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回 小轉輪三相神法 納大千世界 大志向千載善行 有無盡眾生
到了次日,生母好似憐愛嬰兒,渴欲一見。竟不顧病體,強忍痛苦,口中不住呻吟,緩緩將身側轉向裏。顫巍巍伸出一隻血色已失、乾枯見骨的瘦手,來摸自己的臉。
那產母年雖少艾,飽經憂患,平日愁思勞作,人已失去青春,面容枯瘦,更無一絲血色。這時兩眼紅腫,淚猶未乾,卻向著自己微笑撫愛,低喚「乖兒」。好似平日受貧苦磨折,以及十月懷胎,帶孕勞作所受的累贅和難產時的千般苦痛,都在這目注自己,一聲「乖兒」之中消去。
二小不由激動天性,感到此乃惟一安全之處,恨不能投到母懷。無如身不由己,又不能出聲,只把嘴皮動了兩動,說不出一句話來。
產母見嬰兒目注口動,先說了句:「你知娘愛你麼?」忽又淒然淚下,悲歎道:「我兒這樣聰明,你爹如在,還不知如何疼你呢。」跟著便自怨自艾,哭訴命苦。
這家原是士族,乃父學博運蹇,娶妻以後,家境日落。連嬰兒共產七子,生母懷孕後不久,生父便染時疫而死。年未四十,遺下母妻幼子,一家九口,全仗母氏劬勞,苟延殘喘。難產無力延醫,家又斷炊。幸鄰里仁厚,略為資助,勉強保得母子平安。
好容易挨到周歲過去,能夠勉強開口說話,逗得母氏一張滿佈皺紋的臉上有了笑容。忽又遭逢瘟疫,全家病倒,祖母諸兄全都病死,只剩母子二人。過了數年,總算家累大輕,差可度日。母氏因痛諸子均亡,只此遺孤,又極孝順靈慧,愛如珍寶。
加以年景甚豐,在母子勤苦勞作之下,日漸溫飽,居然過了五六年的好日子。苦極回甘,快活已極,只求常駐慈輝,富貴神仙均所不易。那初生時的零星回憶己更渺茫,有時也還想起此生之來必非無因。但以慈母深恩,不捨遠離,如何肯作出世之想。
年至十八,忽發窖藏,頓成巨富。母子想起以前受苦,推己及人,力行善事,一節一孝。又肯博施濟眾,譽騰邦國,蔚為人望。正當極盛時代,老母忽然壽終。自來生死之際,情分越重,越發痛心。何況生自憂患,母慈子孝,安榮未久,忽焉見背。
喪葬以後,想起慈恩未報,誓修十萬善功,為母乞福。初意財多,可以易舉。不料連遭水火刀兵與瘟疫之厄,由二十歲起,在二三十年中,無日不在顛沛流離,出死入生之中,再沒享受過一天。
但隱約中仍記得善功未竟,誓欲修積圓滿。中間落在乞討之中,仍以濟人為務,也不知歷盡多少艱難困苦。有時遇到危難,人謂度日如年,他比如年更甚。
似這樣從初生起,一日有一日的疾苦悲愁。直到六十歲善功圓滿,因為一件極煩冤愁苦之事而死。此生中間,僅有短短幾年小康和半年安享。但是造化弄人,特為增加他日後的苦痛而設。二小偏偏真靈不昧,始終持以至性毅力,堅忍不拔,從無一句怨尤,也沒做過一件錯事。
此乃初次轉劫之相,所歷雖均庸德庸行之常,但是本來都忘。如非本身天性純厚,善根堅固,稍一失墮,立墮前功,看去容易,實則艱難。
及至一劫轉罷,還了本來,方覺元神重入轉輪,身已化生。此番仍由嬰兒起,只是生居富貴之家,夙因也還未昧。除不知因何投生,忘卻大師用佛法自為輪迴,助使成長一節外,前生之事依稀記得。
這一次道心愈堅,自從能行動說話起,便一心慕道。儘管錦衣玉食,窮極享受,一點不放在心上。二十歲上父母一死,仗著弟兄甚多,便離家出走。到處訪求高僧道為師,一直三數十年不遇。中間所受痛苦,以及山行野宿,蛇獸、鬼怪、盜賊的險難危害,又是一種滋味。比起上劫,抵禦自越艱難。
