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回
  火柱困霜鬟 雷澤砂中援道侶
  藍田餐玉實 靈空天際見真人

  葉繽笑道:「適見乙道友和妙一夫人俱都玄機奧妙,遇事前知。下棋原是對猜心事,這樣高深法力,對手有什麼殺著全可算出。棋著前知,勝負早定,下時有什意趣,如此愛法?」
  頑石大師道:「他們下時,各憑心思學力,決不比玄功占算取勝。據說岳雯近來棋道大進,只要乙道友讓一子,往往弄成和局。輸得最多時,也只四五子之間。諸葛警我仍要他讓四五子,才能勉強應付,所以他最愛和岳雯相對。岳雯心高志大,為了陪他下棋,雖然得到不少教益,仍恐誤了修為,老是設法躲避,真是可笑。如果神仙下棋要運用玄機占算,有何意思?」
  群仙言笑晏晏,不覺子夜將近。
  英姆大師和姜雪君便起身告辭道:「子時一過,崔、凌二位道友便陪仙賓同來,頃刻之間,便增建出好些樓閣亭榭。此與幻景不同,明燈麗霄,彩雲匝地,為仙府生色助威不少。異派中人到此,便嚇也嚇他一跳。只借仙山樓閣一經建成,妖邪便接踵而至。愚師徒尚須準備,不復隨同諸位迎候,須俟仙府宏開,始能晤對。咫尺緣鏗,稽此良晤,見時煩代為致意吧。」
  妙一夫人知道少時與凌渾、崔五姑同來的這幾位散仙,雖與眾人無一相識,但是得道已近千年,總算是前輩中人。英姆不願隨眾出迎,又不便當眾自高。仙府行即多事,委實也須先作準備,正好借題退去,自歸淨室,準備應付。
  妙一夫人忙即稱謝,親自陪往後洞淨室之內。一面喚來廉紅藥,令在室內隨侍候命。
  紅藥自從英姆師徒一來,心念師門厚恩,又知會短離長,本就萬分依戀。無如仙賓眾多,俱在洞中聚集,除奉命輪值者外,門弟子無事不敢擅入。只在逐走妖鬼徐完復命時,匆匆拜見。雖隨眾同門辭出,心仍戀戀,只在門外守候,難得離開一步。巴不得隨侍在側,稍解懷慕。
  妙一夫人和英姆師徒早就看出,心頗嘉許,俱是有意成全。紅藥只圖多和師父、師姊親近,並未想到能有好處,聞召大喜,連忙趕進。
  英姆笑對妙一夫人道:「此女天性至厚,福緣也復不惡,今歸貴派門下,自是她的仙福。只惜此女根基稟賦稍差,尚望道友加意栽培呢。」
  夫人道:「老前輩法力無邊,稍出緒餘,她便受用無窮。後輩今日令她隨侍,也是仰望老前輩賜以殊恩,有所造就呢。」
  英姆道:「此語尚不儘然,法與道不同。貴派玄門正宗,異日循序漸進,自成正果,年時反倒無多。愚師徒論法術,自不多讓,論起道行,終因起初駁而不純,欲速不達。徒自辛苦修為了幾百年,遲至今日,始能勉參上乘功果。一樣成就,卻不如貴派事半功倍,既速且穩呢。
  「長一輩的不說,即以連日所見眾門弟子,入門才得幾年,哪一個不是仙風道骨,功力都有了根底?此豈別派門人所能夢見?我既救度她一場,她又如此純厚,不忘根本,自是不能忘情。但我師徒所賜,只是身外之物與禦敵降魔之功,至於仙業造就,仍要仗諸位新師長呢。」
  妙一夫人道:「老前輩一再垂囑,後輩敢不惟命。」
  姜雪君笑道:「是時候了,夫人請延嘉客去吧。」
