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回 氣淺心虛 虞孝初涉人天界 緣熟蒂落 謝山再回淨土宗
熊血兒暗忖:「以前常覺旁門災難太多,尤其天劫厲害,正宗玄門得天獨厚。今到峨嵋赴會,見這些末學新進,為日不久,竟有好深功力,令人妒羨。哪知他們也還有這麼多難處,無一容易得來。人家先難後易,早把根基打好,不畏魔擾,所以天劫也不去尋他了。」方想如何到這兩處洞中見識,儘管仙法不曾發動,也可增長閱歷。
虞孝和鐵鼓吏狄鳴歧已向諸葛警我商請,引入洞中見識。
諸葛警我已笑對二人道:「二位道兄,此時還不是進洞的時候。再者兩洞均非延賓之地,洞口已經封禁,來客只在附近遊玩,無一進洞者。既是二位道兄必欲先往一觀,我略微擔點責任,連熊道友一起同往好了。」
虞、狄二人聽他語氣稱謂,好似含有深意,心中一動。諸葛警我已引三人轉到前峰,說聲:「請稍等待。」連忙飛身直上。
三人見他搶先引導,料知洞中必有一些現在外面的機密佈置,不欲外人看見。裝作不解,不等招呼,跟著飛上。到了洞中一看,由前洞口直望後洞口,空無一物。就這慢得一步的工夫,諸葛警我已不見蹤跡。
洞與外觀孤峰一般大小,比起兩邊洞門卻高得多,地也凹下,洞壁仿佛甚薄,看去不似石土凝成。用手微叩,淵淵作金鐵聲。三人同一心意,以為後洞門外,藏有符篆。諸葛警我也許故弄狡猾,由此穿出,便同往後洞門走去。
剛往前走不到兩丈,三人相繼回顧洞中,只剩了自己一個。同行二人不知何往,喚也不應,心中一驚,方覺奇怪。再看前後洞門,俱已隱去,神志也似有點迷糊,思潮全集。
熊血兒道力較高,覺出情形不妙,知是自己不聽招呼,冒失所致。自身是客,再如恃強亂闖,觸動洞中禁制,失陷在此,師門面子難看。趕緊寧靜心神,高呼:「諸葛道友何往?請即現身。」腳便停住,不再前進。這一來,果然好些,雖仍進退兩難,尚未現出別的幻象。
鐵鼓吏狄鳴歧人較平和,先是與虞孝同行,突然發覺身側二人失蹤,現出上述景象。情知落在對方禁制之內,事前原囑少待,不能怪來人賣弄神通為難。猜想此洞既是峨嵋門下弟子成敗關頭,定必玄妙莫測,憑自己這點法力,萬衝不出。既是來客,主人不能坐看出醜,久置不問。於是也不再前進,強攝心神,停在當地,靜候主人解救。
惟獨小仙童虞孝,生性好勝。前在白陽山妖屍墓穴受挫之後,因恨嵩山二老,兼及峨嵋,心中先存敵意。見狀認作諸葛警我故弄玄虛,心中大怒。認定此洞共只三數十丈方圓,洞壁甚薄,眼前無非幻景。自己估量方向不曾走錯,何不給它一個硬衝。
自己衝出固好,即使破壁飛出,主人不在此接待,有意賣弄家私,出了差錯也與己無關。這一念之間,虞孝已然駕起飛遁,只覺身邊霧氣茫茫,天地交混,視野不過咫尺。虞孝還待施展法寶,忽然頭昏目眩,心知不妙,猛憶起諸葛警我之言,祇得按捺心神,站立待援。
等了不知多時,幻念雜陳,煩燥萬分,忽聞諸葛警我呼道:「道兄受驚,筵宴將設。左元洞全境暫時已難遍遊,只好等二位舊地重遊了。」聽去聲音極細,仿佛相隔甚遠。
虞孝一聽,盛筵未開,才知受困僅只片時,不由驚佩交集,喜出望外。
