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三回
  白犀潭 癡老頭敗陣
  萬里島 眾弟子興兵

  原來天癡上人的元磁神雷能發能收,能散能聚。對方如不能敵,中上固是形神皆滅,如與五金之寶相遇,立即由分而合,化為元磁真氣,將它吸收了去。深知乙休有太乙真金煉成的飛劍,乃神木劍的剋星。與本身元神相合,威力至大,不遇勁敵當前,平日輕易不用。兼以又精五行禁制之術,玄功變化,奧妙非常。
  因此,上人故意把四十九口神木劍全放出來誘敵,同時發動元磁神雷,以便破那飛劍。此劍一破,敵人不問結局勝敗,真元均須受傷。二寶有相生相輔之妙,勝雖不可全必,當無敗理。
  主意想得不是不好,偏生才一出手,迎頭便遇見剋星。也沒見對方有什法寶出現,好似在空中突然懸有一堵堅強城壁,憑空便被阻住。只見青虹電舞,雷火星飛,上下左右,任怎衝突,總是衝不過去。妙在是形影皆無,看不出一絲跡兆。同時耳聽空中清叱,那比乙休還要難惹的有名女魔頭韓仙子,已隨著喝罵之聲,飛落面前。乙休立即托詞退下,說完兩句俏皮話,往右側峰腰上飛去。
  天癡上人越想越是氣,又看不出敵人用來阻擋磁雷、飛劍的是何法寶異術。韓仙子說話神情,和乃夫一般狂傲強橫,聽去刺耳。情知敵人夫妻合謀,更不好惹。平日在島清修,一意煉復原身,不與外人往來,不問外事。
  起初以為乙休夫妻二人,成道年歲和自己差不多,同時修為。路道雖各不同,但對方法力功行,俱都深悉,彼此不相上下。即便比己略高,也不至於挫敗。何況自己既有元磁真氣凝煉之寶護身,可收敵人飛劍法寶,又與同來十二弟子練有混元一氣陣法,玄機奧妙,非比尋常。並且銅椰島上,還設有好幾重埋伏禁制和一座極厲害的陣圖,萬一不能取勝,還可將敵人引去,誘使入網。
  誰知多年不見,敵人竟有偌大神通,棋高一著,鬧得滿盤皆輸。深悔不該一時疏忽,輕敵躁進,自取其辱。隨來弟子,適才已有兩人入伏受傷,一個又被人吊起,剛放回來。這時因聽敵人口出不遜之言,俱都義憤填胸,怒容滿面,各自暗中準備,大有與敵一拼之勢。自己尚且勝敗莫卜,門人自更不行,惟恐又有傷折,徒受敵人恥笑侮辱,於事無補。
  百忙中,上人一面搖手示意,不令門人妄動,一面準備答話對敵。
  韓仙子竟比乃夫性急得多,聲到人到,發話完畢,也沒容他開口,便先發動。手臂往上一揚,立由袖口內飛出十餘道形如玉鉤的碧色寒光,往天空飛去,直沒入天際密雲之中,不知去向。
  上人正不知是何用意,晃眼工夫,那寒光重又在雲層中出現。光已增強長大,宛如十數條青虹,蛟龍剪尾,不住屈伸掣動,發出極大的破空之聲,自天飛墮。由天癡上人師徒身後左右,每道光華各認一人,分三面環抄上來。這才明白,敵我之間果有一層阻隔,連敵人的法寶,也須經由上空越過,不能穿行無阻。
  那寒光來勢太急,未容多作尋思,除受傷二徒外,各人立把一口神木劍放起抵禦。同時暗運元磁真氣吸收,鉤光依舊電掣虹飛,毫不為動。仔細觀察,竟不知是敵人法寶何物所製,只覺變化神奇,精光強烈。眾弟子各運玄功全力抵禦,僅僅鬥個暫時不分高下,上人不禁大驚。
  那鉤光因人而施,共是一十三道,中有一道光尤強烈。幸這十二弟子俱是天癡上人門人中上選,各得有本門真傳,一人對付一道,勉強可以抵敵。可是中間兩人已在途中受傷,遇上這麼神妙莫測的法寶,便不能再勉為其難了。
