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五回
  玉女金童 共聚仙鄉
  惡煞猛獸 同霑福喜

  妙一夫人等也覺眾異派中惡客行即到來,正當多事之秋,便也不作客套。一面吩咐霞兒等四人,引導各長幼仙賓,仍分四路送入仙館安置。並請內中幾個主要人物,各依方向,暗中監防。事完,便分兩人一班,在太元洞中和另外兩名弟子隨侍,以便外客到來,見過主人之後,領往館舍。隨即分向甘、丁二女仙稱謝辭別,各自依言行事。
  經此一來,太元洞內諸仙十去八九。長一輩的,只剩下妙一夫人、元元大師、白雲大師、頑石大師四個正主人。餘者只神駝乙休、百禽道人公冶黃和新來的赤杖仙童阮糾、窮神凌渾,在仙籟頂危崖之上,與岳雯對弈。嵩山二老同麻冠道人司太虛,在前洞上面禦敵未歸。英姆師徒在後洞石室之內,運用玄功,暗中戒備。
  一班後輩來賓,有的隨著迎接諸仙之便,當時隨往,各自覓了住處。有那隨著本門中弟子散在各地遊玩聚談的,適才各地仙館樓閣突然出現,相顧驚奇,紛紛趕往繡雲澗。問知就裏,俱都好奇,欲廣經歷。霞兒等再一說起,不問來客長幼,凡願往仙館居住的,均可遷入。
  眾後輩聞言大喜,相率隨同前往,各覓住所。本門弟子雖不得住入仙館,也都想見識見識,除有重要職司,正在輪值的幾個,也都跟去觀賞。霞兒等四人分領了各仙賓,每到一處,便依法施為,一所玉宇瓊樓立即顯現。眾仙賓早各約好同居仙侶,分別入內。
  妙一夫人等四主人到了太元洞前,回頭一看,只見四方八面,一座接著一座的仙觀樓閣,重又相繼顯現。雖不似適才全數畢現,也有二三十處。端的仙雲縹緲,氣象萬千。再看男女弟子,只有陸蓉波、余英男、莊易、嚴人英四個在洞內外應班輪值,餘人全都不在。
  妙一夫人笑道:「無怪人情羨慕富貴華美,便眾弟子雖然新進道淺,也都根器深厚。平日心情也極清靜淡泊,此時見了這等富麗華貴之景,竟然如此欽慕,異派中人更不足論了。」
  白雲大師笑道:「我知他們並非欽慕,只是年輕好奇,想要見識罷了。」
  元元大師道:「話雖如此,到底不該。所以赤杖真人力說,此舉漸入魔道,不是修道人所宜。阮道友等說,此類樓觀只宜左道中人居住,不便奉贈,確是實情呢。」
  頑石大師笑道:「無怪人言,我輩同道中人,只師兄一人鐵面冰心,最為剛直。前殺王娟娟,便是證明。無論仙凡,誰不想多見多聞,增長經歷?他們又聽來的是千年前成道的人物,再見仙法如此神妙,哪能無動於衷?
