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回
  靈境鎖煙鬟 絕世仙娃參佛女
  雪山封塵因 檻內骨肉繫天心

  忽然遙空一聲清磬,竟似由對面高出雲天的雪山之上傳來。二人聞聲,不由心旌搖搖。一面又覺身後有什麼警兆侵來,只有前行安樂之狀。雙雙連「走」字都未說,不約而同朝前飛去。
  越往前,冰雪之勢越發雄奇,其地山高,須迎著罡風向前斜飛。沿途俯視,只見到處冰崖千仞,萬峰雜遝,茫茫一白。天色老是那麼陰沉沉的,日月無光,青蒼若失,一望數千里俱是愁雲漠漠,慘霧冥冥。
  儘管四外雪光強烈,眩人雙目,並不覺出一點光明景象。加上悲風怒號,雪陣排空,彙成一片荒寒。休說人獸之跡,連雀鳥都沒見有一隻飛過。
  忽然,一陣狂風吹過,好些千百丈高的冰崖雪壁忽然崩塌,當時冰花高湧,雲霧騰空,轟隆轟隆之聲,響徹天際。跟著數千里內的雪山受了震動波及,紛紛響應,相繼崩塌,聲巨而沉。恍似全山都在搖撼,端的光景淒厲,聲勢驚人。
  二女暗忖:「這等窮陰險惡之區,除了冰雪,什麼景致都沒有。尤其山嶺之上,罡風凜冽,景更荒寒,任是鐵建的廟宇也為吹化,怎會有人在此居住?但那一聲清磬,又分明是山頂上發出來的。」
  一路尋思,越飛越高,不覺飛到頂一看,那山竟比下面所見還要高出兩倍。滿山俱是萬年前的玄冰,因受罡風亙古侵蝕,到處冰鋒錯列如林,人不能立足。通體滿是蜂窩一般的大小洞穴,其堅如鋼。乍摸上去,並不甚冷,等手縮回,只覺寒氣侵肌,其冷非常。
  二女巡行了一遍,除卻黑鐵一般的冰峰冰柱,毫無所遇。罡風寒氣酷虐異常,雖然修道多年,時候久了也覺難耐,失望非常。
  謝琳道:「我怎麼了?只一想退回去,心便吃驚?一想前行,便自寧貼?這樣絕頂,本來不會有人。山那邊又被半山雲霧遮住,何不下去看看?那邊背風向陽,天氣好些,也許雲霧之下有人居住。如找不到,索性繞山而回,免得迎風上下費力。」
  謝瓔點了點頭,又同往山後降落。剛把上層雲霧穿過,便覺出下面冰雪漸稀,山勢傾斜得多。俯視居然見到土地和一些耐寒的矮樹短草,料有希望,好生高興。本定照直飛下,不知怎的,到了山頭,無故偏向東南方角上飛去。
  前半仍有冰雪,山勢也極險峻,百里以外方見林木。二女一口氣飛出三百里,又有一山前橫。謝瓔方道:「我們人沒遇見一個,就這樣亂飛一氣,有什麼意思?」
  謝琳忽然驚喜道:「姊姊你聞見香麼?」說時,謝瓔也聞到一股旃檀香味。姊妹二人一樣心急,不顧再說,搶著往前便飛。
  前面這山本已林木森秀,及至飛越過去,忽然眼前一亮,大出意外。原來山的對面還有一座較小的山巒,四外高山環繞如城,此山獨居其中,宛如宗主。那景物的靈奇清秀,直是從來未見。主山四外,平原如繡,芳草連綿,處處疏林。不是綠陰如幄,便是繁花滿樹,嫣紅萬紫,儷白妃黃,多不知名。
  這裏天氣更是清淑溫和,宛如仙都暮春光景。並有雲峰撐空,平地突起,石筍叢生,苔痕濃淡,蒼潤欲流。再往前去,便是一片水塘,碧水溶溶,清可見底。塘側多是千百年以上的松杉古木,下面綠草成茵,景絕清曠。
  這裡還有一樁奇事:舉凡虎、豹、熊、鼠、羊、鹿、猴、狼、兔以及各種禽鳥蟲蛇之類,隨處都是,遊行往來,見人不驚,也不互相侵害。照例平時形如世仇,見必惡鬥,或是弱肉強食,見必吞噬的,到此都化去了惡性。只有親昵,全無機心,各適其適,意態悠然。
  在那林枝樹杪之間,只見佛禽浴日,靈蛇吐焰,翠鳥嬌鳴,如囀笙簧。見了人來,有那大一點的怪鳥,以及鵰、鶴、孔雀之類,偶還偏著個頭,做然看上一眼,多半直如未見。