一會,諸葛警我走近,虞孝與狄鳴歧二人才看見彼此相距不遠,無不面帶驚恐。
諸葛警我見面先抱歉道:「適才因知二兄如欲通行全境,由後山谷走出,尚須時刻。值有一事未向家師復命,抽暇前往,並先將熊道友送回去了。二兄尚未走出,料是途中行法飛行,致觸禁制,被困在此。二兄最終雖仍可由此中走出,終非待客之道。
「家師禁法神妙,可幻可真。資稟緣福太淺,定力不堅,來此僥倖一試的,皆難過關。便是小弟,也須循著一定門戶途向出入,不亂飛越。此間看似具體而微,實則景特繁多,包羅萬有,可大可小,與佛家須彌芥子之喻,殊途同歸。仙法微妙,景中人雖不像滄海藏珠那等細微,如不知一定地方,卻也千頭萬緒,找起來甚是艱難。
「適因家師相告,說二位誤入震宮,因已自己省悟。而能進出小人天界者,均是本門弟子,此時不便任其通行,已在暗中撤禁,使二位仍返原地。連忙趕來,二兄已果然在此。家師已怪小弟行事冒失,難再引路通行。此時長幼仙賓,均返中元前殿。右元火宅之遊,只好俟之異日。稍往太元洞一帶遊覽,也到時候了。」二人已心服口服,自然無不唯命。
諸葛警我向前引路,二人雖然勉強起立,身上疲苦仍在,又不好意思出口。心正發愁,因為受了禁制,所以如此,出去後還不知如何。
諸葛警我已經覺察,便向二人道:「二兄適才想多勞頓,這個無妨。小弟身帶家師所煉靈丹,服後立可復原。只不過元氣消耗,暫緩片時,出谷之後,始可隨意施為罷了。」隨取兩丸靈丹遞過。
二人才知此中並不全是幻境,那火宅乾焰,想必更是玄妙莫測。隨將丹藥接過,稱謝服下,仍由原路退出。
諸葛警我笑道:「異日通行小人天界的,雖不免因定力信心不堅,不能走完,便被逐出的,畢竟十不逢一。既能來此,終是有緣。照二兄後來情景,並非不可通行。只因盛筵將開,不得不引二兄退出。日後如有機緣,或是暇時想起,何妨再續前遊呢?以二兄之道力根骨,再來必舉重若輕,從容通行,不致阻滯橫生了。」
二人聞言,想起諸葛警我幾次所說,俱都含有深意,俱覺不解。
虞孝口直心快,答道:「貴派玄門正宗,又當最盛之際,光焰萬丈。能得列入門牆,神仙位業指顧有期,委實令人欽仰羨慕。只惜愚師兄弟二人,從小便蒙家師度上山去,撫養傳授,以至今日,師恩深厚。而敝派修為,又是循序漸進,不比貴派易於成就。近年奉命下山行道,內外功同時並進,更無暇晷。日後對此無邊仙景,有賢主人殷勤延款,無此福緣享受,舊地重遊,料已無望,只好空自神往罷了。」
諸葛警我明白二人心意,又知他們不久大難將臨,笑答道:「未來之事難料,即使諸位法力高深,長於前知的前輩,到自身頭上,也當不免有千慮之失。此中消長,實關定數。適才所說,並非想二兄即日來遊,只想二兄到了機緣湊巧,或有甚事見教之時,勿忘今日之言。俾得良友重逢,再續今日之遊而已。」二人聞言,心又一動。當時也未往下深說,已一同走出谷口。
三人遙望中元殿前平湖上面,已現出一片晴天,皓月已被引來,照得全景清澈如畫。各地仙館,明燈齊放,光華燦若繁星。靈翠峰、仙籟頂兩處飛瀑流泉,一個激射起數十百丈擎天水柱,一個如玉龍飛舞,白練高掛。給那十里虹橋與仙府前面紅玉牌坊所發出來的寶光一映,千尋水霧,齊化冰紈,映月流輝。
