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回 小頑童戲弄天癡上人 真老道難敵琴瑟夫婦
阿童這才知道,這末一處埋伏,還派有人在守候。阿童正在端詳那小人是何精怪幻化,少年猛似吃了一驚,一面將手急揮,令小人退回谷去,一面側耳略聽了聽,慌不迭地一縱遁光,迎面飛來。阿童心疑蹤跡被他看破,覷定來勢,正想躲開,少年已落在附近磐石之上,手掐靈訣,只一晃身便隱去。
阿童忙即運用師傳法眼,細一察看,原來那少年也和自己一樣,選中這片磐石,意欲隱身觀戰。那隱形法頗高,雖用法眼觀看,僅依稀辨出一點人影,如是尋常之人,休想看出。既然避人,只不知他又怎會由伏處出現,而無動靜,又和小人相識?
阿童微一遲疑,俯視下面小人,已經退回谷中,藏起不見。隨聽來路遠處,風雷大作,約有頓飯光景,才行止住。緊跟著破空之聲由遠而近,抬頭一看,遙空雲影中飛來十餘道光華。人飛得高,光細如絲,目力稍差的便難看見。晃眼飛近白犀潭上空,光已大長,宛如十餘道白虹當空飛舞。看神氣,似知下面有險,又不甘示弱,等查看出端倪,再行下降之狀。
白犀潭峽谷兩邊危崖交錯,中通一線,已由主人行法禁閉。並且約定登門,本該先禮後兵,叩關而進,其勢不能一到便即深入,非由谷口叫陣不可。但是埋伏厲害,只要落地,立生妙用,將他師徒一齊困住,甚或受傷,都在意中。
阿童不敢怠慢,忙把白眉禪師所賜靈符取出等候。那十餘道劍光,電掣也似在空中盤旋了三五圈,突然一齊下降。眼看離地不遠,倏地一蓬五色彩煙,由伏處潮湧而起。
為首一道白光,擁著一個白衣老人,滿面俱是怒容。他將手一揚,便是震天價一個霹靂,朝彩煙中打去。阿童知道那彩煙後面還有無窮變化,見天癡上人發出太陰元磁神雷,不等下面旗門現出,立即乘機手指掐訣,將靈符往外一揚,一片金光像雨電也似隨著雷火打入陣內。跟著連聲迅雷過去,彩煙消散,現出五座旗門。
天癡上人面上立現驚喜之容,將手朝天一拱,忙要收時,那旗門似有靈性,光華連閃兩閃,便破空飛去,一晃不見。天癡上人師徒也同時落到地上,白光斂處,各自現出身形。
阿童見那天癡上人相貌清秀,童顏鶴髮,長髯飄飄。一身白衣,外披鶴擎,極似畫圖上的古仙人打扮,周身俱有青氣環繞。隨來弟子十二人,六人一面,左右雁行排列。各著一件白短半臂,下穿白色短褲,長僅齊膝,赤足麻鞋。手內分持著一兩件法物兵器,只有兩人空著雙手,神情也頗沮喪。餘者都是道骨仙姿,英儀朗秀,除法物兵器外,各還佩有葫蘆寶囊之類。
上人先朝谷內略看,冷笑道:「駝鬼不羞!我師徒應他之約來此,事前防他狡賴,並還通知。如今人不出面,反把牢洞峽谷重重封鎖,是何緣故?既然怕我師徒,為何沿途又設下許多詭計埋伏,難道暗算人不成,一縮頭就了事嗎?」
上人未聞回應,又用目四顧,好似未看出什麼徵兆,越發有氣。便喝:「樓滄洲過來!」
上首第六人應聲走過,躬立於側。
上人怒道:「我原知駝鬼之妻因恨駝鬼無義,殺她娘家弟兄,以致應誓遭劫,恨同切骨,一向隱居在此,不與相見。駝鬼約我來此,又在沿途鬧鬼設伏,不是想借此引起同仇,以便圓他舊夢,便是想移禍江東,使我與這裏主人成為仇敵,他卻置身事外。我本不難破關直入,但是這裏女主人已與駝鬼恩斷義絕,不是夫妻,雙方素無仇怨,豈能視同一律,中駝鬼的奸謀詭計?