  二女覺著這裏景物自然美妙,已是難得。似這樣羊虎狼鹿、蛇鳥鷹燕等本性相克的生物,竟會棲息一地,互可狎習,各不相驚,更是極其稀罕。明明群動之境,耳目所及,偏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靜中之趣。自然心移神化,相對無言,把平日好尋生物戲弄的童心全收拾起。
  二女遂將遁光停落,一路觀賞美景。由水塘側繞過,見生物鳥獸更多,卻沒見到一個人影。到處琪花瑤草,嘉木繁陰,泉石之勝,更是目不暇接。
  行約五里,方到對山腳下。
  初降落時,因見對面山上白雲如帶,霧約煙籠,只顧觀看那些珍禽奇獸,不曾留意。這時走到山腳,才看出山勢極為險峻。四外都是樹色山光,花香鳥語,山卻宛如天柱矗立。儘管玲瓏剔透,通體空靈,石色蒼古,有似翠玉,卻不見一草一木。
  全山僅下半近中腰有一塊突出的平石,此外都是嵯峨峭立,無可著足。那平石廣僅畝許,由下望上,只聽泉瀑之聲,洋洋盈耳,宛如鳴玉。方欲飛身上去觀看,猛瞥見一片祥雲由頂上飛起,直朝來路高山之上飛去,其疾如電,晃眼無蹤。
  二女料知有異,忙飛到石上一看,緊靠崖壁,還搭有一座極寬敞的茅棚。左右一邊一道飛瀑,如白龍夭矯,貼壁斜飛。到了平石附近,順著山勢,繞山而流,徑往後山轉去。適見白雲橫亙,便是此處,所以不曾看出。
  如此靈境,斷定棚內必有高僧駐錫,不顧再看景物,忙往棚中走進。
  二女還未進門,便看出棚內空空,只當中蒲團上端坐著一個未落髮的妙年女尼。身側地上插著一根樹丫杈,上懸一罄。面前有一小木樁,放著一個木魚、一個香爐和幾本經卷。此外更無長物,除幾根木架外,無甚遮攔。
  再看當中正門卻橫著一根木頭,離地約有三尺。說是門限,又覺太高,防人進去,上下又是空的。二女看來看去,不知要它何用。
  二女自上來後,心更跳得厲害。再定睛一看,見那女尼生相竟和自己相似,正在閉目入定,神儀內瑩,寶相外宣。氣象體態雖然莊嚴已極,那美如天人的面上,卻流露出無限慈愛的容光,由不得又敬又愛。
  二女始而為她威儀容止所懾,肅然起敬。後來越看越像素識,直似本來極熟的親人,多年未見,猛地重逢。無形之中真情流露,自然感動,難於遏制,直恨不能當時撲向懷抱中去。心雖如此,畢竟前因渺茫,事由初會,又見對方入定,未便驚擾。
  二女先在橫木之外立望了一會,由敬生愛,由愛加敬。暗忖:「適遇神僧,既示仙機,此山景物如此靈異,心情又如此感動,必非常人。義父又常說,近年將有遇合,成就遠大,不是玄門中人。再者自己素來眼高心大,看人不上,怎見了此尼,又沒見她有甚道法,會如此使人敬愛尊仰?好生不解。莫不便應在這位神尼身上?」
  二女想到這裏,不約而同,雙雙跪倒在門外,口稱:「弟子等巧涉靈山,許是註定福緣,望乞大師指點迷途,加以造就。」
  話畢,忽見女尼頭上現出一圈佛光,一閃即穩。隨即睜開一雙神光瑩瑩的妙目,向二女微笑道:「你姊妹來此,原非偶然。不過此時還是檻內人,難進我的檻外來。不必多禮,我也無多話說,可各起立,聽我先說一個大概。」
  二女聽女尼口音,好似以前聽過,十分耳熟,心中早已敬服到了極處。聞命拜了幾拜,忙即起身,立侍於外恭聽。
  女尼道:「我在此閉關已三百年,因在佛座前發下宏願,誓參上乘功果,立無邊善功,而不殺生。即遇極惡窮凶,也以慈悲智慧、堅忍恒毅之力度化。苦行多年,忽然大徹大悟。本早功行圓滿,只為當初佛前發願之時,偶然動一塵念。佛法不打誑語,有因有果,念即是因。有此一因,必須實踐,始得解脫。為了此一段世緣,度人度世。說解脫,便解脫,何論遲早?
