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回 再訪靈嶠 窮叫化邀仙賓 重建寶地 管青衣施妙法
凌渾道:「正是,這次峨嵋開府,是道家千載盛會。異派中人假名觀光,心存叵測的也將不少,如能將他師徒代約了去,不特錦上添花,還可使眾妖人見識見識。照你所說神氣,即使真人不肯紆尊,門下弟子必肯湊趣,何不試上一試?這次觀光諸友,有好些送賀禮的。尋常多是自煉的一兩件法寶,準備主人彙集一起,分別傳授門人,護身誅邪。
「鄭顛仙因有元江之役,得了不少前古仙兵,送得最多。駝子是用五丁開山,將凝碧崖前通上面的雲路,中間所有危崖怪石阻隔,全數一掃而空。卻用五層雲霧將它隔斷,又把北海水闕九龍真人所居玉螭宮外那座紅玉牌坊,用他當年所得那粒困龍珠換了來,建在五府前面。
「白、朱二矮子更是狡猾,老早便用龍雀環,把紫雲三女所煉一條神砂甬道,整個收來。湊了現成便宜,拿它當禮物,不特出色驚人,還可隨心運用,無往不宜。我夫妻本來法寶不多,你雖有幾件,俱都經你多年心血煉成,不能隨便送人。
「我新創立教宗,法寶飛劍,也應了我外號的典,窮得自己門人都沒甚用的,還在到處物色,如何還拿出去裝大方?再說也不新鮮,隨眾附和,我向來不幹,駝子為人尚可,決不能被兩矮子比下去。急切間既無甚新奇禮物,莫如不送。且到天蓬一行,也許能想出一點花樣。如能將人約去,豈不比送禮還強?」
五姑聞言,先只尋思不語,忽然笑道:「有了,只不知人家肯借與否。」
凌渾問:「肯借什麼?」
五姑道:「我見靈嶠仙府千門萬戶,宮室眾多,而且差不多俱有裳枕陳設。後來才知,靈空天界有好幾位金仙,俱是真人昔年同門同道至交。每當仙府內仙果結實之期,真人必以仙雲傳遞玉簡瑤章,邀約下降。此類金仙俱有侍從,侍從各有清課,每隔七日,便須御氣調元,依時修煉,必須安排一處淨室。
「真人門下弟子又均好客喜事,一意踵事增華。自第一次請客起,便集全力採煉鮫絹文錦,美玉靈木。就著仙山形勢,於原有宮室以外,另添建了數百所樓閣精舍。第二次會後,陳設益發富麗齊備,樓臺亭榭,連同內中陳設用具多不勝數。不用時,俱可縮為方寸收起,用時隨地放置,立呈華屋。後越積越多,互相爭奇競麗,集仙法之大成,窮極工巧。
「直到二百年前,真人說眼前所有,已經足用,無須再建。尤其內中陳設,多是擺來好看,來客均用不著。近來衾褥之類,悉以本山天蠶所吐絲織成,雖然隨吐隨收,蠶不作繭,不曾傷害生命,終是虛耗物力。近日互相爭奇鬥勝,鋪張揚厲,已入魔道,大非所宜,著即停止。並將內中格外精工奇麗,不似修道人所居的,各自收起,不許取用。
「眾道友奉了法諭,停手時,那已成未用的共有三百多間。此次峨嵋開府,眾異派妖人尚未聞有另備住處。如一律住在太元洞內,非但良莠混雜,還得多加小心。我們此行如能把人約去,再把這三百多間用具齊全、陳設華美的宮室借來一用,豈非絕妙之事麼?」
凌渾聞言,大喜道:「有這樣事?太妙了,開府期近,事不宜遲,今天就走吧。」
