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回
  驀地起層樓 仙館宏開延怪客
  清談矜雅謔 碧峰小集啖丹榴

  金蟬、石生二人,自隨眾同門回洞復命之後,見仙都二女人既那麼美秀、聰明、年輕,性情又極隨和天真。兼以一般相貌身材,分不出來長幼,俱都喜愛非常。二人以為師長閉洞以前,未曾奉有職司,清閒無事,正好與同門相聚。
  二人退到外面,逢人便告,金蟬說:「現在來了兩個同輩的女客,是孿生姊妹。修道已逾百年,人卻和小女孩一樣。相貌身材宛似一人,分身為二。長得如此美貌,差不多把仙府所有美貌同門都比下去了。同時還來了一個小尼姑,偏是又醜又怪,還有一頭癩疤,比易師姊、米明孃還醜得多。言行動作卻極滑稽有趣,真個好玩極了,你們還不快去看。」
  英瓊聽了笑道:「小師兄,你兩個以為沒派差事,好常和仙都二女、癩姑她們玩麼?沒那麼好的事。虧你剛才還說你們是閒人,可以常與二女相見,哪知到時和木頭人一樣,只呆立在那裏,甚事不做。不比我們,遇上機會,還可拿敵人開心試手,真是報應呢!」
  金、石二人因眾同門好些俱是奉命在一定地方侍立,或是手執儀仗排班,覺著這類事最是拘束無趣,惟恐派上,一聽好不掃興。
  金蟬忙問:「你知我們派的甚事麼?到甚時才不能動?適在洞裏怎沒聽母親說?莫是哄我們吧?」
  英瓊道:「事關機密,坐了不少外客,如何能說?我也是才聽玉清大師說起,叫我來喚你兩人前去。我幾時騙過你來?反正罰站是一定了。何時開頭罰站,卻沒細問,也許現在,也許庚辰正日,我不曉得。不信,你自問去。你兩個男孩偏愛和人家女孩做一起玩,她倆比眾同門姊妹長得美,與你們有甚相干?人家不見得會領情,我真替你倆害羞呢!」
  金蟬聞言,又急又愧,星瞳微瞪。正要還上幾句再走,見女神童朱文和張瑤青,還有幾個男女同輩,本站在一起,聽己述說仙都二女來歷為人。英瓊這一嘲笑,朱文便伸纖手朝瑤青臉上連羞,一雙剪水雙瞳卻注定自己,微笑不語。
  秦寒萼、申若蘭剛走過來,秦寒萼最好熱鬧,笑問:「有甚趣事?說出來我們聽聽。」
  金蟬知道這幾個女同門口角尖酸,最不饒人。尤其是彼此交情甚深,和男同門相聚說笑,一有爭執,便同心齊上,永遠不占上風不止。金蟬話到口邊,又忙忍住,氣得把小嘴一嘟,拉了石生,掉頭就走。
  石生是誰愛怎說怎說,向來不以為意。邊走邊喊:「蟬哥哥不理你們,頂凶。才不羞呢!我們男的拜男師父,你們怎麼也跟我們拜師父呢?」
  朱文便喊:「你兩個回來,是好的,說完話再走。」
  石生笑道:「蟬哥哥,我們就回去,跟她們評理,莫盡受她們欺,誰還怕她們不成?」
  金蟬聽是朱文在喊,更不肯回去,說了句:「好男不和惡女鬥!她們有本事,在外和妖人使去,誰耐煩理她們?」說完,招了石生,如飛跑去。
  眾同門知金蟬、石生一向天真,口直面嫩,常被朱、秦、李三人問住。見了二人窘狀,俱都發笑。英瓊也向眾人述說,仙都二女如何美貌可愛,最難得的是那麼高功力,一點不傲,純然一片天真。休說兩個小師弟,無論誰都愛和她們親近。
  正說得起勁,易靜飛來,說妙一夫人傳示,命英瓊速去。說罷,二人一同飛走。
