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回 直上八千尋 荀蘭因罡風消毒火 飛行九萬里 齊霞兒陰嶺拜枯仙
這時,浩劫已經眾仙之力挽回,化為祥和,災星已過,身又不在困中,靈智已復,自然一望即知。乙休心念一動,立運慧目抬頭仰望,不禁看出凶危,省悟過來。
這一驚真個非同小可,暗中直道僥倖,滿腔怒火立即冰消。
乙休忙喝:「小和尚快撤去佛光,我要尋妙一真人問話。」
朱由穆答說:「道兄身中陰毒,雖仗你道力高深,不致大害,到底不免苦痛,暫時你還出去不得。」
說時,妙一真人已經飛來,剛說了句:「乙道兄,請隨我來。」猛瞥見一道金光,宛如長虹刺天,疾愈電射,由東南方暗雲紅霧之中破空而來。
朱由穆笑道:「乙道兄,仙福無量,來得正是時候,請隨齊真人去吧。」
那金霞已然飛到,現出一美一醜兩個少女,正是齊霞兒和他新收弟子米明孃。二人一前一後,向三仙同時拜倒,分別行禮。
妙一真人笑問霞兒:「怎此時才到?總算還未誤事,也虧你師徒呢。」
霞兒起立恭答:「女兒此行頗有險阻,幸是帶有徒孫明孃同往,否則二寶只有一處肯借,靈藥更不會有,便不免誤事了。」
妙一真人道:「你師徒數日之內往返大荒九萬里,也頗勞苦,此時無暇詳談。好在大功告成,先在一旁歇息。等我走開,便隨他們巡防,少時喚你過來再說吧。」
霞兒應聲,隨將手中所持一個手掌大的蚌殼,一個蕉葉捲成的三寸許小筒奉上。帶了明孃,躬身退下,向峨嵋眾弟子叢中飛去。
神駝乙休一聽霞兒往返大荒,必是為了自己所受傷毒而去。笑問道:「道兄真個肝膽,為我一人,勞師動眾之外,又遣令嬡衝越險阻,遠涉窮荒,連那兩個老怪物也找到麼?」
妙一真人笑答:「此次關係亙古未有的慘劫,要傷無量生靈,應在道兄發難。所以道兄那麼高深的道力,也未預識先機,事前阻止。不過姑息遷延,仍要養癰貽患。照家師仙劄密諭,只能任其發作,以應劫數。最重要的是計慮周詳,臨機善於應付,務使這滔天浩劫從容化去。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端的厲害非常。
「否則以道兄之力,豈是人所能困?即或稍有疏忽,我輩中人有一兩位臨時趕到也來得及,何致費這大事呢?此事也莫再有芥蒂,你和天癡道友都是應劫禍首,當局者迷,一任道力高深,到時由不得,仍妄動無明,昧卻利害。局外人事前任怎勸說,也是無用,預知反倒有害。前在峨嵋,不肯明言,便是為此。
「如今大劫已應,只剩收拾殘局。彼此都是修道多年,理應釋躁平矜,止息嗔怒才是。何況道友前在白犀潭已占足上風,此番尋到門上,也因一上來便不留情面,才致雙方挺而走險,各趨極端。被陷地底,並非不知那是陷阱,只因好勝,受激所致。脫困由於自身法力,雖說中了太火陰毒之氣,無此大荒二寶解治,也不過稍受些日痛苦。如換一人,為火所傷,休說還要攻穿地肺,裂土飛出,當時便須葬送地底。
「經此一來,反倒見出道兄法力,玄功奧妙,委實高人一等,尚有何不快意處?天癡道友起初也頗負氣,自經小弟告以利害,知道此乃天劫使然,定數如此,立即警悟。現已心和氣平,認為倖免於難,不復再計意氣之爭。只要道兄心願釋嫌,便可修好,為友如初。因恐道兄初出,不識底細,仍不相諒,天癡道友業率門人暫避。道兄海岳之量,想必以我為然吧?」