于建、楊成志聞說峨嵋開府,劉、趙、俞、魏四人已經先往,早就心中盼望。看出師父、師母必由天蓬山約了仙賓同往赴會,不會再返青螺。于建和俞允中一樣,人最本分,儘管師父平日不拘禮節,依然始終謹慎,不敢分毫放肆。
楊成志卻忍不住問道:「師父還回來麼?」
凌渾看了一眼,罵道:「沒出息的東西!自不學好,人家不要你,被趕了出來。就我回山,莫非你還想老著臉皮跟了去麼?這次各方道友是被請的,除非有甚不得已,或是洞府須人坐鎮,差不多把所有門人全帶了去。
「妙一真人夫婦對這些後輩,只要是開府第一次登門的,或是法寶,或是靈藥仙丹,按著來人緣福功行,各有賜與。以我和峨嵋諸友至交,理應全數登門,獨你一人不能前往。一心只羨慕人家,想湊熱鬧,難道嫌臉沒給我丟夠麼?」
楊成志因在峨嵋住了些日,見眾女弟子十九均美如天仙。尤其申若蘭性情溫柔,章南姑美秀和順,不特可愛,還覺容易親近。自來青螺,時涉遐想。這次想去參與盛會,雖然為了妙一真人加恩後輩,想得一點好處,就便開開眼界。一多半還是別有用心,打算見機重向舊日諸男女同門拉攏,以為日後時常登門親近之地。
先聽被請的人都把門徒帶去,巴盼望師父即日起身,或命自己和于建先期趕往,方稱心意。見師父馬上要走,忍不住拿話一探口氣。哪知不特此次無望,便日後也休想登門。最生氣的是,誰都有份,惟獨自己一人無望。不禁又愧又急又傷心,滿腔熱念,立時冰消,半晌做聲不得。
楊成志越想越覺不忿,把初來時惡念重又勾起。由此益發痛恨靈雲、英瓊諸女,立誓努力潛修,學成道法,以便異日去尋諸女報仇雪恨。
凌渾見他臉漲通紅,眼中都快流下淚來,笑叱道:「我收徒弟只憑緣分和我心喜,不論資質如何,只要肯用功,我仍一體傳授。可是學成以後,全仗自己修為善惡。好的,我決不使他吃人的虧,要是自作自受,甘趨下流,我卻不護短。等劉泉他們回山,便須傳授法寶道術,學成下山行道。他年有無成就,是好是壞,就繫於自己人禽關頭一念之間了。」
五姑覺著這等心術的人,便資質多好,也不該收他。既已收下,師徒之誼就應常加告誡,使其常自警惕,洗心革面,免致墮落。辨貌知心,老大不以這師徒二人為然。
凌渾道:「人各有心,不可勉強,我當年便是這樣人性。機運端看造化,多言無益,我們走吧。」
崔五姑還要說話,見凌渾朝自己使眼色,知道丈夫性情如此,主意已定,強勸無用。可是這麼一來,楊成志未來休咎,已可預知。人雖不是善良,資質卻在中人以上,修煉更是勤奮敏悟,任其自趨敗亡,未免可惜。料定丈夫必定另有用意,不便再為其說,只朝楊成志微微慨歎。
凌渾說完,隨同崔五姑起身,一路無話。過了十萬里流沙落漈,遙見天蓬山在望。因山太高,中隔七層雲空,為求迅速,不由山腳上升,相隔老遠便催遁光,斜飛上去。
剛飛過了四層雲帶,忽見對面高空中一片五色祥雲,擁著一男二女三個仙人,由上而下斜飛迎來。五姑認出來人是赤杖仙童阮糾,同了甘碧梧、丁嫦二女仙,忙即招呼凌渾,一同迎上。兩下裏都是飛行迅速,晃眼落在祥雲之上。阮糾隨將仙雲掉轉,緩緩斜飛上去。
五姑給雙方引見之後,一面稱謝,笑問甘碧梧道:「諸位道友,端的道妙通玄,遇事前知,竟把十萬里外之事瞭若指掌。」
甘碧梧笑道:「我等不曾用心推算,哪有這深法力?這全是家師適才吩咐。不特賢夫婦駕到,便是此來用意,家師也早算出了呢。」
