後,再一回顧來路,腳底平添出數十座玲瓏雄奇的大小峰巒,波浪一般向後面倒去。暗中計數,果有二三百座之多。等數滿三百以外,面前倏地一亮,竟是清光大來,頓換了一個世界,一掃沿途陰霾昏沉之氣。
  霞兒知已過完,忙收靈符。降下一看,只見兩旁雙峰對峙如門,身已入了一片極平坦的幽谷之中。谷勢越往前越開展,兩邊山崖蒼藤佈滿。間以繁花,燦如雲錦。喬松何止萬株,輪困盤曲,上下飛舞。女蘿絲蘭,嫋嫋下垂,清馨四溢。
  加以左有平湖,清波浩浩。湖邊桃、李、梅、桂各種四時花樹,疏密相間,連萼同開。右有百十萬竿朱竹,大都徑尺以上,幹霄蔽日,宛如千頃紅雲,鮮豔奪目。當中一條廣徑,環湖而西,路旁瑤草如茵,琪花盛開,目迷五色。
  西行十餘里,背湖右趨,又是一條丈許來寬,五色雲石鋪就的石徑,長約里許。兩旁儘是合抱不交的梅花老樹,株株蔭被畝許。繁花千萬,滿綴枝頭,冷豔幽香,沁人心脾,姿態靈奇,幹古枝繁。
  到盡頭是一座高僅七八丈、寬亦如之的石山,孔竅玲瓏,不下千百,石色如玉,不著點苔,清奇靈秀,無與倫比。耳聽泉聲琤瑽,若鳴清磬。
  霞兒心想:「沿途並未見有三十六根神竹,這裏景物清絕,老人許在石後,不要冒失。」
  先朝石山躬身通誠默祝,也無應聲。試走過去一看,石後只有畝許大小一片石地。左有一石坡,清泉淙淙,順坡而下,流入坡下小溪之中,再往山前梅林之中瀉去。
  適聽泉聲,便自此出,右邊乃是梅林盡頭,約有六七株形態古拙的老梅。花大如杯,俱是未經見的異種,疏落落開在虯枝之上,不似山前花開繁盛。正面是座削壁,也是光滑瑩潔,可以鑒人,除近頂石隙中倒掛著十幾叢幽蘭外,不生一草木。崖下卻有數十根竹樹,沿途所見都是朱竹,此卻翠色。白石清泉,綠竹梅花,危壁如玉,幽蘭吐芳,端的仙境清絕,點塵不到。
  霞兒心雖讚美,老人卻不見面。全境大約已盡於此,適才通告,又無回應,心方驚疑。想起神竹三十六根,這裏竹子不知是否合數?因竹粗大,剛想近前點數,猛瞥見第三排當中,有一株極大的竹樁,腰圍竟比人還要粗,頓觸靈機。知道神竹設有禁制,人在其內,外觀不見。忙先拜倒行禮,請老人撤去禁制,容其入見。然後起立,暗中戒備,試探著往裏走進。
  那根枯竹,只比人高出兩頭,皮色深黃,十分光潤。身才入林,竹便無聲自裂,作兩半片向兩旁隱去。地上現出一個鮮竹葉編就的蒲團,上坐一個身材矮小、形若枯骨、又瘦又乾的老人。他身著一件極清潔的深黃葛衣,頭梳道髻,大若酒杯,橫插一根玉簪,精光四射。赤著雙足,雙手交胸環抱。
  最奇的是十指爪甲,由前胸起,兩旁交叉,環繞全身,各有數匝,縱橫交錯,少說長亦過丈,光色如玉,甚是美觀。眉長也有尺許,分披兩肩,卻不甚密。見了霞兒,只把眼皮微抬,瞳子略動,開合之間,精光射出數尺。
  霞兒方悟他便是枯竹老人,竹林中必有禁忌,不便說話,而老人目光像是示意身後。隨即端肅下拜,呈上書信,只在心中祝謝,不發一言。
  老人面色似有喜容,也未見有動作,書信便自化去不見。霞兒拜罷,隨去身後一看,就在老人腦後,有兩大片竹葉凌空而浮,上有「半嶺開視」四字。葉上有一個五色花須織成的錦囊,光華隱泛,料是所借巽靈珠在內。