乙休哈哈大笑道:「齊道兄,你我多年患難之交,自來沒有說不通的事,怎對我也下起說詞來?起初我雖憤恨癡老兒妄自尊傲,卻知他還不失為正人君子,居心只想稍微挫折。自從白犀潭一會,由不得心中那麼厭恨。
「如非諸位道友以回天之力消弭慘禍,我二人不特多年苦修付於流水,而且造此無邊大孽,豈非萬劫不復?何況按理還是我有不對,比他還要驕狂。此時噩夢初覺,此身無異平空撿得,有何嫌怨不可化解?道兄防我仍然恃強任性,故意給我高帽子戴,那又何必呢?」
齊、朱二仙聞言,也不禁笑了起來。妙一真人道:「道兄從善若流,令人欽佩。此時內子正隨大師兄引火升空,我三人正好無事。道兄體內陰火已被巽靈珠照滅,只等吸星替將毒吸去,立即復原如初。適見天癡道友師徒也受有傷,且去他洞府中一同施治吧。」
乙休早在霞兒師徒離去時,脫出佛光之外。妙一真人當第一番話未說完時,一邊說話,一邊早將手中蚌殼張開,由裏面發出碧瑩瑩亮晶晶七點酒杯大小冷光,射向乙休身上。隨著妙一真人手動之處,環身滾轉,上下翻飛,毫無停歇。
三仙說完前事,乙休便令收去。
妙一真人說:「火毒尚未吸出,暫時不收,到底清涼得多。道友自己運用,還要好些。」
乙休已知中毒頗深,珠光照後,身雖不再火燒,體生清涼,真氣仍不敢運行全身。便把蚌殼接將過來,手指七點寒光,如法運轉。三仙隨同往天癡上人洞府飛去。
天癡的洞府,地勢甚廣,石室千百餘間,已被乙休先前用法寶毀卻十之八九,只剩盡後二層兩進石室。天癡上人已然省悟劫運,不但恨消,反倒僥倖。只恐乙休見面便予以難堪,又以門人受傷頗多,適才忙於退敵復仇,未及施治,俱在後洞苦挨。
天癡知道這場災劫消滅須時,神駝乙休與眾仙相見,必有許多話說。自己也曾負有微傷,正好抽空連門人一同施治。便率未受傷的眾弟子,一同避入後洞。正在一面醫傷,一面向眾徒曉諭,不料一會三仙便已尋上門來,忙率眾弟子出來迎接。
乙休不等他開口,便先說道:「癡老兒,我們枉自修煉多年,仍受造物主者播弄,身墮劫中,毫不自知。如非諸位道友神力回天,至誠感格,我兩人正不知伊于胡底。現在想起前事,實有不合之處。我駝子生平沒有向人認過錯,現在向你負荊如何?」
天癡上人也笑道:「我二人一時嗔念,肇此大劫,幸蒙齊道友與諸位道友的回天之力,得免於難。如今噩夢已醒,本是故交,還有何說?前事再也休提。倒是你在地底所受火毒至重,只大荒二老怪各有一件異寶可治。你繞身冷光,頗似昔年傳說的巽靈珠。盧家老嫗,有名乖謬,不近人情,她那吸星神管也曾借到嗎?」隨說隨同往裏走進,分別揖坐。
妙一真人接口答道:「二寶均經小女霞兒借到,適見蕉葉之中,還有十五粒靈丹。借時情形,尚未及向小女詢問,此丹盧道友甚是珍貴,居然得了許多,真出人意料之外呢。」
天癡上人聞言大喜,方要答話,朱由穆瞥見北榻上臥倒八九十個著青白半臂的門人,有的似為太乙神雷所傷,有的手足斷落,殘肢剩體放置各人身旁,面色個個青紫,苦痛已極。
朱由穆知道天癡上人正在施治,忙道:「乙道兄真狠,這班後輩能有多大氣候,何苦也下此辣手?」
乙休道:「我固不合氣盛,彼時也是有激而發,情不由己。好在殘骨未失,以我四人之力,又有這十幾粒盧家靈丹,還不難使之復原。就請齊道兄為首,先給他們施治吧。」