  「為了開一回眼界,連靈雲和白雲師兄門下三個已經入門多年、道力較深的人,都跟了去。甚至金姥姥、蕭十九妹、黃鍾道人,青囊仙子、金鐘島主和兩世修為的楊道友,他們論起功行法力,哪一位是在你我之下?他們雖然也有為監防妖人,有為而去的,但見獵心喜,也占一半。他們尚且如此,何況晚輩?」說得妙一夫人等俱笑了起來。
  剛剛入洞歸座,先是黃山餐霞大師同了漢陽白龍庵素因大師,雙雙到來。見面談不幾句,楊鯉又引導他的前師南海聚萍島白石洞散仙凌虛子崔海客,和門下弟子虞重走進。恰巧齊霞兒等四人將眾仙賓安置停妥,頭一班是秦紫玲和林寒,正在側隨侍,賓主禮敘。
  妙一夫人知崔海客人極正直,便略告以實況。談了片刻,便令林寒前導,親身陪他師徒入居仙館。林寒見他只有師徒二人,便引往洞側山坡之上,行法現出一所共只三間的飛雲亭來。
  夫人肅客入內。
  崔海客早見仙府之中,到處神仙樓閣,瑞靄祥光,及見林寒隨手一指,便現出一座雙層亭舍,益發驚奇,贊羨不置。夫人等仙廚中人獻上酒果靈泉,便即辭出。
  這次回到太元洞內,便繁忙起來。先是鐵鍾道人、游龍子韋少少、小髯客向善和成都隱名劍仙鍾先生等昆侖派中名宿。除卻南川金佛寺方丈知非禪師要正日才到外,俱都各帶門人,連袂偕來。
  這次妙一真人諸長老為要解卻辟邪村誤傷游龍子韋少少飛劍之嫌,對於以上諸人齊下請柬。韋少少本還不好意思前來,經知非禪師和小髯客向善力為開導。
  向善說:「上次對方事出無心,對方主者齊漱溟寬厚溫和,極知禮讓,素無嫌怨。今以禮來,不去反顯我們小氣。峨嵋正當鼎盛之時,仍能謙虛待人,欲借此一會,釋嫌修好,實不愧道家本色。樂得就此化敵為友,彼此都好。」
  鐵鍾道人也力主同往,但又說:「峨嵋勢盛,易使後輩嚮往,門人不可多帶。」
  偏生一干門人欲隨往觀光,紛紛向師求說。知非禪師只有一個嫡傳弟子,必須留守,本人有事,又是後去,不在話下。其餘四人,除鍾先生是願教徒弟見識,命即同去外。鐵鍾、韋、向三人均恐門人與對方交往,見異思遷,不令隨行。
  於是願去的好些俱沒去成,而不甚心熱。上次在無華氏古妖屍墓穴中吃過虧的小仙童虞孝、鐵鼓吏狄鳴歧之流,反因師命隨行。
  行時,小髯客向善忽然想起還有兩人未到,便問知非禪師道:「此次峨嵋還請的有衛師弟夫婦,昨日還見在此,怎地不辭而別?」
  知非禪師微歎道:「他二人近來行徑荒謬。自從幻波池受了巨創歸來,經我算出,對方應援遲緩,害他夫婦毀了道緣,實是不知聖姑禁法妙用。那等危機四伏的險秘之地,加些小心,也是人情,何況還曾出死力相救。算起來只有救命之恩,決無仇怨可言。他們出來時不問當門的人是什道路,便下毒手傷人,已大不該。
  「幸那人是佛門高弟,未與計較。回來他夫婦只知痛惜道緣,貪得內中寶物,竟打了恩將仇報主意。我再三苦口勸說,開導利害,終是不聽。峨嵋諸友正是那兩女子的師長,如何會去?他夫婦明明極好一對神仙眷屬,論起功力法寶和所煉飛劍,都是本門有名人物,偏會一入迷途,便雙雙陷溺罔返。此乃劫數使然,無可挽回。只盼他們到時知機,能就此兵解,不致形神皆滅,便是幸事,此時由他們去吧。」
  四人聽了,歎息了一陣,便向知非禪師作別起身,一行共是師徒九人,同往峨嵋飛去。妙一夫人早有妙一真人囑咐,甚是優禮。一再解釋,真人閉洞行法開府,須等正日開府始能出見。而今客多甚忙,接待簡略,已經備下賓館,不能隨時奉陪,尚請寬容。
  鍾先生等見主人禮貌殷勤,各把前嫌消去。互致了幾句謙詞,便由林寒引導,餐霞大師陪客就舍,同往仙館去訖。