五姑大喜,笑問道:「愚夫婦因和峨嵋諸友至交,又是道家稀有盛事,不揣冒昧,所望甚奢。既欲奉請真人和諸位道友下降,以為光寵,又欲慷他人之慨,將道友前說靈嶠三百餘間仙館樓閣,暫假峨嵋諸道友一用。不知真人和諸位道友肯推愛玉成麼?」
丁嫦插口笑道:「道友何必如此謙虛?自從那日訂交,便成知契,以後互相關照,情如一家,何須客氣呢?家師近以上界仙賓不久下降,並聞還有玉敕頒來,靈空天界不比凡間,非等到日,不能預先推詳,為此不便遠離。日前我們聽道友說起,峨嵋諸友法力和諸比丘靈異之跡,才知近來修士大不易為。
「人心日惡,魔隨道長。功力途徑雖然今古相同,因是妖邪眾多,非具極大的降魔法力和防身本領,不能抵禦。不似千年以前,修道人只須得有師承,覓一深山,隱居清修,時至道成,再去行道,一俟內外功行圓滿,便可成就仙業。
「今值凝碧開府之盛,私心嚮往。後因家師說起,才知道友原本有意代主人延客。現由大師兄起,連同我等三四個小徒,共是七人,已經稟准家師。靜俟賢夫婦到來,有人先容,與未去諸同門略作快聚,便即相偕同往了。
「至於靈嶠仙館所餘那三百餘間房舍,原是我等一時遣興,遊戲之作。只因營建部署之初刻意求工,一心模仿桂府宮室,力求華美。哪知只憑載籍傳聞,向壁虛擬,經家師和諸仙長點破,才知刻鵠畫虎,全無是處。不但不像青女、素娥、玉樓仙史等天上神仙所居,連尋常修士也居之不宜。
「不過建時既費工夫,而內中的玉章錦茵、冰玄珠帳,以及一切零星陳設,無一不是成之非易。空費許多物力心力,拆毀未免可惜,廢置至今已二百年,正苦無甚用處。
「休說借與峨嵋諸道友應用,如不是物大富麗,不是修道人所宜,便全數奉贈,又有何妨?這類房舍什物,用來炫耀左道旁門中人耳目,使之驚奇,正得其用。甘師姊已命陳、管、趙三個同去的女弟子,用三隻紫筠籃裝好,隨時都可帶走。另外還有三十六枚籃田玉實,不腆之儀,聊以為敬。尚望代向峨嵋諸友致意,分贈門下男女弟子,哂收為幸。」
五姑聽了,極口稱謝。
凌渾見丁嫦得道千年,看去年紀不過十四五,容華秀麗,宛如仙露明珠,光彩照人。吐屬更是朗潤嫻雅,吹氣如蘭。桂府仙娃,不過如此。
阮糾和甘碧梧雖有醜美之分,而仙根道力,無不深厚,骨秀神清,豐姿飄逸。眼前同道中人,能到此者,竟沒有幾個。分明金仙一類人物,不知怎麼會忽然折節下交,甚為驚異。
甘碧梧笑道:「七師妹修道多年,見了外客怎還似當年心熱氣盛情景?心中有話,必欲一吐為快。到了上面,再行奉告不一樣麼?」
丁嫦微嗔道:「四師姊生性溫柔,連說話也慢騰騰的。凡事該如何,便如何,有話便說,慢些什麼?本來如此。那日聽崔道友說起峨嵋開府之事,偏不開口,非等師父有了口諭,崔道友已經來約,才行明告。反正一樣,何如早些說出,人家喜歡多好呢!」甘碧梧笑了笑。
阮糾接口道:「七師妹心直計快,稚氣終脫不掉,沒有含蓄。我以前較她尤甚,近三百年才改了些。有時想起跟隨師父隱居前許多舊事,都覺好笑。自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許是山居年久,未與外人交往,日常清暇無事,默化潛移,連性情也隨以改變。這次奉命下山,許不似昔日躁妄。」