妙一真人道:「有此靈丹,便不費事。他們的輕傷,好些已被天癡道友治癒。這類重傷共是九人,就請天癡道友取九粒靈丹,照此用法醫治好了。」
天癡上人知道重傷諸徒急切間只能用本門靈丹定痛,復原卻難。而盧嫗九轉百煉靈丹能脫胎換骨,起死回生,長還肢體,靈效非常。能分潤兩三粒,已有復原之望,竟每人給一粒。自是欣喜,極口稱謝,接將過去。
那蕉葉除包這十五粒靈丹,並書明用法外,內中還有一根道冠上用的簪子。眾人久聞此寶神奇妙用,各自注目觀望。其質非金非玉,非石非木,不知何物所制。色黑如漆,黯無光澤,形式卻極古雅。如非眾仙慧目法眼,看出內裏氤氳隱隱,層層流轉。道力稍差,便以凡物視之,決不知是件前古稀世奇珍了。
妙一真人將蕉葉遞與天癡上人看過,便把靈丹仍舊包好收起。持簪在手,走向乙休身前,笑道:「盧嫗量小,寧贈靈丹,不傳此簪用法,只能吸去火毒,好些神奇妙用,俱無法賞鑒了。」說完,隨將手中寶簪向乙休頭面之上擦得兩擦,那簪便自亂動。
乙休傷處立覺一陣奇痛鑽膚而出,簪內便有幾縷血絲般影子往裏滲進,徐徐流行,由顯而隱。約有半盞茶時,火毒才得吸盡。拿在手裏,定睛一照看,只有細如牛毛幾絲血花,被內裏雲氣裹住,疾轉不止,漸漸消失無蹤。
妙一真人方在讚賞,忽聽一老婦聲音發活道:「此寶用畢,請以簪頭東指,照中間連彈三下,自能飛回,幸勿久留。」這聲音就似在簪上。
妙一真人知她簪上附有寄聲之法,此寶與她心靈相通,以彈指為號,這裏一彈,寶主人立即警覺,行法收回。隨即走向門口,依言行事,彈了三指,手托相待。
隔不一會,眼見這簪微一振動,忽然化成一溜銀色火星,長才數寸,尾發爆音,破空直上。疾逾電掣,往正東方飛去,晃眼便已無蹤。
乙休已是復原,笑道:「盧嫗真個小氣,誰還好意思留她東西不成?這等情急。」
朱由穆道:「此實難怪,此寶是她命根,如何不看得重?她性情那麼古怪,肯借寶贈藥,已是極大面子了。你只見她收回忒急,需知兩個往借的人,借時正不知是如何艱難呢。」
乙休也笑道:「此話誠然,休說此寶,便是她這靈丹,平日若要想她一粒,也難如登天,不知怎會一贈十五粒?而受傷非此不治的又只九人,竟富餘了六粒,久聞這老婆子有鬼神不測之機,只是性情乖僻,專講報施,恩怨分明。她如無所求助,輕易不肯助人。此事奇怪,其中必有原故,我現在靈元初復,難於用心。齊道友玄功奧妙,明燭機先,何不算它一算?」
妙一真人道:「大荒二老好為詭異之行,贈丹之時,已將陰陽倒轉也說不定。事有定數,算它何用?少時尚須助大師兄和諸位道友行法,只等天癡道友治癒眾高足,便須同往。劫灰所布之處,占地甚廣,眾擎易舉,助手越多越好,暫時無暇及此,由它去吧。」
說時,天癡上人已照蕉葉上所書用法,將每粒靈丹分化為二:一半令受傷人服下,另一半放向傷口,手托殘肢,兩頭接好了樣,運用玄功,一口真氣噴將上去。
那半粒靈丹立化成一團青氣,由傷口溢出,將外面包上一圈。內裏便自火熱,漸漸接骨生肌,精血流行。約有盞茶光景,外圈隨煙漸漸隱入肉裏不見,傷口立即生長復原,和好人一樣。
似這樣挨個治將過去,妙一真人和乙休、朱由穆又在旁相助。天癡上人適才未及治完的幾個輕傷門人,共總不到半個時辰,全都治癒。