  這裏客才去,跟著南海地仙天乾山小男帶了三連宮中三十六個仙童弟子,西海磨球島離朱宮少陽神君帶了日前曾來峨嵋先送禮物謝請的火行者元柄等四個門下弟子,相繼到來。
  以上兩撥雖非同道至交,尚還是友非敵,一一由當值者引入館舍。
  忽然輪值弟子苦孩兒司徒平飛身入報:「後洞外來了三個相貌兇惡、裝束詭異的道者,一個大頭大肚、胸掛十八顆人頭念珠的凶僧,隨帶著七個男女,到了飛雷崖仁雲亭前。分別是北嶽恒山丁甲幢、火法真人黃猛、三化真人卓遠峰、屠神子吳訟,以及門下弟子七煞手常鶴、鬼焰兒朱赤午、仙掌雷召富、大力仙童洪大肚、獨角金剛陽健,以及江西鄱陽湖小螺洲金風寺方丈惡彌勒觀在,和號稱龍山雙豔的細腰仙娘柳如花、小金女童么鳳,一行師徒共是十二人。這十二人均未接有請柬,容他進來與否,請示定奪。」
  妙一夫人知道,來的這為首四人,明初已經得道,雖然出身旁門,已經躲過三劫,隱居修煉。除縱容門下弟子不時出山為惡外,本人蹤跡俱甚隱秘,正邪各派俱無交往。料是受了仇敵蠱惑,來此相機行事,來意善惡尚還未定。既然以禮求見,自應以禮待承。
  妙一夫人因庚辰正日將近,敵友雙方來客越多,一一陪敘,勢難兼顧。便把五位主人分開,以便分別接待。又因來人師徒以前惡跡昭彰,幸逃天戮,便由餐霞大師接待,不願多與周旋。
  這裏餐霞大師到了洞外,見來人師徒都是一身邪氣,知道雖是左道旁門,也不可輕視。便按主人之禮,上前通名致辭。
  原來這一干妖人,以前為了作惡多端,常受正派劍仙嫉視,備歷險難,幸逃誅戮。先在恒山銷聲匿跡了七八十年,後始分居。由此學乖,不再彰明昭著,行事力求隱晦,也不與外人來往。近百年中,見同時一班厲害仇敵十九仙去,自問後起諸人莫我之敵,雖然漸萌故態,仍不輕於樹敵。
  近年雖聞峨嵋派發揚光大,人才輩出,因一向閉門不出,只由門下妖徒出外攝取婦女,回山採補,對方諸人均未見過。這次是受了慫恿,得知仙府靈藥眾多,更有千年靈芝煉成的芝人、芝馬。眾妖人本為所習不正,必須常年採補,始能駐景延年,長生不老。再如能得到芝仙服食,立可免去四九重劫,修成地仙,當時便被打動。
  彼等自恃邪術高強,法寶厲害,更煉有幾隻靈禽猛獸,不問明奪暗取,十九可以如願。對方有此靈物仙藥,便樹下強敵也值。因聞傳說對方人才輩出,道法高強,劍術神奇,還存戒心。除將所有法寶和所豢養猛禽惡獸全數帶在身旁備用外,並命卓遠峰的愛徒青蛾仙童左心,去往陜西黃龍山青渺林,卑詞約請以前同道中能手猿長老。許以啖肉芝的重利,使其率領門下五仙猿,趕往峨嵋。假裝不是一路,暗中相助。無論誰得了手,都是平分春色。
  眾妖行前原有人指點途徑,一直便往仙府後洞門飛去。以為未奉到請柬,又非同道,弄巧還許不能進去,一到便動干戈。及至飛到後山,沿途留心查看,只遙見守門延賓的弟子侍從,並無埋伏禁制。不由氣焰漸長,以為人言過甚。照此情形,守門人如若見拒,便用法術變化隱形,硬行闖入,驟出不意,奪了仙芝便走。
  眾妖落地一看,首先入目的便是那四個輪值延賓的男女弟子,個個仙根深厚,道氣精純。又見對方聞言,入內通報時,人過處,洞口上空忽有金光一閃。妖人師徒俱都識貨,竟是昔年吃過苦頭的佛家降魔神光。才知對方盛名非由幸致,如不得到主人允許,要想進門,並非易事,不由把先前銳氣為之一挫。
  眾妖等不一會,瞥見對面洞內飛出雙道光華,跟著洞口現出兩人:一個是入內通報的守門少年,另一人是個女道姑。單看遁光來勢,已知不是尋常。再聽說話口氣,餐霞大師對於外人最是謙讓,說得自己好似本派數不上的人物。