可是他終不灰心,到五十歲,才遇到一位仙人,但要他選修外功,始傳道法。於是又自發十萬善功宏願,積修十年。好容易得告圓滿,去尋師父,已早坐化仙去,只留下一封柬帖。照所傳授,苦煉三十年,方慶有成。
不料妖魔來加擾害,苦鬥了七晝夜,備歷水火風雷、裂骨焚肌之苦。最終仍是道淺魔高,受盡苦難之餘,活活為魔火燒死。當在魔困中,萬分難耐之時,居然悟出轉劫之事。心神一定,痛苦若失,立還本來,又到輪上。
這三次一次比一次緊要,所受痛苦魔難也愈加重。最後這次,對於前生身為小人,幸遇仙緣,拜雲鳳為師,因往妖穴盜寶有功而得楊瑾憐愛,代向芬陀太師祖力為求恩的經過,都依稀記得。只把大師後洞石殿設壇,用小轉輪三乘妙相代替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使諸般應受苦孽在幻象中度過。並把三生修積宏願,日後實踐躬行,顛倒命數,移後作前等情,忘了個乾淨。
因想不起後頭一段,便覺大師是用佛法使其轉世修積,善功圓滿,再來接引。又好似自遇大師,已經轉過一世情景。因為記得一半來因,向道之心分外堅誠。加以一生下地不久,便喪父母,孤身一人。被一精醫道的高僧收去撫養為徒,從小便在空門,易於修為。
於是摒除塵念,一意皈依,持戒甚苦。才十餘歲,高僧圓寂。沒有半年,廟產便吃惡人強佔,並將二小毒打個半死,逐出門去。所遇皆惡人同黨,休說募齋,連水都討不到一滴。儘管備歷楚毒,饑渴欲斃,受盡惡人凌踐,並不以此灰心怨尤,反而視為應受罪孽,誓發宏願懺悔。重又許下十萬善功,並立志朝拜天下名山聖地,訪求正道。于氣息奄奄,強忍饑渴創傷之中,宛轉爬行,逃出虎口。幸遇善士,得保殘生,不等痊癒,便負傷病就道。由此破衣赤足,雲遊天下,仗著師傳神醫,到處救人。
因持戒謹嚴,募化以一水一飯為度,衣著用物均須自力製作。所到之處,病癒即行,永不受人水飯以外款待。先將宇內名山寶剎一一拜完,後更遍歷災荒鬼域,弱水窮沙。接連三四十年,中間也不知經過多少苦難。凡是人世上的水火、刀兵、盜賊之厄,以及瘴癘風沙、豹狼蛇虎之害,俱都受了個夠。絕食絕飯,動輒經旬,往往饑渴交加,疲極欲斃。仍是努力奮志,苦挨前進,出死入生達數百次。至於山川險阻,人之危害,更是尋常,不在話下。
似這樣苦行到老,十萬善功雖已積滿,所嚮往的仙佛終未遇到。虎口餘生,千災百難之餘,手足多半殘廢。加以積年所受風寒暑濕,一切暗疾,老來一齊發作,就是拄杖膝行,亦所不能。但二小終無悔意,因難遠行,又是終身行腳,不受人輿馬舟車和一切供養,寄居人所難堪的土洞之內。
每日除以獨手伐木,窮半年之力制就的四輪矮板車,以一手一腳匍匐劃行,出去為人治病外,便是閉洞虔修。因在四十歲上,見所積善功太少,惟求功德早日圓滿,每為人治一次病,只化谷麥一撮,即以所化供餐。時光所限,窮一日之力,未必能得一飽。本就不易果腹,這一行動艱難,所居山邑又地僻人稀,每遇無人延醫就治,便以草根樹皮度日。
又隔些年,偶於靜夜悟道。剛剛得了門徑,魔頭便來侵擾,不是以聲色美味各種嗜欲來相誘惑,便以摘髮撏毛、腐骨酸心、奇痛奇癢、惡味惡臭來相楚毒,所受厲害十倍。