  天癡上人覺出此寶厲害,未可輕敵,只得將當初成道時所煉與心靈相合的鎮山禦魔之寶,今已多年未用的一口飛劍飛起應戰,仍是覺得吃力。
  韓仙子喝道:「老賊不要發慌。我的碧斜鉤,乃水宮神物,地闕奇珍,通靈變化,向來出去以一敵十。既然你帶的徒弟有兩個廢物,待我收回兩柄,免你師徒手忙腳亂如何?」隨說,手指處,那和天癡上人對敵的三道碧光,忽有兩道突然伸長,橫空剪尾,往回飛去。
  天癡上人不知敵人藏有深意,加以急怒攻心,愧忿交集,求勝心切,靈智已亂,以為這一來,正可將計就計。也不顧再收神木劍,竟將餘存的元磁神雷暗中發出,意欲尾隨兩道碧光之後,潛追過去。
  匆迫之中,卻不想碧光初發出時,既由高空飛越,過了當中阻隔,然後下落,木劍、磁雷仍滯空中,可知阻隔未去。那麼碧光收回時,怎會由平面橫飛,不由上空飛起?碧光來去,勢均神速,稍亂心意,粗細兩道碧光已如經天長虹,鉤頭向外。先是兩頭平伸,突往空中略收,徑朝那阻滯空中的劍光、雷光兜截上去。
  天癡上人這才看出形勢不佳,想收神木劍已是無及。
  只見兩道百十丈長的青虹,將那四十九口飛劍光迎住一截,便即合流,如群龍戲海,略一騰挪,便似被什東西扯緊,橫豎七八糾纏一起。連那些未發的磁雷,也一窩峰似朝對面敵人飛去,煙光變滅,兩三閃過去,便同失蹤不見,始終沒看出空中法寶是什形狀。
  原來韓仙子一上來,便看中這四十九口神木劍,立意收它們下來。但知此劍神奇,與敵人身心相合,又是四十九口成數,不可分拆,差上一口便要減去若干靈效威力,並且得了也保守不住。必須一齊收去,不令有一漏網。
  韓仙子暗中想好主意:先用寶網將它阻住,隱在空中。跟著放出十三柄碧斜鉤,故意從高空之上飛越過去,引逗敵人暗算。卻把兩柄最厲害的雌雄一雙主鉤,借詞收將回來,就勢把四十九口神木劍歸路擋住。同時暗中運用玄功,將那隱在空中的寶網,再急速兜將上去。
  仙子動作神速已極,便無異寶相助,敵劍也難逃脫,何況有這兩道經天碧虹迎頭一擋一逼,自然全數落網。略掙扎掣動,便吃韓仙子行法制止,連那空中殘存未發的神雷也一併收去。
  此劍乃天癡上人心血所煉,上人焉能不又急又恨,氣得咬牙切齒,鬚髮皆豎,厲聲喝罵:「駝鬼、潑婦,今日有我沒你,與你拼了!」說罷,將手一揚,飛起一團紅光。
  上人到了空中,一口真氣噴將上去,立即暴脹,約有畝許大小。紅光萬道,耀目難睜,比火還熱十倍。才一飛起,還未下落,附近山石突起白煙,所有林木花草全都枯焦欲燃。眼看泰山壓頂般由上而下,正往對面敵人當頭打下。
  韓仙子冷臉微微一笑,也沒回答,只把手一揚。袖口內接連飛出金碧二色兩團光華,精芒四射,光甚強烈,卻不甚大。只見丈許大一團金光,疾如流星,首先對準紅光中心打去。
  雙方勢子都急,一下撞個正著。先是叭的一聲,金光深陷紅光以內,包沒不見。紅光只略停了停,仍往下打來。第二團碧光出手較慢,相繼迎擊上去。
  天癡上人畢竟目力不比尋常,見敵人金光雖吃紅光包沒,並未消滅下落,也無別的異兆。與平日對敵,任是何等法寶、飛劍遇上此寶,不是炸成灰煙,便被燒成汁液,化為紅雨飄散的情景,迥乎不類。
  上人正覺有異,未容仔細觀察,就在這金光陷沒紅光以內,碧光快與紅光對撞的瞬息之間,猛聽紅光中炸音密如貫珠。緊跟著好似霹靂怒發,一聲極猛烈的巨響,紅光忽然爆裂,化為萬千團烈火,當空散將開來。同時敵人金光也自碎裂,化為無數金芒箭雨一般,夾在烈火叢中四散下射。