在凝碧崖前和遠近山巒上,那些參天矗立,合抱不交的松杉喬木、桫欏寶樹,映著寶光月華,格外精神。蒼潤欲流之中,更浮著一層寶光。並有鵰鷲鳩鶴,五色鸚鵡之類,翔舞其上,猿虎麋鹿以及各種異獸,往來遊行,出沒不絕。
而兩崖上下的萬行花樹,百里香光,競芳吐豔,燦若雲霞。湖中青白蓮花,芳叢疏整,並不占滿全湖,共只十來片,每片二三畝不等。疏密相間,各依地勢,亭亭靜植在平勻如鏡的碧波之中。碧莖翠葉,花大如斗,香遠益清,沁人心脾,神志為旺。
偶然一陣微風過處,湖面上閃動起千萬片金鱗,花影離披,已散還圓,倍益精妙。加上數百仙侶徘徊其中,天空澄霽,更無纖雲。當頭明月格外光明,與這些花光寶氣,瑤島仙真,上下輝映。越覺景物清麗,境域靈奇,便天上仙宮,也不過如斯。
虞、狄二人,先雖見仙府景物之勝,已是暗中叫絕驚奇。想不到新燈上後,明月引來,更增添無限風光,又是一番景象。極欲前往觀賞,哪還捨得往別處走。
狄鳴歧便說:「盛筵將開,道兄恐還有事,仙府後面,不去也罷。」
諸葛警我人最長厚,因來時玄真子曾說起二人未來之事,二人異日對頭現在前面,此去難免遇上。恰好自己職司已完,未來同門師弟,能助他們去一難,豈不是好?本意想引二人到後山閒遊,等聽奏樂,再去入席。那時人多席眾,兩個宗派各殊,不在一起。席散自去,無甚交接,兩不留意,日後相遇,或可無事。
此刻一見二人為前殿平湖奇景所動,極欲趕往。知道師父所說,定數難免,只得聽之。暗中留神他們所遇的人是誰,以便再為打算。
這時只有掌教妙一真人夫婦和謝山、葉繽,還有三五長老陪著新來的這幾位仙賓,在殿中坐談。餘下眾仙賓,也剛由各處遊玩回來,由白、朱、乙、凌以及本門兩輩師徒,三三五五,分別陪伴。各在虹橋水閣,玉坊平湖之間,閒遊觀景。
虞、狄二人想往飛虹橋上,賞玩湖中青蓮,對諸葛警我道:「我二人此時已漸復原,這裏各方道友甚多,自會找伴。道兄是貴派同門之長,必還有事,請自便吧。」
諸葛警我口裏答應,分手之後,見岳雯、嚴人英、林寒、莊易、司徒平等十來人俱在平臺之上憑欄望月,低聲談笑,齊朝自己招手。到了上面,不顧和眾人說話。回頭一看,見虞、狄二人走到橋上,迎頭先遇見熊血兒同一新交道侶,知道不是。嗣見四人會合說笑,旁有二人走過,面有怒容,朝四人身後惡狠狠看了一眼,沿湖走去,認出那便是朱鸞的仇人巫啟明師徒。因四人語聲甚低,隔遠不曾聽見,看神氣並未覺察有人懷恨,不知因何成仇,便暗記在心。
岳雯笑道:「師兄看什麼?那兩個未來同門,心意如何?」
諸葛警我道:「那兩個不肯忘本,堪與我輩為伍。此時只是敬服,尚無入門之意呢。」隨問起謝、葉二仙客歸入佛門之事。
岳雯道:「林師弟在側隨侍,比我知道得詳細。」
林寒接口道:「小弟也只知道前半。現在如何,因師命退出,就不知道了。」
諸葛警我道:「神僧來時,我正有事離開。秦師妹語焉不詳。我只問天蒙老禪師和謝真人、葉島主到底是何因果?可曾申說麼?」
林寒道:「這倒未提,只說前事。」