  霞兒拱手一請,葉囊一同落下,藏入法寶囊內。又去前面拜辭。
  老人目注寶囊,似知不是常物,面容又是一喜。
  霞兒拜罷,剛退出林,便見煙光亂閃,耀眼生輝。回顧身後,神竹已全隱去,化成一片飛瀑。與溪相接,清籟湯湯,越顯幽致。水光如鏡,似有形影照出,晃眼越顯越真。前半竟是來時途徑,群峰如浪,走馬燈似地閃過。跟著現出中段曲徑,卻不現完,中間現一橫嶺。
  跟著,又是許多大小山巒。天色忽轉清明,到處異獸珍禽。怪物長都數十丈,九頭八翼,人首蛇身,各種各樣,多於《山海經》所載。異態殊形,飛走遊行,往來不絕。
  最終到一山谷,外有石碑古篆「南星原」三字,一閃即沒。只剩匹練凌空,珠簾倒掛,知是指點路徑。霞兒心想:「老人竟有如此法力,無怪父親也甚敬佩。」重又拜謝一番,方始退出。走到谷外,仍用靈符護身,飛出陣地。由此御遁飛行,往山陽南星原飛去。
  這次霞兒走的是由山陰到山陽的直徑,雖經枯竹老人指示,又由空中飛行,不照下面山徑行走,比較要近上好幾十倍。但是大荒山為東方天柱的主峰,地域廣大,方圓三萬餘里。無終嶺和南星原兩地還是相隔最近的,但即使照直前飛,無須繞越,也有四千餘里之遙。
  並且近無終嶺一帶,山高谷深,儘是螺旋曲徑,上有枯竹老人所設天羅,不能衝空飛越。三四百里的途程,往復回環,竟要加出好幾倍。須把這一帶禁地走完,始能升空直飛。迂迴曲折,歧路尤多。適見圖影稍微記憶不真,略一走岔,入了歧途,便須費上許多心力。還要格外留神,始能尋到正路,真比前面十之八九的途程,要難得多。
  霞兒看出不是容易,欲速返緩。越過峰前危崖以後,特地將遁光放慢,收了靈符,謹照適見瀑布上面途徑緩緩前飛。瞬息便可飛越的路程,竟飛行半個時辰方始飛完。往前數十里,便到那極高峻的橫嶺,知道沒有走錯,大功告成了一半,不由心神為之一振。
  飛越過嶺,山陰這一面雖仍冰雪縱橫,暗霧昏茫,但是人已升空,可以自在飛行。前途已似康莊,毫無阻滯,便把遁光加急,電射星流,往前駛去。不消多時,山勢越往前越高,漸近兩半交界的大荒全山最高之處。越過山脊,就是山陽,離南星原只千餘里了。
  霞兒遁光隨著山勢上升,見沿途光景越發慘澹,草木生物早已絕跡。地上不見一點石土,到處都是萬千年前凝積的玄冰陳雪,氣候奇寒,微風不揚。遁光由寒氛冷霧中急穿而過,發出颼颼尖聲。仰望山谷,雄奇偉大莊嚴,靜蕩蕩地矗立在高空之中。下視來路,凍雪沉昏,冷霧彌漫,只身後雲煙波捲中,露出丈許大小一條縫隙,知是遁光衝過之處。
  霞兒暗忖:「這裏寒氣融積數千丈,連點微風都無,冰雪萬仞,亙古不消,真比滇西大雪山頂還冷得多。休說常人不能攀援,便是尋常修煉多年的人,也禁不住這酷寒奇冷。自來真仙也未必能有人經此,我僅憑本身法力,竟能從容飛渡,也頗可自豪呢。」正尋思間,忽見對面天上隱現微光,有似曙色。
  晃眼便已飛近山脊之上,離絕頂分界處只有里許。霞兒剛把遁光暫停,待取囊中竹葉書柬觀看。猛想起弟子米明孃在神獺島失陷,只推算出先憂後吉,底細難知。枯竹老人還曾詢問有無話說,心急入谷借寶,忘了詢問。也不知她倒底有無機緣遇合,應了偈語,來此把寶借去?