二小先是拼受磨折災厄,時候一久,所受一多,漸漸覺出這些全是幻境,只緊緊守住心神,靜觀自在,自會消滅,益發不去睬它。
果然魔頭伎無所施,俱都退去,仍返本來,毫無痛苦。自幸道基將固,好生歡喜。正在澄神定慮,默參玄悟之際,忽見師父凌雲鳳同了楊瑾走來。二小自是喜極,拜倒在地。
凌、楊二人見二小道成,甚是嘉勉。隨告以小人國內小王有難,被惡弟鴉利勾引妖人前來篡位。因恨二小,將國中童男女全數殺死,祭煉了一面妖幡,趕來本山,欲擒二小回國處治,以報前仇。隨傳二小飛劍一口,命其回國勤工,並救亡種之禍。
二小聞言,又急又怒,當時拜命起身。才一出門,便遇鴉利同了一些妖人挑著小王首級,在山前指名大罵。二小孤忠激烈,悲憤填膺,隨使飛劍和歸元箭殺上前去。哪知妖人厲害非常,鬥不多時,便將師傳飛劍、法寶毀去。如非見機逃遁,幾被妖火燒死。
滿擬逃回山去,哭求師長報仇。才一見面,苦還沒有訴完,師父便勃然大怒,說那飛劍乃仙家至寶,不該貪功驕敵,致為妖人所毀。當時變臉,痛打了一頓,逐出門牆。
二小嚇得心魂皆顫,再四哭求,欲援白陽山貪功受責前例,只要不驅逐,甘受重罰。雲鳳仍是盛怒難解,堅執不允。楊瑾在旁,不但不像上次暗中行法袒護,反倒助師為虐,在旁慫恿。說三小根骨淺弱,不堪造就,本早應逐出門牆,免貽師門之羞。
方覺冤苦萬狀,氣鬱不伸,忽聞梵唄之聲,遠遠傳來。
猛然把前生芬陀大師祖加恩改造之事想起,暗忖:「師恩深重,楊太仙師尤為垂憐,出陣雖遭挫敗,乃力不敵,平日又無過失,怎會如此薄情?春溫秋肅,前後迥不相同,莫非上坐師長乃是魔頭幻象?」剛把心神一攝,便聽一聲清磬,師父和楊大仙師一齊不見。
跟著又聽芬陀大師在耳邊喝道:「幻象無窮,還不及早回頭麼!」
二小直似受了當頭棒喝,把歷劫三生一切經受全都想起,立即醒悟。睜眼一看,身已成了嬰兒,只與轉輪幻境不同,身子長才數寸。正由芬陀大師手指上放出兩股金霞,簇擁著全身,停在空中。再看自己兩具肉身,閉目垂簾,趺坐原處未動,仍是本來形相,一絲未變,也未成長。
二小先還擔心最後一節為魔所迷,曾入幻境,惟恐功敗垂成。及朝大師頂禮膜拜之後,看出面現喜容,行法極為莊嚴慎重,料知好多壞少,才略放心。不敢妄動,合掌肅立光霞之中,任憑施為。
大師一手指定二小元神,一手掐訣,口誦真言。漸覺金霞越來越盛,好似有質之物,通身俱被束緊,動轉不得。先後約有刻許光景,忽隨大師手指,緩緩往原坐處擁去。到了各人肉身頭上,四外金霞壓迫越急,只有下面輕空,身便往下沉去。低頭一看,原身命門忽然裂開,知道元神歸竅。
上面金霞又往下一壓,耳聽大師喝道:「元神速返本體,成長還須數日。照我所傳潛心內視,反照空明,自有妙用。不可睜目言動,搖盪無神,阻滯生機。」
話才聽完,猛覺眼前一暗,身子往下一沉,元神化生的嬰兒已經歸竅,料知大功十九告成。哪敢絲毫鬆懈,謹守大師法諭,冥心靜慮,打起坐來。
大師隨即開壇走出。健兒已得極樂真人之助,將姬繁逐走。大師送走真人,把二小脫劫之事告知。並說末一關不能把持,忽為七賊所乘,如非大師以無邊法力救助,雖然三劫已過其二,不致全敗,將來又須再轉一劫。假使後來道心與前一樣靈明堅定,不起僥倖之心,一切幻象視若無物,聽其自生自滅,一經復體,便可歸入本門。不必再隨雲鳳前往峨嵋,異日功行圓滿,成就更大。
