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八回
  迎雙姝 碧崖待勞退摩什
  育二女 仙都慈恩依崔蕪

  金蟬、石生本想上前接應,因近數日來連經大敵,學乖許多,不似以前輕率。又聽說妖人厲害,迎敵之際,只可以逸待勞,不可遠離洞府。加以紅光飛落迅速,二人剛要上前,瞬息之間,已是飛近。
  紅光中擁著兩個美如天仙的孿生幼女,面上微有驚恐之色。迎面遇著金、石二人,只雙雙含笑,把頭一點,便往亭中飛降。
  二人一則見二幼女相貌如一,身材嬌美,難得還有這麼大本領,心中欽慕。又知妖人不可輕敵,斷他必要追來,意欲向二女略問經過,再行迎敵,便隨了一同下落。誰知那妖雲去得快,回來得更快,二人足才著地,猛覺空中一片烏霞閃過。跟著平空落下一個妖人,怒沖沖朝著對面洞口立定。
  那人朝著紫玲、紅藥將手一舉,說道:「我乃西崆峒軒轅法王座下第四尊者毒手摩什,與貴派素無嫌怨,本來不想到此驚擾。只因有兩個賤婢無故上門生事,乘我在宮未出,接連暗算了我三個弟子。適才查出她們由小寒山左近往峨嵋飛來,追到此地,快要追上,忽被逃脫。我素重情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煩速進洞去告知令師長們,最好將二賤婢逐出,憑我擒回處治,足感盛情。」
  毒手摩什正說得起勁,忽聽身後嬌聲罵道:「不識羞的狗妖人!我姊妹只是赴會心急,懶得和你師徒糾纏,當是真怕你麼?如非我們故現形跡,引你趕來上當,你做夢也休想看出一點形影。休說我們來歷不知,如今人就在你面前,你都看不出來,還說什麼千里萬里,真沒羞呢!
  「我姊妹就不願與你一般見識,不想殺你,汙我仙劍。知趣的,快滾回去,靜候天戮。否則你在仙府門前胡鬧發狂,這四位哥哥姊姊容忍不得,要你狗命,我卻不管。」
  妖人聞聲回顧,洞口立定二女,正是所追那兩個孿生女孩。仇敵近在咫尺,竟未看見,不由又驚又怒,又急又愧。切齒痛恨之餘,決計拼著樹下峨嵋一處強敵,說什麼也要用金刀將仇人生擒回去,報仇雪恨,並煉妖法。
  毒手摩什自見二女起,連受創傷,對面又被瞞過。再一聽這等口氣,估量必有大來歷,神通廣大,法術神奇,弄巧還長於玄功變化,不易擒捉。現到了峨嵋門口,一發不中,夜長夢多,仇報不成,徒自結怨。便改了初遇時輕視之念,儘管耳聽譏嘲,心中憤極,並不還言辱罵。卻在暗中運氣,等到天羅地網佈置周密,再行下手。
  仙都二女來此前本已受了高人指教,胸有成竹。一到峨嵋,心更早已放定。故作不睬,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休。
  紫玲、紅藥先聽妖人發話,本要還言。因見對面雲中忽然現出:「二位姊姊,不要理他,少時愚姊妹說完了話,將手一舉,再請諸位哥哥姊姊相助」一行拳頭大小的紅字,一閃即滅。
  仙都二女人既生得玉貌朱顏,比花解語,嬌麗無儔。語聲更如出谷春鶯,笙簧互奏,怡情娛耳,好聽已極。又相貌穿著俱都一樣,無獨有偶。好似造物故顯奇跡,聚彙兩間靈秀之氣,鑄了一個玉雪仙娃,鑄成以後,尤嫌不足,就原模子再鑄了一個出來。