丁嫦道:「你是大師兄,同門表率,自然要老成些,那似我和十六師妹的孩子氣呢!仙山雖好,只是歲月清閒,無爭無慮。連四師姊素來倜儻的人,也變得這等閒靜雍容,不似從前有興了。」
甘碧梧笑道:「嫦妹你還要說些什麼?當著崔、凌二位道友,也不怕人笑話?」
崔五姑笑道:「仙府長生歲月,仙景無邊,已是令人羨煞,而諸位道友又是雍容恬逸,純然一片天趣,真情款款,自然流露。真恨不得早生千百年,得附驥尾,可拜真人門下,便天仙位業也非所望呢。」
阮糾道:「道友過譽了,我們雖幸竊福緣,得天獨厚,終不能到天仙位業,便為一情字所累呢。」
凌渾聞言,忍不住問道:「休說真人,便是諸位道友,哪一位不是神儀內蘊,精華外映,明是天上金仙一流。聽內人說,雖是男女道友同隸師門,並非合籍雙修。即以千萬功力而論,已具通天徹地,旋乾轉坤之能,怎麼情關一念便勘不破呢?」
阮糾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並且將來借重諸位道友,也是為此一字。不過暫時奉家師命,恕難奉告,且等峨嵋會後,再作詳談吧。」
甘碧梧笑道:「大師兄才說改了性情,不又饒舌了麼?」
凌渾知道來時料中所說借重之事,至關重大,不便再為深問。
五人言笑晏晏,不覺連越雲層,到了天蓬絕頂靈嶠宮外。
阮、丁、甘三人領了凌、崔夫婦,先去拜見過了赤杖真人,略說命眾弟子隨往峨嵋觀禮之事,凌渾又略請教些應劫的話。便由阮、甘等門人陪出,先引凌渾把靈嶠仙府風景遊覽了一周,然後去至甘碧梧所居的棲鳳亭中小坐。
眾仙侶因凌渾初來,又命門人侍者去取靈泉甘露與各種仙果,前來款待。凌渾健談,神情穿著又極滑稽,賓主雙方越談越投機。內中赤杖仙童阮糾和一個名叫兜元仙史邢曼的,尤為莫逆,由此成了至交。
凌、崔二人因離庚辰正日沒有幾天,路隔太遠,必須期前趕到。雖然飛行迅速,不致延誤,當此多事之秋,受人之托,終是越早到越好。便起辭別,眾仙再三挽留。
阮糾並說:「此行如何,家師已經算出,明早起身,到時恰好。因此次旁門中頗有幾個能手,為了事前不使得知,道友到時,便用仙法隱蔽行藏,不到起身下山,誰也推算不出。據我想,也許峨嵋諸道友都認作意外,到後方知呢。」
甘碧梧笑道:「大師兄話休說滿,左道旁門中人,自難知道我們行藏。峨嵋諸位道友何等高明,未必也瞞得過吧?」
阮糾笑道:「我不是說准能瞞過。只為凌、崔二位道友此來,未向第二人提起,原定約了我們,突作不速之客,以博主人一笑。並且主人連日正忙,素昧平生,我們又非現時知名之士,念不及此,怎會前知?除非我們已經上路將到,主人久候凌道友夫婦不至,無意中占算行蹤,那就難說了。」
丁嫦道:「這個我敢和大師兄打賭,我們此去,只一動身,峨嵋諸道友便即知道。即便主人正忙,無心及此,你沒聽崔道友那日曾說,日前已是仙賓雲集?師兄的轉劫好友大方真人,和我們對頭的兩個剋星也在那裏,焉有不知之理?」
甘碧梧笑道:「七師妹怎地胸無藏言?」丁嫦好似說走了嘴,面上一紅,便不再說。
阮糾笑道:「我只臆度,哪個與你打賭?」說時也看了丁嫦一眼。