大師雖覺美中不足,即此已是難能,殊堪嘉許。此去峨嵋還當別降殊恩,賜一佛門至寶,使其立功自見。說完便留了一紙手諭,命交楊、凌二女。將健兒帶至法壇,令其守護至天明。大師自往前殿,便未再來。
二小由小轉輪中煉就元胎,肉身又經大師賜服自煉靈丹,所以元嬰一歸竅,便自緩緩成長。等楊、凌、葉三人進來,一晝夜的工夫,已經長成八九歲大的幼童。體格面容更是珠輝玉映,神光煥發,仙骨仙根,迥與前次不同了。
大師手示所留法寶放在壇上,還有兩柄月牙形的戒刀和兩粒念珠。楊瑾知此二寶一名毗那神刀,一名伽藍珠,均是大師昔年初次成道時所用防身之寶。威力靈效雖比本山法華金輪等四寶稍遜,也非尋常法寶、飛刀所能比擬。尤其是專制魔鬼妖魂,另具一種妙用。便和葉、凌二人說了,俱都歎為異數,各代二小欣幸不置。
楊瑾見健兒滿面羨妒之色,笑道:「自來大器晚成。李真人法寶最多,自成道以來,輕易不見他用。只要你異日好自修為,還怕得少了麼?」
葉繽笑道:「話雖如此,我看他終覺可憐可惜。我的法寶他多不能使用。謝道友近四甲子以來,煉了好些法寶,被他仙都山中兩孿生義女討去不少,大約身邊還有。等到峨嵋相見,我慷他人之慨,要了來,轉贈健兒,做見面禮吧。」
健兒聞言,喜出望外,忙上前叩謝不迭。雲鳳也覺他向隅可憐,想起前在白犀潭得了兩柄錢刀,本意沙、咪二小一個一柄。今見二小各得兩件佛門異寶,本欲中止前念,賜一柄與健兒。及聽葉繽一說,又想健兒尚無甚法力傳授,來時顛仙又曾說此寶和那神禹令均須加功修持,自煉一次,方不致被外人覬覦,乘隙奪去,恐健兒拿去不能保持。又是雙的,不便分拆。還是將來再說的好,話到口邊,又復縮住。
楊瑾奉命代師行法,陪著葉、凌談了一陣,自去壇上施為。行時笑向雲鳳道:「你這兩個高足,三四天內即可成就,你是要高要矮,要胖要瘦?說出來,我好照辦。」
雲鳳還未開口,葉繽笑道:「謝道友百十年前收了兩個義女,因他素喜幼童,自今兩女仍是十二三歲少女相貌,十分天真美秀,實是引人疼愛。聽說峨嵋門下盡多仙童,既然其權在你,何不把他們變得乖巧好看一些?仙家不比凡人,要那魁梧奇偉相貌何用?」
雲鳳也覺身為後輩,未入師門,先自收徒,已屬不合。再帶兩個比自己還要高大徒弟前往參謁師尊,未免不稱,易為同門所笑。聽余英男說,李英瓊、齊霞兒的徒弟也是矮子。便在旁附和,最好是長到十幾歲的幼童,太高大了倒不好看。
楊瑾含笑允了,隨令雲鳳陪伴葉繽,自去壇上主持行法。
沙、咪二小最為發奮,雖在幻境中受盡苦難,連冒三次奇險,行法人卻少費許多心力。並且最緊要的難關已經度過,魔頭已不再來侵害,大師佛法高強,防範又極周密,一切仇敵外邪均不能闖入。以後只須依樣施為,一點也不費事。
葉繽先想到後殿看完二小,再和楊、凌二人聚談敘闊,候到明早,再去探看大師歸來,以便求教,請其指示玄機。身才進洞,全殿便被佛法封鎖,四外金霞環繞。楊瑾上壇行法之時,又忘提起。
葉、凌二女本是一見傾心,這時晤面一室,促膝談心。一個見對方道法高深,備極傾慕,一個見對方慧根夙具,吐屬嫻雅,意志高超。雙方又都容華美秀,清麗入骨。由不得互相愛重,越談越投機,頃刻之間便成密友。
雲鳳終覺楊瑾前生是自己祖姑,芬陀大師儘管謙和,與峨嵋諸長老論平輩,實則輩分最高,諸長老仍以前輩之禮相見。葉繽是楊瑾兩生至友,如何敢齒於雁序?