  同門少女雖有幾個天仙化人,仍嫌比她倆少了幾分憨氣,又都少了一個配對的,便沒這樣可人憐愛。方信李英瓊那麼眼界高的人,居然愛如奇珍,讚美不絕,實非虛譽。
  四人俱對仙都二女愛極,因見妖人滿面獰厲之容,眼射凶光,怒目相視,不發一言。二女卻是出語尖俏,使對方難以下臺。妖人厲害,必有詭謀,又覺著仙都二女天真有趣,惟恐妖人驟下毒手,躲避不及。仙都二女雖然道法高強,看來時慌迫神情,及英姆師徒、青囊仙子華瑤崧先後所說的話,到底不可大意。各自暗中戒備,靜俟迎敵。
  妖人邪法本來發動極快,因仙都二女兩次遇上,俱被逃脫。這次正好全力準備,只在瞬息之間,已把陣勢佈妥。
  仙都二女還待往下說時,妖人突將手向空一揚,一片烏金色雲光先往空中飛起,一晃天便遮黑。緊接著手向四外連指,向金、石二人厲聲大喝道:「我已設下天羅地網,你二人如非賤婢同黨,可急速避入亭內。只要不往空中四外飛起,心無敵念,便可無害。等我捉到仇人,立即撤去法寶,決不傷你們一草一木。」一面又向二女大喝:「你們兩個賤婢上前納命,免得入亭連累不相干人,受我虛驚。」
  金、石二人一般心急,見二女手老不舉。妖雲已經飛出,又向四外亂指。每指一處,便有千百縷極細遊絲射出,晃眼無蹤。惟恐妖人先發制人,落後吃虧。
  石生新聽米鼉、劉遇安等人互以各地俚俗之言譏笑嘲罵,學會了幾句罵人的話。忍不住,先縱身出亭,指著妖人大罵道:「放你娘的春秋屁!哪個要你容讓?不管你和二位姊姊有仇無仇,在我仙府門前放肆,便叫你吃不了兜著走!看我先破你這些烏煙瘴氣的鬼門道。」
  石生手一揚,天遁鏡放出百丈金光,先朝妖道手指之處照去。適見妖煙立即由隱而現,成了片片烏雲,雜著無數魔鬼影子,慘嘯如潮。這時,隨著寶光照處,跌跌翻翻,重又化為殘煙飛絮,由現而滅。妖人一見,急怒交加。
  金蟬見石生動手,更不怠慢,喊一聲:「大家快上,莫放妖人逃走!」也將七修劍化為七色七樣彩光,連同自有霹靂劍,齊朝妖人飛去。
  仙都二女也各將手一舉,跟著紅光飛出,身劍合一,待要上前。
  對面秦紫玲看出妖人厲害,惟恐二女有失,忙喝:「二位道友,遠來是客,妖人既敢來此猖狂,自有我們除他,無須動手。」聲隨人起,彌塵幡一晃,一幢彩雲先朝二女飛去。
  果然妖人一見亭中敵人這等厲害,所用法寶、飛劍無一不是至寶奇珍,才知峨嵋門下果是不凡。幾個年輕後輩已有如此威力,少時諸位長者得信趕出,更難討好。眼看仇報不成,弄巧還要丟人現眼在這幾個無名小輩手裏,並且從此結仇,後患無窮,益發把仙都二女恨如切骨。
  妖人不願所煉魔光為寶鏡所毀滅,一面放起數十道烏光抵禦七修劍,一面運用玄功把未破的魔光收了回來。緊跟著,施展本門極惡毒的玄陰神煞,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化為千百朵暗碧色的焰光,直朝二女飛去。
  恰值紫玲飛到,一見不好,忙把彩雲往前一擋,就勢將二女擁住。口喊:「二位道友,暫且觀戰。」徑往洞口一同飛回。