  妙一夫人隨即辭出,默運玄功一算,來人已在途中。便命輪值弟子召集全體門人,除有職司者,一齊出迎。眾弟子已早得信,齊集洞外候命,聞呼立至。在室諸仙客,多知來人是千年前人物,聞名已久,從未見過,俱欲先睹仙儀為快。
  當下除乙休、公冶黃、英姆師徒外,俱由妙一夫人為首,率領長幼兩輩群仙,算準到的時刻,迎將出去。
  一會兒到了後洞門外,時當子夜,雲淨天空,月明如晝。但見清輝廣被,照得遠近峰巒林木、泉石花草,都似鋪上了一層輕霜。天空是一望晴碧,偶有片雲飛過,映著月光,玉簇錦團,其白如銀。右有群山矗立,凝紫黃金,山容莊靜。左有危崖高聳,崖頂奔濤滾滾,浩無涯際,閃起千萬片金鱗,飛映而馳。
  明月清輝普照,那奔濤到了崖口,突化百丈飛瀑,天紳倒掛,銀光閃閃,直落千尋。其音鐘鳴玉振,宏細相融,彙為繁籟,傳之甚遠。更有川藏邊界的大雪山遙擁天邊,靜蕩蕩地雪月爭輝,幻為異彩。端的景物清麗,形勢雄奇,非同恒比。
  眾人指點山景,正說夜景清絕,青囊仙子華瑤崧笑指天邊道:「仙客來了!」
  眾人抬頭一看,天空澹蕩,淨無纖雲,只東南方天際有一片彩雲移動,其行甚緩,迥與飛劍破空,遁光駛行,頃刻千里之勢不同。
  華瑤崧歎道:「瑤島仙侶果自不凡。我們劍光如電,刺空而過,不用眼看,老遠便震耳朵,聲勢咄咄逼人,一動便起殺機。哪似人家仙雲麗空,遊行自在,通不帶一點火氣。諸位請看,仙步珊珊,連帶凌、崔二位煞星也跟著斯文了。」
  眾仙聞言,正覺好笑,忽見彩雲倏地加急,晃眼便近天中。
  白雲大師笑道:「都是華道友饒舌,被這位仙賓聽去,催雲而來。否則這等碧空皓月之下,附上一片彩雲遊動,再妙沒有,我們多看一會也好。」
  華瑤崧未及答言,彩雲已簇擁著幾個羽衣霓裳,容光美豔絕倫的女仙人冉冉飛來。遠看飛似不快,實則迅速異常。快飛近眾人頭上,略為一頓。妙一夫人方要飛身迎上,猛瞥見雲中兩道金光,宛如飛星隕瀉射將下來。
  那金光一現,正是雪山派教主凌渾、崔五姑夫妻二人。崔五姑首先朝妙一夫人舉手為禮,笑道:「我為齊道友代約了幾位嘉賓,只說事出意外,不料諸位道友竟早前知了。」
  說時,彩雲也已飛墜,現出全身。眾人見來客共是男女七人,只有一個年約十四五的道童生相奇古,餘者都是道骨仙風,豐神絕世。內中一個身著藕合色羅衫、腰繫絲絛、肩披翠綠色娑羅雲肩、羅襪朱履、手執拂塵、年約二十三四的少婦,和另一個身著薄如蟬翼的輕紗、胸掛金圈、腰圍粉紅色蓮花短裙、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雪膚花貌,秀麗入骨,尤為個中翹楚。
  下餘還有三個少女,一般淺黃宮裝,各用一把朱竹為柄、紫玉為頭的長柄鴨嘴花鋤,挑著一個形式古雅的六角淺底的花籃,扛在玉肩之上。雲鬢風鬟,仙姿綽約,都是萬般美豔,年紀也差不多。男的除道童外,還有一個羽衣星冠的中年道者,在同來諸人中年紀雖長。卻與三個肩挑花籃的少女做一起,隨在後面,好似輩分尚在道童之後。
  妙一夫人等因是初見,連忙迎上,正要請問姓名法號,凌渾笑道:「賢主嘉賓,均不在少數,請至仙府再行禮敘吧。」
  妙一夫人便向來客施禮,延請入洞。雙方略致謙詞,由白雲大師前導,妙一夫人等陪客同行,眾門人後面尾隨同入。到了太元洞中,仍由凌渾夫婦代雙方通名引見。