  眾人聽金蟬、英瓊一說,俱想看這仙都二女是何人物,也一路說笑著,往太元洞走去。到了一看,英瓊、易靜、金、石四人,同了仙都二女,還有向芳淑、朱鸞、癩姑等九人一起,正由中洞往外走出。
  石生正笑對英瓊道:「你說謝家姊妹不愛理我們麼?你看,我們到蟬哥哥屋裏請客去呢。還有,你說我們要罰站,玩不成,我們才到,便遇見玉清大師說了,跟你說的也不對。這麼大人說假話,真羞!」
  英瓊道:「怎麼是假話?到底罰站不,我不是說,沒細問甚時開頭麼?」
  金蟬不理英瓊,逕對石生道:「反正有兩天玩的,人家稱不了心,我請謝家姊姊吃百花酒。我們走吧。」
  朱文微嗔道:「不要我們同去,是不是?」
  金蟬慌道:「你們也是主人,莫非還要下請柬?」
  英瓊接口道:「朱姊姊,管他呢,不要我們去,也偏去。兩位謝家姊姊是我和易師姊、周師姊先交上的,再說女客原該我們接待,師父本命我和易師姊陪客,沒有他們。應該我們不要他兩個才對,和他商量則甚?」
  金、石二人未及答話,忽聽玉清大師說道:「你們都無須作主人。我這次還帶有一點吃的,原是來時無意中得到,太少,不值送禮,現正沒個打算,請你們同享了吧。此時有事的除外,無事沒遇上的也不專請。內中幾人出點花樣,看回熱鬧,也該到裏頭去了。」
  眾同門都愛和玉清大師一起說笑,不特有趣,還得指點,增長見聞。一聽要出花樣,巴不得應在自己身上,俱都高興非常。英瓊便領仙都二女等沒見過的,略為引見,便即同行。
  玉清大師與靈雲姊妹同居一室,又和眾弟子莫逆,所以在外時多。眾人行過靈雲室側,正要走進,大師笑道:「洞中無甚意思,不如往靈翠峰故址,不但新來諸道友便於觀賞景致,而且相距仙廚又近,飲食方便。免得在洞中著袁星往來取送,外人看見,笑我們嘴饞,客未到齊,先自享受。」
  眾人都被引得笑了起來。
  於是眾人且談且行,陪了新來諸人一路觀賞,往前走去。到了靈翠峰左近,尋了一個便於眺覽的小峰頂上。玉清大師清點人數,除金蟬、英瓊等主客十一人外,還有白雲大師門下四女弟子,武當七女中的張、林、孔、石五人,五嶽行者陳太真、陶鈞、劉泉、俞允中、張琪,連自己共是二十六人。
  下餘太元洞內外,還有十多個本門弟子,不是奉有職司,便是正在準備接班輪值,不曾隨來。那峰頭只是一座高聳天半的小峰,頂上才只兩丈方圓,人多地窄。玉清大師便使仙法,雙手往四外一推,峰頂石地便似地席一般往四外展開,立即大了數倍。
  英瓊撮口一呼,袁星立即飛來。
  玉清大師道:「此時原用不著你,既已叫來,那你就到仙廚告知裘、米二人,將本府仙釀連同果脯下酒之物,各取些來。鄧八姑還在室內,我請客的東西,叫她帶來好了。」
  大師說罷,面向太元洞,用千里傳音之法,低聲說了幾句。
  一會,便見鄧八姑提一竹籃到來,笑對大師道:「我同靈雲妹子還在等你回去,你卻背了我們,來此領頭作樂。他們幾個正在兢兢業業,留心師長傳呼,靈妹責任更重,如何會來?正好你也是虛邀,我代你把話轉到就趕來了。」
  大師一手接過竹籃,笑道:「我也不是虛邀。他們雖不肯離開,少時卻有事尋來,自應此時先約一聲,雖然無關,人總周到些好。這已成了我的積習,有時連自己也覺多餘,老改不了。其實哪一次都有一點原故,並非有心送空人情哩。」邊說,邊將竹籃中鮮果取出。
