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五回 一叟運玄功 電轉飆輪穿地肺 群仙憐浩劫 無形弭禍上天心
妙一真人聽他口氣,知是上次開府不曾邀請,心有芥蒂。又疑自己來助乙休,與他為難,心懷疑忌。不覺暗中好笑,任他發完了一大套牢騷,才笑答道:「道友高臥靈山福地,千秋清福,便天上神仙,也未必有此自在。何事謙遜,自抑乃爾?道友也無須對我疑忌,貧道等此來,並非為己,實則為人。
「現有兩事敬以奉聞:一則前奉家師長眉真人玉篋,敕令貧道謬承道統,開建凝碧故居。猥以菲材,德薄道淺,恐有隕越,繼位之日,小治杯觴,恭請各教前輩、海內外群仙蒞臨觀禮,俾有匡益。道友道法高深,群倫仰望,屬在交未。本擬恭迎鶴駕,臨貺指教,以為光寵。
「不意請柬將發,貧道新收頑徒易鼎、易震兄弟,因在紫雲宮與令高足巴延相遇,匆匆應敵,未暇通名,初出無知,以為既與眾妖邪一黨,當是同流。小徒年輕,不免氣盛,罔識利害,致有冒犯。粗心之咎,原無可辭,自有家法懲治。
「乙道友因和小徒祖父深交,以為道友與易道友分屬朋好。即有開罪,亦應諒其年幼無知,或是訓斥幾句,至多送往乃祖那裏,令其嚴加訓管。就說誤傷神木,必須賠償,孺子何知,也無如此法力,仍須取償乃祖。況且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已吃道友扣留在此,足可為質。何況乃姑易靜已然聞訊登門,代為負荊,請領回去懲責,而道友仍不見容。
「乙道友乃認道友處治稍過,不近人情,方始下手救去。彼此各執一理,對道友自然不無開罪之處。乙道友既是貧道等患難至交,易道友女、孫皆在貧道門下。本人又是至好,柬如未發,開府慶典或可俟諸異日。一則請柬恰先發出,未便改約,二則,易氏姑侄三人均是小徒,又曾得罪道友高足。道友駕臨,見此老少數人,心中自不能無所芥蒂。
「況乙道友爽快絕倫,雙方倘有爭執,或是語言失檢,貧道主人豈不難處?再四思維,迫不得已,只得將道友請柬暫停發出。日前因念雙方生嫌之日,易氏姑侄三人雖還不曾拜我之門,現終在我門下,茲值親身奉請之便,恭率長幼三輩門人,前來負荊請罪。
「還有一事。前讀家師仙敕,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元會運世,中間每萬二千九百六十年必有一次大劫。雖不至於天地混沌,重返鴻蒙。但也能使萬千里方圓地域海嘯山崩,或洪水橫流,煞焰騰空,化為火海,或冰河泛濫,積雪盈丈,生命垂懸一線。
「縱以天心仁愛,發生災禍之處多在遼海極邊荒寒隱僻之所,終仍要傷亡巨萬生靈,造孽無窮。而引起此劫的禍首罪魁,也必膺天戮,終古沉淪。所幸這類大劫雖是定數,卻可憑前知此事的福德深厚有道之士,以精誠感召穹蒼,以毅力膽識預擬成竹,設法挽回。
「照著家師仙敕所示,劫難今日已臨,正應在此島。最厲害的是,此劫因是定數,大禍伏於無形,一觸即發。應劫肇禍的局中人,不論有多高法力,事前一意孤行,決不知悉,即有知者,如非自身具有神通,先識玄機,深悉機宜,佈置應付恰是時候,分毫不差。到時仍須集合好些大力之人相助,始能於一髮千鈞之中挽回。事機瞬息,稍縱即逝,微有疏忽,便成畫餅,白費心力,甚或殃及池魚,均說不定。
「此次肇事遠因,由於小徒無禮,乙道友仗義救危而起。近因便是日前道友輕敵,遠離仙島,率領門人去往白犀潭鬥法,中了乙道友的埋伏,略受挫折,心中憤恨,仇怨相循,設下此陣,誘他來此入伏所致。再有片時,大劫便要發動。此劫浩大,僅比洪荒之始稍遜。
「一旦發生,不但山崩地裂,全島陸沉,而地火一起,烈焰上衝霄漢,熔石流金,萬里汪洋齊化沸水。不但所有生物無一倖免,全世悉受波及,到處地震為災。而熱氣上蒸,布散宇內,沸流狂溢,通海之處多受波及。奇熱所被,瘟疫流行,草木枯焦,鳥獸絕跡,不知要有多少萬萬生靈葬送在內。
「貧道為此奉命來此,挽回這場浩劫,使二位道友休要各走極端,致令浩劫一成,不可收拾。我想二位道友俱都得道年久,能有今日,煞非容易。自來無不可解之冤,何況道家四九重劫不日降臨,這回料比上回還要厲害。本是同道,正好同心合力,到時一起抵禦。
「為此一時意氣之爭,遭此亙古難見,萬劫不復的空前巨災,誤人誤己,自取滅亡,又是何苦呢?如謂乙道友于道友曾有忤犯,惡氣難消,那他此時被道友壓入地底已一日夜,也足相抵了。如能上體天心,下從鄙意,酌情推愛,就此交出陣圖。由貧道等遵照家師所示,使雙方釋嫌,言歸於好,豈非快事?