凌渾暗忖:「眾仙千年不曾下山,法力如此深厚,怎會有甚對頭?大方真人正是乙休,想不到他與赤杖仙童竟是歷劫知交。見時一問,便知就裏。」故作沒有在意,岔將過去。
阮糾似已察覺,笑對凌、崔二人道:「我們在此隱居清修,于仙於凡,兩無所爭,本無什麼。只為家師奉到天敕,又值再傳弟子和一些侍者建立外功之會,正好命兩輩門人一同下山。好些事均屬未來,家師默運玄機,為免眾弟子將來有甚困阻,預為之備。其實事情尚早,家師只示了一點徵兆。休說乙道友不能詳悉,便我等也只略知梗概,此時未便奉告,蓋由於此。」
崔五姑道:「想不到諸位道友清修千年,早已天仙無殊,怎會突然發生這些煩擾?」
另一女仙羅茵笑道:「按說,我們雖然道行淺薄,不能上升靈空天域,到那金仙位業,如論位業,卻也不在天仙以下。尤其是清閒自如,既無職司,又無羈絆,不似天仙多有繁巨職掌。只是我輩自成道起,那一千五百年的天劫,一次比一次厲害,是個討厭的事。」
丁嫦笑道:「羅六師姊倒說得好,假使地仙如此易為,似我們這等清福,那些天府仙官都願退這一步,不再稀罕那天仙位業了。」
凌、崔二人聞言,心中一動,默計赤杖真人師徒成道歲月,正是道家千五百年重劫以後的第二難關快要到來。起初以為真人有無上法力,誰知仍難輕免,不禁駭然。天機難泄,無怪支吾不肯明言,便朝羅茵點了點頭。眾仙知道二人業已會意,便不再提起。
又盤桓了些時,一算時間,已經過了一天。阮糾不等凌、崔二人開口,便請起身,二人要向真人拜別。眾仙俱說真人現正調元煉氣,不須多禮。二人便托眾仙見時,代為致意。
當下赤杖仙童阮糾、甘碧梧、丁嫦,率領三人的愛徒尹松雲、陳文璣、管青衣、趙蕙,共是男女七人。由陳、管、趙三女,用仙府三柄紫玉鋤,肩挑著裝有三百間仙館樓閣和藍田玉實的紫筠籃。隨了凌、崔二人,同駕一幢彩雲往峨嵋仙府進發。
彩雲一離天蓬山界,降到中層雲下,便自加快,往前飛馳。其速並不在劍遁以下,並且一點也不見著力施為。
上面是碧空冥冥,一片蒼茫,下面是十萬流沙,漫無涯際。等將落漈飛過,又是島嶼星分,波濤壯闊,碧海青天,若相涵吐。中間一片祥雲,五色繽紛,簇擁著九個男女仙人,橫空穿雲而過。每當衝入迎面雲層之中,因是飛行迅速,去勢大急,將那如山如海的雲堆一下衝破。
眾仙所過之處,四外白雲受不住激蕩,紛紛散裂,化為一團團、一片片的斷絮殘棉,滿空飛舞。再吃陽光一映,過後回顧,直似萬丈雲濤,撒了一天霞綺,隨著殘雲之後,滾滾飛揚,奇麗無儔。
仙雲神速,飛近子夜,峨嵋便已在望。
阮、甘諸仙因此山乃千年前舊遊之地,仙府只知是在後山亙古無人之區,不曾去過。剛剛把仙雲勢子改緩,在夜月清光之下指點林泉,一面追憶前塵,一面和凌、崔二人談說,問詢仙府所在。
丁嫦忽指前面笑道:「我說如何?你看前面崖上,洞口石亭均有人在守候,分明峨嵋諸道友對於我們來意已前知了。」
凌渾正和阮糾一樣,心料妙一真人等不會想到會約仙侶同來,又是何等神奇隱秘。素無人知的地仙,還想突然降臨,故作驚人之筆。又知妙一真人等如真前知,此時必是親身出迎,而洞口崖亭中人,分明是幾個輪值守候的門人。