  平日何等心細,怎這次略微貪功心急,便多疏忽?幸與盧嫗尚有淵源,妖物受她驅策,不致危害。否則同門三人,只自己剛收一個門人,便保全不住,豈非笑話?可見謀定後動,欲速不達,遇事仍是心急不得。隨探手法寶囊內,將那兩片竹葉取出,分展開來一看,上有不少字跡。
  原來盧嫗極為任性,更與老人夙仇不解。此次霞兒如獨自先見老人,彼必不快,向其借寶,難免推拒。所幸明孃中途失陷,那用法寶擒她的,便是盧嫗新收弟子白癩。霞兒師徒到日,白癩正由外歸來。初生犢兒不知利害,以為師父向來不與人交往,既來島上,便是敵人,竟用寶網將明孃擒去。不料空中又有敵人現身,太乙神雷連珠般打下,依了她,還想將霞兒一齊擒去。
  魚仁也在島上,看出來人不但法力高強,手中並持有禹鼎,怎敢再動,忙即勸阻。一面避入盧嫗所設臨危藏伏的山腹中去,外觀一色渾成,卻有法術掩護,幻人目光,極難看出。霞兒又算出卦象頗吉,也未細搜。剛一飛走,魚仁便認出明孃是己故交,忙和白癩說明,此人為訪自己而來。立即放起,互相引見,盤問來意。
  明孃自是老練機智,只說此行是為專誠拜謁仙婆,以償夙願。恐海上阻滯,煩一老前輩護送至此,先來向魚道友請問仙婆賜見與否。魚仁心善,又料定盧嫗與她有緣,立即應諾。本意為之先容,未敢作主引去。事有湊巧,明孃靈慧,說話動人。白癩與她一見投緣,仗得師寵,一口應允,並還當日立即起身。
  剛到南星原谷外,正值盧嫗神遊歸來。白癩入內一請,盧嫗先聽引來外人,頗為憤怒,要將明孃重責逐回。及至暗中查看來人,竟是以前願見之人。
  盧嫗走往谷外對明孃道:「齊道友是我故人,既派他女兒來此借我鎮山之寶,又不是不知枯竹老怪是我對頭,為何先去尋他,使其日後說嘴?如非念妳以前拜山時至誠,又曾對你心許,休看將來我有借重齊道友之處,也決不允。妳借此寶回去,功勞不小。妳一末學後進,我給妳這大人情,將來有事相尋,不可延誤。」
  明孃聞言,喜出望外,忙說:「家師奉祖師之命,本欲先來此地。因無終嶺相隔太遠,枯竹老人與家師祖素無淵源,萬一不允借寶,還須另外設法。時日已迫,又知仙婆與家師祖為舊友,必可賜借。弟子又自告奮勇,力說昔年仙婆憐鑒,如來拜見,必蒙俯允。為想雙方同時並進,歸途來此,也能夠方便一些,才與弟子分途行事,並非敢於輕慢。還望仙婆鑒諒。」
  盧嫗冷笑道:「妳休為她掩飾。就照妳所說,妳已在神獺島失陷,雖知我不會傷妳,又時機緊急,捨妳不顧,獨自前行。但那兩封書柬均在她的身上,如看得我重,便應就近先來見我。她偏過門不入,不是輕我,還有何說?法寶可借,但無如此容易。她既是峨嵋教主愛女,遠涉遼海,途中又連破我的禁制埋伏。適用慧光查看,她又將行跡隱去,可見法力必甚高強。
  「照我前例,有人尋我,除非至誠感動,還須與我有緣,我才撤禁令入外。便須將我谷口內所設迷陣破去,方許到我南星原內。妳且候在谷外,等她回來,破法入見。能進南星原,自無話說,不能,寶也必借。只是必須自己突圍而出,或是自等難滿,我卻不能撤禁放她。」