  妖人狂妄已慣,信以為真,覺得對方隨便出來迎賓之人,已有如此本領,不禁又是一驚。但既已勞師動眾,門人們又都在外誇下海口,無論如何也須勉為其難。再一想到己方法力高強,並還有極厲害的接應,心氣又復一壯。
  火法真人黃猛最是強橫,略向大師稱謝道擾之後,便道:「貧道隱居恒山等地,清修避世,百餘年來不曾與外人來往。因聞近來貴派昌隆,人才蔚起,又有這番千古難逢的盛舉,不特貧道師徒亟欲觀光,連貧道等平日豢養的兩隻虎面梟、一隻金眼麃兒,也要隨來見識。雖然牠們通靈多年,能大能小,終嫌獸蹄鳥跡,有汙仙府。不知道友可能容許牠們進府麼?」
  餐霞大師知這兩種俱是最猛惡的惡獸凶禽,妖人帶了同來,心存叵測。故作不經意之狀,微笑答道:「齊道友門下弟子也有幾個豢養著猿、鶴之類靈物的,有主人在,當不至於放肆。不過,外客中也帶有仙禽同來的。異類與人不同,物性有忌,帶進無妨,主人一律款待,饗以美食。只請叮囑牠們不可離開道友,以免萬一生性相克,爭鬥起來,不論何方受傷,主人俱覺難處。話須言明,幸勿介意。」
  黃猛笑道:「牠們多是野性未馴,特為瞻仰仙府而來,不慣拘束。不過只要不去撩撥牠們,也不會冒犯的。生性相克,自是常事。貧道只恐牠們無知冒犯,致失客禮。否則牠們這次在外生事,如為別位道友珍禽異獸所傷,好借此儆戒下次,殺牠火性,正是求之不得呢。」
  說時,便聽妖道妖僧袖中梟鳴麃嘯,聲甚猛厲。
  大師故作未聞,笑答:「這樣便好,道友既不以此為意,那更好了。」
  餐霞大師說罷,方要延客入內,忽聽破空之聲,勁急異常。眾妖人一聽,便知是同黨黃龍山青桫林猿長老,帶了門下仙猿到來。黃猛故作不解道:「道友,有客來了。」
  大師看出妖道面有欣喜之色,知是同黨,便答道:「不知何方道友駕臨,有勞諸位道友稍待,一同延接也好。」一言甫畢,一道白虹帶著五道丈許長的青白光華,已一同自天飛墜。
  大師見來人身穿白麻布衫,猿臂鳶肩,滿頭鬚髮,其白如銀,兩道白壽眉由兩邊眼角下垂及頰。面色鮮紅,獅鼻闊口,滿嘴銀牙,兩耳垂輪,色如丹砂,又長又厚,貌相奇古。通身衣履清潔,不著點塵。一對瞇縫著的細長眼睛,睜合之間,精光閃閃,隱射凶芒。身後隨著兩蒼三白五個通臂猿猴,看去身材沒有仙府雙猿高大,都是火眼金睛,鐵爪長臂,動作矯健,顧盼威猛。
  雙方通罷姓名之後,眾妖人也故意與來人禮敘,互致仰慕。這猿長老初來時,神色頗傲。及至大師延客同行,偶一眼望到洞門上面,立似吃了一驚,朝黃猛和妖僧觀在看了一眼。
  大師早已看出,那是佛門降魔神光。料定不是芬陀,便是白眉禪師。不知何時路過,見仙府後洞只有幾名弟子輪值,無甚別的設備,雖然無事,終啟妖人侵侮之心。特意暗中設下,使來人知道戒慎的。此時見這些妖人以目示意,不禁暗笑,也不說破,故意前行引導,以示無他。
  直到太元洞中,賓主落座,略談片刻。便喚當時輪值的諸葛警我、秦紫玲,將妖人師徒做一起,兩女妖人做一起,猿長老一人五猿做一起,分別領往仙府安置,靜候開府盛會。
  行時,大師囑諸葛警我傳示袁星:「來客除猿長老,還有五位仙猿,須多備酒果款待外,黃道友等還帶有虎面梟和金眼麃等珍禽異獸。牠們俱不耐拘束,到了仙館,許要放出。告知佛奴他們,遇上時小心,不要招惹,以免性克爭鬥。」
  諸葛警我會意,隨即答應:「弟子遵命。」
  大師也未親陪,只送出太元洞口,便即作別回身,自尋妙一夫人等商議應付。