  仙都二女原知妖人厲害,怨毒已深。神尼所賜法寶、靈符,俱在途中被追時用完。身帶法寶雖多,決非其敵。只為初次和外人見面,好勝心切。加以沿途惹事,均占上風,未免膽大,不欲袖手示弱。不料妖人竟拼損耗精血,猛下毒手。
  幸紫玲久經大敵,避得甚快。就這樣,那一簇血焰撞上雲幢,全都爆散。宛如千百霹靂同時爆發,砰砰之聲,震得山搖地動。崖側飛瀑俱都倒湧驚飛,彌塵幡連人帶雲幢也被蕩開老遠。妖人天空的玄陰神幕也似天傾一般,罩將下來,立時星月無光。如非寶鏡、飛劍精光照耀,對面幾不相見。這才知道實是不可輕敵,隨定紫玲在彩雲圍繞之中,觀戰不前。
  紫玲見金、石二人等法寶、飛劍均在滿空飛舞,與妖人相持不下,七修劍又吃妖人所放的烏金色光華絆住,雖然我強彼弱,急切間仍難合璧,天遁鏡金光也只能將天空妖雲阻住,不能破它。忙喝:「廉師妹,你那修羅神刀還不放起除妖,等待何時?」
  紅藥為人本分,身負守洞之責,惟恐妖人乘機侵入,一意謹守戒備,沒想到放刀助戰。聞言剛把飛刀放起,金、石二人一個想將七修合璧,偏吃妖光絆住,暫難如願,心神專注一面,一個是惟恐妖雲壓下,壞了仙景,手持寶鏡,也是全神貫注。
  眾人聞言,齊被提醒,各照英姆師傳授,將三套九九八十一口修羅刀相繼飛出手去。
  妖人本來還想另施辣手,自恃玄功變化,不等到敵人首腦出來真個不敵時,決不退去。這一聽修羅刀,想起大師兄五淫尊者便死此刀之下。但是此乃仇人英姆師徒所有,怎得在此?敵人這七修劍已是剋星,費了不少心力,拼損七股飛叉,才得勉強絆住,不令合璧。
  如今玄陰神幕被鏡光阻住,不能下落傷人。敵勢甚強,忙著抵禦,還未及另施法術取勝。再要真是此刀飛出,如何能是對手?那八十一道血焰金光已分三面夾攻而來,百忙中定睛一看,誰說不是原物?
  妖人知道此刀是本門中最怕的剋星,除卻乃師一人而外,任誰遇上,只要被刀光裹住,不死必傷。弄巧還要壞去一個元神和數十年苦煉之功,焉能不怕。料定今日之局萬難討好,把一口鋼牙一錯,一聲怪嘯,匆匆收轉飛叉,運用玄功變化,打算駕了妖雲遁走。
  哪知金蟬始終記住七修合璧的妙用,見飛刀出去,敵人飛叉一收,無了牽絆。立把七道劍光一指,飛身上去,身劍合一,化為一道七色彩虹,連同自己和石生的飛刀,一齊追上前去。
  妖人一見兩般剋星俱都趕到,那多年辛苦煉就的玄陰神幕,已被二女用佛門法寶損毀了好些,再被此劍截住絞散,實在可惜。只得忍痛用化血分身遁法,自斷一指,收了妖雲,由妖光中借遁逃去。
  金、石二人正追得急,忽然妖人身上一片煙光閃過,滿身都是血光火焰圍繞,惡狠狠回頭撲來,還當又有玄虛。自恃七修合璧、寶鏡神光威力,石生又將離垢鍾取出護身,一同迎上。彩虹金光方往前一合圍,猛覺妖雲盡退,星月重明,清光大來。
  耳聽下面紫玲高呼:「師弟回來,妖人已逃走了。」
  金蟬再細一查看,殘焰消處,只有幾縷極細碎的血肉零絲,知果受傷遁走。由紫玲行法引來瀑布,將洞岩山亭刷洗一遍。然後和二女相見,敘談以前經過。

  原來武夷散仙謝山,早年成道後,隱居武夷絕頂。因是生來性情恬淡,所修道業與別的散仙不同,道力高強,早證長生,煉就嬰兒。既不須防禦尋常道家的天災魔劫,又沒打算超越靈空天界,飛升紫府。只想永為散仙,介於天人二境之間,靈山隱修,自在逍遙,長此終古。