「目前女主人是否閉洞出遊,或在潭底清修,也未知悉。我師徒光明磊落,人未出面問明,決不作那無恥鬼祟行為。現在命你入谷探詢,到了谷盡頭處,便是白犀潭,不必下去,只在上面問詢。先問女主人在否,如在潭底清修未出,你便說駝鬼約我來此鬥法,問她是否與駝鬼一氣?駝鬼是否在內潛伏?如與合謀,便出相見。如說並未合謀,可向主人道聲驚擾,致我歉意。我自另尋駝鬼算帳好了。」
樓滄洲道聲:「遵法旨。」將身一躬,退行三步,回頭便往谷中走去。
阿童見狀,暗忖:「大師兄說這條峽谷除卻重重禁制外,還有兩種厲害埋伏。天癡本人入內,尚還十分勉強,這門下弟子怎走得進?」念頭才轉,樓滄洲已縱遁光,緩緩往裏飛入。
樓滄洲剛進谷口不過三兩丈遠,忽聽有一極小而清脆的口音喝道:「來人慢進,你不怕死嗎?這是什麼所在,也敢來此撞魂。」
緊跟著,兩道金光成斜十字交叉在谷徑中心。同時金光下面現出一個小人,將路攔住。
樓滄洲知今日所尋敵人脾氣古怪,不通情理,而且機阱密佈,說吃虧便吃虧。來時路上,已連番遇阻,如非有人暗中相助,就許不等到此,便丟了大人。料想師父也是進退兩難,哪怕日後再行報仇,已尋到敵人門上,好歹總該見上一陣,才能回去。必因自己平時精細謹慎,又有護身法寶,才以探敵重任相托。儘管雙方對敵,照理不傷來使,到底不可大意。
樓滄洲一見金光阻路,有人呼斥,立即停住。定睛一看,見是一個比乳嬰還小的小人,話卻那麼難聽。他也和阿童一樣,疑是潭底精怪幻化,麼麼微物,初煉成形,所以如此小法。身入重地,料定對方決非虛聲恫嚇。
樓滄洲只得忍氣答道:「我乃銅椰島主門下第六弟子樓滄洲。家師為踐乙休前約來此,家師因聞女主人久已與他斷絕,不願無故驚擾。命我去至裏面白犀潭請問明白,以定行止。不想遇見小道友在此把守,正好請問……」
樓滄洲還待往下說時,那小人本是睜著兩隻亮晶晶的小眼,面現鄙夷之容,揚頭靜聽。及聽來人稱他為小道友,好似觸了大忌諱,勃然大怒,喝道:「無知蠢牛鼻子,不要說了,你老鬼師父說那一套,我早聽見,無非先在沿途中伏吃虧,到了這裏又幾乎丟個大人。卻不想韓仙子門下最心愛的徒弟大玄在此看守門戶,如何容你走進?
「不過我師父正在神游入定,暫時懶得理睬罷了。時候一到,她老人家自會出來,要老鬼好看。至於我乙老師公呢,適聽人說,本是在此等候收拾老鬼的,偏遇有人尋他,同往神羊峰頂下棋去了。他老人家根本沒拿你師徒當回事,下完殘棋,自會前來,你們要不怕死,等在外面,決等得上,晚點丟人也好,這般心急則甚?」
這小人便是僬僥玄兒,因是生來靈慧膽大,向道之心又極堅誠。韓仙子大是寵愛,雖然為日無多,頗得好些傳授。
乙、韓夫妻反目,韓仙子事隔多年,已早明白丈夫昔年所為,情出不得已,並非太過。自己實是偏私,只為生性太傲,又把話說絕,認定丈夫的錯,急切間轉不過臉來罷了。
及至乙休想起了多年患難夫妻,眷戀舊好,知她災劫將滿,命司徒平往白犀潭投簡之後,韓仙子為至情所感,心已活動。這次乙休約了天癡上人來此鬥法,楊姑婆趕來送信,韓仙子明白丈夫深心,為想夫妻復和,不惜身試奇險,樹此強敵。仙子經良友勸說,決計與丈夫言歸於好。乙休沿途埋伏,韓仙子也早在暗中佈置準備應敵,峽谷內外設有好幾重禁制埋伏。
樓滄洲人極持重,想把話聽完,再作打算,強忍氣忿,靜聽下去。後來玄兒越說越難聽,樓滄洲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忍不住喝道:「無知小妖孽,是何精怪幻化,敢如此放肆?念你異類小丑,狂妄無知,不屑計較。可速喚乙休夫婦出來見我師父。」
玄兒把小眼一翻,望著滄洲,突然呸道:「瞎了你的牛眼,連人都不認得,說是精怪,還敢出來現世。我師父不到時候,決不會出來。你有本事,打得過我,我便代你請去。」
樓滄洲心細,見玄兒人雖細小,二目神光足滿,身上不帶一絲邪氣,又以谷中主人明知大敵登門,卻令這等人不人怪不怪的麼麼小人把守要路,口出狂言,必有幾分厲害。初次見到,拿不定他深淺,萬一動手吃虧,豈不給師父丟臉?