  眾人見那果實每個大約尺許,顏色碧綠,圓形六棱,看去皮薄鮮嫩,從未見過。
  大師道:「此果名為桂府丹榴,乃金池異種。不知千萬年前,在那北海盡頭長夜島上,長了一株。這次我由元江回來,行經姑婆嶺左近,忽見一個頭陀受傷在地,人已死了九成。我用丹藥勉強救醒,他手上正提著這一筐東西,見我,竟似見了恩主一般。
  「他不住禮拜,願將此果奉送,求我賜以兵解。此人姓古名正,與一同門程誠,原在長夜島上隨師修道。後其師兵解,二人奉師命護著元靈,並帶上這一籃珍果,往中土轉劫投生。
  「二人行近姑婆嶺,遇見西昆侖星宿海北岸小古刺山黑風窩中妖孽血神子的門徒烏薩齊,看出他師弟兄二人身帶寶物,強欲奪取,二人自是不服。妖孽師徒所煉,別是一種邪法,厲害非常,如何能敵。交手不多時,程誠先為妖徒血影罩住,送了性命。古正總算見機得早,駕風遁走。就這樣,妖徒仍放他不過,打了他一血影鞭。
  「妖鞭惡毒已極,他雖被我救醒,但是周身脹痛,口鼻奇腥,苦痛有甚於死。自知萬難活命,再四哀求我,助他兵解。我想這裏群仙雲集,教祖和諸位師長前輩多具起死回生法力,妖法不難破解。本意勸他暫忍須臾之苦,帶來救治。他卻堅持求我助他兵解,轉劫之後,再加渡化。
  「並說竹籃之內有一無字柬帖,其師曾說如遇急難,字便現出,請我取看。我一找,果然籃底藏有一函,字已現出。原來他師父精習先天大衍神術,所有前因後果俱早算出。此行本意託我助彼師徒轉世,來世再做師徒,同歸正道。這一籃十八枚珍果,竟是預備之謝禮。
  「此果我除孝敬家師和贈妙一夫人嘗新,尚餘十個在此。聞得這果皮薄如紙,一拍即裂成六瓣,外皮色如碧玉,內藏多顆質如荔實,色似火齊的無核朱實。未吃時,層層之間形如一朵瑤台蓮花,吃到嘴裏,作桂花香,涼滑脆腴,芳騰齒頰,甘美無與倫比。」
  李英瓊笑道:「這丹榴真個碧鮮愛人,還沒到口,我已聞見清香。再聽大師一說,更想吃它了。」
  大師把六個丹榴放到峰頂大石之上,手指處,沙沙連聲,全數開裂。每個六瓣,各現出一層層六角的榴子。每顆約有七八分大小,圓潤如珠,色紅如火,粒粒晶明,朱碧相映,鮮豔已極。眾人各掰了一瓣,到口一嘗,果然甘腴涼滑,齒頰流芳,質如荔枝,而脆美過之,玉液瓊漿,未必勝此。
  袁星適送酒脯到來,大師分了一瓣與牠。又命牠帶兩個去,一個給仙廚諸人嘗新,一個分給芝仙、袁化和古神鳩等諸仙禽。
  金蟬道:「牠們剛巧六份,還有那匹馬兒呢?」
  朱文道:「芝仙吃不許多。這一個榴實不少,不會勻著吃,定要各吃一瓣麼?」
  大師笑道:「蟬弟最疼芝仙、芝馬,再帶一瓣去吧。」袁星笑嘻嘻,接過自去。
  謝琳笑問道:「蟬哥哥,聽說你那芝仙靈異,長得更是好玩。能給我們喊來開開眼麼?」
  金蟬見她也隨石生叫蟬哥哥,忙道:「姊姊得道多年,怎能如此稱呼?太不敢當了。」
  謝琳道:「得道不論年久,蟬哥累世修為,總算起來,焉知不比我長?真要比時,我還沒有蟬哥哥高呢。你只說芝仙能令我姊妹見識不能呢?」
  玉清大師見金蟬作難,笑道:「平日休說二位姊妹這樣嘉客,便無論誰也能一呼即至。只為近日梟鸞並集,有好些異派中人,俱為垂涎芝仙、芝馬而來。為防萬一,由前夜起、便將牠原來生根之處,用移山之法,連那方丈之地,一齊移向隱僻之處,四外設有禁制。