原來妙一真人夫婦、玄真子等峨嵋派長老以及乙休、凌渾,白、朱二老,陪同海內外仙賓,往游仙府全景,兼為新設諸仙景題名。除左元、右元二洞因是門人修煉之所,只在附近轉了轉,沒有進去外,餘者仙府全景俱都遊覽殆遍。
眾仙賓見仙府前殿、虹橋平湖、玉坊飛閣氣象萬千,自不必說。此外以靈桂仙館一帶最為清麗,尤其那數百株桂樹,都是月殿靈根,千年桂實。經用仙法靈泉栽植,每株大約數抱以上,占地畝許。茂枝密葉,繁花盛開,奇香馥鬱,宛如金粟世界。令人心醉神怡,徘徊花下,不捨離去。眾仙知盛會不常,日後難得再來。見時尚早,多想游完全景,再往小坐。留連片時,候到月上中天,始去前殿赴宴。
妙一夫人笑道:「本來定在靈桂仙館外,金粟坪桂花樹下,布筵款客。因在開府以前,群魔合力來犯,意欲施展邪法,崩山壞嶽,倒塌峨嵋全山,使此間全洞齊化劫灰。多蒙白眉禪師、芬陀大師請來當今第一位神僧天蒙老禪師,去至雪山頂上。施展無邊佛法,大顯神通,遙遙坐鎮,方得消厄於無形,將曉月師兄勾引來的魔頭、南疆長狄洞老怪哈哈老祖的元神化身驚走。
「妖法無功,曉月師兄本可倖免,他偏復仇心甚,不知自量。恰巧軒轅老怪有一妖徒,前與謝道友的義女、仙都二姊妹結怨。意欲乘她姊妹來此,途中加害,不料又被小寒山神尼忍大師以佛法暗助脫險。妖徒追到此,後洞輪值諸弟子自不容他猖狂,用英姆大師所賜修羅刀,予以重創。妖徒遁回山去,向師訴苦。
「老怪平日自尊自大已久,心裏雖怯,不敢硬來,終覺掃了他的威望,大為憤恨。自身不敢輕易嘗試,表面痛罵門人,怪他咎由自取,不為作主。暗中點醒,使其另約一厲害妖人,合力來犯。另外故意把幾件厲害法寶顯露出來,使妖徒乘隙偷去應用。
「所約妖人,便是二百年前被家師長眉真人飛劍削去半臂、聲言此仇必報、又將所削小半身子索去的妖僧穿心和尚。他在太行山陰,用法力在千尋山腹之中闢一石洞,苦修煉寶,歷二百年。去時曾經立誓,如他法力不勝家師,決不出世。嗣聞家師飛升,又急又氣。
「這次竟被人慫恿出來,與我們為仇。如論妖僧法力,實不在哈哈、軒轅老怪之下。走到路上,曉月恰與相遇,妖僧本還想約兩個同道商量,謀定再動。只因曉月與妖徒都是復仇之心太切,曉月更嫉今日開府之舉,必欲加以擾害。而天蒙老禪師又用佛法迷蹤,隱蔽神光,顛倒陰陽。
「妖僧妖徒都誤算雪山上三個強敵,事完各自回山,以為正好乘隙下手。哪知還未到達,便被困入天蒙禪師大須彌障中。總算天蒙老禪師網開一面,妖僧妖徒各被白眉禪師打了一禪杖逃走。芬陀大師卻將曉月禪師擒住,欲送來此間,照家師玉匣仙示處治。本已快到,因天蒙禪師在途中遇一舊友,略談些時,又同去引渡一人,故此小有耽延。
「前殿承諸位道友前輩施展仙法,點綴景物宏麗,迎接三位元前輩神僧,較為莊重。故特將筵席改設在彼,並命門人等擇那風景佳處設席,並不限定殿前平臺一處。現已一切齊備,只等引來明月,便請入座。三位神僧神尼,不久降臨,全體同門尚需恭出迎候。諸位欲往靈桂仙館,只管隨意,恕不奉陪了。」
妙一夫人這一番話,對那與峨嵋交厚,早知底細的,還不怎樣,那外來諸客,卻大出意料之外。一聽三位神僧神尼還要親降,並還擒了曉月禪師同來,皆欲瞻仰。更不再作靈桂仙館之遊,一齊願去至前殿相候。