樓滄洲略一尋思,冷笑答道:「似你這類小魔,怎配和我動手?你不過狗仗人勢,在此發狂罷了。你家主人未出以前,我不便登門欺小。有膽子可隨我到外面去,我也決不傷你,只教你見識一點人事如何?」
玄兒罵道:「你當我怕老鬼不敢出去,在谷裏頭有禁法倚仗,才欺負你嗎?我要擒你,易如反掌,裏外一樣。無論到哪裡,我手一指,便把你吊起來。不信,你就試試。」
樓滄洲正因師父在外面不曾發話,以為谷口有甚隱法,不曾見此小人。一聽受激,答應出去,心中暗喜。乘機答道:「如此甚好。我先走了。」
玄兒罵道:「不要臉的牛鼻子,你自管滾!離谷三步,不當老賊的面將你吊起,我不算是人!」
樓滄洲見他將手向後一揮,口中吹了一聲哨子,似在招呼同類神氣,卻不見有形跡。暗中卻也頗戒備,自往前飛。回顧小人,也縱遁光追來。方想到了外面,稟問師父,此是什麼精怪幻化,如此靈慧?
玄兒喝道:「這牛鼻子,敢來我們白犀潭放肆。老金,快些把他吊了起來再說。」
樓滄洲身剛飛出谷口,自覺出了伏地,又當師父的面,萬無失陷之理。聞言想看看小怪物到底鬧什麼花樣,如此狂法。忙即停步回看,待要發話,猛覺頭上雪亮,匹練也似當空撒下百十道銀光。
樓滄洲自恃法力高強,帶有護身法寶,又煉就元磁真氣,這類銀光多半是五金之精煉成的法寶飛劍,一點也不發慌。不但不避,忙即一面放出本門神木劍,一面放出元磁真氣,準備雙管齊下,總有一著,哪知全都無用。
上人大喝:「此是妖物,徒兒速退!」
樓滄洲一驚,待要飛遁,已是無及,那一蓬百十道交織如網的銀光,來勢急如電掣,連人帶青光一齊網住。當時只覺周身俱被銀光粘縛,越掙越緊,連運真氣,施展法寶,俱失靈效。晃眼被裹成一團,縮進谷口,高高吊起。
當天癡上人到時,發覺當地埋伏乃道家最厲害的太乙分光有相旗門,便知敵人不懷好意。所設埋伏,一處比一處來得厲害。不禁又驚又怒,把初來時驕矜之念,減去大半。無如勢成騎虎,欲罷不能,恨到極處,把心一橫,打算豁出損傷法寶真元,下來硬拼。
不料又是一片佛光自空飛墮,竟將旗門暗中破去,與沿途所遇暗助自己的行徑一樣,只是不肯露面。對付敵人,也是適可而止,只為自己解圍,並無傷損,心中感激。因在青林崗入伏遇助時,也是這等情景,自己連聲稱謝請見,連個回音俱無。
這次破那旗門時,更和自己神雷同時發動。其隱身之法又極神妙,在敵人眼裏,決看不出有人暗助。分明有所避忌,不願顯露行藏,一再請見,也是無用,徒遭敵人恥笑,只得舉手示意,暗中稱謝。但想收旗門,卻已先吃敵人收去。
上人落地以後,一查看谷中形勢,禁制險惡,嚴密異常,迥出意料之外。越知十九討不了好,憑自己法力道行,大虧固然吃不了,隨帶十二個弟子,卻沒有一個人能是對方敵手。來時,因眾弟子同仇敵愾,踴躍請行,又值元身初復,勁敵當前,不欲多耗真元,帶了門人,頗有許多用處。
不料現下反成了極大累贅,其勢又不能中途遣回。敵人偏又詭計多端,故布疑陣,到此一人不見。事已至此,或勝或敗,總須有個交代,始能回轉。故意取瑟而歌,連發了兩次話。敵人終不現身。沒奈何,只得以假為真,令樓滄洲入谷探詢。