「貧道自知道力淺薄,大劫即行發動,惟恐力微,難勝重任。除本門師兄弟外,並還請有好幾位法力高強的道友同來,按家師仙法妙用,散在空中。如今地底災劫將要發動,吉凶禍福實繫于道友一念轉移之間,尚望卓裁,功德無量!」
天癡聽對方所說,倒是情理兼盡,又是誠誠懇懇,毫無挾持之言,無什可駁。無奈連日和乙休鬥法,又連吃了許多大虧。島上所有洞府靈宮,泉石樹木,幾乎全被毀滅。門下弟子又連重傷了好幾十個,傷輕的還未在內。端的仇深恨重,百世不改。好容易費盡心力,誘敵激將,還是仇敵驕狂大意,自行投入,才將他困入地底。能否如願,永禁在內,尚無把握。
擒虎不易,放虎更難。如何肯為對方幾句話,自留永久後患?至於為此引起空前浩劫一層,初聽雖頗動心。繼一想,此島地底情形,原所深知,磁峰正壓地肺之上,人不能遁。並且現時乙休已吃那洞中九宮寶鏡所發五行真氣,射入地底,將他緊緊困住。通往峰底地肺之路,又被行法隔斷,被困入已一日夜。
現查陣圖光影,不見行動,當已力竭神疲,如何還能興起什麼巨災浩劫?再者,自己修道多年,似此關係成敗吉凶大事,期前無論如何該有警兆,怎絲毫無所覺察?
聽對方之言,除峨嵋長幼諸同門外,並還約有別派有力外人同來,隱身伺側,不曾現出。分明和仇敵交深,約人同來救援,為避以勢欺人之嫌。故意編造這些說詞,意欲先禮後兵,等話說不通,再把來人一齊現出,恃強硬來。對方既設詞愚弄,軟硬兼施,表面論交情道理,實則想放出仇人。既如此,何不將機就計,也來軟的,看是如何。
上人主意想好,先朝空中注視,果有好幾處雲影不能透視,分明有人隱身在彼。因是隱形神妙,不用力留心察看,決看不出。
天癡心中有氣,冷笑一聲,故意問道:「貧道法力淺薄,不能前知。想不到這萬二千年小元大劫,竟應在此。如非道友惠然相告,預示先機,貧道和駝鬼罪魁禍首,都是萬劫難贖的了。本來今日道友寵臨,又是專為救我師徒危亡而來。駝鬼雖然萬惡,仇恨如山,看在道友金面,命我放卻,我也不敢違背。
「不過我聞這類天劫,大抵凶煞之氣日積月累,千萬年來蘊蓄一處。猶如強弓張機,引滿待人,一觸即發,又如膿瘡高腫,蓄毒已多,終須有個潰裂。大劫之源,當在地底。貧道便將駝鬼釋放,不過免其挺而走險,不去引發,但是隱患仍存。發作愈晚,為害尤烈,遲早終是為禍生靈,天意難明。
「我意道友神通廣大,法力回天,又同來許多位道友。雖然隱身空中,相機而作,不屑賜教,到底人多勢眾。既來此挽回劫運,想必有個通盤打算。與其只圖苟安,貽禍未來。何不傳聲告知駝鬼,索性指明禍源,令其引發。諸位道友施展法力禁制,使其緩緩宣洩出來,不致蔓延為災,流毒生靈,豈不比先放駝鬼,禍源仍在強得多麼?」
妙一真人知他用意,笑答道:「道友之意,以為乙道友真個被困地底,必須道友放他,才得脫出嗎?乙道友的性情,貧道深知,決不假手外人之力出險。故請道友看我眾人薄面,交出陣圖,並非就此放人和解,內中尚有文章。