  「牠的魔頭不久即至,我擇此地與諸位小聚,即是為了在此相度形勢,略為指點之故。二位道友要想看牠,且等少時,大家散後,可隨他二位同行。不但可見芝仙、芝馬,這裏的靈猿仙禽也都在彼,有好些可笑之事,豈不比叫來有趣麼?」二女聞言大喜。
  眾人一聽,知道必有妖人來盜芝仙,大師劃策防禦,給來人一個重創,俱欲隨往。
  大師說道:「對方原是背人鬼祟之行,人如一多,大家都看不成了。最好仍令兩小師弟和謝家二位道友同往。癩姑長於地遁,如若見獵心喜,去了倒是一個大助,別位卻是不必。」眾人只得罷了。
  談到子夜將近,靈雲姊妹同了吳玫、崔綺、周輕雲、女神嬰易靜、諸葛警我、莊易、嚴人英等十多人尋來,說起仙賓將到,令眾人齊集太元洞,除有專職者,一體出迎。
  靈雲姊妹因同門人好些散在各處,與同輩來賓中知好作隊遊聚,又以大師先前留話,請他們嘗新:便借傳命之便,一路約了同來赴約。
  霞兒笑問:「好東西吃完了麼?」
  玉清大師笑道:「我早知諸位姊妹道友要賞光,早留有兩個在此,吃完再走吧。」
  眾人打開丹榴吃了,自是贊絕。大師向金、石二人略示機宜,並遞給金蟬一柬帖,便率眾人同往太元洞飛去。到時,已齊集門外候命,大師和靈雲姊妹自行入內。一會,眾師長同出,除外賓出迎與否任便外,本門中弟子無事的,俱都隨出。
  金、石二人一心惦著芝仙、芝馬,又聽大師說起仙館建設,妖邪接踵而至。芝仙生根之地設有禁制,固是無妨,但須防牠一時好奇,忘記出遊,適逢其會,遇上妖人,卻非小可。自眾仙侶到後,見霞兒等男女同門已隨陳、管、趙三仙女分往各地佈置,便著了忙,徑往凝碧崖前昔年白眉禪師所居楠巢前趕去。
  金、石二人行時,本還想約仙都二女同往,偏生二女聞說妖人天亮才來,俱想見識仙家妙術,暫時無心及此。二人也知為時還早,自己的事,如約外人,有似求助。既見二女不來詢問,也就不便邀約。再看癩姑也不知何往,只得聽之。
  二人趕到凝碧崖前,見袁化獨坐楠巢之內入定,袁星和神鳩、神鵰、神鷲,連同髯仙李元化座下仙鶴,正聚在一起,不時鳴叫兩聲。地上放著好些果脯,眾仙禽神情甚是親密。
  金蟬一到,便喝道:「袁星,這樣不行,妖人會被你們嚇跑了。告訴牠們聽,快藏起來,能變小的,越小越好。」
  袁星道:「小師伯,不要急。今天的事,佛奴牠知道。牠說先來的是一個臉上沒長眼睛的小羊和兩隻貓頭鷹,做牠的孫子都不夠。連老客人古神鳩都不用伸爪子,便打發牠們變螞蟻去。另外還有我袁星的幾個遠族玄孫,憑我們幾個,足能打發。倒是牠們的主人不大好惹,但我們有老客人打接應,決出不了錯。小師伯放心。」
  金蟬喝道:「你這母猴曉得什麼,既是師伯,還有甚小的?你也跟你主人學,叫人還添記號,一點規矩沒有。佛奴就比你好。你看袁化,才來幾日,多麼小心謹慎,真像載道之器,哪似你這樣頑皮?」
  袁星扮了一個鬼臉,照吩咐說了。眾仙禽齊朝金、石二人點頭叫應,只不動身。
  袁星回說:「牠們都說還早得很,何苦無故自擾?」
  金蟬氣道:「外來的是客,你們也不聽話,我一生氣,不告知你們主人才怪。」
  袁星道:「這不干我,我不敢跟小師伯強,叫我藏在地洞裏等一年也去。」