因在白陽山,楊瑾再三說:「自來今生世人,前生多有關聯,輩分相差,往往顛倒,不過前生之事俱記不起罷了。譬如我和常人一樣,不記前生,甚且由你接引,拜你為師,難道你也叫我祖姑麼?出家人只論今世師徒輩分,不以前世尊卑為序。你真非謙不可,不肯用同道師姊妹稱呼,你呼我為瑾姑,以示與外人有別足矣。」
雲鳳自從二次和葉繽見面,知道葉、楊二人交情以後,便據前例呼作繽姑。
葉繽執意不肯,說:「瑾妹劫後重來,如論今生,我和你相識還是在前。我生平最不喜做人尊長,除我島中門人侍兒和仙都二女外,多是平輩姊妹。你這樣稱呼,反不親切。最好各交各的,仍作姊妹,豈不親切得多?要這空名則甚?」
雲鳳雖只二三日工夫,已看出葉繽外和內剛,心念所及,便難搖動。也只得恭敬不如從命,改稱為姊。葉繽初見雲鳳時,便知將來必有相須之時。自己素不喜與外人交往,峨嵋門下無甚知交。還疑萍水相逢,異日難得常見,到了用時不便相煩。不料既與楊瑾兩世淵源,雲鳳人又這樣謙恭誠懇,對己傾慕非常,斷定將來隱患可除,越發欣喜。
飛行迅速,不消多時,便抵峨嵋後山。那二十六天梯在凝碧仙府的東南,只楊瑾一人前生去過,還是因事繞行,依稀記得,知道不是往仙府的正路。嵩山二老既令在此設伏,必有原因。算計快到,便把遁光降落。正在查看沿途地形,忽見右側相去里許,有一簇淡煙飛揚。如換旁人,早已疏忽過去。
楊瑾因見當日天氣格外晴明,那煙搖曳空中,看去稀疏,煙中景物卻被罩住,什麼也看不見。只管隨風飄蕩,並不揚去。又記得那二十六天梯是座突起嶺背的高崖,三面削立。獨偏西一面散列著二十六處天然磴道,可以盤旋曲折上升崖頂,崖勢孤突,極易辨識。可是就在近側一帶,竟未尋到,心中奇怪。運用慧目細一查看,那煙果是人為。
葉繽也已看出,對楊、凌二人道:「那旁煙霧,分明是異教中散睛迷蹤藏形之法。能做到似煙非煙的輕靈地步,必非尋常人物。開府盛會在即,峨嵋諸位長老怎會容他在此賣弄玄虛?我們既然路過發現,何不上前查明來路,少效微勞,將它除去,免在仙府左近惹眼?」
楊瑾略一沉吟,忽然省悟道:「我想起來了,那有煙的所在,正是二十六天梯那座危崖。姊姊請再細看,此煙雖是旁門法術,但是正而不邪。聞得峨嵋門下盡多出身異派之士,也許奉命來此有甚佈置,也未可知。否則此崖原為應付妖鬼徐完之地,怎會容異派中人在此逗留作怪?我們近前一問,自知就裏。如真是個異派妖邪,以我們三人之力,除他也非難事。」
說罷,各將遁光一偏,連人帶神鳩,往那有煙之處飛去。忽見煙中飛射出幾道光華,從對面迎來。三人一看,知是峨嵋門下,忙把遁光降落相待。來人也自飛落,互相引見。
敘禮之後,見來者共是五人,除余英男曾在元江見過外,下餘一是三英中的李英瓊,一是元元大師弟子紅娘子余瑩姑,一是墨鳳凰申若蘭,一是女神嬰易靜。
五人同奉師命,率了齊霞兒的弟子米明孃,李英瓊的弟子米鼉、劉遇安來此修建茅棚,為古神鳩和沙、咪二小藏伏之所。並在二十六天梯下面烏龍嶺脊上,分五方八面設下禁制,以備誅戮徐完帶來的三千妖魂。