  明孃知她性情古怪,從來好勝,說到必做,求說無用。法力又極高強。聽此口吻,已然立意為難,比起尋常要勝十倍。師父恐難從容進退,好生愁急。因霞兒飛遁神速得多,米、白二女不如遠甚,又在神獺島上耽延了多半日才起身。到後,又隔了些時,盧嫗神遊才歸,好些耽延。
  這時,霞兒與枯竹老人相見,兩下裏雖是勢均力敵,但吃老人占了先機。早用慧光查出南星原動靜,暗代霞兒隱去行藏,所以盧嫗查看不出就裏,又是一氣。她這裏情形,卻被對方看去。那竹葉另具隱跡之用,上面並說盧嫗極為好勝,她那迷陣,千萬不可破去。教霞兒先把法寶要過,令明孃帶了先行,速用靈符護身,由她頭上急衝過去。
  盧嫗身後懸有一個法台,上有她近年防禦末劫做替身的法物,平日人看不見。她見這等情景,當霞兒道法高強,知她底細,不顧困人,必以全力回救。乘此時機,速往東南方遁走,離卻南星原,再轉入回路。以霞光飛遁之速,驟出不意,必可脫身。萬一再被追來,不必回鬥,只把太乙神雷往後打去,一面加急飛行,便無事了。
  霞兒剛剛看完,青光一閃,竹葉忽然化去。暗忖:「盧嫗和父親相識,法力又高,如何可以冒昧?枯竹老人雖是好意,但是雙方夙仇,焉知不是利用?好在寶物已允借用,我既是後輩,稍屈何妨?對方原是不知身有破陣靈符,自恃太甚。等陣被人破去,面子難堪,勢成騎虎,欲罷不能,豈不兩敗?何不將計就計,能使知難而退,免生嫌怨,豈不更好?」
  霞兒主意打定,又往上飛,晃眼越過嶺脊,眼前一亮,便入了光明世界。山陽景物,比起山陰,簡直大不相同。霞兒順嶺下降,只見遠峰凝翠,近嶺搖青。到處嘉木成林,碧草如茵,繁花似錦。那些林木多是七八抱以上。時見幽鹿銜芝,靈猿摘果,花開十丈,葉大如船。
  端的景物靈奇,令人應接不暇。心急前途,也無心觀覽,千餘里路,一晃便已飛到。那南星原也在一個山谷以內,谷口外,一片危崖當中,現一圓月形的大洞,高大幾及十丈。壁上滿是千年老藤,苔蘚肥潤,厚達三尺,一片濃綠,更無雜色。
  遙望內裏景物,更較谷外清淑美妙。那迷陣卻沒在谷內,枯竹老人那裏還有三百六十五峰可以辨認。這裏只是琪花如笑,瑤草含煙,看不出一點形跡,天氣又很清明,不似伏有殺機。
  這時只米明孃一人在外守候,霞兒降下地來。明孃方欲先說前事,霞兒早知就裏,自然會意。故意說道:「時機已迫,無暇多言,且等見過仙婆,回去再說吧。」
  隨即恭恭敬敬走上前去,面向谷口禮拜道:「弟子齊霞兒,奉家父妙一真人之命,趕來大荒,向仙婆和枯竹老人各借一件法寶。先來參謁仙婆,因過神獺島,小徒為島主擒去。默運玄機,虔加估算,才知仙婆神遊在外,尚未回山。如若在此守候,必將誤事。又知仙婆寬宏,島主不奉命不敢加害。又以時機緊迫,只得先行,和小徒分道行事。