  金蟬道:「袁化怎不下來見我?」
  袁星道:「袁化要裝道學先生,不與我們為伍,打算入定調神,查探妖人來路,玄機還沒運完呢。」
  金蟬道:「到底八姑的門下有出息,哪似你們這樣?芝仙呢?」
  石生早去楠樹根窟內,將芝仙抱了出來。芝仙看見金蟬便伸手索抱,笑指樹內,「呀呀」學語,說芝馬因聞妖人要來侵害,嚇得在樹窟中嗦嗦亂抖,一步也不敢動,芝仙力說無妨,勸牠大膽,全無用處。
  金、石二人聞言,過去一看,那匹芝馬果然趴伏在樹角落裏,一雙清澈的俊目注定穴口,一動不動。見了三人,滿面俱是乞憐之色。
  那株古楠樹參天矗立,大約十圍,通體渾成,只近樹根處有丈許方圓大洞。這天因有妖人覬覦,更有精土遁之凶禽惡獸同來,芝仙生根之所易被尋到。為求萬全,並免在太元洞內與妖人爭鬥,特將兩肉芝的本根寄生在楠樹主根之內,以便借著靈木,施展木土雙層禁制。只要不離開禁地,便可無事,再要想盜肉芝本根,更是休想。
  金、石二人自從日前芝仙移植,便將禁法學會。這時見芝馬膽小害怕情景,甚是愛憐,便把禁制撤開,縱身入內。芝馬見主人進穴,才戰戰兢兢立起,走近身側。
  金蟬將芝仙遞給石生,一把將芝馬抱起,撫愛道:「小乖,這地方設有好幾種禁制,妖人怪物萬進不來。何況樹上下還有袁星、佛奴、神鷲和古神鳩牠們小心防守。不管是人是怪,只要一近前,便自送命。你只乖乖地在此,不要離開,就沒事了,怕牠為何?」
  芝馬雖然通靈,差知人意,無如氣候尚淺,不能表達。只用目怒視著芝仙,「吱吱」亂叫。芝仙明白牠是想告發自己,氣得鼓著小嘴,由石生懷裏掙落,縱身照馬頭就是兩拳,打得芝馬直啼。
  金蟬喝道:「你比牠年紀大,欺負牠則甚?你兩個要親熱些,好好地玩。師父說,開府之後,你不但人話全都學會,還可跟著我們學道,修成正果呢。芝馬雖然稍差,早晚也是有份。再若欺牠,我不愛你了。」
  芝仙怒視著芝馬,「呀呀」不休,連說帶比。意思似說:芝馬自從上次被妖人嚇破了膽,見不得風吹草動,太沒志氣。並說自己和牠決不離穴一步,有何可怕?
  金、石二人信以為真,調弄撫愛了一會。耳聽穴外二袁問答歡笑,與眾仙禽交鳴之聲。縱出一看,只見仙府各地,忽然現出許多仙觀台榭,樓閣玲瓏,仙雲縹緲,霞蔚雲蒸,好看已極。方和石生指點歡呼,拍手誇妙,晃眼間那仙觀台榭倏地隱去。
  那八姑新收的猿精,已更名袁化,從樹上飛落,上前見禮。
  金蟬知牠法力高強,班行卻小,人又恭謹。好似只此已經心滿意足,修為甚勤,最是另眼相看。笑問:「你在樹上入定,可知甚時妖人才來麼?」
  袁化受了鵰猿囑咐,不便明言,便道:「二位師叔休聽那袁星瞎猜。弟子因乘此時無事,做點日常功課。至於妖人來盜芝仙,師祖和諸位太師伯叔早有安排,何況左側仙籟頂崖上,還有乙太師伯與幾位高元仙長坐鎮。妖人有多大法力,也無所施。弟子只知奉命到時隱身樹上楠窠以內,操縱禁制,自知法力淺薄,並未敢於多事。」
  金蟬聞言,心中一寬,問道:「我也聽說乙師伯與公治道長、岳師兄三人,在仙籟崖上對弈。那崖甚長,只不知在哪一面?一路走來,怎未看見?」
  這時,遙見一道金光,一片祥雲,往左邊危崖盡頭處飛去,到了崖頂降落,現出怪叫花凌渾和赤杖仙童阮糾,忽又隱去。