申若蘭在紅花姥姥門下多年,深知各異派妖邪虛實禁忌。知道徐完所經之處,一切凶魂厲魄無不俯首皈依。與仇敵交手,事前常命門下妖鬼四出窺探,來去飄忽,瞬息千里,防不勝防。五人又各有職守,只米氏兄妹、劉遇安和新來的二小人主持陣法。
當此強敵,申若蘭惟恐行法時走漏機密,吃附近游魂厲魄和來的妖鬼看破機密、預向徐完稟告,出甚差錯,特施此法,將那一帶地方掩蔽。遙見眾人飛過,正值佈置停妥,只劉、米兄妹三人還在演習。英男、瑩姑又認出來人有葉、楊二人在內,知與抵禦妖鬼有關,忙同迎來。匆匆說罷前事,便由易靜領路,指說妖鬼來的途徑與應付機宜,往煙中步行走去。雙方多半初見,均互致傾慕。
一會行近,易靜、申若蘭各自行法,將手一指,楊、葉、凌諸人便由嶺脊上移向淡煙之中。葉繽這才看出裏面還設有一層禁制,如非易靜用縮地移形之法進去,自己和楊瑾雖然不怕,雲鳳等不知誤入,便吃不住,外人更是休想闖進。
再一細看,這五人個個仙根深厚,尤以二英為最。峨嵋弟子才見數人,已是如此,無怪門戶光大,冠蓋群倫了。劉、米兄妹見三個到來,知是尊長,慌忙一齊拜倒,又與沙、咪、健兒分別敘禮。
英瓊、若蘭都是天真爛漫,稚氣未除,一個見了健兒小得希罕,一個見了古神鳩形態比起神鵰鋼羽還要威猛得多,俱都讚賞不絕。
楊瑾視察一遍,問知嵩山二老另外還有安排,埋伏的人雖都是峨嵋最小一輩人物,料無疏失。便將沙佘、咪佘二人連同神鳩留在當地,令隨劉、米兄妹息止,不許躁妄擅專。少時迷煙一撤,只那茅棚有二老靈符隱蔽,四外禁制,不到發動,仍是原來地形。須在茅棚以內守候,不可走出離棚一丈以外,免被妖鬼看破。
囑咐之後,李、易等五人也須回山復命,便陪了楊、葉、凌三人,帶了健兒同往凝碧仙府飛去。
眾人到了後洞飛雷徑外落下,對面髯仙的飛雷洞,已被史南溪等華山派妖人上次攻打峨嵋時,用妖火震毀。自從妙一真人夫婦回山,知道各派群仙好些都要先期趕來,特地行法,驅遣丁甲,將飛雷故址殘破山石全數移去,削出一片平崖,建了一座廣大亭子。每日命眾弟子分別在亭內洞口兩處輪流守候,延接仙賓,並防妖邪乘隙闖入。
眾人到時,正該金蟬、石生二人值班延賓,石奇、施林把守洞口。一見眾人飛落,金蟬、石生都愛健兒,搶著引路延客。
李英瓊笑道:「原是客人新來,才命你們分出一人接引,現有我和諸位師姊妹陪客,還要你們何用?你兩個不是因為我說那姓謝的孿生姊妹要來,怕有妖人隨後追趕,特地向大師姊討令,情願在此守望,為她打接應嗎?等才半日,怎又想離開了?」
金蟬道:「我真上你的當了。只說那兩個姑娘小小年紀,竟有這麼大本領膽子,敢和軒轅老怪為敵。惟恐萬一被人追到此地,她義父未來,吃了虧。特意把眾同門新傳的七修劍和文姊的天遁鏡都借了來,準備給來的妖人一個下馬威,試試七修劍的威力。
「哪知等了大半日,連和石弟在空中眺望好幾次,只把客人接到了幾位,妖人和那雙胞姑娘不見一點影子。還不如在裏面和諸位師兄師妹說笑有趣呢。」
英瓊搶口答道:「小師兄,虧你還說人家小。照爹爹說起來,人家生相看去年小,真論年紀,且比你大得多呢。拿妖人試新傳的法寶,這是多好買賣,我誰都沒有說,只告訴玉清大師。被你聽去,總共等了半日,就埋怨人。還是修道的呢,一點耐性都沒有。」