  謝山本來無庸物色門人,承繼道統。又鑒於好友極樂真人李靜虛功行早已修到金仙地位,只為收徒不慎,為惡犯戒,累他遲卻多年仙業,還受了好些煩惱。所收徒弟,只一秦漁最好,本可代他積修善功,早完宏願。偏又為黃山紫雲谷天狐寶相夫人所迷,壞道落劫。真人為完善願,至今仍在塵海往來,費力操心,不知何時始得圓滿。
  可見人雖能勝天,但這強求的事,總要經過無限艱難與波折。尤其是中途稍一懈怠,前功盡棄。轉不如自己這樣逍遙自在,雖然金仙位業難於幸致,畢竟長享仙家清福,不須終日畏懼,惟恐失墜之憂,所以始終沒打收徒主意。而且他在散仙中交遊最少,也和人永無嫌怨。除了極樂真人等有限四五好友之外,只一女道友葉繽最為交深。
  葉繽曾經勸他:「修道人總須有兩個門人,你所居洞府景物清妙,花木繁植,占地甚廣。仙人縱然不畏岑寂,既有這等壯麗佈置,便須有人看守,服役其間,方能相稱。專憑法力驅遣六丁為你服役,不是不可。但蒔花種竹,引瀑牽蘿之類,全是仙家山中歲月的清課。何如物色幾個好徒弟,于傳經學道之餘,為你焚香引琴,耕煙鋤雲。即令偶出雲遊,仙府也有人看守照料。」
  謝山未成道前,便和葉繽是世交之戚,情分深厚,素來推重,聞言笑道:「我只是一切隨緣,不去強求,沒為此事打主意罷了。真要遇上根骨深厚,福慧雙修的少年男女,也無棄而不顧之理。既承雅意,我以後出遊,多留點心便了。」
  葉繽笑道:「此言忒不由衷,仍是當年遇事曲從,不願拂我心意的故習。想你生性高潔,遊蹤所及,都是常人足跡不到的仙山靈域。縱有美質,早都各有依歸,如何能強收到自己門下?這類多生修積,夙根深厚,或是轉劫滴生有仙根的童男女,多在人間產出。你足跡不履塵世,何處物色得到呢?」
  謝山當時含笑未答,但兩三次勸過,卻也動心。如慮孽徒牽累,盡可看事行事,循序傳授,何必固執成見?於是稍稍留意,不時也往人間走動,但美質難求,終未遇上。
  這日由空中行經浙江縉雲縣,俯視下面,大雪初霽。遙望仙都群山,玉積銀堆,琪樹瓊枝,遍山都是。一時乘興飛落,觀賞雪景,踏雪往前走去。仙都本是道書中的仙山福地,峰巒靈秀,洞谷幽奇。再被這場大雪一裝點,空中下望,不過一片白茫茫,雪景壯闊。
  這一臨近,南方地暖,山中梅花頗多,正在舒萼吐蕊。但見崖邊水際,屢見橫斜,凌寒競豔,時聞妙香。空山寂寂,纖塵不染,更有翠鳥啁啾,靈禽浴雪。那群鳥飛鳴跳躍於花樹之間,彩羽花光,交相掩映。越覺得景物美好,清絕人間。
  謝山只顧盤桓觀賞,漸漸走向山的深處。忽見危崖當前,背後松檜凌霄,戴雪矗立。剛要繞過,忽聞一股幽香,沁人心脾。走過一看,乃是一大片平地。地上一片疏林,俱是數十丈高,合抱不交的松杉檜柏之類大樹。崖頂一條瀑布,下流成一小溪,上層已然冰凍,下面卻是泉聲琤縱,響若鳴珮。
  在溪旁不遠,獨生著一樹梅花,色作緋紅。看去根節盤錯,橫枝磅礡,準是數百年以上的古樹。宛如袁家高士,獨臥空山,孤芳自賞,清標獨上。孤零零靜植於風雪之中,與對面蒼松翠竹互矜高節。花光明豔,幽香蔑鬱,端的令人一見心傾,不捨遽去。