  天癡上人因此火熔石流金,奇熱且毒,又是神木劍的對頭。眾弟子身帶法寶、飛劍,都是晶玉神木所制,一個躲閃防備不及,立受重傷,慌不迭待要行法抵禦。哪知敵人早有成算,當碧光快與紅光撞上時,反向後略退。等到紅光爆裂,將手一指,碧光突往平面展開,寒光凜凜,往前一逼。同時再發出一股極猛烈的罡風,當頭的烈火遇上便即消滅,化為青煙,被風一吹即散。下餘的,直似颶風之捲黃沙,朝前湧去。
  天癡上人枉用多年苦功煉成此寶,平日隨心運用,一旦為人所破,再用極厲害的法術和相克之寶一摧動,化為千百丈無情烈焰。這一隨著罡風猛撲過來,雖然法力高強,急切間也來不及制止。知道再不見機遁走,自己無妨,隨帶諸門弟子多半不死必傷,決難倖免。
  上人沒奈何,把腳一頓,大喝:「眾弟子,隨我速退!」忙由袍袖內飛出一片黑光,略阻火勢。同時運用玄功,連隨行十二弟子一齊攝起,縱遁光破空遁去。因是恨極仇敵,怨毒已深,無可發洩。又見烈火如潮,劫雲滾滾,勢不可當。那黑光略一阻擋,便吃碧光罡風蕩開,依舊光焰萬丈,漫空乘風,電駛追來。
  上人知道自己飛遁神速,已經率眾脫險,再難追上。百忙中收回黑光,手掐靈訣,並將適在谷口叫陣時取而未用的一件法寶取出。等要施為,本意反風回火,一面仍用前寶由地底攻入白犀潭,引發地肺真火,毀去敵人巢穴,連後山一帶全給燒成劫灰,稍泄胸中忿恨。
  誰知韓仙子早有楊姑婆事前報警泄機,深知天癡上人虛實底細和法寶功用,以逸待勞,一切均有應付。所用法寶,無一不是對方剋星。上來幾下,便即打悶,使其莫測高深。上人大挫之餘,心氣先餒,又帶著愛徒累贅,諸多顧忌,好些未容施展。枉自怨毒,怒火填胸,除了敗退回島,更無良策。
  這時上人身後漫空烈焰,已被碧光逼緊,反為敵用。那碧光乃千萬年凝寒之氣,為乾天罡氣所迫,日積月累,凝煉成一團奇寒氣質,經一前輩仙人費了百年苦功,煉成此寶,名為寒碧珠。後來成道飛升,傳與了玄龜殿散仙易周。
  易周知道仙子為破上人兩極陽精合煉之寶,以使乙休到銅椰島對敵,滅卻一層危害,又知乙休好勝,不肯借助於人,特令楊姑婆將寒碧珠帶來交與韓仙子,如法使用。並告以連日虔卜先天易數所得玄機,請韓仙子適可而止,略微懲創,稍去日後驕妄,使其心服已足。不可窮追,挫折太過,致令情急拼命,鬧得仇無可解,兩敗俱傷。
  韓仙子元神初凝,法體原身尚未恢復,只憑神遊。故銅椰島之行,決不可隨乙休同往。韓仙子性雖有點剛愎,生平只信服妙一夫人和楊姑婆兩位好友,言聽計從。雖未下那絕情毒手,但恨對方,人還未見,先已出口傷人,所以還在驅火追逐。
  天癡上人一見身後烈火光芒反被罡風催動,來勢更急,竟快被它追上。這才死心息念,忙催遁光,加緊飛逃而去。
  乙休大喝道:「癡老兒,莫害怕,我那山妻是不會追你的。前面我還為你設有一關送別,只稍微低頭服輸,便能無事過去,否則難說。如無人救你,令高徒們也許屈留些日子。」
  天癡上人不知乙休何在,高聲怒罵:「千年壓不死的駝鬼!自己縮頭,不敢和我對敵,卻指使潑婦出頭,只鬧鬼祟行徑。像你這等無恥,也配稱作修道之士?你當我真個敗了不成?」
  乙休聞言,一點也不生氣,哈哈大笑道:「癡老兒,難為你,偌大年紀,還收有這麼許多徒弟,自稱一教宗主。這不是銅椰島上,由你一個人的性,關上門當山大王。要和人鬥法,得憑真實法力,單是惱羞成怒,真個成了罵街潑婦,無非自失身份,有何用處?