「誠如尊意,這類千萬年蘊積地下的凶煞毒火,必須假手引發人,使其宣洩。實則道友已為乙道友化身所愚,五行真氣全指一處,以為壓困在下,不能行動脫出。卻不知他此時正用極大法力,玄功變化,已然攻入元磁神峰之下,地肺之上。再穿通下去千三百丈,便是毒火發源的火眼。
「如今非借此圖一觀,不能引他捨卻險路。否則必由火穴橫穿過去,地肺中包孕毒火的元胎便猛然爆炸。乙道友隨以玄功變化,借著火遁上升,全島立即粉碎,崩裂陸沉。上半揭向天空,萬里方圓內外,沙石泥土滿空飛舞。毒火上衝霄漢,劫雲烈焰,佈滿宇內。全海成為沸湯,騰湧如山,毒熱之氣,中人立死。
「除卻我輩有限幾人,稍差一點修道之士,便難禁受,令高足們恐不免於難。災區蔓延達三萬里以上。此外較遠之地,億萬生靈雖不至於當時死亡,而熱浪毒氣流播所及,天時必要發生劇變。水、旱、瘟疫、酷熱、奇寒,種種災禍相次襲來。只有極邊遼遠之區,或者不被波及。大劫一成,再有多大法力,也無可挽回了。
「乙道友只因被激,入陣之初,不曾想到道友此陣得有桑精之助,先天乙木戊土,具有無邊妙用。加以地利天然,不是僅諳五行生克之妙所能克制。道友又是怨重恨深,欲罷不能,必欲殺之為快,防備既極周密,逼迫又復太甚。他一時忿恨難遏,恰在磁峰下面,悟徹以火制火玄機。亟思脫困復仇,以為此島遠居遼海,相隔最近的島嶼也有四五千里之遙,並還無什人煙,只有鳥獸生物棲息其上。
「凡劫運所關,和道友一樣,那麼高道力的人,竟只知先天元磁精氣凝聚之處,以為下面地肺深處伏有前古太火,足可將先天乙木戊土之氣,連同道友這混元九宮陣一齊破去,自身可以脫臉。卻沒算出地肺之中,會由混沌初開以來,蘊伏著這麼一個絕大的禍胎。不去惹它,日積月累,越長越大。到了時期,尚且難免破裂,況且以法力攻穿,空前浩劫一觸即發。照他此時胸有成算,志在泄忿,你若開放陣中門戶請他出來,也未必肯答應。貧道索取此圖,並非為了故友關心,助他脫險,實為這場浩劫由於定數。
「家師在日,為此曾拜綠章,通誠默禱四十九日,發下無邊宏願,遺命貧道等門人弟子,勉斯重任。那純陰凝積的前古太火,奇毒無比,蓄怒已千萬年,勢最猛烈。休說乙道友尚不知它為禍如此之烈,不肯罷手出來。即使肯重朋友情面,與道友消嫌釋怨,不去攻穿它,好好出來。暫時雖可無事,禍根留存,到時仍要脹裂,揭地而出,並且發作愈晚,其勢愈猛。
「此火深藏於地肺之中,有前古地層隔斷,微妙隱秘。人想不到,也非尋常所能推詳,就是法力高深的有心人細加占算,也不能深悉。如欲入地查探,地肺之中水、火、風、雷,無不厲害難當。前古地層數共十三,不是堅逾鋼鐵,便是奇熱無比的沸漿層泥,一層比一層難。