  謝山仰望著一樹繁花,留連讚賞。偶一低頭,瞥見樹後大雪地裏,有一尺許大的包裹。包中不住亂動,微聞呀呀之聲自內透出。忙運慧目,定睛往包中透視,裏面竟是兩個女嬰,錦褪繡褓,甚是華美。
  再看嬰兒,不特生得玉雪可愛,美秀絕倫,其根骨稟賦之厚,也從來未見。尤妙的是一胞雙生,從頭到腳,俱是一般模樣。想是在冰雪中凍久,聲已發顫,甚是細微。二人互相緊貼一起,手足亂動,不禁好生驚奇。謝山知是人家棄嬰,血污未淨,隨將手一指,放出一股熱氣,將那錦包護住。然後默運玄功,潛心推算,立即洞徹前因後果,喜慰交集。不暇再看雪景,伸手抱起,便即回走。
  嬰兒得暖,漸漸哭出聲來。謝山邊拍邊走道:「乖兒莫哭。既與我相遇,此時我尚不能養你,且給你就近找個安身去處,平時仍來看你好了。」嬰兒經此撫慰,哭聲忽止。謝山便照適才推算,往相隔數十里的仙都勝地錦春谷趕去。
  那錦春谷危崖外覆,內裏卻是谷徑平坦,泉石獨勝,春來滿山花樹,燦如雲錦。谷當中有一高崖,崖腰以上突然上削,現出一片平面,占地約有數十畝。向陽一座極寬大的石洞,洞內隱居著一個麻面道姑,名叫碧城仙子崔蕪。
  謝山剛由空中往洞前雪地上飛落,崔蕪便走了出來。崔蕪因紅光突然飛落,頗似含有敵意。及朝來人細看了看,忽改笑容問道:「何方道友?有何見教?」
  謝山道:「貧道隱居武夷絕頂,適才偶過仙都,拾得此一對棄嬰。因貧道無力撫養,且係夙孽牽連,不得不預為之謀。幸知道友居此,希能視若親女,代為撫養十數年。貧道當常時過來探望,傳以道法,為她們異日成道之基。冒昧奉托,明知不情,但因道友也與二女夙緣深厚。此外又無人可托,如蒙俯允,必有以報。」
  崔蕪見來人便是謝山,大為驚異,先時頗有難色。末了把謝山請進洞內,打開包來一看,二女生得一般相貌。首先觸目的便是那一雙又黑又亮、神光湛然的眸子。再襯上額上淺疏疏一叢秀髮,兩道細長秀眉和瓊鼻紅櫻,玉雪一般的皮膚。端的是粉滴酥搓,不知天公費了多少心力,捏就這麼一對曠世仙娃。
  二女別的相貌都同,獨獨頰上各有一個酒渦,一是在左,一是在右。好似天公恐人分辨不出次序,特地為她們打出來的記號。尤妙是在仙根仙骨,智慧有生俱來,見人絲毫不驚,反而睜著一雙烏光發亮的的眸子,搖著粉團一般的雙手,向人索抱。梨渦呈露,一笑嫣然,越添了好些天真美麗。由不得愛憐已極,崔蕪立時接抱過去,引逗起來。
  謝山問:「道友,你看此二女令人愛憐麼?」
  崔蕪道:「如此佳兒,我便為她遲轉一劫,也所甘心。只是貧道法力淺薄,大劫不遠,仇人三年以內必至。不能始終其事,已自愧對,再使二女因在我這裏受了仇人侵害,豈非罪過?」
  謝山笑道:「這個無妨,到日必效微力,助道友避去此劫便了。」
  崔蕪原因早年誤入旁門,走了歧途。後雖改參玄門正宗,無如功夫駁雜不純,元嬰不能出竅,只有兵解,更無他途。偏生對方是生平仇敵,到時稍一不慎,必為所乘。夙仇深重,追尋已久,又無法避免,早晚難逃毒手。轉不如就在本洞相候,可以預為防備,就勢假手兵解,還有幾成指望。每一念及仇人勢強,吉凶莫卜,便自憂急。