  「知你嫌我未和你交手,有些難過,故來此相候。實對你說,今天我為戒你驕妄,有心嘔這閒氣,看看你到底用甚麼法子向我報復。因要見識見識你那先天混元一氣大陣是什樣兒,此時決不會傷你。遲早放你回島,不過令高徒們卻須留此,作個押頭罷了。」
  天癡上人原是急怒攻心,恨敵入骨,口中喝罵,暗地施為,準備一對面,便師徒合力,一齊夾攻。能傷得敵人,略出怒氣,固是快事,不能,也不再戀戰,就此拿話激將,誘往銅椰島,使其自投羅網,決一死戰。聽乙休之聲,兩下相隔約有三數十里,因飛行神速,就這彼此傳聲對答之際,按理早該飛到。及至互相嘲罵了一陣,天癡上人似覺飛近了些,卻總飛不到前面峰頂。
  上人猛然警覺,知已陷入埋伏以內。自己雖不怕,這些門徒實是可慮。如真全數被陷在此,自己一人遁回島去,日後便能報得此仇,也是生平的奇恥大辱。身在伏中,初見時打算已無用處。並且一經施為,妙用立即發動,脫身更難。估量乙休兼用移形換影,借地傳聲之法,真身必隱一旁。對面山頭,只是旁處移來的虛影,就能施展法力,趕將過去,不是上當便是撲空。
  因是敵暗我明,上人一面暗囑門徒小心戒備,不可稍微忙亂,也不可離開自己一丈以外。一任敵人辱罵,不可動火輕敵,務隨自己行動。一面忙把遁光停住,平心靜氣,明辨真正子午方位和五行向背。這才發現,對手隱身之處,正當西北。
  上人冷笑道:「駝鬼無恥,只使用鬼蜮伎倆,還敢說是和我相對嗎?不必再鬼頭鬼腦暗算我門人,今日老夫誤中詭計,甘拜下風。你夫妻真有神通,敢去銅椰島相見,我便從此退出此島,隱居大荒,永不出世,你看如何?」
  說完,果聽西北方乙休哈哈大笑道:「癡老兒,總算難為你,居然識得我這移形換影之法,雖還不能脫身,到底少吃一場苦頭。我本心是稍和你開點玩笑,把令高足們屈留在此,等我回白犀潭向我老伴略敘闊別,再親身來護送他們回去,免得路上遇見對頭,你無力照顧。現在念你尚有自知之明,我駝子一向寬宏大量,伸手不打笑面人,只要肯低頭服輸,決不再難為你。
  「不過話已說出,總該應個景兒,免你回去又向門人吹大牛,說我埋伏被你識破,不得不放你走。如是曉事的,自己一人先行回去,由東南方煞戶飛出。令高足們也只屈留二日,千萬別攜帶同行,白害他們吃苦。好話說完,信不信由你。我和山妻一別多年,她前此對我頗有一點芥蒂,多謝你的成全,今日才得相見。亟欲回去敘闊,恕不奉陪了。」說罷,便沒聲息。
  天癡上人聞言,自是愧憤難當,又無法還口。情知所說多半實情,偏是敵人禁法神妙,急切間直看不出一點虛實跡象。連喝兩聲:「駝鬼少住!」不聽答應,料已飛走。留既不可,行又可慮,為難了一陣。照敵人所說,獨自遁回,日後如何見人?萬無此理,說不得只好硬著頭皮,先把禁制引發,再行相機應付。
  上人想了又想,把隨行門人聚齊,遁光聯合,先放起太乙元磁精氣和身帶兩件最得力的法寶,將師徒十三人全身護住。然後由自己向前開路,不照乙休的話,徑直往回路前飛,揚手一神雷發將出去。