凌渾方對丁嫦笑道:「道友,你料錯了,那是齊道友門下弟子,奉命在彼迎候嘉客的,正經主人並無一個,也許真不知道呢。」
話剛出口,遙見洞門內倏地閃出好些人來。這時兩處相隔尚遠,乍見雖還不能辨認,必是長一輩的主人無疑。才知主人畢竟前知,這等大舉出迎,自己面上也有光輝,好生欣喜。
凌渾立即改口道:「想不到主人果是仙機靈妙,早已前知。大約凡是無甚要事的,都出洞來迎候嘉賓了。」
阮、甘、丁三人聞言,定睛一看果然。
阮糾忙道:「我等不速之客,主人竟如此盛意延款,何以克當?急速催雲快去吧。」說著,手指處,腳底仙雲又復加急飛馳,晃眼到了後洞上空。
三仙因想認一認為首主人,微一緩勢間,凌、崔二人已先從雲中飛墜。三仙又見妙一夫人似要飛身上迎,知是為首女主人,忙率尹、陳、管、趙四弟子一同下降。
到了太元洞內,賓主分別禮見,由凌、崔二人代為略致來意。妙一夫人等自是極口稱謝,敬佩不置。凌渾因阮糾與乙休有舊,聞說乙休同了百禽道人公冶黃、追雲叟的大弟子岳雯,在仙籟頂旁危崖老松之下,相互對弈。恰值靈雲領眾弟子拜見仙賓,不曾走去,便命去喚。
凌渾隨問丁嫦:「異派中的惡賓不久即至,那三百間仙館樓臺如何佈置?」
丁嫦笑道:「微末小技,極易佈置。這些房舍大小隱現,無不如意。微儀已蒙主人哂收,房舍就在小徒肩挑筠籃之內,只須主人命二三高足領了小徒,指出適當地點,立可成就。」
青囊仙子華瑤崧道:「既然是能隱能現,索性先只安置,將形隱去。等那些惡賓到來,依次領往,隨時出現,豈不更妙?」
妙一夫人道:「這樣雖好,只是小徒們法力淺薄,不知仙法運用,萬無重勞嘉賓之理,還是現出來吧。」
甘碧梧道:「運用之法不難,一學就會。小徒們相助照料,有何不可?」
夫人再四謙謝,不欲勞動仙賓。嗣由凌渾折中,仍命門弟子執掌,由三仙先傳運用之法。妙一夫人因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引導來客就舍的人既要本領高強,又須機智沉著,始能應付,便命齊霞兒、秦紫玲、諸葛警我、林寒四人充任。
三仙立即當眾傳了用法,並各賜了一道靈符,以備萬一。四人拜謝領命,隨引了尹松雲、陳文璣、管青衣、趙蕙四人,分四路去訖。
時黃鍾道人和伏魔真人姜庶重述適才所議方策,將人分散太元洞內。廣堂之內,只留二三主人,等候外賓來見。餘各自尋居處,不必長聚一起,以便暗中留意,相機應付。
妙一夫人終因仙賓初來,尚未怎樣款待,意欲多陪一會,等有異派人來,再作計較。三仙知道主人心意,力言彼此同道傾心,一見知己,無須如此謙禮。
阮糾說:「山居千年,極少新奇之事,此行專為觀光。就便看看目前左道伎倆,如在太元仙府居住,難於一目了然。好在房舍現成,妖人將至,最好立時便請一位令高足領去,擇一高曠之地,可以縱觀全景,而又不當要衝,以便作壁上觀,實為快事。」
妙一夫人見他們堅持,只得親自陪往。一面並請玉清大師代作主人,時常陪伴。議定以後,除各主人外,一班外客欲睹仙館之奇。一般後輩更好奇喜事,渴欲見識。
妙一夫人陪了阮糾師徒,先往繡雲澗去物色仙居,眾人也相率走出。