  崔蕪素聞謝山道法高深,見他肯出手相助,不特仇人不足可慮,還可相助元嬰出竅。自是喜出望外,當時拜謝應諾。謝山知她功行也頗深厚,只因棄邪歸正,舊友均斷了往還,為避末劫,必須期前屍解。其仇人將法寶煉成,苦苦尋仇,無計避免。只消將那尋仇的妖人除去,再有道行較深的人為她護法,助她自開天門,便能成功證果。
  因撫養二女責任重大,惟恐仇敵萬一來犯,謝山還贈了她兩道靈符和一件遇變告急的法寶。二人談了一陣,兼與二女調弄,越發喜慰。
  二女相貌相同,只以面上梨渦略分長幼,謝山便以在左的為長。並從己姓,一名謝瓔,一名謝琳。不久葉繽聞知此事,趕來看望,見二女生得那麼靈秀美麗,也是愛極。如非謝山告以二女與其夙世淵源和異日的歸宿,簡直恨不能帶回小南極去代為撫養。
  由此二人無事便來看望,二女生具仙根仙骨,靈慧絕倫,又得謝、葉、崔三人時以靈丹仙果為餌,周歲便能修持。第三年上,仇人尋來,法寶厲害,聲勢十分猛惡。謝、葉二人為使崔蕪應此一劫,以減前孽,故意遲來。於萬分危急之際飛臨,合力將妖人殺死,永除後患。
  由當年起,謝山便教二女正經修煉。二女用功也極勤奮,進境神速,年才十歲,便煉到了飛行絕跡,出入青冥地步。相貌更是出落得和紫府仙娃一般,冰肌玉映,容光照人,美秀入骨。只是天真爛漫,性好嬉戲。
  崔蕪珍愛太過,不忍稍加苛責,未免放縱了些,益發慣得憨跳無忌。二女日常用功之外,盡情淘氣,花樣百出。始而只在山中捉弄猿鹿之類作耍,日久生厭,漸去附近各寺觀中,去尋那些庸俗僧道作鬧。
  仙都離城市甚近,為道家有名勝地,寺觀甚多。錦春谷地界僻險,雖然遊蹤不至,但不時仍有樵採之跡。加以地多貴藥,春秋二季,時有採藥人往來其間。二女有時作劇太惡,竟被對方跟蹤尋上門來。
  妙的是,二女仗著大人愛憐,每出生事,照例一人上前。事情若犯,總把小臉一板,叫人去認。二女相貌、衣著無不相似,不到憨笑時現出面上酒渦,誰也分辨不出誰長誰幼。就算受罰,罰也極輕,至多不過三五日不許出洞一步。關了不到一日,便姊妹雙雙抱住崔蕪,軟語磨纏,不到撤禁放出不止。
  崔蕪拿她們無法,惟恐日久傳揚,蹤跡顯露,為異派妖邪所知,生出事來。加上自己功行又將完滿,坐化期近。想使二女學點防身本領,並使她們斂性就範,不再憨戲,便去告知謝山。謝山本因二女將有大成,意欲使其循序漸進,靜候機緣之來。除三歲以前給她倆多服靈藥仙果,使其骨堅神凝,益氣輕身,以便早日修煉外。一交四歲,每來傳授,都是紮根基的功夫。此外僅傳些隱身遁形,以及御氣飛行之法,別的均未傳授。
  崔蕪憐愛二女,因謝山外柔內剛,恐受呵責,從未告訴。二女又是心高志大,見了義父、葉姑,總是守在身側,專心請益,恨不得當時便把所有道法一齊學會。所以淘氣一事,謝山一點也不知道。
  這次謝山聽崔蕪一說,剛把面色微沉。二女妙目微暈,淚珠晶瑩,裝作十分害怕,倒在謝山懷裏,同喊:「爹爹,女兒下次不敢了。」
  謝山本是假怒,心便一軟,囑令下次改過。哪知二女一副急相也是半真半假,謝山剛一低頭,二女也在懷中偷眼看他,早「嘻」的一聲,一個玉頰上現出一個淺渦,笑將起來。跟著爭摟著謝山頭頸,一人一句,搶著說個不已。說到得意處,二女同一心思,抽空還向崔蕪扮個醜臉,意似說,看妳告狀有什麼用?