  賓主重又禮敘,互致敬慕,分別落座。

  原來這七位仙賓俱是東海盡頭,高接天界的海上神山--天蓬山絕頂靈嶠宮中主者,赤杖真人門下兩輩弟子。為首三人,那虎面豹頭,金髮紫眉,金睛重瞳的道童,乃真人嫡傳弟子赤杖仙童阮糾,那穿藕合羅衫的少婦,名叫甘碧梧,那身著白蟬翼紗的名叫丁嫦,三個挑花籃的少女,一名陳文璣,一名管青衣,一名趙蕙,乃甘、丁二女仙的弟子,那中年道者,名叫尹松雲,反是阮糾的弟子。
  赤杖真人在唐時已經得道,成了散仙。自經過道家四九重劫以後,便在天蓬山絕頂建立仙府,率領兩輩弟子隱居清修,度那仙山長生歲月,不曾再履塵世。
  那靈嶠仙府地居極海窮邊,中隔十萬里流沙落漈,高幾上接靈空天界。自頂萬四千丈以下,山陽滿是火山,終歲煙霧彌漫,烈焰飛揚,熔石流金,炎威如熾,人不能近。山陰又是亙古不消的萬丈冰雪,寒威酷烈,罡風四起,兩面都是寸草不生。
  要越過這些寒冰烈火之區,上升三萬七千丈,衝過七層雲帶,始能漸入佳境,到那四季長春、美景無邊的仙山勝地。真人師徒又不喜與外人交往,所以仙凡足跡俱不能到。
  凌、崔二人起初並不相識,說起認識,那還是在新近。
  因白髮龍女崔五姑偶往東海採藥,忽在海濱發現一個魚面人身的怪物,在海邊沙窟之內姦淫婦女。那怪物口吐人言,並會妖法,身邊還帶有一根鳥羽。五姑用禁法一拷問,才知是翼道人耿鯤的愛徒,背師遠出為惡,已非一次。
  怪物看出五姑神色不善,那根充作求救信符的鳥羽沒有用上,便被擒住。為求活命,又想引崔五姑去會乃師,自投羅網。便說天蓬山陽,丙火真精凝成的至寶雷澤神砂,近已出現,日夜發出奇光,照耀極海。其師為報三仙相助天狐寶相夫人傷他之仇,意欲採煉此寶,日後前往峨嵋,將全山燒化,以報前仇。業已去了多日,尚未回轉。並把取寶之法告知,以求免死。
  五姑知他心存叵測,淫惡窮凶,問完前情,便即誅戮。耿鯤妖法通神,又擅玄功變化,脅生雙翼,來去如風,本就厲害。若將這前古純陽真火蘊結孕育的奇珍得去,益發助長兇焰。反正無事,立照怪物所說途向趕去。
  以五姑的法力,還飛行了一天多才到。天蓬山遠望,本就是愁雲低幕,煙霧彌漫,天水相接。終古一片混茫,輕易看不出山的全貌。這時趕去一看,老遠便見兩很大火柱,矗立天際黑煙之中。因是煙霧濃烈,黑壓壓,仿佛天與海上下合成一體。
  但那火柱卻是顏色鮮明已極,海上萬重驚濤全被幻成異彩。五姑煉就一雙慧眼,大敵當前,更是留心。初看以為火山爆發,等稍飛近,定睛細看。不特那火柱似有人在主持,並還雜有妖邪之氣,不是山上原有煙霧。
  五姑以前只聽師長提起,說東極有山,相隔東海三仙所居還有十幾萬里。終年為火雲煙霧籠罩,高出天漢。中有罡風、冰雪、烈火之災,仙凡足跡皆所不至。似此兇險僻遠之區,斷定是神砂發現,啟人覬覦,都想來此收取,據為己有。
  這時五姑相隔當地還有好幾百里,因覺對方是個勁敵,只知有人被妖法困在火柱以內,被困人不知是何路數。若是翼道人耿鯤,自信還能抵禦,若是別人,卻不知深淺。忘約凌渾同來,人單勢孤,恐有閃失,老遠便把身形隱去,隱蔽遁光,加急飛行。