那天蒙禪師,乃東漢時神僧轉世,東漢季年已功行圓滿,早應飛升極樂。只為成道之初,曾與同門師弟共發宏願,二人互相扶持。無論何人有甚魔擾,或是中途信心不堅,致昧前因,任轉千百劫也必須盡力引度,必使同成正果。
當發願時,雙方都是夙根深厚,具大智慧,修為又極勤苦,本來極好的根器。無如入門年淺,求進太急,又以前生各有夙孽情累,遂致為魔所乘。
禪師道心堅定,又只有一點夙孽,到時尚能強自鎮攝心神,渡過難關。而那同門,卻被魔頭幻出前生愛寵,少年情葛,凡心一動,立墮魔障,等到醒悟色空,已是無及。加上一個夙仇相迫,重又轉劫入世。雖仗根骨福慧生有自來,又得老禪師累世相隨,救度扶持。
那同門每次轉劫,多是高僧行道,但那一段情緣未了,一直未得成為佛門正果。累得這位老禪師也遲卻千餘年飛升,中間助他超劫脫難,造成無心之過,並還轉劫三生。不過老禪師智慧神通早到功候,雖為良友減削前孽,轉動再世。卻是生而神明靈異,迥異恒流,與尋常有道之士轉劫不同罷了。
禪師得道千餘年,每次轉世,法力只有精進。直到北宋季年,老禪師方始隱居在滇西大雪山陰亂山之中,由此虔修佛法,不輕管人閒事,不久便要成正果。老禪師與白眉和尚齊名,為方今二位有道神僧,法力之高,不可思議。
玄真子微運玄功推算,向妙一真人道:「三位神僧神尼已將恩師遺旨所說的嬰兒渡引同來。留宴大約無望,事完即同飛錫。現已快由李善人家起身,我們速率眾弟子,去到凝碧崖上空迎候吧。」
妙一真人隨傳法旨,命眾弟子奏樂,手捧香花,排班出迎。一面轉請百禽道人公冶黃、極樂真人李靜虛、青囊仙子華瑤崧、英姆師徒暫時代作主人,陪伴男女仙賓。
在座仙賓凡是佛門中人,如神尼優曇、屠龍師太、南川金佛寺知非禪師、蘇州上方山鏡波寺無名禪師師徒等,或與三位神僧神尼同道相識,或是末學後輩,衷心敬仰。連同外道中僧道之類,俱都隨出迎接。
那各派仙賓以及海外散仙,雖不一同出行,也多齊集殿前平臺之上,恭候禪駕。
謝山、葉繽在旁,忽然靈機一動,見楊瑾正要隨眾飛起,葉繽首先趕過去說道:「來時令師對我曾示玄機,惜乎我是鈍根,未能領悟。我想隨同主人出迎,不知可否?」
楊瑾笑道:「這個有何不可?」說時,眾門人已香花奏樂先行。
妙一真人夫婦同了玄真子等一干長老,正由殿中步出。
謝山見葉繽已和楊瑾商定,同出迎接,正想開口,妙一真人已先笑道:「謝道友,也想同走麼?」
謝山笑應:「白眉老禪師原本見過,這位天蒙老禪師卻是聞名已久,想求他指點迷津。因見諸位道友俱在殿台恭候,所以躊躇。同往迎接,正是心願。」
妙一真人低聲笑道:「天蒙老禪師不為道友,今日還未必肯降臨呢。一同去吧。」
謝山聞言,心中又是一動。見妙一真人說完這句話,便和本派同輩群仙以及嵩山二老等,還有與白眉、芬陀交厚的仙師,相次由平臺上起身。各駕遁光,越過虹橋平湖,往紅玉坊外凝碧崖前上空飛去。
楊瑾、葉繽二人,並立一處,也快隨後起身。謝山趕忙過去笑道:「日前李道友同我往見白眉,曾示玄機,並有不日再見之言,難得老禪師同降,意欲往迎,就便請教。主人已走,我和二位道友做一路吧。」楊、葉二人含笑點頭,三人隨同飛起,到了凝碧崖上空。