那九個重傷殘廢的,也各將肢體接好,回復原狀,令在洞中歇息靜養,暫勿走動,未受傷的一干門人,也只准在後洞門外遙望,不許隨往,另用仙法禁隔,以免無知誤傷。然後一同走出洞外,向空一看,那地底蘊蓄的太火毒焰兀自尚未噴完,聲勢反倒較前愈發猛烈。
這時玄真子和妙一夫人已直上雲空,不見人影。九宮方位上的十餘位前輩仙人,各以全力運用玄功,聯合指定火口上面那一團金光。那光鎮壓穴口,緊束火勢,使其衝空直上,以免橫溢。峨嵋眾弟子為防意外之變,各持飛劍法寶,縱遁光飛升上空,環繞九宮陣位,四下查看。
只見數十百道光華,宛如經天彩虹,環繞在數十丈金光之上。三個一叢,五個一夥,離合變幻,電駛星流,滿空交織,上徹雲衢。除卻當中一根上冒血焰的擎天黑柱外,四邊天空的愁雲慘霧,連同下面漫無際涯的茫茫碧海,全被映照成了雲霞異彩。比起先前毒焰初由地底噴起時,又是一番奇景。
天癡上人暗中留神查看,這些峨嵋門下新進之士,不特功力根骨無一凡品。而且所用法寶更是神奇靈異,妙用無窮,威力絕大。方在點頭暗中稱讚,猛瞥見適才大荒借寶初回的齊霞兒,同了四個根骨最好,年紀最輕的少女做一起,飛行巡視。
霞兒居中,一手指一道金光,另一手托定一鼎。當頭一個紅衣少女,身與劍合,手持一面寶鏡,發出百丈金光,時隱時現,四處亂照。左邊一個,手指一道青虹,右邊一個,手指一道紫虹:正是長眉真人當初斬魔鎮山之寶青索、紫郢二劍。末後一個,手指一道金虹奇光,竟與以前所聞達摩老祖遺傳的南明離火劍情景相似。
眾門人俱在九宮陣位內往復飛翔,獨這五人似在陣位之外,做梅花形環陣而駛。
天癡上人暗付:「莫怪峨嵋勢盛,休說這些後輩新進仙根仙骨迥異恒流,單這幾口仙劍就沒地方找去,別的異寶奇珍尚不在內。一干異派妖邪,如何能與為敵?消弭這次空前浩劫,固應慎重,但是仙陣神妙,防禦極嚴。並且是他教中主要人物聚集於此,另外還又約了好幾位法力高強之士。
「照此形勢,誰敢前來送死?怎還令眾弟子滿空疾駛,加緊戒備,豈非多餘?以齊道友為人,說他有心炫耀自己門下,又似不會。」
方在尋思不解,齊霞兒等五女弟子正飛駛間,倏地同聲呼叱。當頭紅衣少女將寶鏡往斜刺裏一照,五女隨即同指飛劍法寶追將過去。天癡上人料有變故,運用慧目一看,鏡上金光遙射之處,竟飛起兩個面目猙獰,身材高大的魔鬼影子。
內中一個獨腳的才一現形,揚手便是一片灰白色的火星迎面打來。吃齊霞兒搶上前去,一指手中寶鼎,鼎口內便飛出一紅一白兩股光華,神龍吸水般朝前捲去。
同時紫郢、青索、南明,紫、青、紅三道劍光也電掣而出。
那兩魔影想似自知不敵,雙雙一聲怪嘯,刺空遁去。五女忙縱遁光向前急追,晃眼全都沒入天邊霞影之中不見。
那魔影來勢既凶且急,飛遁尤為神速。照那隱身窺視情景,分明心存叵測,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妙一真人和乙休、朱由穆立在下面,只作旁觀,並不出手施為,如無其事,天癡上人覺著奇怪。再細一看,原來不知何時,吃妙一真人暗用隱身法,連自己也一齊隱去。正想那魔影好似傳說中的雪山老魅七指神魔和妖屍谷辰,妙一真人和乙休二人不動聲色,必還另有妙策。