  袁化道:「師叔,你看見那兩位仙長落處,有兩株大松樹麼?乙太師伯他們便在松下踞石對弈。師叔未來以前,還命袁星到仙廚中取了一些酒果。本來這裏可以遠望,後來就把形跡隱去了。」
  金蟬知道乙休和師父交情最深,這裏既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人來盜芝仙,料無可能,益發放心。
  待了一會,袁化告辭上樹,仍自打坐。
  金、石二人笑謂:「這猴子用功這麼勤,莫非真想做大羅天仙不成?」
  這時,適才隱去的仙館樓閣,重又一座接一座相次出現,有的就在近處。二人飛升上空一看,竟有好幾十所。時見長幼來賓與諸同門,三三兩兩,遠遠結伴飛過,往各仙館中投去。金碧輝煌,彩霞浮空,祥雲匝地,華麗無侍。二人俱稚氣未盡,好奇喜事,見狀心急不已。
  金蟬不禁咒罵:「妖孽怎不早來?累我們在此守株待兔,有這麼好的仙居也不能前去隨眾同遊。」
  石生道:「我二人到日尚有職司,寸步不能離開,這仙觀樓閣是什景致還沒見過呢!難得遇上,豈可錯過時機?只要囑咐芝仙一回,也可放心些。」
  二人互一商量,便一同落下,走至樹前一看,芝仙已抱著芝馬頭頸親熱嘻笑起來。芝馬卻似害怕,無甚情緒。見了二人,連忙長鳴,似要掙起,吃芝仙強力抱住,不令起來。
  金蟬試探道:「妖人怪物來還早呢,現在上面發現不少仙樓宮觀,你還不趁這時候騎了馬兒出去,轉上一遭再回來?即使中途遇見妖人,你們不會往土裏鑽麼?」
  芝馬先嚇得怪叫,周身亂抖。芝仙雖然不怕,卻站起身來,連說帶比。意思似今日妖人厲害非常,連穴口外還在禁制之內的地方,都不敢去。
  金蟬和芝仙久處,明白牠的言動,自是欣慰。重又改口,恐嚇牠道:「妖人怪物就來,千萬出去不得。這是我試你的。聽我的話,守在這裏,必有好處。只一離開,我就永不愛你了。」芝仙連連應聲。
  二人心中高興,以為不會出事,說完,回身便走。行時,瞥見芝馬不住哀鳴搖首。芝仙卻抱著牠,用小手去按馬口,不令叫喊。二人只知芝馬膽小害怕,一看樹上少了古神鳩,急於往觀仙景,均未在意。於是一同飛起,瞥見群玉峰上一所樓臺,通體五色美玉築成,最是莊麗華美。
  樓外更有一所平臺,有十幾個男女來賓和二三同門,正在那上面聚談,便一同飛去。
  那是金姥姥和步虛仙子蕭十九妹、羅紫煙師徒的新居。因地大房多,又與半邊老尼交厚,便連武當五女弟子,一齊安置在內。朱文、申若蘭、秦寒萼原是隨來觀光,吃石明珠、石玉珠、向芳淑、崔綺四人強行留住未走。憑台遠眺,互相言笑,正說得有趣。
  金、石二人一到,朱文便問:「適才眾人都在,你兩人往哪裡去了?」
  金蟬正說芝仙之事,金姥姥和步虛仙子蕭十九妹忽同自樓內走出。
  金姥姥對金、石二人道:「那想盜芝仙的幾個妖人,各帶妖禽妖獸,還有五隻妖猿,已經到了,你們還如此大意。」二人聞言大驚,忙要趕回。
  蕭十九妹攔道:「無妨,二位小道友不必著急,這裏決不容許妖孽猖獗,只管放心。適在樓內,我見諸葛警我引了妖人師徒,分三處安置在東西崖上樓亭之內。中有黃龍山猿長老,一到樓內,便令五隻妖猿,由崖前起始,分五路鑽入地底。洞中現有英姆大師和姜雪君道友二位煞星,還有古神鳩和仙禽、仙猿,均在凝碧崖前老楠樹上,妖猿入內,即或手下留情,也須鬧個半死,怕他何來?」