「即使乙道友這等法力,還須遇上今日局面,為敵所激,不得不下到地底。又連經過諸般險難,受盡艱危,最終迫於處境,方始悟出玄機。試問誰敢下去?即便深入其中,也只略知大概,仍是徒勞,莫知所措。又必須似貧道今日上邀天眷,恭承家師預示機宜,復得好些位有極高法力的人以全力相助,始能勉強應付,防患未然。事之艱險,莫大於此。如欲消餌這場隱患,這禍胎必須去掉。
「乙道友現時正以全力攻穿地肺,我們也不把詳情告知。即仗他之力,成就這場大業,仍任他自行發難。道友只須將陣圖倒轉,使其本末倒置,向那禍胎的尾梢開上一孔。容毒火噴出,緩緩宣洩,再將陣法撤去。貧道等再傳聲地底,使其立即飛出險地,便可化險為夷了。
「貧道等此舉,固是不無微功。而二位道友本是應劫之人,一念轉移,感召祥和,自然功德無量。天仙位業,全仗各人修為,雖難預測,不久道家四九重劫,必可平安渡過了。」
天癡上人先頗心驚膽寒,留神靜聽,默然不語。繼一想到以前仇人種種欺凌侮辱,又復惡氣難消。雖見妙一真人詞莊色重,漸漸有些相信,終覺未必如此厲害。但不論真假,假手仇人去引發毒火,使之宣洩,有何不可?成了固是自己之德,敗了,是仇人無功,更何況自己隨時可倒轉法,好歹也要出口惡氣,報仇洩恨。
妙一真人早已知他心意,且不說破,又笑道:「那地肺中所蘊玄陰毒火,又名太火,本是元始以前一團玄陰之氣,疾轉不休,互相衝擊。混沌之初,這類元氣遍佈宇宙,無非陰陽相為表裏,滿空流轉。及至陰陽定位,相斥相吸,遂有聚有離。
「此時天地混沌,元氣濃厚,經億萬年後,聚者形成混元氣團,日益長大。不久乾坤位定,氣團齊化列宿星辰,以本身陰陽二氣吸力牽引,不停飛轉。既而元氣足者居中,餘者居外,各成系統。系統之中,各從其類,以時運行,終古不變。天地始定,重濁之氣沉於地心,輕者飛升天宇。此重濁之氣,擠壓衝擊,蓄為地火。千萬年來,唯有不斷宣洩,化為火山,得維持於常。
「本島上有元磁真氣所結磁峰,緊緊吸住,但日久年深,元氣積累深厚。其地火在下不斷流轉,於地肺中飛舞激蕩。一旦掙破,這全島連同附近數千里方圓海底,全被爆裂,猛揭了去。這座磁峰也必焚毀,化為烏有。為今之計,只有由上層正中心元氣聚集之處穿破一孔,令之宣洩,始可避免此恆古之浩劫。
「現在乙道友已快攻到緊要所在,再有個把時辰,便即發動。還有這座磁峰,天生至寶,用處甚大,毀了可惜,也須早為移開,以免阻礙。此時必須著手準備,貧道等期前趕來,也是為此。圓光中所現景象,乃是乙道友所弄狡猾,其真身早已深入地層之下。那先天乙木戊土之氣,不過暫時在上層禁制內,阻他脫出,此時深入下層,更無所施。道友不信,我請同來諸道友略一施為,便可見出真相了。」
天癡上人一半也是因為適才明見乙休在地底陣圖內行法抵禦,四處亂竄逃遁。後來好容易照著寶鏡圓光所現形影,師徒多人合用全力,用極厲害的禁法,才將他困在西南方死門上。以自己法眼觀察,所見決無差謬,幻影化身,哪有這等神通?