  正在查看火中人的邪正,飛行迅速,不覺快到。猛一眼看出烈焰之中裹住兩幢彩雲,知是玄門有道之士。同時又看出火柱前面有一脅生雙翼的妖人,手持一劍,正在行法,加增火勢。
  五姑眼看危急,惺惺相惜,不禁起了疾惡同仇之感,立時加急趕去。自覺大敵當前,救人心切,不知妖人有無餘黨,意欲一舉成功。只把火柱當作耿鯤自煉純陽之火,未怎顧忌,一直隱身前進,下手神速異常。事後才知臨事疏忽,沒有認清,所收竟是那極厲害的雷澤神砂。五姑吃了一驚,寶物已經得手了。
  這一面,耿鯤又是素來驕橫,以為窮邊極海,敵人絕無後援,足可任意橫行。哪知崔五姑突然隱身飛來,一到,先將自己多年苦功採取五嶽輕雲煉就的錦雲兜放出,化為千百丈五色雲幕,罩向兩根火柱之上。同時取出七寶紫晶瓶往外一甩,立有一道紫金色光芒射向煙雲之中。妖火已被煙雲裹住,金光又將煙雲吸住,直似長鯨吸水一般,嗖嗖兩聲,晃眼收盡。
  翼道人耿鯤正在一意施為,戟指怒喝火中所困敵人:「速急降順,免得骨化魂消!」猛覺彩雲、金光相次飛射,知來了敵人,還沒想到勢子如此神速。
  耿鯤怒吼一聲,朝金光來處將手一指,飛出一道赤紅色的光華,如飛上前。忽聽聲音有異,回頭一看,兩根火柱齊化烏有,火中敵人已紛紛施展法寶,夾攻而來。
  這時崔五姑也已現身,放出飛劍,將那赤紅色光華敵住,大喝:「扁毛妖孽,擅敢欺壓良善!我絕不似東海三仙心軟,叫你今日死無葬身之地!」手揚處,太乙神雷雷火金光似雹雨一般迎面打去。
  耿鯤見敵人一現身,便將自己運用五行禁制,並將自己連日所收雷澤神砂所化的火柱收去,知道厲害,心氣已餒。又見雷火猛烈,原困兩敵人的法寶威力又非尋常之比,不由又驚又急。忍不住怒火中燒,把心一橫,厲嘯一聲,振翼飛起。
  耿鯤到了空中,略一展動,翅尖上即飛射出千萬點火星紅光,滿空飛舞,聚而不散。一面抵敵雷火和飛劍寶光,一面準備施展玄功變化,拼個死活。
  哪知崔五姑早已防到,暗將三枝金剛神火箭取出。這裏耿鯤未及施為,猛瞥見三枝火箭由滿天火星光霞中直射過來。
  耿鯤知道此箭專傷敵人元神,只要射上,至少耗去兩三百年功力。再如三箭連中,更無幸理。尤厲害的是,此寶與敵人心靈相通,得隙即入,由心運用,最難抵禦。自料再延下去,凶多吉少,急切間又無計可施。只得自斷三根主翎,化為替身,抵擋三箭。倏地施展玄功,化為一片彗星般的火雲,橫空逝去,其疾如電,瞬息已杳。
  崔五姑知他飛遁神速,追趕不上。見那三個化身已有兩個為火箭所傷,化為紅煙飛散,知是鳥羽所化。忙將三箭招回,收下一看,那鳥羽足有三尺來長,鋼翎細密,隱泛異彩。不捨毀卻,便即行法禁制,免被妖人收轉。剛剛停當,被困兩人已飛身趕來相謝。
  崔五姑見來人乃是兩個少女,俱都儀態萬方,清麗出塵。一望而知是兩個瑤宮仙侶,忙含笑還禮,互相落下。正要通名問訊,忽見一朵彩雲自空飛墜,倏地現出一個美麗少婦、一個少女。
  少婦見面便禮謝道:「小徒無知,偶然遊戲,撥雲下視,發現妖人在此取雷澤砂。小徒恐他毀損本山奇景,泄了地肺靈氣,一時輕舉妄動,下來阻止,不料法力有限,反吃困住。愚姊妹和諸同門又當火候吃緊之際,無暇分身。
  「眼看危急,多蒙道友仗義相救。家師隱居避地,已逾千年,各方道友均少往還,道友也許尚未深悉。此地不是講話之所,家師所居靈嶠宮,就在此山頂上,請到上面一敘如何?」