上人知道敵人夫妻不通情理,什事都做得出,愛徒就許失陷在內。正盤算應援之策,忽見樓滄洲和小人爭論了一陣,先後飛出。看神情頗似追逐,兩下裏又未交手,谷中禁制也未發動,那小人更看不出他深淺。想等愛徒返回後,再行查問。
晃眼間,樓滄洲飛出谷口,忽然面現怒容回視,方覺出愛徒是在誘敵。猛瞥見谷口崖頂上撒下一蓬銀光,天癡上人何等眼力,定睛一看知道不妙,樓滄洲已被網住,往谷內捲進。一時情急,厲聲大喝:「妖物敢爾!」手一指,便有一團栲栳大的青霞,朝那銀光打去。
眼看飛到谷口,似被什東西一擋,震天價一聲巨響,炸裂開來。當時煙光迸射,地塌山搖,附近山石林木,紛紛倒塌折斷。沙石殘枝,滿空飛舞,半晌方歇。谷口以內,卻是原樣,連草也未見搖動一根。時愛徒已被那白光交織的光網,低低懸在兩邊危崖當中。
再看那小人遙向自己,不住拍手大笑,手舞足蹈,嘴皮亂動,似在盡情笑罵,並還作出種種淘氣侮慢動作。由不得怒火中燒,喝令左右門徒分出八人,連同自己,各按九宮方位,齊走向谷口外。
上人戟指怒喝:「乙休駝鬼鼠輩,韓三無恥潑賤,速出相見!」喊罵幾句,不見回音。
上人一聲號令,師徒九人,一齊施為,各取一面三角小幡,擲向空中,立分為九幢五色奇光,將峽谷上空圍住。再同把手一搓,朝光幢上一揚,便有九股彩煙,由光幢上蓬蓬飛起,宛如怒濤飛墮,眨眼將全峽谷一齊籠罩在內。上人大喝道:「駝鬼夫妻,再不放我徒弟,縮頭不出,我略一施為,你那滿潭中的精怪生靈,連你水中老巢,全都化成沸漿了。」谷中仍無應聲。
上人急於要救愛徒出險,免得吊著難堪,見對方始終不理,氣得兩道壽眉一豎,口喝聲:「疾!」師徒九人一同運用玄功,把手一指,千尋彩煙立化成五色烈焰,將峽谷圍罩,燃燒起來。
初意這兩極神光煉成的真火,何等猛烈,敵人禁制儘管神奇嚴密,時候一久,也必難以支持。就說本人不怕,手下徒眾和白犀潭水宮老巢,豈不顧惜?並且此火見縫就鑽,由心運用,樓滄洲也善此法。只要有一絲空隙,穿將進去,便能發生妙用。
愛徒雖然被困,法力尚在,運用本身所煉真火一引,裏應外合,這峽谷縱不燒熔成汁,也必被雷火震坍。一經發揮威力,多厲害的禁法也禁不住。至不濟,人總可以救出。
哪知韓仙子心高氣傲,立意非挨到丈夫到場,方始出援。敵人如何攻法,早已防到。所藏異寶又多,除卻谷中禁制外,上面還蒙有一層寶網,罩得水泄不通,如何攻得進。
天癡師徒合力圍攻了一陣,枉自烈焰熊熊,聲勢猛惡。連左近山石林木,好些俱被波及,不是烤焦枯死,便是碎裂崩塌,獨那條峽谷依然紋絲不動。
天癡上人羞惱成怒,把心一橫,怒喝一聲:「且住!」將手一招,收了彩焰靈旗。去至谷口外,回手囊中取出一件形如梭的法寶,手掐靈訣,待要往地上擲去。
忽聽遠遠空中厲聲大喝:「癡老兒作此無賴行為,不怕造孽太大,遭天劫嗎?」聲到人到,跟著一片紅光,比電還疾,由遠而近,晃眼飛墮,現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紅面駝背老者。
天癡上人屢受挫折,因愛徒久困,敵人始終不理,實在難堪。意欲施展毒手,由谷口外面禁制不到之處,攻入地底,勾動地火,將岷山後山白犀潭一帶毀滅。明知此舉傷害生靈大眾,有犯天誅,也是一時情急,迫不得已。一見仇敵飛到,忙即停手,收了法寶。