時斜陽初沉,明月未升,半天紅霞,燦如翠綺,正是黃昏以前光景。
妙一真人率了兩輩同門弟子,各駕雲光,雁行排列,停空恭候。此時謝山遙望前面神僧來路,尚無動靜。俯視峨嵋,就在腳底,滿山雲霧迷茫。遠近峰巒浮沉在雲霧之中,如海中島嶼一般,僅僅露出一點角尖。
再看雲層以下,各廟宇人家,已上燈光,宛如疏星羅列,其中梵唄唱和,隱隱交作。不時傳來幾聲疏鐘,數聲清磬,越顯山谷幽靜,佛地莊嚴,令人意遠。本山為佛門重地,普賢曾現化身,靈跡甚多,古剎林立。半山以下正下大雨,天色陰晦,所以月還未出,便上燈光。
謝山不禁想起佛家法力不可思議,一經覺迷回頭,大徹大悟,立可超凡入聖。回想自己根骨本厚,從小便喜齋僧拜廟,時有出家之想。記得當時還遇一位老僧點化,只為夙世情緣,割捨不下。後經變故,三生情侶,化作勞燕分飛,一時生離,竟成死別。心灰厭世之餘,幸蒙恩師接引,始入玄門,僥倖修到散仙地位。
因為愛妻也是夙根深厚,只要尋到再生蹤跡,便可引度,同修仙業。道成以後,也曾費盡心力,遍尋宇內,竟是鴻飛冥冥,找不到一點蹤影。荏苒數百年,隨時都在留心,直到日前,才發現她早已皈依佛門,得證上乘正果,以成就而論,要比自己高出甚多。自己每隔數百年,便要預防一次道家重劫,稍一不慎,便墮凡孽。
這多年來,占算尋訪,俱無愛妻的下落。分明愛妻法力高深,恐留情孽相尋,隱跡潛形,不令知聞。近日功行將完,方始略露行藏,令往一見。
謝山還想到幼年所遇高僧,也曾說過自己原是佛門弟子。自入玄門,修煉多年,每值靜中參悟,不是不能推算過去未來。惟獨對於過去諸生,只記得仿佛做過和尚,也做過道流,詳情因果竟是茫然。以自己的法力玄機,直是萬無此理,每一想起,便覺奇怪。
謝山還以為自己前生必犯了教規,逐出佛門,一經墮劫,便昧夙因,忘卻本來。所以別的都能前知,獨此不能。事隔多年,忽于武夷山中石洞以內,發掘到古高僧錦囊偈語,方若有悟。同時好友葉繽,恰在澳門海底珊瑚林內水穴之中,發現一具坐化千年的枯佛,得到一個古燈檠,與錦囊偈語諸多吻合。
事後虔心參詳,那海底枯佛分明是自己漢時遺體,為躲仇家和保持那古燈檠,留待今生遇合,物歸原主。但今生偏又是玄門中人,殊覺離奇。新近為了此事,特請極樂真人李靜虛引見白眉禪師。初意自己已成散仙,不會再皈依佛門,只不過請其指示前因,到底為了何事墮劫而捨釋入道?
如說過去有什罪惡,見棄佛門,仙佛一體,殊途同歸,一樣都是根深福厚始能成就,能為仙即能為佛。何況前生又是佛門弟子,本有夙世因緣,豈非難於索解?此外還要請教的,便是海底佛火心燈的用途,以及和葉繽的夙世淵源。哪知自眉禪師只將心燈來歷用法指示,對於所問各節,只示機鋒,語甚簡略。
謝山枉自學道多年,智慧靈明,當時只覺他日成就,決不止此。急切之間,仍難參悟。因有「峨嵋再見,回首即是歸路」之語。料定必有深意存焉,時還未至,便不多說。
今日一聽說天蒙禪師將臨,忽然靈機連動。現在峨嵋上空,忽聽下方僧寺疏鐘清磬,禪唱梵音,又似有甚醒覺。此為近三百年來未有之景象,甚是奇怪。莫非將來仍要歸依佛門,還我本來面目不成?