果然念頭才轉,先瞥見五女同駕遁光,急駛飛回,快要飛到面前降落。三仙忽然同時把手往上一指,立有百丈金光,千團雷火,往上空打去。兩魔影突又在當空現形,吃神雷一震、接連翻滾了幾下,慌不迭似要遁走,神情狼狽已極。再吃五女飛回,五道劍光一同飛射下來,迎頭一絞,立將兩魔影雙雙絞散,哇的兩聲慘叫,電也似疾,分向四外投去。
雙方動作原極神速,晃眼便沒有蹤跡。紅衣少女還在用鏡四照,妙一真人已將隱身移形之法一齊撤去,喚令下來。
五女聞呼,一同下落,躬身侍立於側。
天癡上人這才看出,不特彼此身形全隱,連那火穴和空中九宮陣位,都非適才所見之地。相隔尚遠,自己一同隨出,又是久居之地。居然不動聲色,連使移形隱跡之法,竟未看出,好生慚愧。
天癡笑問道:「適見妖魔頗似妖屍谷辰與雪山老魅,三位道兄如此神通,何不就勢將他們除去?」
妙一真人道:「妖屍真個凶毒險詐,竟想乘隙隱形入地,運用邪法妖術,使那未噴完的毒焰同時爆發,裂地而出。幸我早已防到,預有安排,暗中設法相待。無如妖屍氣運未終,太火毒焰尚未噴完,一切善後也未停當,不能以全力施為。
「總算霞兒同四女弟子尚還機警神速,紫郢、青索與南明離火三劍同是二妖屍等的剋星,急趕回來,聯合賞了他們一劍,使其重創而去。雖被遁走,但他們元氣大傷,只能回轉老巢。要想照他們預計,這裏凶謀無成,乘我仙府空虛,又去峨嵋侵擾,便不能了。」
霞兒在旁,含笑躬身稟告道:「並非女兒能早知機,還是全仗枯竹老人事前指教,才得先行戒備。就這樣,仍因應變稍遲,又為所愚,未如預期將妖屍除去。只傷了他們一劍,隱患未消,白費心力了。」
妙一真人道:「妖屍玄功變化,與別的妖邪不同,來去如電,難於捉摸。本沒打算必能傷他,不過略增威力,姑試為之。如能成功,也可免去峨嵋一番騷擾。妙在三劍俱是他的剋星,雖未伏誅,受傷已是不輕,決非短時日內所能恢復。異日除他,便要容易得多。
「妖屍氣運未終,神通廣大,猖狂先後五六百年。許多老前輩俱認他為勁敵,輕易不肯招惹。不料敗於爾等後進之手,我兒怎還不知足呢?」
乙休接口問道:「那大荒兩老怪物俱是古怪脾氣,尤其盧嫗乖謬,不近人情,此次為何這等賣好?賢侄女會見她時,可有什言語嗎?」
妙一真人見火勢尚早,妙一夫人、玄真子尚在靈空交界處,運用乾天罡煞之氣消散毒焰,尚無動靜。又知神駝乙休和天癡上人,此次無意中脫逃出一場形神皆滅的大劫。大荒二老行徑最所關心,急於詳詢,便令霞兒把借寶經過全說出來。霞兒領命,從頭說了一遍。
原來齊霞兒自從那日在凝碧仙府領了妙一真人之命,接了柬帖書信,便帶了新收女弟子米明孃,立時起身。霞兒知道事關重大,往返九萬里,路途遙遠,中途阻滯甚多。快到大荒山境,還有萬里方圓一片海洋,內有數十萬島嶼和浮沙落漈。多半藏伏著精怪妖邪,險惡厲害,一見人過,群起為仇,阻障橫生。
最難處,是這類妖物十有八九俱被大荒二老收伏,只在島上盤踞修煉,永不出外害人,不便輕意傷它們。又都修煉數千年,煉就內丹,善於變化,各有極厲害的法力,與尋常精怪不同。
二老中的盧嫗,更在這些島嶼上面設有一道極長的禁制。她禁法十分神奇,無跡象可尋,橫在海中,宛若天塹。除她自願延見,來人如若由彼經過,那禁制立生無窮妙用。且能隨人上下左右繼長增高,阻住去路,休想飛越過去。
霞兒心想:「自己雖然學道多年,又有好幾件仙劍、法寶護身,到底事情緊迫,責任重大。父母和各位尊長新闢仙府,頭一次便派自己出去,可知十分看重。如在中途受挫回去,休說無顏見請同門,便父母面上也不光彩。」不由得格外謹慎。