  金、石二人也因玉清大師叮嚀,身是主人,只宜引逗戲侮,使其難堪,到時自有人出頭,自己不是萬不得已,不可公然動手。只為關心芝仙不過,惟恐萬一閃失,老早趕去,也不過是拿了大師柬帖中所附的隱形符,暗中窺伺,好放心些,並不定要動手。一聽妖猿往太元洞,正好送死,心又略定,蕭十九妹隨遞過一件法寶令看。
  金蟬見是一個三寸大小白金環,環中晶明如鏡。朝前一看,正趕上猿長老和黃猛等妖人口角,與二妖女相繼走出。跟著妖道、妖僧放出兩隻妖禽、一隻怪獸。妖禽剛飛出門,便將真形隱去。怪獸也鑽入土內,不知去向。
  金蟬慧眼,又仗有寶環查看,竟只看出妖禽變作兩點目力難辨的極淡影子,四下裏亂飛。稍一疏神,便難看出。怪獸更是不見形影,方想還是回去的好。
  蕭十九妹也在身後觀看,忽然失驚呼道:「這兩隻妖禽,怎往我們這裏飛來則甚?」
  朱文也驚呼道:「蟬弟快看,那不是芝仙,怎到這裏來了?」
  金、石二人大驚,忙側轉臉一看,誰說不是?芝仙正騎著芝馬,由峰側小路上,如飛往凝碧崖來路馳去。看那神氣,好似身後有什妖物追趕,亡命一般住前飛馳。
  金蟬情急,喊聲:「快走!」連手中金環也未放下,便和石生同駕遁光追去。二人身剛飛起,芝仙好似快被妖物追上,跑著跑著,往下一鑽,便入了土。
  二人耳聽金姥姥用千里傳聲,在耳邊喚道:「上空已有人護衛芝仙,你二人速將身形隱去,趕往凝碧崖,妖人也許要去哩。」
  二人聞言,立即將身隱去。百忙中,再拿金環往空一看,二妖鳥所化淡黑影子忽然飛回。另有一片淡影,比二妖鳥大得多,正往前飛去,飛行既低且緩。
  金蟬料是芝仙對頭,心中憤極,方欲暗放修羅刀,斬牠一下。芝仙忽又從地下冒出,在淡影籠罩之下,不但不逃,反倒咧著嘴向空「呀呀」,神態甚是自然。
  遁光迅速,二人已雙雙趕到,同時金蟬也悟出那片淡影,乃古神鳩所化。知道芝仙是故意誘敵,卻令神鳩暗中隱形護衛,卻被嚇了一大跳。
  金蟬正想隱身,給芝仙一個虛驚,戒牠下次。芝仙忽似又有警兆,重新縱馬飛馳,晃眼便馳入凝碧崖前禁地,一頭鑽下去不見了。
  二人趕到一看,連二袁帶眾仙禽,一個都不在。再趕近樹穴,芝仙、芝馬正在喘息,已回原地。二人縱身入內,才到裏面,禁制便自發動。
  因有了隱蔽,無須隱形,金蟬現身喝問芝仙:「何故如此膽大妄為?」
  芝仙這才比劃說,是眾仙禽的主意,令告主人,不必動手,只看笑話。現在眾仙禽和二袁俱已藏起,靜等妖物到來,捉弄為樂。二人探頭出去一看,外面禁制發動以後,又經袁化法力施為,已變了另一種景象。好些大樹俱已不見,只剩一片綠茸茸的草地。
  隨聽空中刷刷兩聲,先飛落下兩隻鴟梟一般的怪鳥。每隻身高約有七尺,生得通體暗藍,虎面貓頭,獠牙交錯,爪利如鉤。額前凸出兩隻茶杯大小的怪眼,睜合之間,凶芒四射,忽紅忽藍,奇光閃爍不定。身上毛直似精鐵鑄成,兩腿樹幹也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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