妙一真人偏說是已快將地肺攻穿,如非偷覷台前圓光,地底所禁仇人形影遲滯,直似作偽。與初禁時活躍情景不同,有些可疑,幾乎認作虛語。聞言方欲回答,倏地金光耀眼,全島大放光明。同時九道金光霞彩,以自己法台為中心,分九面直射下來。空中輔佐行法諸弟子,連那磁峰法網,全在金光籠罩之下。
天癡上人忙抬頭一看,空中四方八面,俱有法力高強之士現身,齊朝自己含笑,點頭為禮。除卻九宮方位外,那全陣機樞中央三元主位上,也有浮空三片祥光。上擁三人,更是厲害:一是峨嵋派中第一位名宿長老東海三仙中的玄真子,一是掌教夫人妙一夫人,還有一位是唇紅齒白,相貌俊美,氣度安詳的小和尚。
這小和尚雖然初遇,卻與前聽同道和幾個大弟子由外歸來,提說過的采薇僧朱由穆相貌神情裝束一般無二。既與玄真子、妙一夫人並立中央主位重地,自然定是此人無疑。久聞他乃前明天潢貴胄,生具仙根仙骨。幼即好道,被白眉神僧度去,授以真傳。因他來自皇室,生具異稟,小時讀書過目成誦,喜愛文學詞章,綺思未退,出家以後,幾墮情關。為此還轉過一劫,從小皈依,再入空門,戒律益發謹嚴,已成白眉衣缽傳人。法力高強,幾無人能敵,異派妖邪多半聞風喪膽。
他是駝鬼好友,今既來此,其意可知。再看那九宮方位上,有的不止一人,共有十二三人。見過的只有一半,已無一個是好惹的,不相識的尚不在內。才知來人實是為此大舉,先禮後兵。連九宮方位和中樞要地,早已暗中被人制住。好便罷,不好便即反顏相向,合力夾攻。憑自己師徒,如何能是對手?不禁心中著起急來。
天癡上人始而又急又氣,繼一想,照敵人如此大舉,分明所說浩劫不是虛言。如為專救乙休,決不致如此勞師動眾。多年修為,又經走火入魔,費了許多心力,今始修復原身,煞非容易。明明強弱相差頗遠,何苦為此一時意氣,闖此慘禍?異日和仇人同遭天戮,豈非不值?
平心而論,自己委實也過於剛愎自大,任性行事,才招出這多沒趣。與其敬酒不吃吃罰酒,轉不如向這些人賣個情面,就勢收科。既可化災害為祥和,拉上交情,結識好些高明有道之士,還可剩此時機與駝鬼釋嫌修好,免去未來隱患,更可將來借他與眾人之力,同禦四九天劫。省得仇怨相尋,糾纏不清,難於應付。
反正虧已吃過,索性放大方些,連那九天十地辟魔神梭連同路過玄龜殿所收的幾件飛劍、法寶,一齊交由妙一真人帶還。好在是對方以禮請托,並未惡語相加,露出強制之意,自己又未現出絲毫怯敵詞色,題目又極光明正大。以前雖然吃有不少虧苦,島宮、靈木也盡殘毀,一則仇人總算被自己壓入地底,又經大力之人出來化解,方始冰釋,二則事關無量生靈百年慘禍,不能以個人私怨,遂走極端,生斯浩劫。真個怎麼都講得過去,不失體面。
上人念頭一轉,心氣立即平和,哈哈笑道:「道友一言九鼎,何況又有諸位道友光臨,便不關此空前浩劫,也無不遵命之理。道友一派宗主,領袖群倫,道妙通玄,無隱弗矚,焉有虛語。唯恐乙道友脫身以後,難保舊怨難消,有違諸道友良意。」
妙一真人知已屈服,正要敷衍幾句。
矮叟朱梅已不耐道:「癡老兒,齊道兄已然對你情至義盡,只管扭捏則甚?你不想,當初駝子尋你要人,是我請他來的。本不想惹你煩惱,只因駝子天性,向不喜說軟話裝假,才有這場是非。我早知你有這些鬼門道,本要同來會你。因齊道兄說,非駝子到地底去走一遭,不能免去此劫,我才未來。不然,我別的不如駝子,破你這鬼門道卻是拿手,你困得住他嗎?