師徒二人飛出仙府,加緊飛駛了千餘里,擇一個隱僻的山谷落下,商議如何去請。
米明孃道:「大荒山南星原,弟子昔年隨先師前往拜訪盧仙婆,曾經去過一次。雖以緣淺福薄,盧仙婆不肯賜見,快要走到所居靈谷之中,便被逐回,但當地情形,卻知道一個大概。彼時盧仙婆尚未和人負氣,海中神屏禁制也還未設,單那沿途各島所伏精怪,已難應付。尚幸先師事前得一異派中高人指教,於神獺島上結識一人面魚身的妖物。借為仙婆祝壽之便,藏入它的大口之中,一直帶到大荒山腳。
「先師上岸,便率弟子一步一拜,拜將進去。眼看快要到達,盧仙婆忽然厲聲傳話,堅拒不見,喝令速回。先師還在哭求,谷中猛衝出一道金光,強將弟子師徒捲去,直送出數千里外。初飛起時,瞥見那人魚已然腰斬兩段,有一股青煙冒起,知是妖物元神。因落處恰在人魚所居之處,守島人魚已死,我師徒正好在彼潛修避禍,住了十年。
「先師未能體會出仙婆深心,這日忽然靜極思動,前往中土訪友,留下弟子守島。去才四日,忽一大頭醜女走來,自稱係前人魚轉世,改名魚仁。她雖遭兵解,但修煉千年,非經此一關不能成道,實是因禍得福。魚仁對弟子說,盧仙婆玄機妙算,善於前知。上次她帶先師和弟子到得大荒山腳,已屬有緣。雖未得見,必是時機未到,來日可再尋她。
「此次往返九萬餘里,為期只有七日,中途險阻又多。儘管師父飛遁儘管神速,中途一有阻滯,便恐延誤。現在弟子想起前事,覺著魚仁之言大是有因。反正順路,何妨姑往一試呢?」
齊霞兒聞言,方在沉吟,明孃又道:「師父如因她是異類,不願與之交往,到時弟子往見,不知可否?」
霞兒答道:「我適才用佛法通靈默祝,所以沒有答話。現已祝告兩次,師祖並未向我傳聲指示,想必此行無大難題。我所慮的,並非途中水怪,只為大荒二老均有古怪脾氣。倘若相見,不肯借寶,豈不誤事?先去哪一處好,也還難定。教祖也說此行全仗心靈知機,可見艱難。且到海邊恭讀過了法諭,再作計較吧。」說罷,霞兒重又向神尼優曇通靈默祝,終無回應,只得帶了明孃重又飛起。
因先耽誤約有半個時辰,格外加緊飛駛,頃刻千里。師徒二人更不再停,一口氣飛到東溟極海,天還未亮。前行不足萬里,便是大荒山的所在,所有險阻也全在這末了一段路上。
霞兒按落遁光,取出柬帖一看,只有一張去大荒山陰、山陽兩條路徑的草圖。
霞兒根骨深厚,從小入道,機智絕倫。暗忖:「師父以我是佛門中人,此次為報親恩,特命還山侍父,待命行道,助完當年宏願。這張柬帖原隨師祖靈符一起交下,行前並未提說。久聞大荒二老仙玄機奧妙,善於前知,看這字忽隱跡,可見事極機密。推測柬帖上圖徑偈語之用意,分明令我師徒分道揚鑣,當機立斷之意。既命隨意所之,那人魚並未禁止相見,何妨一試?」
霞兒便告明孃引路,先往神獺島一行。並在海邊說好,此行並無成算,只是隨機應變。到時,也許分開,各奔一方。再往前去,便憑心領神會,不再多言,免被對方警覺誤事。
師徒二人商定以後,便即起身,遁光神速,先飛越過東海角,入了東荒極海。只見海天混茫,萬里無涯,吞舟巨魚與荒海中千奇百怪的水族介貝之類,成群出沒。水氣洶騰,上接霄漢,波濤益發險惡,天日為昏。