  「枯竹老人與家父又僅神交,不知允否,但無終嶺之行,卻難覆命。到時,蒙枯竹老人傳聲接談,令破三百六十五峰迷陣入內。弟子法力淺薄,本非所及。幸來時,家父深知兩地舊例,帶有家師祖長眉真人所遺靈符。僥倖通行,將寶物借到,趕緊來此拜求。尚望仙婆俯允,暫借吸星神簪一用,俾弟子師徒完成大命,感恩弗淺。」
  話剛說完,忽見谷中奇光明滅,煙嵐雜遝,雷霆大震。約有半盞茶時,忽如破鑼的老婦口音說道:「令尊是我故人,妳奉命借寶,過門不入,跡近輕侮。本來應稍懲戒,幸我適以慧光查照,得知借寶因由。那駝子也與我有一面之緣,他那好友赤杖仙童更是我的至交。妳又說得這般至誠,不問是否全真,我總神遊未在,妳恐誤事,情有可原。
  「我雖不再與妳為難,但妳自老怪物那裏走來,我終不願見妳。妳那徒弟倒是與我有緣,人更至誠。我谷中設有迷陣和兩種禁制,妳如進來,以為所阻,我又不肯為不願見的人撤去。可命妳弟子米明孃入內,作為妳師徒分途行事,各完使命便了。」
  霞兒知是胸前藏有靈符,神光外映,恐令入谷墮了聲威之故。隨口恭答:「弟子愚昧無知,恐誤時機,遂致失禮。多蒙仙婆大度包容,謹當遵命。」
  老婦厲聲喝道:「誰不知我剛愎量小,妳卻說大度包容,譏嘲我嗎?」
  霞兒忙道:「弟子怎敢放肆?仙婆鑒宥。」
  又聽老婦獰笑一聲:「我昔年寧失天仙位業,致令千年以來多生煩惱,便為本性難移,不肯改卻。米明孃可即進來,見我取寶,另外還有別物相贈。谷中迷陣,重要之處適已撤去,一入谷口,可捨明就暗,自有明燈引路。我這迷陣,與老怪物大不相同,中有無窮奧妙,出入皆難。如見奇物美景,不可涉足,只作不見,自可無害。我再命癩女接引好了。」
  明孃聞言,忙下拜稱謝,起身走進。霞兒知不投機,不願多言,靜立在外相候。
  約有半個時辰,才見一個頭大身扁,似人非人,似怪非怪,奇醜無比的少女,引了明孃,一起說笑走出。明孃進內,一瞥即隱,出時也一瞥即現。
  當下由明孃向雙方引見,霞兒略一致謝,問知明孃寶借到手,還得了十五粒九轉百煉靈丹。說是仙婆以天癡門下有多人重傷殘廢,非此不治,全贈妙一真人應用,下餘的留備未來之需。
  霞兒喜出望外,忙率明孃拜謝,盧嫗也未還言。隨向白癩作別起身,白癩似頗依依,霞兒裝著心急歸程,也未怎理。
  師徒二人避開谷口,便駕遁光同飛。且喜歸途平順無阻。飛到東海岸停下,互相略談經過。打開錦囊一看,那巽靈珠不特附有用法,並附小柬,說是暫不必還,不久尚有他用,到時老人當自收回。
  霞兒笑對明孃道:「此行大出意料,枯竹老人真講情面。盧嫗得道多年,怎的這等怪性,喜怒無常?」
  明孃道:「白癩平日聽魚仁說,二老人一般古怪。師父如先往南星原,老人相待,恐還要厲害呢。二老不知是什深仇,對別人都不如此,只彼此一有沾連,無論哪一位全是如此。弟子見她時,口吻神情也極賣好,她對師父所說,直是故意,不知何故?」
  霞兒一算時機未誤,終以早日趕到為是,隨又飛起,趕到銅椰島,果在限定日內。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