  五姑雖不知對方來歷,一聽這等說法,又見來人神情風度,知是天仙一類人物,奇緣遇合,心中大喜。因見對方師徒似在憎嫌山腳下的硝煙火氣,匆匆略為謙謝,便即起身。
  少婦笑道:「此山高接靈空,中隔七層雲帶。嘉賓遠來,尚是首次,待愚姊妹獻醜,同以片雲接駕吧。」隨說,少婦羅袂微揚,便由袖口內飄墜一朵彩雲,晃眼便散佈開來。
  崔五姑知道中途罡風猛烈,主人謙虛,故意如此說法。便隨四女飛身其上,同往頂上升去。飛出萬丈以上,罡風越來越厲,五姑通如未覺。
  少婦笑道:「此山罡風,實是惹厭,愚姊妹不願下山,也是為此。」
  隨少婦手指處,腳底彩雲便反捲上來,將五人一齊包沒。眼望雲外,黑風潮湧,冰雪蔽空。但雲中通沒一點感覺,飛行更是迅速。
  似這樣接連飛過好幾層雲帶,衝破三四段寒冰風火之區,才到了有生物的所在。漸漸林木繁茂,珍禽奇獸往來不絕。五姑見景物已極佳妙,仙雲還在上升,默算所經,已經升高了七八萬丈。
  五姑心方驚異,身子己由彩雲擁著,又衝越過了一處雲層。
  沿途景物益發靈秀,到處澗壑幽奇,瑤草琪花,觸目都是。
  五姑這才看見上面彩雲環繞中,隱隱現出一所仙山樓閣。隨又上升了千多丈,方始到達,早有好些仙侶迎將出來。仙雲斂處,腳踏實地。
  五姑隨眾前行,一看這地方,真是自從成道以來,頭一次見到的仙山景致。
  山頭上一片平地,兩面芳草成茵,繁花如繡。當中玉石甬路,又寬又長,其平如鏡。盡頭處,背山面湖,矗立著一座宮苑,廣約數十百頃。內中殿宇巍峨,金碧輝煌,飛閣崇樓,掩映於靈峰嘉木、白石清泉之間。林木大部數抱以上,枝頭奇花盛開,如燦爛雲錦,多不知名。清風細細,時聞妙香,萬花林中,時有幽鶴馴鹿成群翔集,結隊嬉遊。
  上面是碧空澄霽,白雲縹緲,下面是瓊樓玉宇,萬戶千門。更有奇峰撐空,清泉湧地,點塵不到,溫暖如春。端的清麗靈奇,仙境無邊,置身其中,令人耳目應接不暇。
  正在沿途觀賞,對面走來一個中年道者,朝著為首少婦說道:「師祖現在玉真殿相候,請師叔陪了來客入見。」
  少婦將頭微點,徑引五姑沿著滿植垂柳的長堤走去。走約一半,忽見長橋臥波。橋對面碧樹紅欄,宮廷隱隱。中間隔著一片林木,蒼翠如沐。穿林出去,面前出現一片極富麗的殿宇,殿前一片玉石平臺,氣象甚是莊嚴。
  五姑雖然得道多年,到此也不覺心折。走到平臺瑤階之下,方欲以後輩之禮通名求見,請為首二女代為先容。
  忽一道童打扮的仙人接出,對五姑道:「家師命我出迎,請崔道友不必太謙,徑到殿上相見。」
  五姑謙謝了兩句,隨眾同進。見這殿甚是廣大,俱是瓊玉建成。一切陳設用具,無一不是精美絕倫,人間未見。殿當中並未設甚寶座,只東偏青玉榻上,坐著一個相貌清古的仙人。除前見道童外,還有七八個男女侍者在側侍立,知是宮中主者赤杖真人。
  因真人得道已逾千年,理應以後輩之禮拜見。
  五姑剛要拜倒,真人使命眾女弟子掖住,笑道:「我與道友並無淵源,如何敢當大禮?」
  五姑道:「弟子自從先師飛升以後,從未向人執過後輩之禮。並非有意謙恭,只為真人乃先進真仙,弟子適才又是先與門下諸位道友接談訂交,論哪一樣也是後輩。尊長在前,怎敢失禮?」說罷,依然拜了下去。