  「休看你姊妹學道多年,生具靈根慧質,但不到那自在境地時候,任多饒舌,也是不得明白。我為你姊妹本是因果,至於因果本來,你們回去對你義父說,小寒山有一女尼,他未必能夠得知。如說他的青梅舊友,就知道了。你們那葉姑卻是我俗家第一良友,後因彼此出家,道路不同,她又遠居海外。自彼此歷劫多生,苦心尋訪無著,就此放卻。
  「峨嵋會後,可邀同來此一晤。你姊妹聞峨嵋諸道友道法高深,不能無動於衷。玄門正宗本來不差,無如你姊妹均是佛門弟子,此去只可觀法,無緣遇合。還有你姊妹與軒轅門下結了深仇,此人魔光邪法均極厲害,非你姊妹所能抵禦。你們來時,救你們的人是白眉禪師之弟子李寧,我再用佛法感召引來此地,才免於難。
  「我正閉關,無緣度化。而這裏一切眾生,均經我佛力化去惡根,在此棲息,日常聽經,靜候孽限一滿,轉輪投生,難免驚擾。只有使你們在此較為隱秘,此也是你姊妹命中一難。且等明日,妖人久尋你們不著,又有他事離開之時,你們乘隙遁往峨嵋,那裏自然有人接應。中途妖人難免追蹤,我再賜你姊妹靈符神香,如用得當,足可從容趕到,決無疏虞了。」
  二女一聽,神尼佛法如此高深,忽然福至心靈,重又跪倒,拜請收錄,並示法號。
  女尼笑道:「我俗家姓孫,自從出世以來,便是獨身修道。禪功佛法均由靜中參悟,佛即我師,並非尋常師徒授受。例有賜名,哪有名號?你姊妹本我門中人,又有好深因緣,拜我為師,與拜佛一般,原無不可,只是正式收徒,尚還不是時候。這個時候,說早就早,說晚就晚,全在於你姊妹。且等峨嵋歸來再說吧。」
  二女見這神尼笑語溫溫,由不得有一種依戀之思。雖只片時之聚,竟覺似慈母當前,親愛已極。無奈中間隔著一根橫木,不能進去。始因初見,敬畏心盛,不敢違逆,勉強侍立在外,心中老嫌不能親近。談得時候一久,覺著神尼雙目瑩瑩,不時看定自己兩姊妹,好似含蓄著無限的慈愛,越發感動。
  二女不禁把平日纏磨謝山的孺慕稚氣使將出來,雙雙手扶橫木,跪地哀懇道:「好師父,弟子等不知怎的,敬愛師父,老想到棚裏去挨著師父,侍立一會。好在師父又沒入定,不怕弟子驚擾,請開恩允許弟子進內吧。」
  神尼見二女情切依戀之狀,似頗感動,微笑道:「癡兒,癡兒!這條門檻古往今來攔住了多少英賢豪傑,你們不到時候,跳得出麼?」
  二女情急入內,也沒細辨神尼為何把跳進說成跳出,便道:「這只是一根橫木,只要師父不見怪,弟子不論上跳下穿,或是將它取下,都能過去。」
  神尼笑道:「休看這門裏一根橫木,過去卻難呢。不信,你們就試試。」
  二女聞言,心想:「師父忒小看人,也許有什麼禁法,怎看不出來?且不管它,當著師父不好跳進,且鑽過去。」隨同把頭一低,意欲鑽過,暗中又偷覷神尼雙手和口角神情,看在暗中阻止沒有。
  哪知神尼神色自如,手和口全未動,而姊妹倆身子明明鑽在空處,卻似有萬千斤的阻力擋住,休想得進。自覺不好意思,不由犯了好勝童心,又想:「這樣好好過去,大概不行。反正師父答應的,不如冷不防給它來一個硬衝。」想到這裏,隨駕劍氣飛起,意欲由橫木上飛過去。