剛剛走出洞門,便見亭臺樓閣,瓊館瑤榭,到處矗立。點綴得一座凝碧仙府霞蔚雲蒸,祥光徹霄,瑞靄滿地,絢麗無儔。仙家妙術,果真驚人。方在齊聲贊妙,倏地光霞一閃而逝,所有樓臺館榭全數隱去。知四弟子已經佈置停妥,正在試法。
靈雲走來,對凌渾說:「乙師伯勝了公冶真人一局,現和岳師兄對弈正酣。聞說阮仙長到此,只笑了笑。弟子久候無信,三次催請,乙師伯才說要請阮仙長往見,不知可否?」
凌渾笑罵道:「這老駝子真個棋迷,連老朋友來也不顧了。」
阮糾笑道:「行客須拜坐主,原該我去見他才對。二位師妹可隨主人往尋居處,令四弟子同住一起,不得妄自多事。我與大方道友久別,要作長談,也許和他同住。到了正日會集,再相見了。」
丁嫦笑道:「我們現時決不至於多事,師兄和大方真人在一起,卻是難說呢。」
妙一夫人方欲分人送往,凌渾對崔五姑道:「老伴,諸位道友是我夫妻請來,我二人也和主人差不許多。你和玉清道友陪伴甘、丁二位道友師徒,我自引阮道友去尋駝子去。」說罷,同了阮糾自去。
妙一夫人等仍陪甘碧梧師徒六人走到繡雲澗,正趕齊霞兒同管青衣二人一齊將仙館設在澗側高崖之上。剛剛停當,待要回洞復命,看見夫人等陪了眾仙賓到來,連忙迎上。跟著秦紫玲同了趙蕙,林寒同了陳文璣,諸葛警我同了尹松雲三起。也都各按所去的一帶地方,相度形勝,設置停當。互相試驗一回,隱去真形,相次趕來復命。
妙一夫人便命齊霞兒將崖上仙館現出,霞兒如法施為,手一指,崖上突然現出一座霞光四射的玉樓。眾人見那樓閣共是三層,每層五間,形如重台梅花。通體碧玉砌成,瓊檻瑤階,金門翠棟,雕雲鏤月,氣象莊嚴,奇麗無儔。
再走上去一看,一層有一層的陳設,無不窮極豔麗,妙奪鬼工。至於設備之齊全,更無庸說。錦墩文几,玉案晶床,儘管華貴異常,卻又不是富貴人家氣象。於珠光寶氣之中,現出古色古香,別有雍穆清雅之致。
頂層五間開通,成一敞廳,似是準備仙賓暇日登樓憑眺觀景之用。比起下兩層設備還更精美,四面碧玉欄杆,嵌空玲瓏。更有百十盞金燈點綴其間,燃將起來,燦如明星,夜間望去,更是奇景。眾人落座,各各讚賞,詫為未見。
玉清大師笑道:「此崖雖然隱僻,卻非最高之地。如再高出二三十丈,全景便在目下,一覽無遺了。」
丁嫦笑道:「這個容易,這些房舍原本可高可下。」隨說,將手一指,只見祥雲如帶,橫亙樓腰,二樓一段。便在隱約之間,頂層便於不知不覺中升高了數十丈,仙府全景立現眼底。
甘碧梧笑道:「區區末技,七師妹也要賣弄,不怕諸位道友齒冷?」
丁嫦笑道:「我們承諸友不棄,一見如故,親若一家,何用掩飾作態?」
先來長幼群仙,俱欲各覓居處,紛起作別。
甘碧梧道:「當初原是同門師兄姊妹互弄小技,只顧爭奇鬥勝,忘了修道人的本色,又沒見識過天仙第宅是什麼形狀,以致徒事纖巧,鬧成了個四不像。此次所帶樓舍,只這一所小瓊樓乃二師姊姚瑟所建,還不過於離奇,恰被愚師徒數人佔用。餘者多半出諸七、九師妹之手。
「諸位道友雖然暫寄仙蹤,逢場作戲,如見不堪之處,幸勿見笑。主人事忙,承五姑與玉清道友相伴,已感盛情,請自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