  哪知乙休行時已將埋伏發動,因他來時途中埋伏全被白眉和尚命人破去,格外加了功力。一聲霹靂過去,立時煙嵐雜遝,天地混茫,上下四處,遝無涯際。跟著五行禁制發動,光焰萬丈,金刀電耀,大木雲連,惡浪排山,烈焰如海。加上罡風烈烈,黃塵滾滾,一齊環攻上來。
  上人雖仗法力高強,五遁之術皆所精習,又有元磁精氣至寶護身,未受其害。無如敵人禁法神奇,五行相生,迴圈不已,破了一樣,隨又化生一樣。暗中又藏有乾坤大挪移法諸般變化,玄妙莫測。竭盡全力,僅可免害,脫身卻難。況且上人又未按照乙休所說方向出伏,陣中禁制全被引動。
  有自己在尚無妨,只要一離開,眾門人不只被困,還要受傷。師徒十三人正在咬牙切齒,痛恨咒罵,無計可施,猛瞥見身後現出一大圈佛光,懸在空中,四外五遁風雷只要近前,便即消滅。
  上人仔細一看,正與初來時沿途所遇佛光金霞相助脫險一般路數,知道仍是那人暗助。看此佛光出現在後,分明走了相反方向,一不小心,就許引往岷山敵人那裏,更是奇恥。連忙向南稱謝,率領門人飛身過去。
  那佛光立即將天癡師徒環在陣中,疾逾閃電,轉了兩轉,忽往斜刺裏飛去。敵人狡猾,竟在遠處行法遙制,頻頻運轉,瞬息百變,並不專指一處。如無佛法相助,再有片時,非被引往白犀潭敵人門上不可。
  上人當時驚喜交集,如釋重負,對於暗中助力之人,感謝已極。那佛光護送出陣後,立時隱去。天癡上人方在回頭,欲向那人致謝,猛瞥見左側危崖上有一小沙彌,人影一晃,跟著一道金光,迅疾如電,往峨嵋後山那一面飛去。那人年紀既輕,又是從未見過。
  乙休法術厲害,豈是常人能破,這樣一個小沙彌,竟有如此神通。看那飛遁情景,功力雖也不弱,如說高出敵人之上,卻絕不似。可是此行除每遇厲害埋伏,必現這類佛光金霞外,更不見別的跡兆。難道有師長隨來,仔細觀察?宛如神龍見首,微現鱗爪,一瞥即逝,更無端倪。只得感謝在心,加功急駛,往歸途趕去,自打復仇主意。
  阿童在白犀潭危崖石上見雙方鬥法正酣,先因蹤跡被乙休看破,心中害怕,隱在一旁。正打主意,是否避開正路,繞道前往峨嵋,嗣見天癡師徒快要挫敗,神駝乙休忽然飛去。
  阿童想起,自己只顧在此看熱鬧,天癡師徒回去路上,還有一處最厲害的埋伏。如不前往相助,頭次奉命,耽誤了事,不特師兄埋怨,師父也必怪罪。就行藏被人識破,此去不免吃虧,師命在身,也不能畏懼違背。
  明知乙休發言,是暗中告誡,不令參與此事,迫令改道行走,免得又去暗助天癡師徒脫險。阿童初生之犢不怕虎,當時不無疑懼,但念頭一轉,膽子立壯,並還恐追不上。徑把師父所賜以備萬一將來遇險,藉以脫身遁走的本門心光遁符暗中施為,居然先趕到一步。
  乙休已知他是白眉和尚所差,也只虛聲恫嚇,如何肯與為難。走時,見阿童潛伏在旁未動,方暗笑他年輕膽小,果然中計。此舉大出意外,料定天癡師徒縱能脫出,也必受傷挫折。急欲與老妻重逢敘闊,說完了話便自回去。卻沒料到,阿童這次先趕向前,惟恐又被乙休看破,格外小心。藏處極隱,人在禁地以外,隱身法又極神妙。乙休只當已把阿童嚇退,沒有跟來。阿童卻候到他走遠,才照師命行事,取出靈符,上前救助。