「你看你,受點閒氣,為此挽回一場浩劫,你也功德不小,否則將來四九天劫,誰來助你脫難?駝子比你爽快知機得多,只要點頭,決不再難為你。還不快把你那鬼畫符獻出來,盡說閒話則甚?要被駝子知道,他也不要積什功德,不闖這禍,另想法子一走,也不毀這銅椰島。給你留下一個禍包在地底,早晚發作,你才糟呢。」
天癡上人被他說得滿面羞慚,知一回話更是難聽,只得強笑道:「朱矮子慣一巧使別人上當,自己卻置身事外,說便宜話。當著諸位道友,誰來理你?」隨將手一指,身外煙光盡斂。請妙一真人入內,指著面前台上陣圖說道:「道友既明九宮三才妙用,區區末技,料已早在算中。貧道暫且退過,敬請道友施為如何?」
妙一真人攔道:「道友且慢,此陣雖然略知大概,但這乙木戊土真氣,外人不能運用。須我二人合力,一面倒轉陣法,反下為上,一面仍借土木之氣阻住四側,好使乙道友專攻中央。還有太陰毒火由地底上升,雖然防禦周密,不致成災。其聲勢威力也極浩大,稍有疏忽,仍是可慮,更不可使其散佈空中。
「此事必須與諸位道友合力禁制,一面少遏上升之勢,一面將它送入靈空交界之處。由乾天罡風化去毒質,再以法力化為沙土,由天空倒灌下來,沉入海底。使之受潮汐沖刷,去其惡性,死灰永不重燃,方保無害。但這千里方圓以內,上自穹蒼,下極海底,始如火柱撐空,繼如灰山天墮,成為亙古不見之奇,所有大小生物當之立死。
「為此事前必須將空中、海底魚鳥生物,用法力驅散。凡此種種,來時均與空中諸位道友商定,已有安排。茲事體大,諸位道友各有專任,雖然也按九宮三才方位施行,與道友一樣。實則專為對付升空毒焰劫火,不能兼顧下面。所以此陣運用,仍須借重道友和貴高徒之力相助,與同來諸道友無干。」
天癡上人聞言,知道妙一真人借著禁制毒火為由,除本人外,不令同來諸人代庖,干預陣中之事。此乃保全自己面子,設想既很周詳,對於人情更是體貼入微。無怪乎他人多謂其嶽負海涵,淵停岳峙,玄功奧妙,道法高深。其智計周詳,有鬼神不測之機,領袖群倫,萬流景仰。
上人不由得心中敬佩感服,連聲應諾,便請施行。
妙一真人仔細朝陣圖一看,禁制神奇,五遁迴圈相生,果是厲害。故此連神駝乙休那麼高深法力,急切間亦為所困,不能脫身。真人隨即行法,使對面圓光大放光明,運用慧目,透視地底。又將陣圖倒轉,查見神駝乙休面容深紫,想因被困怒極,氣得眉髮皆張,須髯如戟。
這時乙休遍體金光,包沒在風雷環繞之下。左手掐著訣印,右手上發出一朵金花,正朝地底衝去。金花萬瓣,大約畝許,宛如釗輪電馭,急旋飛轉。所到之處,地層下那麼堅厚的地殼,全成粉碎,化成溶汁沸漿,四下飛濺,看去猛烈已極。
妙一真人向天癡上人笑說:「此方是乙道友的真身,其替身現在那一旁,道友且看,有無分別?」
天癡上人朝那指處一看,又是一個神駝乙休,照樣金光護體。在適才自己師徒合力用陣法禁制的地下,東馳西竄。好似為法所困,走投無路,但其神氣稍微板滯,遠不如真身激烈。如不兩相對比,細心觀察,卻看不出。自愧弗如,好生暗佩。
天癡上人笑問:「還有多少時刻,始行發難?」
妙一真人道:「道友已能上體天心,轉禍為福,時甚從容,決可無害。不過乙道友玄機靈妙,動燭隱微,他正忿極,拼命施為正急。此時如將元磁神峰移去,恐被覺察,一被推算出來,就許延誤,別生枝節,再想下去便非容易。好在至少還有半個時辰,道友只看我把手一招,即將神峰移去。我自有法開通地穴,引那毒火上升,並接應乙道友上來好了。」