乙休原是隱身神羊峰頂遙望,欲候老妻出谷,與天癡上人鬥法之際,再行現身。等了好一會,不見動靜。嗣見敵人業已放火燒山,谷中仍是無人出敵,可是峽谷並無傷損,也未被敵人攻進。這條通白犀潭的峽谷,平日本就禁制重重,不經主人默許,休想擅越雷池一步。敵人不敢走進,尚無足奇,這麼厲害的火攻,怎也置之不理?
待乙休運用慧目定睛一看,全峽谷山石上面,依稀似有一層極淡薄的煙痕蒙住,才知蒙有老妻的至寶「如意水煙羅」。此寶乃天府奇珍,老妻昔年為了此寶,費了十年心力,才得到手。乃是一面寶網,不用時,折迭起來,薄薄一層,大只方寸。彈指展開,大小數百千丈,無不由心。
妙在如意水煙羅與別的法寶不同,毫無光華,也無甚形跡。多好的慧目法眼,也只依稀辨出一片薄得幾非目力能見的煙痕,任多猛烈的水火風雷,均攻不進。自己舊遊熟地,識得山石顏色,心中又有成見,故能看出,另換人地使用,便難看出。老妻昔年遭劫時,便仗它保全法體原身,珍愛如命,向不輕易使用。今竟用以對付敵人,可知同仇念切,未忘前好。
乙休自忖,分明來時料錯,又以愛妻怨氣未必全消,必在潭底行法,顛倒陽陰,使自己算不出她心意,因此未再推算。實則和自己同一心意,都是想令對方先和敵人交手,然後出面。剛剛體會過來,瞥見天癡上人忽將靈旗烈焰收去,降落谷外,待下毒手,毀滅後山。再如遲往,一則靈境可惜,二則老妻不捨白犀潭水宮被毀,勢必不等自己到達,便即出鬥,豈不是有違她的初意?乙休忙縱遁光,趕來阻止。
天癡上人見敵人到來,也覺此舉徒害生靈,卻傷害敵人不了,有些無聊。收寶以後,正待喝問。乙休不等發話,朝谷口內用手一指,解了禁法,看了玄兒一眼,笑道:「小鬼頭真個淘氣,癡老兒惹厭,與他徒弟什麼相干,把他吊起示眾,徒叫癡老兒發急,有甚意思?還不叫金蛛收絲,放他下來!」
玄兒在谷內跪倒行禮,聞言恭答道:「這牛鼻子吹大牛,和弟子打賭,才吊他的。本想連他師徒一齊吊起,因他是來尋師父師公的,怕師父怪罪,沒有敢動。他那徒弟不老實,差點要被金蛛吃了呢。」
乙休和玄兒尚是初見,看他如此靈慧口巧,也頗喜愛。笑道:「憑你也配?說得癡老兒太不值錢了。快去請你師父出來吧。」
玄兒忙答:「弟子遵命。」
谷頂銀光撤處,樓滄洲已被鬆開,自覺丟人太甚,忙縱遁光便往外面飛去。禁法一撤,乙休和玄兒的這些問答,天癡上人聽了個逼真,雖是修煉多年,也按捺不下火性。只因愛徒困在人手,敵人還未和己對話,不得不裝大方,忍氣等候。
待樓滄洲方一脫網飛出,乙休剛轉身向外,上人便戟指大罵:「駝鬼無恥!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竟欺上門來。又不敢和我明鬥,只吹大話,欲仗悍妻護符,約我來此鬥法。照理就該光明相見,比個高下。你卻只在沿途鬧鬼,遍設埋伏,你妻又將峽谷封鎖,避不出面。我好意命門人入谷詢問,誰知潑婦與你一般無恥。
「自來兩國相爭,不傷來使。你夫妻也算修道多年,不該暗令門下妖孽,將我門人用妖絲網陷住。你夫妻行事鬼祟,休說自命散仙一流,便旁門左道妖邪,也無這等無恥行徑。我只當你夫妻長此縮頭,不出來見我,原來也怕我毀卻老巢。現已相對,總須見個高下。我素來光明磊落,決不鬼祟行事,任是如何比鬥,由你挑選好了。」