  天癡師徒遁走,乙休才自警覺,知道此是幾位良友維護雙方的盛意。天癡為人,不過剛愎自恃,並無過惡,此來折辱已夠,也就聽之,不再追趕了。
  阿童一心還在留神那矮胖少年,惟恐途中埋伏和他為難。行時,故顯遁光,給天癡師徒看了一眼,賣上個好。飛出十來里路,便隱去身形,沿途查看,並未見有矮胖少年蹤跡。
  峨嵋仙府上空彩雲層已經在望,一會飛到。自以為對頭定被隱身法瞞過,沒誤師命,又大看熱鬧,還免一場苦吃,心中高興。因已到達仙府,更無可慮,便把隱身法收去。阿童正要按師兄所說,由雲層中穿入仙府,猛聽背後有人說道:「小師父剛來?」
  阿童心疑是仙府中人,回頭一看,卻正是那矮胖少年,不禁吃了一驚。一面暗中戒備,沒好氣問道:「你是誰?我到凝碧仙府去見掌教真人,素不相識,問我作甚?」
  少年似知他誤會,笑道:「小師父,疑心乙師伯要對你有什麼舉動嗎?那只防你多事,故意說說罷了。那白眉老禪師是他老友,如何肯對你過不去呢?他知我有點事,暫時無人可托,又知你要來仙府,可以就便奉托。正好借著授我機宜,取瑟而歌,知你必繞道來此,特來相候。」
  阿童見他人極和氣,話頗中聽,喜道:「原來如此。我們師門都有淵源,不是外人,這裏仙府想必常來,請先領我進去。有什事用我,只要我力所能及,無不應命。」
  少年道:「這下面仙府,雖然有我師長在座,但我乃本門待罪之人。如能進去拜見各位師長,也不來求你了。」
  阿童驚問:「此話怎說?」
  少年道:「話說起來太長。我所奉托的事不難,只請小師父向家師掌教真人說,弟子申屠宏待罪七十八年,已歷三劫兩世,所差不過三年之限。每日懷念師門厚恩,又聞開府在即,亟於自效,情甘異日為道殉身,多受險難。敬乞提前三年,早賜拜謁,重返門下。以便追隨眾同門師兄弟下山行道,將功折罪。」
  阿童道:「就這樣帶幾句話,有什用處?我還代你力求就是。」
  少年喜道:「昔年我隨家師往謁老禪師,小師父大約尚未轉世。想是度入佛門年尚不多,竟有這樣高的神通法力,如非福緣根骨俱極深厚,向道堅誠,修為精進,哪能到此?家師最喜這樣後進之人,老禪師又是前輩聖僧,又是兩世至交,小師父一言九鼎,此事十九可望如願了。」
  阿童聞言,越發喜他。忍不住問道:「乙真人和諸位令師長也是至交,情面甚大,道友既是轉劫兩三世的舊門人,掌教真人對門下素來恩厚,能得此老一言,當無不允之理。你既和乙真人常見,日前峨嵋開府,各方多有引進,重返師門,最是良機,怎不當時托他代為求情呢?」
  申屠宏歎道:「前事荒謬,本不想提,既承殷殷下問,我且略說一二好了。」

  原來妙一真人對門人恩如山海,但家法至嚴,毫無通融。那時長眉真人飛升未久,妙一門下只得申屠宏和師弟阮徵兩人。這兩人因仗得有師門心法,未免狂妄。加以年幼無知,一味疾惡好事,不明大體,平日殺孽已重。
  那年兩人聽一新交散仙王瑟挾嫌慫恿,去與海外隱居的一個旁門修士為難。乘著東海三仙初煉九轉大還靈藥,有八九個月閒空,沒向妙一真人稟告,偷偷前往踐約。