  不料來軟的還好,不過被潛力阻住,這一硬衝,竟被那潛力震彈出老遠。因驟出不意,頭都幾被震暈,才知不是小可。當時又驚又愧,跑至棚前,手扶橫木,望著神尼,眼淚汪汪,撒起嬌來。埋怨師父不念弟子真誠,有心見拒,卻不明說,只在暗中使法。
  神尼微笑道:「這本是三教中最難過的一關,自我設此木起,便沒動過它。我又何嘗不願你姊妹過來?」
  說時,二女淚珠點點,全都滴在橫木之上。
  二女還待求說,神尼面上忽似一驚,微歎道:「我本意只完前因,不再入世,只在門檻外看定你們,時至再行接引。不料世緣一起,便有許多牽累,仍是避免不得,至少又須多遲我一甲子功果。門橫巨木,仍為至性至情所動,可知聖賢仙佛、英雄豪傑,都不免為這情字所累,情之所至,防備無用。如今門木已解,只是虛擱在兩旁框子上,你二人進來吧。」
  二女未見神尼有甚動作,還不甚信,只輕輕一抬,竟是隨手而下。心中高興,立即破涕為笑,搶著撲近身去,雙雙倒在懷裏。猛想起自己並非真個年幼,這是初見面的師父,不應如此冒昧,惟恐許犯。
  神尼已一手一個抱緊,一邊為二女拭著眼淚,歎道:「乖兒,你們已歷三生,怎還有如此厚的天性?致我所設大關,均為所破。我本打算見面談上幾句,傳了你們退敵之法,仍即入定。既已遲劫數十年功果,索性同你們聚到明日再分手吧。」
  二女見師父不但沒見怪,反倒摟緊撫慰,心中正在舒服,聞言忽然醒悟道:「弟子等初見恩師,便似見了極親愛的尊長一樣,由不得又敬又愛,一切聲音笑貌,均似極親極熟的人,只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恩師成道已數百年,弟子出生才只百年,聽恩師這等說法,莫非弟子姊妹前三生是恩師的兒女嗎?」
  神尼微把面色一沉道:「今生便是今生,前生的事說它則甚?你兩個也修道多年,以後還要在我門中,哪有這許多的世情煩惱?」
  二女見神尼總是面帶微笑,忽見有了不快之容,同時在口氣裏已明白了大半,不禁悲喜交集。因恐神尼真個不快,仍使故伎,倒在懷裏,仰面向天,且把一雙秀目虛合,試探著嬌聲說道:「恩師不要見怪,弟子怕看恩師生氣的臉,還是帶笑的臉好。女兒再也不敢亂說了。」一邊說,卻在暗中偷覷神色。
  神尼忍不住微笑道:「癡兒,隔了三生,頑皮如故。今日初見尚可,峨嵋歸來,正經拜師之後,須以苦行修持,卻不可如此呢。那等稱呼,尤其不可。」
  二女道:「弟子也是孺慕太深,不知如何是好。到了修行之時,自然是要規行矩步。還有弟子實不捨離開恩師,既非玄門中人,峨嵋不去也罷。」
  神尼道:「這又不對了。難道你義父教養之恩與葉姑照拂關切之厚,以後別遠會稀,都不稟告一聲?」二女連忙認錯不迭。
  由此師徒三人越談越親切,一直相聚到次日。
  神尼算準時辰將至,才由香爐內取出兩把香灰,拿在手裏一搓,立變成一捧赤豆大小的舍利子,金光閃閃,耀眼生輝。便分給二女,傳了用法,又在二女雙手各畫靈符一道。
  神尼吩咐道:「妖人追近時,由一人將手一揚,同時另一手發出舍利子,便可將他驚退老遠,並還小受創傷。我知你二人難免虛驚,如真運用合宜,有這四次阻擋,足可從容趕到。此寶一發,即與魔光並盡。固然發出越多,敵人受傷越重,但須防後難為繼。如多與你們,白白糟掉,此行小心為妙。」