乙休由他怒罵,只微笑靜聽,不插一言。等他說完,才答道:「當初我救走易氏弟兄,只能怪你自己法力太差,如此不濟,如何能是我對手?憐你在海外多年,修為不易,又居一教宗主,未便當著許多令徒,使你過於難堪。這才沒有與你計較,只給你留話:如若不服,可來此間尋我。滿以為你有自知之明,必不敢來,一直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日前聞你要來尋我,為此隨便設了幾道關口,欲使你稍受挫折,退縮回去。適才我在神羊峰頂遙望,你師徒已將入我伏中,因有一片佛光,隨同雷火飛下,才將我旗門破去。只為有人約我對弈,又料定你無甚伎倆,山妻如若空閒無事,早就將你打發回去。否則,你也不能入谷一步。至於令高徒奉命探詢原可,為何欺小,自尋苦吃。
「你眼見徒弟被擒,尚不解救,還吹大牛,要我出題鬥法,班門弄斧,豈非荒謬?莫如還是讓你占點便宜,由你先行施為。如真勝得過我,我從此避入深山,永不出面,你如不勝,力竭勢窮,無計可施,我並還隨你往銅椰島去。看你有甚神通施展,免得你死不甘服,說我依著家門欺人。你看如何?」
天癡上人不料乙休反唇相譏,益發怒不可遏。大喝:「駝鬼,只耍貧嘴薄舌,有甚用處?你是此間地主,我先下手,反怪我上門欺人,如今讓你一步,怎不知好歹?」
乙休哈哈笑道:「癡老兒,你當我不知你的鬼心思嗎?你不過因在沿途吃虧,當著門人不好看相。自恃有銅椰島地層以下數千年凝聚的陰穢之氣,以為我那法寶飛劍均是五金精英煉成,當我不知底細。取出施為,你收去一兩件,好裝裝面子。如能連我一齊困住,更是稱心快意。卻沒想到我老人家對別人不敢自負,似你這樣老蠢物,再有十個八個也奈何我不得。
「我向來對敵專一投桃報李,敵人不動,我決不出手,何況我約你來,好歹遠來是客,更不能不讓你佔先。你所煉穢氣,如真厲害,我身邊現有兩件飛劍法寶,俱是金鐵之質,不如吸了去,讓我見識見識。何必我先動手呢,難道隔了一層衣服,便無所施其技嗎?」
天癡上人原知乙休道法高強,機詐百出,自料今日敗多勝少,報仇之事,只能留為後圖。又知乙休脾氣古怪,逞強好勝,所用飛劍神妙無窮,對敵時必取應用。這類道家法寶飛劍,多半金質,可以用元磁真氣吸取上來,先給敵人一個小挫,再乘機激怒,引他去至銅椰島入網。
哪知乙休道妙通玄,有通天徹地之能,不特法力甚高,經歷見聞更極廣博。日前又在峨嵋凝碧仙府聽得妙一真人微露先機,知道銅椰島之行決不能免。嫌怨已結,敵人反正不能善罷甘休,早晚必要約往銅椰島去,不如先占他一個上風。不等對方開口,自己先就說去,一切早有成竹在胸。加上韓仙子一個勁敵尚未出面,無論憑法力,憑口舌,敵人均非二人之敵,白白聽些譏嘲,毫無用處。
天癡上人見乙休一味挖苦,說什麼也不先出手,只得憤怒答道:「這是你說的,我只好先得罪了。」兩肩搖處,四十九口神木劍,化成四十九道冷冰冰的青光,虹飛電舞而出。緊跟著雙手一搓,往外一揚,又是無數太陰元磁神雷,發出碗大一團團的五色奇光,齊朝乙休打去。