  黃猛先見仙雲樓觀過於輝煌華麗,心想:「這凝碧崖,對方才發現不久,門人十九新進,哪裡會建立這許多的玉樓仙館?必是賣弄玄虛,將尋常事物幻化點綴,故作驚人之舉。弄巧十之八九皆是幻景,並非實物,都說不定。」
  嗣見諸葛、秦二人到了地方,只隨手一指,便由地上平空顯現出一座亭榭,和前見一樣,銀壁雲樓,金庭玉棟。內裏陳設更是羅幃瓊帳,冰奩珠纓,日用各物,無不畢具,光彩陸離,備極精麗。越以為主人號稱玄門正宗修道之士,自居太元洞只是氣象莊嚴,古雅樸實,無多陳設。兩下裏比較,遠隔天淵。
  黃猛又想:「這類樓臺亭閣有好幾十所,未現出的想必還有。休說通體瓊瑤,難得如此成材的美玉,便室內陳設,也無一件不是人間稀見之珍,絕非尋常歲月可得聚斂。主人師徒正在勤於修為,豈有為了開府賓客數日之需,費上這樣大的心血精力。物色營建,成此曠古未有的奇觀巨制?」無論怎麼想,也萬無此理,益發斷定前料不差,是個幻景。
  初來虛實未得,不便當著主人施為。等諸葛、秦二人轉身辭出,黃、卓二人先取兩件物事,用禁法一試,並無異狀。再連房舍帶用具依然行法解破,俱是原形未動。漸漸看出無一樣是假的,才知敵人委實不可輕視,不禁大吃一驚。
  諸葛、秦二人原因九宮岩這幾座館舍與仙籟頂乙休下棋之所,以及諸神禽所居的老楠巢,相隔甚近,存心把眾妖人安置在一起。明是分成三處,實則望衡對宇,相距咫尺。
  諸葛警我行時說:「開府尚有三數日,諸位師長事忙,無暇奉陪。各賓館中如有同道,不問新知舊友,均可互作往還,結伴遊行,宴集為樂。如需酒食,或仙猿仙獸們的食物,另有執役男女侍童,隨時往來各處賓館,略呼侍童,便即應聲而至,一經示知,可立奉上。
  「不過這些男女侍童都是入門未久,樸訥謹畏,師長法戒素嚴,只知執役承應,奉命惟謹,拙於應對。如有不周之處,尚乞原諒,免使受罰。」一面又指給他們看。
  眾妖人經過別的賓館時,早就見到幾個年約十二三的道裝男女童子,都是一式打扮。男挽抓髻,女的垂髫,短髮裁雲,容顏美秀。一身碧綾短衣褲,上披翠葉雲肩,白足如霜,下登葛履。手捧三尺玉盤,中貯酒果食物,貼地飛行,往來出入於各樓臺亭館之間。遇到高樓,徑直飛上,也不見甚遁光雲氣隨身。只是凌虛御空,上下如意,腳底好似有甚東西托住一樣。
  最奇的是,不但裝束相同,連年歲相貌,高矮胖瘦,無不相似。本來猜不透是什來歷,聽了主人之言,才知竟是仙府執役小童,十分驚異,接著一童子送了些酒果前來。
  其實這些童子是姜雪君前在仙山時,見洞庭東西兩山有不少歲久通靈的古樹。因是草木之靈,只憑日精月華與山川靈氣滋潤,儘管饒有靈性,均還未成氣候,不能脫體變化。兩山地大肥沃,居民日眾,時受樵工砍伐,枉自咽風泣露,無計防禦。覺著牠們與人無害,成長修為不易,一時惻隱。趁著閑中無事,運用玄功和師門心法,度化了數十株,助其煉成形體,使其修為。
  姜雪君近以成道在即,這些靈木功候仍差,既恐日後為惡人所傷,違了初願,又恐樵工無知,妄加採伐。牠們自恃有點法力,為了切身之痛,作怪傷人,無形造孽,多半已移向別處深山荒遠之地。餘剩還有三十六株,俱是楊梅、批粑、梅花之類,功候較深,又是東山名產。遂乘著峨嵋開府之便,採來點綴仙山,權當送妙一真人夫妻的禮物。因不願徒眾弟子為異派妖人執役,便令靈木的嬰兒現形代替。
  這些木嬰兒到底功候尚差,有的才只勉通人言,不能應對自如。雖仗英姆仙法妙用,看去神奇,外人也不能加害,終與真人有異。