  真人一面還著半禮,並令眾弟子扶起答謝。笑道:「道友如此謙恭,我也不便再為峻拒。請坐敘談吧。」隨命侍者往小藍田採取鮮果款客。
  五姑見眾在旁,仍然不肯就座。
  真人笑道:「我在此山清修多年,對於門下弟子禮節素寬。道友只管請坐,他們也要坐下。」
  五姑只得謝了。
  落座之後,除卻第二輩弟子和宮中侍者外,眾男女弟子都分別就座。
  五姑聽真人說起來歷,才知真人姓劉,與唐羅公遠同時成道。本已修到天仙位業,只為到時差了一點火候,仍用肉體飛升,便須再轉一劫。因不耐塵世煩擾,又吃門下男女弟子苦口挽留。
  真人師徒情重,況且靈峰仙府高接天域,仙景無邊。更有藍田玉實,靈苑仙藥,一樣長生不老。拼著永為地仙,享受清福。真人成道以來,已歷千年,未履塵世。歷朝列仙未成道飛升以前,也從無一人來過。中間只有一個轉劫散仙,名叫尹松雲,受另一地仙指引而來。他仗著一道靈符護身,由山腳下冒著冰雪與罡風、烈火之險,費時半年,步行上山,拜在真人大弟子赤杖仙童阮糾門下。
  另外還有三個再傳女弟子,乃是南宋末年忠臣之後。宋亡,隨著一家至戚遁逃海外,被颶風吹入落漈,全舟遇難。只三女共抱著一塊船板,被風浪打到天蓬山腳海濱沙灘之上。醒來想起國破家亡,全家慘死,終日悲泣。正要相率投海,吃真人門下甘碧梧、丁嫦二女弟子無心中撥雲下視發現。稟明真人,度上山來,收歸門下。
  甘、丁二女便是引五姑入宮的少婦和那少女。三女一名陳文璣,一名管青衣,便是五姑所救二女,還有一名叫趙蕙。此外宮中男女弟子侍者共有二三百人之多。除卻再傳弟子,每隔些年下山積修外功,就便接引些有根行的人上山外,這些頭輩弟子也是千年不履塵世。
  那些侍者都是再傳弟子引來。弟子們每次下山,蹤跡均極隱秘,輕易不與外人交往爭鬥。仙法奧妙,法寶神奇。真人更具玄門無上法力,一切因果早經算就,預示先機,依言行事。有緣者加以引度,否則人前絕不洩露,因此不為世知,
  這次特許五姑入見,固因解救二女弟子之德,此外還有一段因果。
  赤杖真人說:「近擬著門下兩輩弟子,下山行道。目前妖邪橫行,各方道友素無淵源,不久下山,還望代為引見接納,以便有事時互相關照。只未下山前,暫勿宣洩。」五姑一口應諾。
  說時,侍者早把各種仙果,連同仙府靈泉取來奉上,五姑拜謝吃了。
  談過些時,真人便命眾弟子陪出遊玩。五姑一邊玩賞仙景,無心中談起目前異派猖獗,以及峨嵋不久開府盛會。眾仙聽了,頗覺有興,尤以大弟子赤杖仙童阮糾和甘、丁二女為最留心。小一輩的陳文璣、管青衣、趙蕙三女也極起勁,不住詢問。
  五姑看出眾仙意頗嚮往,暗想:「到日,如將這些得道千年的地仙代約了去,豈非盛事?」繼一細想:「對方素不和外人交往,適才真人雖有命眾弟子下山行道之言,又囑事前不可洩露,知道肯去與否?初見不便冒昧,且等日後再說。」話到口邊,又復止住。
  游完全景,五姑本欲告辭回去,眾仙竟不放行,再三留住盤桓些日。五姑本定日內往白陽山花雨崖探看凌雲鳳,因見主人盛意挽留,又愛仙府美景,一算雲鳳食糧還有不少,不致空乏。就算短少幾天的食物,山中遍地黃精、首烏,更有別的山果可以充饑。雲鳳也會自出尋掘,無足掛心,便在宮中住了下來。