  二女平日心高膽大,獨對神尼比謝山還要信服,領命拜辭,一路上便有了戒心。
  因前行的路正與妖人來路斜對,成三尖角的方向,此去峨嵋,無異與妖人對面相迎。全仗來路所經高出天半的大雪山主峰掩蔽,必須以進為退,搶先趕到。
  妖人如果追來,然後繞山而馳,變作照直而行,才不至於迎頭撞上。未動身前,先運用玄功,增加劍遁威力,蓄勢引滿待發。飛出小寒山禁地之外,便以全力加急飛行,兩道紅光並在一起,如流星般搶往大雪山駛去。
  時刻本經神尼算準,毒手摩什因自昨日起,盜用其師法寶,接連查看了一晝夜,幾乎遍覽寰區,均不見二女影子。正在又驚又恨,軒轅法王忽命侍童傳喚。只得把上有昨日二女所殺妖徒心血,用為查看時法物的一面三角晶鏡,交給看守法壇的師弟萬靈童子茅壯,匆匆告以二女衣著相貌,自往前殿去訖。
  他這裏剛一離開,茅壯便自法台寶鏡中發現二女由小寒山突然出現,朝大雪山主峰急飛。因妖人曾說,二女若往峨嵋,照理原該早到。但這一次行法,與二女仇深恨重,立誓殺她,特意刺了三個愛徒的心血來行法,與往昔不同。只要仇人所到之處,任隔千百丈厚的山壁,也看得出形影。
  峨嵋目前不少能手聚集,二女與他們似無甚關係。他們不袒護便罷,如若袒護,便是公然出面作梗,決不再作掩藏示怯之舉。本來就因二女資質太好,恐到峨嵋為人看中,收歸門下,出頭護庇,仇不易報。急於在她倆未入峨嵋以前下手,連夜行法,查看峨嵋方面並無徵兆。
  此法對不是所尋的人,鏡中不現形跡,定還未至。偏會查看不出,真乃自有此寶以來,未見之奇。心料二女峨嵋之行終須前去,所以寶鏡碧影始終照在峨嵋那一方面。偶然查到別處,也是瞬息之間。
  茅壯心有成見,一經接手,便照向原處。知二女是雙生姊妹,一身仙骨,美麗靈秀,無與倫比。一見現形,忙把寶鏡轉動,施展邪法,將人形放大。定睛一看,不由動了愛憐之心。
  茅壯暗忖:「師兄忒也胡鬧,這麼好根骨的少女,福緣必定深厚。怎會夭折,葬送在你手裏,受那終古煉魂之慘?便師父那麼高深的法力,為異教中第一人物,但生平所攝生魂,無非凶魂厲魄。再者,你是盜用師父法寶,因你得寵,知道了,也不致如何重責。我奉命看守,終是私相授受,責有攸歸。有此推託,樂得使他們逃往峨嵋,為本門少生些事故。」
  茅壯心念一轉,只管注視鏡中二女形影,不去前殿告知。
  直到二女飛近雪山主鋒,毒手摩什才匆匆趕回,見狀又驚又怒。問知在小寒山左近出現,那一帶並沒有聽說有什麼人隱修,越加奇怪。知二女是赴峨嵋,足可趕上,不暇多言,立即起身。軒轅門下妖遁和九烈神君一樣,端的神速異常。
  二女眼看大雪山主峰在望,忽聽東北遙空傳來一種極洪厲的異聲,知道妖人晃眼即至。忙照預計,明明到了峰前,該往東偏飛行,卻改回向西,繞山而駛。
  妖人也是前次失利,二女蹤跡又忽然一隱,估量必非尋常。那座主峰有二三百里方圓,妖光難於遍及。自恃妖遁神速,欲俟追上,始用全力,以便一舉成擒,免得又被滑脫。雖然一發不中,仍可再追,到底遲慢一些。地隔峨嵋並不甚遠,二女遁光也頗神奇,稍微疏忽耽延,被她們跑進峨嵋仙府,仇便難報。