  黃猛等妖人俱都法力高強,遠勝末流。只為初入仙府,便見許多靈異之跡,心志有點搖惑,以為敵人故意炫耀,這些侍童功力必然不淺。及至仙童送完酒果要走,卓遠峰故意將他喚住,一問話,果然木訥,說話困難。再定睛仔細一看,目帶青芒,面白似玉,儘管清秀絕倫,卻是冷冷的,不帶一絲血色。情知有異,方欲追詰詢問,道童忙施禮回身外走。
  眾妖人已經看出不是真人,只不知是甚精靈幻化。大力仙童洪大肚最是莽撞,見那道童生得靈秀可愛,見人卻答不上話來,面有窘色。洪大壯覺著好玩,想逗他一下,伸手便拉。哪知手才挨近,便似觸電一般,當時反震回來,人未拉著,手倒震得發麻。
  鬼焰兒朱赤午見狀驚異,忙使妖法,將手一指,意欲將他禁住。哪知道童竟如無覺,連頭也未回,便從容飛去。
  屠神子吳訟忙即攔阻,埋怨道:「你們怎這般莽撞?此來為了何事?這些童子分明是樟柳樹神一類,主人用來執役,並無深意。正經事還未商議,卻去考究這些無益之事則甚?我們成道多年,已入寶山,如若空手回去,休說要被外人恥笑,也實無以自解。
  「黃道兄因見這些樓觀陳設,便生戒心。其實不過是些珠玉珍寶,因有這麼多,營建又如此精巧,便覺奇了。焉知不是七拼八湊,各處借來裝點門面的呢?我們帶有仙禽靈獸和猿長老的仙猿,都是極有力的幫手,哪能一點真實本領法力未見,便生退心?我看不數日便是庚辰正日,敵人全數出面,黨羽越多,聞說內中有不少能手。不乘他們忙於開府閉洞行法之時下手,到了正日,必更艱難。
  「猿長老適才已當著敵人敘見,你看人家將我們都安置在一起,哪有一點防備之心?敵人不是太傲,看不起我們,便是真個客多,人少事忙。正經主人又在洞內行法,不能分身,所以連個陪客的都沒有。此時正好把那猿長老和龍山二妹請來此地,從長計議,趕緊下手,才是正理。」
  黃猛道:「我因洞口的佛光,覺出定有能者暗中主持。休看無甚防備,惟其托大,才見其有恃無恐。事情總須慎重而行,免致閃失在這些後生小輩手裏,將來無顏見人。」
  正說之間,忽聽門外「哈哈」一笑,飛近一夥人來。眾妖人一看,來者正是猿長老,一手扶著細腰仙娘柳如花,一手扶著小金女童么鳳,並肩摟抱,飛了進來。
  惡彌勒觀在最愛龍山二淫女,二女偏是厭他俗惡體臭,人又癡肥,毫不理睬。妖僧自己吃不到天鵝肉,卻恨別人與二女親近。
  妖僧老大不快道:「這裏不比自家山中,隨便勾搭,無人過問。不問我們來意如何,表面上總是作客。主人男女之分甚嚴,適才引路那廝明知我們和柳、童兩位妹子同來這座樓臺,再多十人也有閒空,卻把男女分住兩起,以示男女有別。聚集無妨,便要親熱,也不要落在外人眼裏,省得對頭笑我們旁門左道中人只知淫亂,禽獸不如。」
  猿長老本來興沖沖進門,一見妖僧聲色不喜,連理也未理,徑往錦墩上一坐。索性把二女一邊一個,摟坐在膝頭上,由滿臉銀髯中咧著一張鮮紅嘴唇,嘻笑不已。黃猛、卓遠峰均和二女有染,知二女妖淫,性愎剛傲,愛誰便是誰。二女法力又強,永不許情人過問,稍有詞色,立即變臉決絕。
  凶僧以前便因吃醋,二女與他反目,永不再使沾身,反而當著人格外欺侮。奈又奈何不得,終於氣得避往鄱陽,離群索居,至今不曾和好。雖不能視為禁臠,但知猿長老內媚之功高出己上,二女又是喜新厭故,見狀也自不快,只是雙方都不能得罪,莫可如何。這時聽妖僧一發話,便料對方不能善罷。
  果然猿長老笑嘻嘻等妖僧說完,兩隻細長眼睛倏地一睜,一雙凶光閃閃的碧瞳注定妖僧,哈哈笑道:「你不願意我愛她兩個,要吃飛醋,只管明說,犯不著借題目。實對你說,我這次早聽人說,峨嵋有不少好爐鼎,便你們不找我,也自要來。老黃、老卓為這兩個活寶,將近百年沒敢和我見面。