  一住多日,始得辭別。中間真人見過三次,末次並令五姑連凌渾也約了來。五姑知道真人道法高深,尤其小藍田內靈藥仙果甚多,能和其徒交往,得益不少,聞言自是越發心喜。
  五姑起身時,甘、丁二女執意親送下山。連日快聚,已成莫逆。五姑知道朋友情長,不是意存輕視,索性由她們用仙雲護送同下。到了半山以下,五姑無須再往山腳,本應就空中御遁飛行,二女堅持要送過十萬流沙方回。五姑再三推謝不獲,只得應了。
  飛過流沙以後,二女說是千年以來不曾出山,左近不遠小蓬萊有二散仙。乃千年前舊交,昔年為修天仙位業,備歷艱辛,轉劫三次。久已不通音問,不知還在島上隱居沒有,意欲便道往訪。隨與五姑殷殷話別,訂了後會,各自飛去。
  五姑一算,凌雲鳳之約已過了好幾日,先往白陽山趕去。助雲鳳脫了一難,送返原洞,略示機宜。便即回轉青螺峪,告知丈夫凌渾,定日同往拜訪。因記赤杖真人囑咐,此事對眾同道誰也不曾說起。
  這日正要起身,妙一真人忽命門人下帖延請凌渾夫婦,期前趕到。
  凌渾笑說:「我們枉自修仙多年,眼前放著這樣仙境和前輩真仙,竟會毫無聞知,真是笑話。」
  五姑笑道:「真人仙山清修,不喜外人煩擾,除偶有兩位同輩地仙和靈空仙界中的昔年同道金仙拜訪外,因有仙法妙用掩飾,休說深入仙府,就運玄功推算,也算不出他底細。據丁道友說,這多年來,也有幾個靈慧有心之士,欲往窮源查探。不是功力尚淺,難禁前半十萬丈風雪烈火之險。便是到了半山以上,為真人仙法所迷,現出一片窮荒陰晦的絕頂,來人以為走到地頭,毫無所得,廢然而返。
  「行藏如此隱秘,地又如此險阻僻遠,足跡難至,尋常想也想不到,怎會知曉?不過以我連日觀察,真人實具無上法力。那些初傳弟子也不在你我以下。妖人山下盜寶,困陷門人,事前萬無不知之理。就算門人該有此難,煉丹大事,無暇分身,門下兩輩弟子連同宮中侍者不下三百人,無一不是道術之士。更有不少神奇法寶足以應援,何以要等外人前往解救?
  「後又說起不久將令弟子下山行道的話,並且還令我約你往見。兩面印證,與以前隱秘行徑不符,頗似有心給你我開門路。如非夙世因緣,便許將來有用你我之處,都說不定。」
  凌渾道:「我也如此想法。自你回山一說,我便接連兩次默運玄機,虔心推算。不特沒有算出對方用意,連那山頂仙府宮中主者都似並無其人。因此心中敬佩,亟欲往見。他那裏靈藥雖多,我素不願假借草木之靈增我功力。
  「倒是這位老前輩道行深厚,我夫妻天仙難望,走的正是他這一條道路。四九重劫,行將來到。仗我前得天書,峨嵋諸道友師徒相助,與駝子等合力抵禦。你又無意中得了純陽至寶雷澤神砂,諸般湊巧,足可望平安度過。然而畢竟他師徒是過來人,能去討教,豈不加倍穩妥?」
  五姑道:「不僅如此,齊道友這次開府,仙賓雲集,你我若能出面,邀請仙府宮中主者與會,也將是莫大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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