謝山念頭一轉,側顧葉繽,站在近側,也在低眉沉思,容甚莊肅。居中站在眾門徒前面的妙一真人和玄真子,正在對談。因人數眾多,隨同迎候的外客,不肯逾越主人,多立在左右兩側,相隔較遠,語聲甚低。
仿佛聽玄真子道:「此子居然如此道心堅定,轉動多年,一靈不昧,卻也難得。人都羨慕師弟有今日成就,哪知福緣善因,早在千年以前種下呢。」
白雲大師元敬在旁插口道:「此子既不應在我門中,年紀偏又是個三歲童嬰。禪門中幾位至交,不是衣缽早有傳人,便是功行將行圓滿,不能待他成就。此子發願又宏,將來外道強敵不知多少,如不得一法力高強的禪師為師。任他生有自來,根器多厚,也難應付。師弟,你這前生慈父,作何打算呢?」
妙一真人道:「這一層皆為定數,少時自知分曉。」
餐霞大師問道:「此子之師,可是謝道友麼?」妙一真人點了點頭。
白雲大師笑道:「這個果然再好沒有,我真非善知識!已經拜讀玉匣仙示,只差把話寫明,竟未想到,豈非可笑?」
先前眾仙所談,謝、葉二人俱未留意。而後頭是一段問答,全聽得逼真。尤其謝山聞言,驚喜交集。照此說法,分明長眉玉匣仙示,早已注明,自己果然還要返本還原,重入佛門。
忽聽白谷逸道:「佛光現了,本來是在金頂,怎會如此高法?必是三位神僧神尼要顯神通度人吧?」
峨嵋金頂,每值雲霧一起,常有佛光隱現。現時只是一圈彩虹,將人影映入其中,與畫上菩薩的腦後圓圈相似,並無什強烈光芒。亙古迄今,遊山人往往見此奇景。信的人說是菩薩顯靈,不信的人多說是山高多雲,日華回光,由雲層中反射所致。
但是宇內盡多高山,任是雲霧多密,均無此現象。尤其是身經其境的,那輪佛光總是環在人影的腦後,和佛像一般無二,絕不偏倚,此與峨嵋夜中神燈,同是寶景奇跡。
千百年來,信與不信,聚訟紛紜,始終各是其是,並無一人說出一個確切不移之理。這在眾仙眼裏,原無足奇,可是當夜所見佛光,卻與往常大不相同。眾仙停處本在高空,腳底儘管雲霧迷茫,上面卻是碧霄萬里,澄淨如洗,並無纖雲。那佛光比眾仙立處還要高些,恰在青天白雲之中突然出現。
最先也和峨嵋金頂佛光相仿,只大得多,七色彩光也較強些。宛如一圈極大彩虹,孤懸天際,看去相隔頗遠。及至眾仙紛運慧目注視,晃眼之間,彩光忽射金光。化作一道金輪,光芒強烈,上映天衢,相隔似近在咫尺之間。可是光中空空,並無人影。
眾正驚顧,忽聽身側不遠的知非禪師和無名禪師同聲贊道:「西方普度金輪,忽宣寶相。定有我佛門中弟子劫後皈依,重返本來。如非累世修積,福緣深厚,引度人焉肯以身試驗,施展這等無邊法力?此時局中人應早明白,還不上前領受佛光度化麼?」
這時謝、葉二人瞥見當中迎候的眾仙,自妙一真人、玄真子以次,全都肅立躬身,神態異常誠敬,似要拜倒。一聞此言,猛然警覺,福至心靈。二人不謀而合,更不暇再看旁人動作,雙雙搶向前頭,合掌膜拜,口宣佛號,跪將下去。
二人立覺那輪佛光已將全身罩住,智慧倏地空靈,宛如甘露沃頂,心地清涼。所有累劫經歷,俱如石火電光,在心頭一瞥而過,一切前因後果,全都了了。
二人當時大徹大悟,一同只高呼了一聲:「我佛慈悲。」金輪便已不見。彈指之間,二人仍立原處未動,只是各自換了一副心境。從此皈依佛門,仍還本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