  海外各島仙境靈域,何止千數,到處都有散仙修士之流隱居。妙一真人既不欲門人無故招惹,多結嫌怨,又恐法力不濟,為師門丟臉。每次奉命海外採藥,全都預示時限,並將所去何島、沿途經過地點和各當地主人善惡邪正,法力高下,一一示知。非真妖邪淫凶,不許稍微失禮,未奉師命,更是不許輕往。
  申屠宏和師弟阮徵背師前往,已犯家規。所去在南極有名五大惡島之東,地最僻遠。為首一男一女夜郎自大,法力頗高,門下弟子無一弱者。二人年少好勝,以為所殺乃旁門左道中人,就算犯了家規,也不會有多嚴重。既為朋友報仇,受一場責罰,也無大不了事。莫如把人情做到底,索性再約上兩個好幫手同去,免得徒勞無功,負人重托。
  這時玄真子門下的諸葛警我,苦行頭陀門下賀萍子,都是法力高強,好事操切,不識利害。四人交厚,能共榮辱,一旦提起,自然一說都去。
  那島主夫妻,早年雖然出身旁門,只是性情孤僻剛傲,從未做過惡事。並且自從由中土移居海外,便一意閉戶清修,僅與前在長眉門下的屠龍大師師徒二人,還有三四位正教中長老,偶然往來。以前同道,休說合汙同流,直連面都不見。
  只為島上產有一種駐顏不老的靈藥,王瑟曾往求取,被女的婉言相拒,鬧個無趣,尚未破臉。偏王瑟不肯死心,復又糾結好些同道,前去強索。鬥法大敗,中有兩人還受了重傷,幾乎送命。王瑟仇恨難消,跟著潛蹤入島,想把那出生藥草之地的靈脈切斷,盡泄靈氣。
  王瑟正在下手,吃男的擒住,大受折磨羞辱,然後放走。仇恨越積越深,無如自知力薄,靜伺良機。申屠宏與阮徵有次採藥,不期與王瑟相遇。王瑟問出申、阮二人的來歷,便生了心,一意結納。等到交厚,成了莫逆,才露出求助復仇之意。
  申、阮二人為友心熱,又聽對頭是個左道,行徑如此驕狂,也沒細加查詢,慨然應諾。
  由於求藥之人太多,那位隱士煩不勝煩。便把他昔年所習左道邪法施展出來,在所居洞府,連同靈藥產地,佈下一個極惡毒的大陣。老遠望去,邪雲隱隱籠罩,稍有目力的修道人便可看出。誰都當他極惡窮凶,是妖邪一流,決不肯於寬恕。
  五人一到,眼見陣中妖霧隱隱,加上王瑟蠱惑、成見在先。哪裡還能容忍,立時飛法寶全出,猛力攻打。
  那島主夫妻匆匆應對,偏生那男的火氣極旺,一見王瑟,便破口大罵昧良無恥。又說:「我多次饒你不死,竟敢勾引一些小賊豎子來此尋死。少時擒到你們,定用法力化煉成灰,卻將你們元神附在上面,禁制前島石礁,永受無量苦難,做一榜樣,使各方鼠輩望而膽寒知畏,免再擅入本島,又來窺伺。」
  隨說隨和妻子、門徒一齊放出飛刀飛劍和各種法寶、法術。
  申屠宏見他這等強橫兇焰,又聽他不問青紅皂白,惡口毒罵。益發認定他們凶頑邪惡,平日不知造孽多少,罪無可赦。一面飛劍迎敵,一面各顯神通。
  賀萍子落地便是孤兒,與苦行師伯有夙世因緣,由血胞中度去,盡心傳授,在同門中法力最高。他知道那妖陣險惡,首先隱形入陣,用佛家法力,將陣中主要樞機,暗中全給破去。
  申屠宏一見機不可失,與阮徵雙雙手發太乙神雷,一陣白光齊放,地震天驚,隱士三個門徒立刻死於非命。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