  二女昨日隱藏太奇,定有強敵暗助,稍縱即逝,不敢大意。恰好兩下裏方向斜對,便照二女去路迎來,滿擬必可撞上。
  哪知二女有了神尼指點,與來時預擬的方向去路竟是背道而馳,直到飛過應該相遇之處,還沒見著紅光影子,妖人好生驚奇。那主峰高大礙眼,意欲高處瞭望。妖人剛到峰頂,便瞥見前側面雲層霧影中,一道朱虹擁著兩個仇人,往去峨嵋的正路上電駛急飛,忙縱妖遁趕上。
  二女已經避開正面相遇,聞聲回顧,妖光煙雲由遠而近,潮湧追來。
  謝琳心想:「峨嵋群仙畢集,自己卻被妖人趕上門去,到底面上無光。師父這佛香神沙專破妖光魔火,發得越多,妖人受傷越重。此時離峨嵋尚遠,如把神沙改作兩次發出,效力雖大,未免冒險。何不把自己這一份勻做三回卻敵,姊姊這一份等快到峨嵋,妖人追上之時,給他一個狠的?」主意打定,也沒和姊姊說。
  謝琳剛把手中神沙取了三分之一在手,未容再想,那烏金色的光雲已經首尾相銜。不敢怠慢,慌不迭將手一揚,發將出去,立時便有萬點金星朝後飛去。妖人驟不及防,頗受了一點創傷,妖光也被神沙炸毀了些。可是神尼原已算定用法多少,這一分,少去好些威力,妖人受創不重。受傷以後,一面咬牙切齒,咒罵仇人,同時早想好了應付之法。
  謝琳見敵人果然受傷退去,膽子越大,還自得意。不料第二次神沙發出,妖光逃遁更速,一沾即退,妖人卻似未受甚傷。而且去得快,回得也快。第三次更糟,竟連妖光都未消滅一點,神沙飛出,吃妖人放出一片綠黃二色的火星,一撞全消,竟是全師而退,晃眼又被追來。
  尚幸二女靈敏小心,一面抵禦,一面運用全力加緊飛駛,等第四次追近,已到了峨嵋後山上空。妖人見二女中只是謝琳一人動手。謝瓔始終未動,快到地頭,心中急躁萬分。惟恐漏脫,又看出仇人手中法寶已經用盡,神情驚惶。準備豁出送掉一件別的法寶,再用玄功變化護住元神,肉身拼受一點傷害,一面用法寶防備神沙與之同盡,一面加急前追。
  誰知二女驚惶,係由於第三次妖光未傷,回來太快,只當敵人有了抵禦之法,神沙無功。明知師父既說只有虛驚,不會受害,但是好強心勝,惟恐逃到峨嵋當人丟臉,並沒想到是神沙量少之故。見已追近,一時情急,又料這一擋,至不濟,也能飛到地頭。
  謝琳直催:「姊姊做一次施放試試。」
  謝瓔也有此意,便把雙手神沙同時發將出去。二女發時,稍微遲緩,無意中成了誘敵之計。這次妖人見已追近,仇人尚無動作,越以為二女力竭勢窮。這次神沙之力,比前長了兩三倍,就有準備,也難免於受傷,何況又把防禦之心丟去了大半。
  在一緩一急之間,相隔越近。二女也幾乎被妖光罩住,突將神沙全數發出,妖人怎吃得住。
  妖人法寶損傷了一小半不說,如非心急報仇,欲以玄功變化,雙管齊下施展毒手,雖然不致必死,而形神兩受重傷決所難免。等到遁向遠處,收拾殘餘,同時省悟二女是得了昨日為她隱形人之助,分給了一些神沙,這次將要用完時,二女已經趕到地頭。