  「今日用著我時,迫於無奈,才約了我來此,還不肯做一路走。可惜無用,我雖老悖,還不犯替別人做牛馬。你們也知道,我向來是玄牝交合,很少是我的對手,一交便失陰而死。像她兩姊妹這等棋逢敵手的活寶,至少也得四十九日夜,才得天地交泰,得上一回真快活。我此時和她們乾愛不交,也不是忌怕甚人,只為這裏共只三四天耽擱,難於盡興罷了。
  「男女相愛,各憑心願。你們以為她兩姊妹是你們的人,一路同來,我不該平空伸手。既這麼說,現時這點親熱,我老頭子也不希罕。從今起,各顧各的,我也不再和她兩姊妹相聚。我這樣長生快活已足,也不想成地仙,服靈芝肉。你們盜你們的肉芝,我物色我的爐鼎。
  「但是回山以後,她兩姊妹如去就我,誰要作梗,卻休怪我無情。還有我已命五猿搜探肉芝蹤跡,如能到手,我也不要,那是我送給她兩姊妹的定情禮物,你們也休想沾染。」說罷,又朝眾妖人獰笑一聲,一道白光,便自撇下二女,穿窗而去。
  二妖女也是面現鄙夷之色,冷笑連聲,雙雙裝作看玩景物,款步下階,往左近閒遊去了。
  猿長老這一席話,休說妖僧大怒,便黃、卓二人也是怒火上升,均欲發作,俱吃吳訟暗中止住。
  等人走後,吳訟才勸道:「龍山二賤婢原是禍水,為了她倆,鬧得同門同道好些傷亡,又是何苦?老怪物本來隱在山裏,拿母猴子做爐鼎,無人尋他晦氣。這次不知又聽了何人慫恿,比我們心還凶,竟想將這裏的女弟子攝幾個回山受用,豈是輕易的事?這不比肉芝,草木之靈,誰到口,誰就算有緣福,已經吃下肚去,無奈我何。倒是老怪物已經下手,我們不能再遲。
  「可令靈梟靈麃一由空中隱形窺查,一由地底搜尋肉芝生根之所。一面命眾弟子裝著遊玩,一半尋訪,一半查探敵人虛實。真要不行,聽說開府那日,有不少仙果靈藥待客,盛況空前,好歹也大家吃點再走。眾弟子去後,我們也以玩景為名,暗中接應。還沒下手,先就內亂,兆頭大是不佳。一切都要小心,除非看準敵人不如你我。只要不明顯出來,便暗中吃虧,也須忍住,不可和人破臉,以免不好收場。」
  議定之後,火法真人黃猛和惡彌勒觀在,便將袍袖一抖。只見黃猛袖中飛出一對神梟,生得虎面貓頭,通體暗藍,爪利如鉤。觀在袖中飛出一隻神麃,生得人面羊身,白毛如霜,闊口虎牙,前爪宛如人手,後爪倒鉤五歧,自前額起,直到腋下,一邊生著九隻圓如龍眼,金光閃閃的凶睛。聲似兒啼,人立而行。神梟一出袖口,落地身便暴長了好幾尺,各自磨牙,亂叫發威,勢甚獰惡。
  妖道喝道,「不用這樣!」隨取了兩粒汙血煉就的朱丸,喂與二鳥吃了。然後朝那鳥頭一按,低語了幾句。兩隻惡梟隨手而小,怪叫了兩三聲,整翅而起,在室中略一回翔。身上便起了一團黑煙,往外飛去,轉眼黑煙消滅,鳥影也自隱去。
  那只惡麃見同伴先行,似欲爭功,不住厲聲怪叫。妖僧忙也取了塊藥,與牠吃下,照樣附耳說了幾句。因恨猿長老,並囑:「遇見五猿,不妨暗算。」隨將頭鏈撤去。
  惡麃性烈如火,不等飛出,身子一縮,就地便往下鑽。凶僧一把抓住,方喝:「這裏不行!」地上光華閃處,麃頭已與地相撞。不料瓊玉地面一點未動,麃頭卻吃了大虧,疼得怪嗥連聲,不顧命般往門外竄去,落地便自入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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