  謝山慈父威嚴,竟無計可施。和崔蕪計議了一陣,決計把錦春谷封鎖,並將各種貴藥產地行法移植到谷外平坦之處,以防斷了藥戶的生路。同時,又傳授二女一些應用法術,使先挨次學起,免得崔蕪去後,年幼道淺,難於自立。
  二女覺著學習法術新鮮,每日用功,連洞口外都不走出一步。轉瞬經年,因崔蕪坐化在即,以後無人照看,謝山傳授頗勤。葉繽更恐二女將來受欺遇險,又賜了兩件防身法寶。於是二女本領大進,凡淺近一點的法術,全都學會,由不得便想尋人試試。
  二女知道義父不在,由崔蕪主持,明說必然不肯。便等謝、葉二人來去之時,暗中留心察看撤禁之法,仗著心靈敏悟,觸類旁通。回數一多,居然悟出幾分生克妙用。然後故作不知就裏,向崔蕪套問。
  崔蕪見她們近年來勤奮安分,輕易門都不出,以為童心漸退,一意用功,不再貪玩。況且向來不忍拂逆她倆,二女又故意把自己知道的捨去不問,竟被一陣花言巧語套問了去。崔蕪滿以為二女只知口訣,不識生克之妙,並無用處。
  哪知二女早蓄深心,一點即透。次日乘著崔蕪入定,便雙雙穿通禁制,走出谷去。先拿野獸試了一陣,嚇得一群群東逃西竄,吼叫連天。
  附近有一個庵觀,庵中女道姑出身綠林女寇,近年姘上一個左道道士,同在庵中匿蹤,不時同出搶劫。前次二女因見道姑神態妖淫,知非好人,頗給她吃了幾個苦頭。道姑竟將二女看上,暗中尾隨,到了錦春谷。事被崔蕪看破,行法掩蔽,不令看出住處。
  道姑知道二女不是常人,沒敢深入下手。回去告訴妖道,妖道本山地理最熟,越知有異。時常留心守伺,終不見二女再現,也就罷了。今又忽見二女尋上門去,一看根骨這麼好,又驚又愛,當時便想生擒。吃二女戲侮了一個夠,強迫著他叩頭賠禮才罷。
  此時二女年幼,不知除惡,興盡即歸,毫無機心。回到谷口,不料只悟到一半禁制,知出而不知入。須俟崔蕪打坐功完,尋將出來,始能領了進去。二女也不著忙,候了些時,覺著無趣。反正爹爹遲早必知,武夷相隔不遠,飛行前往,豈不是好?
  主意打好,苦於不知方向道路,正想尋人打聽。偶一回顧,瞥見適才所戲弄的道士正在身後樹林內窺伺。忙即飛身過去,喝問道:「你苦還沒吃夠?打算跟在後面,去告我們麼?」
  妖道見二女難惹,只好道:「我自己一個人在裏玩,又沒招你。」
  謝琳便說:「那麼快告訴我,去武夷怎麼走?」
  妖道暗中尾隨,本想看明下落,好約人再來。這一來,與虎謀皮,正合心意。知二女稚氣天真,容易受欺,立時將計就計,答說認得,只要不再給苦吃,願為詳說。
  二女哪知道士所說乃是妖師巢穴,離仙都只有三百餘里,此去等於送死。行時,謝琳還向妖道喝道:「你說的地方如若不對,回來我們叫你好受!」說罷,駕遁飛走,照所說途向飛去。
  二女飛行較快,飛了一陣,忽見前面高山插雲,兩峰並峙,正與所聞符合。未甚思索,便即降低,貼地往兩峰中間飛去。及至進了峰口,見裏面岐陀起伏,草莽縱橫,景並不佳。
  謝瓔道:「葉姑說武夷仙山樓閣,遍地都是瑤草琪花,怎的如此荒涼醜陋?」
  謝琳氣道:「道士曾說過了峰口,再進十來里,大山之上,便是武夷絕頂。莫不上了狗道士的當?回去決不饒他!」
  兩人正在商量,忽見前面山麓之上有一廟宇,殿閣隱現。
  謝琳大喜道:「這裏便是。」
  謝瓔不信道:「難道仙山樓閣便是指此?且進去尋人問問再說。」剛把遁光按落,山門內走出兩個道童。一個上下打量了二女兩眼,回身往裏便跑。一個厲聲喝問:「你們這兩個小女孩哪裏來的?可知我們五雷觀的厲害,隨便亂闖,不要命麼?」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