  妖人明知峨嵋諸仙不好相與,此去十九弄出事來,無如滿腔惡氣難消,把心一橫,追到洞前。不料飽受二女奚落,對方一個有名人物也未出現,竟為幾個無名小輩所傷。末了,還是自殘肢體,才得借著本門血光遁法逃去,怎不恨切心骨,立誓報復。
  金、石、秦、廉四人聽二女略說前事,又見二女一雙仙容玉貌,俱都佩極愛極。雙方正談得投機,崖下面噗的一聲,冒出一道白光,其急如矢,直向亭中射來,勢甚突兀。
  金、石二人慧眼神目,一見便認出是本門家數,剛說一句:「不是外人。」白光斂處,乃是一個相貌奇醜的小尼姑,眾人俱不認得。
  那小尼姑滿頭上疤痕迭迭,蜂窩也似。一張紫醬色的橘皮扁臉,濃眉如刷,又寬又密。底下卻瞇縫著一雙細長眼睛,扁鼻掀孔,配上一張又闊又大的凹嘴。未語先笑,卻露出一口細密整齊、白得發亮的牙齒,還生著一雙厚長紅潤的垂輪雙耳。
  小尼姑身更矮胖,與仙都二女並立一處,越顯一醜一美,各到極處。
  仙都二女剛剛出世不久,才到峨嵋,便見著金、石、秦、廉這幾個極秀美的少年男女,以為峨嵋門下俱是這等人物。幾個把門的已是如此,洞中比這好的金童玉女更不知還有多少。休說還要參與開府盛典,便見到這些人也是高興。二女方自欣慰,忽然平地冒出這麼一個醜怪物來。
  金蟬要不說是自家人還好,這一說,仙都二女由不得多看兩眼,越看越忍不住,幾乎笑出聲來。
  小女尼不等眾人問詢,便先向金、石二人笑嘻嘻道:「你兩個想必就是金蟬、石生兩小師兄了?」說時,見仙都二女在笑她,也不理睬,隨伸左手,用食指指著自己扁而且掀的鼻子,對眾笑道:「小貧尼癩姑,乃落鳳山屠龍師太善法大師的小徒弟。這兩位師姊呢?」
  金蟬等四人聽說過屠龍師太師徒的來歷,所以聽完癩姑自報家門後,立時改容致謝。
  互通完了姓名,正要給仙都二女引見,癩姑道:「我知道她們是仙都二女,剛被那臭巴掌妖人趕了來。人家看不起,犯不上巴結。」
  這話一說,仙都二女好似來人揭了她姊妹短處,自身是客,不便發作,噘著兩張小嘴直生氣。金、石二人也覺臉上無光,又不便答話。
  癩姑全不在意,隨對眾道:「家師和眇姑本要今日來的,因知許飛娘約了好些厲害妖人,欲在開府那一瞬間,在峨嵋對面的雪山頂上施展九天都籙顛倒乾坤大法,將全山翻轉,給齊師叔一個丟臉。家師氣忿不過,找人商量去了。我想早日來此觀光,路過二十六天梯,覺著危崖頂上有點異樣。才一落地,便遇到和我醜得差不多,只頭上沒長癲瘡的女道友,自稱米明孃。
  「她說妖鬼徐完要來惹厭,我們醜醜相惜,又想看看妖鬼到底有多少鬼玩意。哪知來的鬼徒鬼孫又都是廢物,鬼打架鬼鬧了半天。接著鬼頭就到,這一來卻熱鬧了,差不多世間什麼樣的壞鬼爛鬼怪鬼全部來齊。我跟著鬼打了一陣,覺著勝負兩難,怎會峨嵋仙府只有幾個醜鬼和大猴子?
  「他們忙著打鬼,都不愛理我。我想到此打聽一個行市再回去,好多少出一點力,就便歇歇腳。因天空已被禁制橫亙,我飛不過去,只得改做穿山甲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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