葉繽本隨楊、凌、易、余諸人要走,一聽二人鬥口,心中一動,忙把眾人止住,在旁靜聽。英瓊偶一回望,見來客尚在守候,雲鳳尚可,楊瑾與峨嵋兩世至交也還勉強,葉繽是外客新來。當著人家爭執,自覺失禮,不禁羞了個滿面通紅。
英瓊賭氣對金蟬道:「我會請易姊姊代為復命,你們都走吧,由我自和英男妹子接班輪值好了。」
金蟬未及回言,葉繽見英瓊不往下說,接口問道:「瓊妹說那姓謝的孿生雙女,何處相識?如何知她與軒轅老怪為敵?還到此地?能見告麼?」
楊瑾也聽出英瓊所說,好似葉繽至友謝山昔年恩養的仙都二女謝瓔、謝琳,便請眾人各就亭內玉墩上落座道:「葉姊姊不是外人,此來專為觀光,並無甚事,遲見教祖無妨。就是那謝家二女,卻與她有淵源。瓊妹請說此事經過,如真為妖人所迫,我們也好早為接應,免有疏失。」
英瓊便把前事告知。葉繽聞言,才放了心。
原來英瓊和周輕雲、女神嬰易靜三人,由李寧率領四人一鵰,正往峨嵋飛行之際。忽見兩道紅光簇擁著兩個白衣幼女,由南而北,往斜刺裏山谷中飛落下去。
四人飛行甚高,又在後面,無甚破空聲息。兩女飛行特急,其去如電,一點也未覺察。英瓊見二女身材幼小,至多十二三歲,卻有這麼深法力,劍光又是正而不邪。知道各正派中劍光,除卻本門金蟬的霹靂雙劍一紅一紫,還有凝碧仙府新出世的七修劍中,有一口是火紅色外,似這樣宛如朱虹的飛劍,卻未聽說過,首先覺著奇怪。
英瓊想跟蹤下去,看個仔細,強要乃父停住,一同降落。
李寧只把遁光停住,笑道:「我已不喜種因,我兒怎如此喜事?」
英瓊笑道:「不是女兒多事,只為聽說,如今正邪兩派都在物色門人。我們如能度到一個好資質的新同門,免被妖人物色了去,便無異多積好些善功。那兩個女孩比女兒還小,有此本領,根骨必然甚厚。聽說近來散仙修士為避四九天劫,故意兵解者頗多。
「萬一此二女妄自下山,或是大膽出遊,被妖人強迫收去,豈不可憐?好在離開府還有些日,也不急這片時,先看明瞭她們的路數,相機行事。果如女兒所料,由爹爹援引,度入本門,豈非佳事?」
易靜也覺二女形跡奇突,說:「這種紅光飛劍,只有一位前輩散仙運用,但只聽說,沒有見過。尤其此人得道多年,絕無娶妻生女之事,連男弟子都不肯收,何況女孩?」
李寧笑道:「既你二人一定要去,我和輕雲在前面山頭相候也可。不過現在異人甚多,極樂真人便是幼童形象,切不可以相貌長幼定人高低。等你倆走後,我往前面山頭入定,默查前因,自知就裏。她那飛行雖快,自問還能追上。如有師長便罷,否則,決不肯令其陷入旁門。輕雲隨我護法,你們去吧。」
李、易二人大喜,忙即隱形,尾追下去。落地一看,那地方乃是一條廣長山谷。當中一段最寬,林木也最多,內有十幾株素不經見的奇樹。那樹下半幹粗皮厚,蒼鱗如鐵,高約三丈。上半不生旁枝,卻生著數十百片長達丈餘的翠葉,紋理形態俱與芭蕉無二,只是寬大得多。
那葉叢中心有一獨莖挺生,色如黃金。莖頂上開著一朵大碗公大的紅花,蓮瓣重迭,色甚鮮豔。圍著花底,生著一圈長圓六棱,與莖同色的拳大果子。