那神獺島乃去大荒頭一關,相隔不遠,不消多時,便已趕到。見島不甚大,卻極高峻。遠看宛如一個脅生雙翅,千百丈高的怪神,披髮張翼,矗然獨立於無邊遼海之中。霞兒靈警慎重,見島勢如此險惡,明孃與魚仁久不相見,早蓄戒心。
二人遁光原本合在一起,便把自己身形隱去,一面暗令明孃小心。明孃深知魚仁對她有十二分的好意,便不指點相助,決不至於作梗,還在暗笑師父多慮。不料遁光剛一飛近,正待下降。忽聽颼的一聲,千百丈方圓一蓬藍晶晶的光網,像蛟龍吸水,其疾如箭,由島面上直噴上來。
變起倉促,來勢又迅急異常,事前一無警兆,又不見什邪氣。即使二人久經大敵,也沒料到會有這類廣大神速的埋伏,如何抵禦得及。以霞兒的飛遁神速,本可挾了明孃一起遁走,偏在到時把遁光分開,一個措手不及,明孃竟被網去。
所幸霞兒法力高強,事前又有戒心,一見立即升空遁走,未遭羅網。百忙中回顧下面,明孃連人帶遁光吃那光網裹住,一路強掙,飛舞而下。去勢更比飛起時神速,目光到處,已早降落。
霞兒大怒,揚手忙把太乙神雷連珠般發將出去時,人影已經無蹤。霹霹連聲,空自打得天搖地震,雷火橫飛,更無動靜。島上妖物始終不曾現形,煙光也未再現。
霞兒改用法寶護身,手持禹鼎施為,並故意下降,誘她發網。一直降到島上,妖物光網仍未出現。後又假作無奈何飛走,暗把遁光斂去,隱身回來窺視,仍是無用。
細一查看,那島通體石質,一色渾成,草木不生,更無一個可以容人棲止的洞穴。只頂上有一座天生石柱,上有「東溟門戶」四個朱書古篆。另外有一茅篷,篷前有一石壇,已被太乙神雷震裂粉碎。到處山石崩裂,俱是適才雷火之跡,別的無跡兆可尋。
霞兒一想:「這一類精怪,多是海中魚介水族,從二老度化修成。遇有與它無緣的人經過,只是梗阻,侮弄惡劇,輕易不肯傷害。島上石柱竟未為雷火擊倒,上又刻有『東溟門戶』四字,可知它為關頭重地,目下有求於人,如何給它毀去?
「再者,明孃失陷以後,煙光便不再起,未必便是守島妖物膽怯,不敢出門,也許明孃與二老無緣,不准前往,只許自己通行,也說不定。為日無多,不能滯留。柬上又有『當機立斷,殊途同歸』之言,父親決無失算。明孃如有危難,早已明示,也不會令其同來。何不草草推算一下,明孃如若無害,便即先行,以免兩誤。」
霞兒想到這裏,便平下心去,默運玄機一算。明孃果然無害,並還似有奇遇,心中大喜。見時候已有耽擱,不敢再留,忙照柬帖上三四兩句偈語,把明孃撇下不管,逕自往大荒山陰無終嶺一路飛去。
飛行了一陣,慧目遙望,最前面無邊雲霧中,已有大山隱現,知將到達地頭。忽見驚濤浩淼中,三三兩兩現出好些島嶼,遠近不一,正擋去路。有的煙霧彌漫,分明有埋伏。鑒於前失,又料盧嫗所設神屏天塹就在前面不遠,益發小心戒備。
霞兒一面暗用法寶、飛劍防護,一面正取靈符施為,猛瞥見身前里許,有一道極長虹影一閃即逝。不等硬闖,晃眼遁光飛過,並無梗阻。料知盧嫗好勝,恐神屏禁制難阻來人,反失聲威,已先知趣撤去。照此情形,前途精怪更難阻擋,必可通行無疑。
霞兒剛把靈符收去,腳底大小島嶼也越飛近。正留神觀察間,倏地狂風大作,陰霾四合,海水山立,白浪滔天。上下四外,更有無數冷雹漫空打來,當時天地混沌,形勢甚是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