妙一真人又照預定手勢,向空連揮。空中九宮方位十餘位男女仙人,各發出千百丈金光祥霞,聯合一起,作成一個十頃方圓的光筒。由存身之處,筆也似直矗立高空,將下面的一片地域凌空罩住。那光筒卻比天癡眾門人所存身之處略高,並不往下落來。
又隔一會,妙一真人手朝禪峰一揮。天癡上人隱聞地嘯之聲漸漸洪厲,便早有了戒備,一見手勢發出,忙即行法,向峰一指。那參天排雲的神峰,連環峰守伺的眾門人,立即拔地飛起。猛聽峰腳原址震天價一聲爆響,當中十畝方圓一片地皮,首先揭起,直上天空。
時碎石驚沙,宛如雨雹一般,四處飛灑。一股極濃厚的黑煙,撐天黑峰一般由那陷洞中突湧上來,見風立化成深紫暗赤色的毒焰。其焰詭幻百變,五光十色,比箭還疾,直往當空射去。聲如轟雷,洪洪發發,震撼天地,全島都在搖動,大有震塌之勢。
這時正值斜陽銜山,餘霞散綺,晴雲片片,簇擁天心。浮雲吃毒火烈焰往上一衝,首當其鋒,立似殘雪投火,一遇即消。正中心雲層,先被衝破一個大洞,以外環雲立即滾滾翻花,往四外散蕩開去。晃眼工夫,雲洞越來越大,四外驚雲也由厚而薄,由聚而散。化作殘絲剩縷,消滅淨盡,天色立被映成紫血顏色。煞氣彌漫,聲勢驚人,端的古今罕見!
空中九宮方位上,十餘位仙人一聽地嘯之聲,毒火方裂地而出,便把先發出來的光網往上一合,隨著上長數百丈,恰似一個光城。由地面齊火穴往上三百餘丈,將那太火毒焰緊束在內,使其直射遙空,不致波及四處。
當中三元陣位上,三位仙人立得最近,責任也極重大。地穴一陷,玄真子和妙一夫人立照預計,施展玄門最大法力。同在祥霞護身之下,一個由側面指定一團青霞,搶出毒焰之上,一個手持一柄寶扇,往上扇去。一前一後,隨著焰頭,電一般往空中飛升上去。
同時,采薇僧朱由穆放出一圈佛光,環繞全身,衝煙逆火而下,直往火穴之中投去。剛剛飛入火穴,便聽霹靂連聲。神駝乙休披頭散髮,瞋目揚眉,鬚髯蝟立,周身金紫光華圍繞。乙休兩手往外連揚,震天價霹靂連珠也似往上亂打,兇神惡煞一般,正由地穴濃煙之中衝將上來。
乙休神智已迷,不知道此舉幾乎引發空前浩劫,更不知眾人在上施為。方攻穿一個百畝大小火穴,以次宣洩,但四外地皮俱被法力禁制,堅逾精鋼。只因乙休被困時久,怒火中燒,尚嫌火未成災,未將全島陸沉,還在炎天沸海中連發神雷為毒火助威。
朱由穆知道乙休性情古怪,急切間也無法勸止。便不由分說,手指處佛光迎將上去,連乙休一齊圈住,一同往上升起。在佛光之中,神雷立時無功,乙休通體也覺清涼。
晃眼之間,二人飛出毒焰金光之中。
乙休本和朱由穆交好,見他這樣行徑,先還以為他知道自己在地底被困,誤為陰毒之氣所傷,特意趕來相助。一出地面,瞥見煙外有數百丈金光環立如城。等再上升,飛出金光圈外,又看出妙一真人以次,峨嵋師徒長幼兩輩,還有嵩山二老、李寧、楊瑾、姜雪君、玉清大師等好友,總共竟有數十人之多。俱都在場,並還列陣相待,各以全力施為。
而仇敵師徒,卻是一個也無蹤跡。又疑天癡師徒已為眾人挫敗逃走,因恐殃及生靈,故將火毒制住,不令成災。雖然出困由於己力,不曾假手於人,但不能親手報仇,終是憾事。在地底發難,已覺此火有異,出於意料,如非真個厲害,怎會興師動眾,以至如此?
乙休道法高深,原有識見。起初被困怒極,又是應劫之人,本是定數,該他發難。只顧復仇心甚,挺而走險,一意孤行,嗔念太重,神智已昏,罔計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