乙休早已料到此著,知這一雷一劍相輔而行,厲害非常。一用金鐵制煉之寶去破神木劍,立被元磁真氣吸收了去。如用五行禁制,也是顧於此,必失於彼。對方如非斷定自己是個勁敵,別的法寶無可施為,也決不會一上來便使出獨門看家本領。
猛聽當空有一女子聲音喝道:「何方老賊,敢來我白犀潭撒野?今日叫你知道潑婦厲害!」話未說完,那青光神雷本是夭矯如龍,出即暴長。飛出不遠,即發出震天價的霹靂,爆裂開來。忽然全被隔住,同停空中,此衝彼突,不能前進一步。
同時,二人面前飛落下一團青煙,簇擁著一個面貌清秀的道姑,凌空而立,朝著天癡上人戟指喝罵。
乙休忙道:「山妻來了,怪你在她門前放肆,必有處治。我夫妻素不喜兩打一,這裏又是她洞府,她是正主人,我不能越俎代庖,只好暫時下來。等候被山妻打跑時,我就隨你往銅椰島去,搗你老巢。就便開開眼界,看你那地肺穢濁之氣凝煉的玩意,到底有多厲害好了。」
說罷,乙休身形一閃,便落在阿童和那矮胖少年隱身觀戰的峰腰危石之上。阿童見他立處相隔不過丈許,落地先朝自己這一面笑,跟著轉面點手,矮胖少年的模糊人影便縱了過來。
乙休笑道:「今日本想叫癡老兒丟個大人,把他的門人全數扣下,片甲不歸,只剩他一個孤身逃回島去。不想有人暗中作梗,處處給敵人方便。他雖一番好意,只給癡老兒解圍,不曾與我為難,但畢竟有些欺人,並還大膽來此觀戰。
「依我脾氣,本實容他不得。不過看那行徑,頗似我認識的兩個老和尚所差,知我素來不和後生小輩一般見識,特意派了個小和尚前來代他行法,使我不好意思計較,用心也忒狡猾。
「我不似癡老兒一雙近視眼,只看出你隱身在側,還誤認是暗中幫他忙的恩人,別的毫未看出。如不稍微給他看點顏色,他必得了便宜賣乖,以為只他佛家法力厲害,他就在我面前都看不見。現有柬帖一封,你可拿到去峨嵋的雲路中途等候,照我所說行事,給那小和尚一個厲害,替老和尚管教一回。免他年幼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異日遇上,又與師命相違,惹出別的事來。」
乙休說罷,也未聽那胖少年回答,只見身形一俯,跟著人影一閃,便即不見。
阿童原知神駝乙休是師父朋友,久聞此老法力道行均高,甚是難纏。大師兄部署完畢,立即避去,不與先見,便為不肯惹他。照此神情語氣,自己行藏定被看破。
阿童心中愁急,不知那矮胖少年何人,既能代他主持埋伏,當非弱者。現奉他命去至中途相待,必是算準自己要往峨嵋,半途埋伏,給點苦吃。自己雖然學會好些佛門防身禦敵之法,要鬥乙休,決鬥不過。不去峨嵋仙府,逕自回山,固可無事。不過好容易得此勝遊,大開眼界,為此失卻,心又不捨。悔不該不聽朱、李二師兄叮囑,行法時太近,被此老看破。否則,憑自己目力,再遠百倍也能看見。那破旗門的靈符,更是隱現隨心,多遠都有靈效。
乙休為人好勝,如在遠處行法,必當自己怕他,即便看出,也不會計較。偏要一時高興大意,跑到他面前潛伏,自然觸怒。初次離師下山,便遭挫折,自己難堪,還給師門丟臉。此老又是師執尊長,不能和他硬碰,再說也未必硬碰得過。
阿童越想心越煩惱,正在犯愁。忽見煙光萬丈,照耀崖谷,風雷之聲,震撼大地,戰場上業已分出勝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